离婚了有点难过有谁能告诉我:香港离婚打九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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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s.p={ dwrMethod:'querySharePosts', fpost:'',userId:,blogListLength:30};高溪镇:中国当代版的“基督山伯爵”
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高溪镇
作者:鲁小平
出版社:湖南人民出版社
内容简介:
小说演绎了一个中国当代版的“基督山伯爵”式的经典故事。
主人公杨树安在官场、商场、情场你死我活的倾轧、厮杀中,被人无端送进了监狱,杨树安的老师高之德也以莫须有的杀人犯的罪名被逼投案自首。高之德在狱中自杀前,向杨树安密传了他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和财富秘笈。杨树安出狱后,一步一步地实施既定的计划,快意恩仇,把对手一个个或逼得精神失常,或送进了监狱,甚至送上了断头台。
通过作品的精心演绎,揭示了人生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地负债与偿债的过程,诠释了“债意识”这一重大人生命题。
作者简介:
鲁小平,男,湖南岳阳人,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1984年湖南财经学院金融专业毕业,一直供职于某金融央企,并受委派出任国企、上市公司高管至今,亲历银行、证券、金融资产管理、投资投行等中国金融市场改革发展风云三十余年。
凭借得天独厚的金融背景和数十年的人生阅历,作者在业余创作散文、诗歌、中短篇小说三十余年后,开启了重组、负债、损益“金融人生三部曲”的创作,2011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重组》,本小说为第二部,原名《负债》。
第2页 :目录(1)
第一章 地狱之门 02
杨树安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如逃离地狱之门一般。
第一次看到白尖尖着实把杨树安吓了一大跳。大白天的,见鬼了!就在病房的走廊上,T字形拐角处。女孩在眼前一晃,转背就消失了,就像突然钻进了那根粗大的水泥柱子里面。
第二章 担 保 12
两人不欢而散。离了小店,杨树安又一次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条丧家之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抬腿。家暂时是不能回了,水芙蓉定是饶不了他,无非又是吵架,破口大骂。
第三章 高尔夫 25
晓丽跟尖尖一前一后地走过来。陈一民一见尖尖,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却被丌小东背后拉了一把,暗中使了个眼色。
第四章 古 镇 41
过了石拱桥,缓坡脚下是一排菜地,据说是日军当年的一处慰安所,早只剩下断壁残垣。县有关部门正有意将其作为一处文物保护点。
“那女孩是鬼子翻译吧?”杨树安说。“什么鬼子,朋友!”丌小东一乐,“树安你真好玩。”
第五章 私 情 51
“嫂子嫂子…………”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想将她推开,却不知对方纤细的手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怎么也挣不脱。
第六章 不良资产 64
“人嘛,生来负债!一辈子债务缠身!还没出娘肚子就开始欠账,死了进了棺材进了火葬场,又有几个能完全了结自己的债务!不了结,自然就形成不良,变成烂账。”
第七章 处 女 78
“你威胁我!”陈一民头一炸,真的急红了眼,想挪步上前抢那手机。
白尖尖差不多高出他一头,右手长长的一根食指顶住他的前胸:“别!别抢!抢了也没有用。我告诉你,你应该相信我肯定留了底。”
第八章 高溪水库 87
“不!”厉天麒的眼睛里有些血丝,脸色灰暗,头皮暗淡,没有光泽。他打断杨树安,十分认真,“说起来,项目情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检查组的领导明天就来了,提前准备一下没有坏处。对吧?”
第九章 哭泣的墓碑 97
他突然发现,所有的信息最后落款总有一个符号:“π”。高老师?德哥?他懵了!
霏霏细雨湿了墓碑,细细的雨露凝结,然后从上往下滑落,划出了一条条清晰的泪纹。墓碑在哭泣。
第十章 拍 卖 107
石头又双膝跪地,“哥…………”“你又来了是吧?”丌小东一脸愤怒,“王八蛋,滚!”谦谦君子丌小东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丌小东预感到将有一场暴风雨的时候,暴风雨说来就来了。
第十一章 狱中手记 118
第一个来看杨树安的是丌小东。上午九点多,孙干部告诉杨树安,说你老婆来看你了。听到这个消息,杨树安内心无比激动,鼻子一酸,想哭。
杨树安一时目瞪口呆:高老师?德哥?德哥被孙干部带进了404号!
第十二章 广大集团 132
晓丽明显有点生气了,嘴唇一翘,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半晌,弱弱地说了一句:“我能怎么的。”丌小东见状,忙说好话哄她。晓丽不再生气,停了一会,“我才不管哩!你喜欢我就行。”
第十三章 诉 讼 143
说着便近身拉了尖尖的手,“太好了!正好,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常跟你说起过的大哥。这是尖尖,你未来的三弟媳妇—”却见尖尖脸色特别难看,青红紫绿。史晋更是一脸愕然。
第十四章 404号监房 155
杨树安第二天一大早被监房里一阵喧哗声吵醒。德哥死了!大年夜,德哥吊死在放风间,全身僵硬地挂在水池边的墙壁上,眼睛睁开,朝着西南方向。…………杨树安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补记Ⅰ 170
“八嘎!”鸠山少佐怒骂,挡在了中间,扬起一只手,左右开弓,还老先生两记耳光。“畜孽!”老先生闷吼一声,急火攻心,狂喷一口鲜血…………
第3页 :目录(2)
第十五章 会 所 178
“胡说什么呐!”丌小东手指敲了一下桌子,眼睛一瞪。晓丽吓了一跳,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不再吱声,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了。丌小东皱眉绷脸。场面有些沉闷。
第十六章 天堂电梯 186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做,好像自己睡在了一片青青的草地上,和风吹拂,又好像仰面躺在一条帆船之上,漂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头脑里一片空白。灵魂早已脱离了躯壳,向上飘荡着,飘荡着…………
第十七章 葬 礼 195
最终没能见到晓丽最后一面…………他紧紧地抱着早已冰冷的晓丽,不肯撒手。他轻轻地整理晓丽的衣服、头发,轻轻地抚摸那张俏丽却毫无血色的脸颊,轻轻地按摩她的手臂、大腿、小腹、胸脯…………
第十八章 圆周率密码 209
“18,526,64,99。”每一个数字代表圆周率小数点后面的位数,6位数密码。输入密码的时候,他有些紧张,直到那密码锁“咔嗒”一声响。声音不大,却很清脆。
第十九章 青园宾馆 221
“走了?”“未必还有夜宵吃?”单丹冷笑。“夜宵没有,香蕉有一根,想吃啵?”他笑得十分淫邪。
第二十章 德之园 233
杨沐之也听得毛骨悚然,叹出一口长气。他伸出手,抚摸着尖尖的肩膀。尖尖身子一歪,倒在他的怀里,将他紧紧地抱住,“呜呜呜”放声号啕大哭。
第二十一章 后 代 245
“事情怎么会弄出这么个结果来了!”史晋道:“二弟呀,我早说过,女人嘛,就像男人身上的衣服,穿了脱,脱了穿…………”厉天麒打断他:“大哥,这时候也就没必要再说这些了。”
第二十二章 玉山公墓 256
“坏了!”他说。“什么坏了?”“坏了坏了!”他说,“白玫瑰…………”
第二十三章 山雨欲来 263
只见她高挑身材,里面全套粉色真丝睡衣睡裤,外罩一件浅白色锦缎长夹袍,一条缎带松松垮垮系在腰间,气质高雅。凌军走近,说:“尖尖姐永远是我们心中的白玫瑰!”
第二十四章 快意恩仇 273
丌小东住的酒店就在西单附近,不想打车,一个人迈开双腿步行。夜风凉凉的,马路上没几台车,行人更是稀少。灵镜胡同口,一家铺面还亮着灯,进门要了一碗馄饨,吃出一身微微汗。
第二十五章 上市公司 284
女人一下就急了:“教授,我没有别的意思,您看…………”边说边从身边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
杨沐之接了:“很谢谢你!”头也不回,出了门。
第二十六章 邂 逅 293
心想,别是碰上了女妖!原来那人正在接听手机。搞笑!有些忍俊不禁,自己心神不定,哪有什么女妖!仔细听,觉得那说话的声音有点熟。待到近处,路灯下,那女人…………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白尖尖又是谁?
第二十七章 游 戏 304
大哥眼睛里总有那么一股杀气,哪回见面都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职业标志。最近有些古怪,几次吃饭都喊不动他,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虽是一脸疲惫和倦容,但那股杀气不减。“援个什么藏啊,大哥?”
第二十八章 谜 团 315
“那,那什么…………”他有些不知所措,隔着宽大的茶几,目睹尖尖满脸泪水,仍怔怔地看着自己。他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尖尖,柔柔的,弱弱的,让人怜爱。
第二十九章 南天别墅 323
“有屁快放!”“那个凌军曾经和一个人关在一起…………”“石头你是不是便秘呀?快说,谁?和谁关在一起?”“杨树安。”“杨…………”丌小东木了。石头在电话里还在说着,他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第三十章 罗密欧与朱丽叶 333
半晌,下面不再反抗,没了动静。终于放开二人,将衣物一一揭了,却见那二人紧紧地搂在一起,身躯扭动,没有半点放开的意思。
第三十一章 收 官 344
你在天堂还好吗?这一方小小的电脑显示屏幕,是不是天堂为你开启的一扇窗户呢?此时此刻,杨沐之心情异常平静,感觉德哥就在身边,在某个角落,正注视着自己。
第三十二章 故 人 349
有人进门。厉天麒看也没看,从皮夹里掏了钱向来人递过去。“厉处!”对方叫了一声。厉天麒抬头,猛地一惊,不亚于见了外星人:“杨树安!”
千月喜出望外,忙把牛牛递给儿子丌中,迎了上去。
补记Ⅱ 360
小鬼子的脸涨得通红,又渐渐变白变绿,嘴里快速地呼里哇啦,大概不停地说着“不,不,不…………”尖刀硬生生地插了进去,血沿着刀柄流淌下来,流到了他的双手,流到了他的衣袖。
第4页 :第一章 地狱之门(1)
◇ 第一章 ◇
杨树安在看守所度过了这一年的春节。
大年三十晚上德哥自杀以后,看守所明显加强了警戒。404号监房二十几个弟兄在军少爷安排下轮流值守。一是干部有交代,出了问题拿军少爷是问,二是军少爷内心也生怕杨树安跟着上吊。那些日子,一直阴云密布,气温骤降;一个子夜时分开始下大雪,中途断断续续,一连一个多月。
快天亮的时候,雪终于停了,天空豁然开朗。
杨树安通宵通宵地失眠,即使稍稍入睡,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做同样的梦。梦境与现实,光怪陆离,形形色色,不停地在他凌乱的思绪空间切换,常常不知身在何处。德哥临终的情景总在眼前飘来浮去,冰天雪地,德哥的灵魂怕是也早已被冻透了。
一大早,军少爷组织二十几个弟兄列成整整齐齐的队伍,为杨树安送行。检察院的两个人没穿制服,在门外候着;看守所副所长孙刚陪同,喊杨树安的名字。杨树安梦游一般出了404号监房,随着栅栏铁门刺耳的“咔”的一声关上,军少爷一声接一声地嘱咐:“树安兄弟,莫回头!莫回头,兄弟…………”
从看守所到乌山县检察院也就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警车却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路上的冰雪,早被冻成了一层厚厚的硬壳。警车出了看守所的大门,在一条简易公路上走了约两公里,便上了国道。一上国道,拉开警灯警笛,一路小心前行。自从开通了高速公路以后,这条国道的车流量少了很多。开车的是板寸头,极短而浓密的发根,头皮发青。杨树安感觉那警笛声像刀子一样在他的胸口上剜,从后座看那板寸头,只觉得光亮如一颗硕大的灯泡。
国道在高溪水库的弧道上只是轻轻划了一条切线。枯水季节,高溪水库里的水很浅,远远看去,碧绿呈一汪不规则的椭圆,沿岸像极了前面那位板寸头的青亮头皮。
经过高溪镇,警车仿佛只是一闪而过。
杨树安一眼就看到了顾正军脚上那双污浊的皮鞋,穿了好多年,早已磨损变形。顾正军估计是开着他的那台破桑塔纳来的。
杨树安本来就个子小,而且又黑又瘦。他畏畏缩缩地被带进了一楼办公室的门,一件油光发亮的旧棉袄胡乱地裹在他身上。棉袄是德哥的,他脱下自己那件崭新的羽绒服,将德哥冰冷的尸体裹了。天冷,哆哆嗦嗦的,只见他点头哈腰,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树安!”顾正军迎面喊了一声,伸出右手。
杨树安吓了一跳,眼睛怔怔地望着顾正军,像是不认识,倒退了一步,又忙搓了搓手,双手将顾正军伸出的手轻轻地握了握,便迅速撤回来,手冰凉。
屋里开了空调,很快,杨树安的额头开始冒汗。
县检察院的两个人一黑一白,黑的高大威猛;白的矮胖,脸上找不到一根胡须,肉往横里长,板寸头。黑白双煞说着话,赔着小心,但不管他们怎么一副谦虚谨慎的态度,还是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黑高个倒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双手递上,说一些安慰的话,眼睛只看顾正军,避开杨树安;又插科打诨地开玩笑,其实并不好笑,他自己却笑得有点夸张。板寸头在整理杨树安留存的衣物,从铁皮柜里拿出来衣服、鞋子、眼镜、几盒软盒装的白沙牌香烟,还有一些零碎钞票,一起装到一只塑料袋里,并在一个蓝色塑料封皮的簿子上登记了。
“杨树安!”板寸头喊了一声。
“到!”杨树安马上一个立正,很响亮地答应。
“别别,不是不是…………”板寸头笑了,有些不自然,不好意思。板寸头说:“杨科长,请你签收。”
“对了!”板寸头好像刚记起什么,急忙又打开了另一个铁皮柜,搬出一大沓稿纸,陈年烂账一样。“这可是你的一大收获啊!”他笑了笑,递给了杨树安。杨树安很小心地接了,连说了三个“谢谢”,腰差不多弯成了一个直角。
杨树安摘下看守所专门给他提供的那副软塑料架眼镜,换上自己那副金属架的,但后者似乎反而与他的脸不相配了,眼镜跟架在一块生硬的木偶脸上一样。
杨树安提了袋子就要出门,板寸头说:“就走啊?”杨树安快速收回已跨出门的左脚,一脸惊慌失措。板寸头忙又笑着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大过年的,吃了饭再走吧,我们请我们请。”哈哈干笑了几声。
“是啊是啊,今天农历正月二十九,冇过正月还是过年。”黑高个声音嗡嗡的。
顾正军道:“不了不了,要请也是我请,下次吧,下次吧。”见杨树安还在发愣,便拉了他的手,出了办公室的门。杨树安似乎这才发觉顾正军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
顾正军两个“下次吧”,听得杨树安心里直发麻。
客气完了,黑白双煞有说有笑地送他们出大楼,边走边握手道别,如亲人一样。
杨树安走在前面,刚出大楼,见一辆奔驰越野车在宽敞的门楼楼道上刚好停住,驾驶室的门被推开,走下来一个人:丌小东?!杨树安停留了半刻。
看样子,车走过乡间泥土路,没来得及洗,车胎、轮毂上沾满黄泥,由深到浅飞溅到车的下半身。
“…………!”杨树安心底里暗暗地惊了一声,牙有些痒。
奔驰越野车后面,紧挨着一台黑色的警车。车上下来一彪形大汉,足有一米九,阔额方脸,制服大衣,大盖帽。此人正是县检察院的检察长史晋,大名鼎鼎的史检。当地老百姓很多私下地称“屎检”“粪检”,谁不认得?
门楼楼道里顿时就热闹起来。
黑白双煞见了史检跟见了亲爹亲妈似的。
“树安!”丌小东双手把杨树安的手抓了,“对不起,兄弟!你受苦了!过年前又去了一趟日本,刚回,所以一直没有再来看你。忙啊,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破事。所以,无论如何,今天我得来接你。”
杨树安一脸茫然,毫无表情。也许是室内外温差大,全身又开始瑟瑟抖动。丌小东忙脱下身上厚厚的大衣外套,披到了杨树安的身上,说:“穿上,穿上。”又忙不迭地帮他把外套整理好。
“杨树安!”史晋走近,声如洪钟。
“到!”杨树安猛一抬头,又很快把头低下,立定原地不动,披在身上的外套过长,显得十分滑稽。
“你看,我别的什么也不说了。”史晋海拔高,说话时喉咙里有些嗡嗡作响,“你面子真大,丌总丌大老板非要亲自开车来接你。下不得叉地!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吧,别的事以后再说。走吧,上车吧。”伸手想去拉他。杨树安仰起头,看了一眼,头再没有放下,一直仰着,眼睛盯着高处的那张方脸,木头一样动也不动,近视眼镜玻璃有些模糊。史晋被盯得有些不自然,眼睛忙看别处。
丌小东见状,忙近身将杨树安的肩膀扶了,柔声道:“走吧,上车吧,兄弟。”
杨树安没有动,回过头,看了看不远处似乎早被人忘记了的顾正军,甩了一下胳膊,外套被褪到了地上,像是对自己说“车太脏了”。径自朝顾正军走去。
大雪过后,阳光普照。
杨树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有一种从阴冷潮湿的地底下爬出来的感觉。已是早春,春寒料峭。太阳很亮,照着白茫茫高低错落有致的街道、树木和操场。
南方的雪甚是妩媚、妖娆。
寒风中,阳光明媚。
县检察院大楼不高,十来层,位置却在高处。挺拔结实的钢筋栅栏把大楼和前坪团团围住。出大楼,走下十来级台阶,就是一片宽敞开阔的水泥地,两端有篮球架,雪地上间或能看出篮球场的边线、罚球位置等。三五台警车不规则地停在球场的中心,有的全身被雪覆盖,有的被胡乱地打扫了。边缘是绿化带,被修剪得整整齐齐,驮满了雪。高出一头的乔木也是整整齐齐,只有几枝枝丫被压得弯了腰。
车道将球场包围,形成一个椭圆形圆圈。从马路进传达室,右转向左包抄往上,就到了门楼。再右转向左包抄,就到了传达室,出了传达室就是大马路了。车道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两个对称的缓坡。
高大的钢筋结构的大门似乎永远关着,只在大门上装了一个窄窄的小门。小门一开,就像整齐的牙齿缺了一颗门牙。
十个多月前,杨树安进了这个院子,就是这样包抄着来到门楼,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着下车进了大楼—只在这个院子里画了半个圈—不少人也就只画了这半个圈,剩下的半个圈永远也没有机会画完,或者,得花上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再从这里把圈画完后离开。
车道上的雪被扫向路的两边,地上干干净净,露出洁净的灰色水泥地面。
杨树安跟着顾正军,右转向左包抄,一直向前走。他见顾正军不时回头瞟了一眼奔驰车。透过前挡风玻璃,杨树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副驾驶位上有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一直没有下车。
不用说,肯定是那个叫晓丽的女人。
杨树安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如逃离地狱之门一般。
顾正军有点跟不上。
刚出大门,杨树安突然眼前发黑,白花花的雪地照得他一阵晕眩,差一点栽倒。顾正军紧跟身后,见他有些歪歪倒倒,忙将他搀了。杨树安一甩胳膊,将顾正军推了个趔趄,自己也踉踉跄跄,手上的塑料袋掉到地上,那一大摞稿纸散落一地,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
顾正军的那台黑色的破桑塔纳轿车就停在门口的马路边。
“乌龟王八蛋!”杨树安脱口而出。
顾正军忙不迭地帮忙收捡。几张稿纸飞向马路中央,杨树安毫不犹豫地追出去,差一点被一台发疯样的渣土车撞上。
杨树安小心地整理那一大摞稿纸,把沾了雪水的一面一张张往自己身上贴。稿纸被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有几页跟烂菜叶子一样,脏不拉几。他精心地整理着,旁若无人,一沓一沓地将稿纸送回塑料袋。
“乌龟王八蛋!”他骂了第二回,狠狠地。
二人面对面站着,并不说话。杨树安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支白沙烟,却没有火。顾正军忙掏出火机,帮他点,风大,点了三次都熄了。顾正军敞开棉大衣,拉起,拦在上方,两个脑袋凑到一起,才将烟勉强点上。杨树安有些迫不及待地猛吸一口。隔着浓浓的烟雾,杨树安仍旧佝着背,脸有些变形。
顾正军站在一旁一直看,猛地将他的肩膀揪了一把,说:“狗日的杨树安,不认识我了?老子是顾正军!打起点精神,行啵?”
他怔了一下,有些惊惶,近视眼仔细将顾正军打量了一阵。
顾正军笑了笑,眼睛看着对方那一大摞稿纸,说:“我帮你把狱中手记整理成一篇小说吧。”
他又看了看顾正军的脸,一脸茫然。
“几个月时间,不仅学会了抽烟,还学会了骂人,狗日的!”顾正军骂道。
乌山县就在省城的近郊,县城离市区中心不到20公里。
二人上了车,谁也不再说话。
顾正军发车,突突突…………车子熄火。再打火,突突突…………车子像心脏将要停止跳动的病人。顾正军脑袋出汗,手忙脚乱,眼睁睁地看着越野车和警车从院子里开出来,一前一后地从身边开过。他索性双手放下,仰头出着粗气。
杨树安坐在副驾驶位置,毫无表情,像霜打的茄子,更像一摊烂泥,仰面靠在座位后背。眼前的一切似乎与他毫不相干。
半晌,顾正军坐直了身子,侧脸看杨树安,见杨树安正对着自己双腿的上一沓稿子发呆。
顾正军顺手取过第一页:
4月10日,这将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高个子黑得像从非洲来的,一身肌肉像要把身上的衣衫撑破。他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了的“拘捕令”,大声向我宣布:“杨树安,你因涉嫌贪污受贿,经乌山县人民检察院批准,现对你实行刑事拘留,请你签字。”那上面盖了鲜红的大印,印章中间的国徽很是耀眼。我说:“我杨树安没有犯罪,你们凭什么要拘留我?”对方说:“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请你签字。当然,如果你拒绝签字也没关系。”我知道,此时抗争是无谓的。
一副锃亮的手铐…………
高溪水库?天哪!我知道高溪水库迟早有一天会出事!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顾正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汽车挡风玻璃仿佛成了一块电视荧屏,正一幕一幕地上演活剧,画面快速切换,人物、场景闪动,情节跌宕起伏…………他记得很清楚,到今天整整10个月零13天!
他发现杨树安头顶偏左的位置,居然长出一小撮白发,而且白得十分有力。
第5页 :第一章 地狱之门(2)
杨树安无家可归,只能临时寄住在顾正军家里。
顾正军这一向很少落屋,杨树安便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客厅阴冷潮湿,只有一扇窄小朝西的窗户,仅仅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射进半米阳光。
这是一片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很快要拆迁,外面闹哄哄的。
“我病了,”他对顾正军说,“我想住院。”
顾正军点点头。第二天就替他办好了省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住院手续。
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住院,自然就不会有人来看他。
杨树安眼神发直,疯疯癫癫,看谁都不顺眼,表情厌恶,略带些许恐惧和敌意。也有清醒的时候,只是没多话,烟瘾见长。
顾正军问大夫:“莫不是得了间歇性神经错乱?”
大夫笑着说:“那倒不至于,病人应该是受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多做些安抚开导工作吧。”
病房里有两个床位,只住了杨树安一个。“请勿抽烟。”护士长总是和颜悦色地劝。杨树安不听,变本加厉。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生化、B超、X光、CT、血液等一系列。检查化验结果陆续送进病房,也没有查出什么毛病。
杨树安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血型是O型。
乡下出身,生来命贱,从小在泥巴石头堆里打滚,上山放牛砍柴,下田插秧扯草。少不了伤风咳嗽,却从不吃药打针;少不了锄耙磕碰、破皮出血、蚊虫叮咬,多是泥巴鼻涕往伤口上一糊了事。哪像如今城里人,稍有感冒,消炎药大把大把地吃,稍有出血,赶快打破伤风针。因为命贱,杨树安进了城参加了工作后也很少生病,很少吃药打针,更谈不上住院,也就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
他记得水芙蓉的血型也是O型,儿子杨涛是A型—
杨树安突然就懵了!住院以来,通宵通宵地失眠,稍稍入睡又一个接一个地做梦。昨天晚上,他吃了大夫开的安眠药,刚有些睡意,周遭的空气突然如黏稠的液体,向他的口腔鼻孔及全身挤压过来,呼吸异常困难;感觉身负一只大包袱,里面装的是松软的棉花,却沉重如铅块。他奋力追赶,想要向前面那些人索取什么,步履维艰;似乎身后有很多人也在向自己追赶,同样要向自己索取什么。陌生人居多,也不乏熟识的面孔,亲生父母、老婆儿子、同事朋友、同学客户…………他奋力爬上了一个高台,台上早已是人满为患。
他似乎全明白了。《汉书o诸侯王表序》记载:“周赧王负责,无以归之,主迫责急,乃逃于此台,后人因以名之。”
原来这是个债台,“债台高筑”…………
他一觉醒来,竟一身淋漓大汗。
终于在杨树安入院的第五天,医生在他的喉咙里发现了问题,不排除癌症;下周转到耳鼻喉科,手术切除,切片活检。
顾正军的脸顿时变了色,思考着如何向杨树安解释,说些安慰的话,却见杨树安跟没事似的,好像生病的不是自己,是顾正军。
王先智嘴里叼支烟,进了病房。
“杨树安你得的什么神经病啊?傻了?神经内科!”王先智西装革履,标标致致,进门劈头就是一句脏话,他也被关了十个多月,刚出来,脸色稍显憔悴。他总是那副德行,衣着打扮与言行举止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王大老板啊!稀客!你怎么晓得…………”
王先智打断顾正军:“你说我什么事不晓得!”
顾正军忙打了招呼,准备倒茶。
王先智晃了晃手里的半瓶矿泉水:“顾老板辛苦。”
“辛苦应该。”顾正军笑道:“我什么狗屁老板!王大老板莫调戏我噻。”
王先智抽着烟,笑道:“前次那鸟事,顾老板莫要放在心上。你也晓得,我手下那些个人,说话做事没得轻重。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哪个敢真正动手?再说了,两个卵蛋是男人的命根子,动得的?哈哈哈…………”
顾正军借了王先智的高利贷,到期不能归还,王先智手下威胁说要割下他的两粒睾丸。顾正军有些尴尬地跟着笑。
杨树安躺在铺上,吊着点滴,没有丝毫反应。
“算了,树安心情不好,不和他说话,让他多休息。”顾正军怕王先智不快,便打了个圆场。
“算个鸟!”王先智收了笑容,眼睛盯着杨树安,趋身用手摸了摸杨树安的额头:“你被关傻了?真得了什么神经病?”
顾正军:“王老板你说的那是精神病。”
“精神病不就是神经病!莫说十个多月,就算关老子十年,老子照样烟酒槟榔茶!”
顾正军不跟他争辩:“王老板,你们那档子事,了了?”
“哪档子事啊?哦,你说的高溪水库那鸟事吧?不了结?不了试试!”
“便宜姓丌的杂种了!”顾正军咬牙说。
“老子不是看杨树安作孽,绝对不依不饶,看他能把老子怎么的。”王先智把烟蒂随地一扔,继续说,“说我行贿杨树安,可笑得很!换谁都比杨树安靠谱。杨树安屁都不是,有什么值得我行贿的?那个姓史的,利用职权,名堂搞尽。关我不要紧,关他杨树安不作孽?我王先智不是吓大的,知道不?狗屎!什么东西!”朝地上用力吐了一口痰。
“树安确实冤枉。”顾正军道,“已经申请了国家赔偿。也不知道怎么算,十个多月,估计总共也就两三万块钱吧。王老板你也应该申请赔偿…………”
“得得得,莫说我。”王先智不屑一顾,“给我我也懒得要。”
顾正军心想,什么懒得要,是不敢要。王先智这些年放高利贷、涉黑,说那个史晋内查外调,抓了他王先智不少把柄。
王先智给顾正军递一支烟,见顾正军摆手,也不客气,自己点上:“听说在看守所,杨树安跟杀人犯高之德关在一起?”
“是的。”
“德哥算个爷们,高人啊!都说他炒股票发了财,拥有上亿身价。还说他炒股的诀窍与他背圆周率有关。还有的说,德哥不举,举而不坚,坚而不久?胡扯!”
顾正军笑了笑:“练葵花宝典啊?”
“你不懂,”王先智一支烟很快少了大半截,冲杨树安,“江湖上传闻,德哥临死前,大年三十晚上跟你杨树安抱头痛哭一夜。下半夜快天亮的时候,德哥把你盯了足足半个小时以后,把你拉到一边,说了好一阵话。都说你杨树安得了德哥的真传,什么圆周率秘籍,什么德哥密码,传得发了疯!”
杨树安脸动了一下,挪了挪身子,没有开腔。
顾正军:“真的啊树安?发了大财了!”
“天方夜谭!也信?”王先智笑道。
王先智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十个多月,两三万块钱,打发叫花子啊?婚也离了,作孽啊!”
“离婚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顾正军自嘲,“没人跟我离婚,因为我一直没有结婚。”
“废话。”
“这事就这么完了?”顾正军明显是挑逗的口吻,“主要是那个姓丌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大的王大老板,咽得下这口气?”
王先智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吃了暗亏做不得声,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打打杀杀,我已经厌倦了,没什么意思。过一段时间我就走了,到日本看看,散散心。怎么说呢?一个字:认栽!”
“王大老板说的是两个字。”
杨树安从神经内科转到耳鼻喉科。
第一次看到白尖尖着实把杨树安吓了一大跳。
大白天的,见鬼了!就在病房的走廊上,T字形拐角处。女孩在眼前一晃,转背就消失了,就像突然钻进了那根粗大的水泥柱子里面。他甩了一下脑袋,脑袋用力在空中写了一个“C”字,跟着又写了一个“Z”字,感觉自己是一件刚出土的文物。
原来,尖尖已经在这间病房里待了20多天了,竟是同一间病房!杨树安一时异常清醒,灌了糨糊的脑袋突然变得特别清醒。
杨树安有点怀念404号监房!
故事从头说起。
第6页 :第二章 担 保(1)
◇ 第二章 ◇
杨树安的老婆水芙蓉经常在家里发飙,但很少有人真正亲眼见过。这回,整栋宿舍楼甚至整个省分行大院差不多都震动了。
水芙蓉是省分行文印室的打字员,就在院子里上班,没等到下班就回了家,气急败坏地候着杨树安。杨树安下班回家的时候,天快断黑了。客厅里采光不好,水芙蓉也不开灯,坐在沙发上,气得直想跳楼。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她霍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向门口。开门的是儿子杨涛,正好放学回家。小样挺帅,都一米七几了,比杨树安足足高出了半个头,除了性情温和这点像杨树安,更多长得像妈。父子俩一路上楼,有说有笑。
见是儿子,水芙蓉稍稍放松了紧绷的脸。却看见杨树安跟在后面,肩上扛了估计是单位发的一纸箱苹果,顿时眼睛冒火,破口大骂:“猪狗不如的男人!”
杨树安一时木在原地,站桩一样一动不动。
天气十分闷热。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夫妻俩在家里吵架早已是家常便饭,儿子也早就习惯了,径自悄无声息地背着书包进了卧室,关上门,准备做家庭作业。水芙蓉在家里总凶巴巴的,对儿子也是开口就骂,动手就打。杨树安却总是一副慈父的样子。老婆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他恨透了水芙蓉对孩子动不动就责骂。
这是省分行成立时建的最早的一批旧房子,是那种很老式的户型,一房一厅带阳台厨卫,50多个平方米。小两口住勉强合适,有了孩子就特别拥挤不堪。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父亲杨彦青从乡下来,替他们带了一阵孩子,睡在客厅,一张行军床,晚上支开早上收起。就这房子,也是二人结婚以后水芙蓉排了两年多的队才轮上,喜滋滋地从筒子楼搬了过来。
杨彦青是个豪爽的乡下男人,五大三粗的。杨树安长得像亲娘王仙霞,一点也不像爹。公公实在受不了儿媳妇的责难,找了千条万条理由走了,回了乡下,打死也不想再来。娘去世得早,想想亲爹把自己从小带大,送自己上学,含辛茹苦,如今上了年岁,山里男人的锐气和暴烈的性情差不多早磨光了,按理,应该跟着儿子进城享些清福。杨树安不想老爹备受水芙蓉的白眼,为一些小事受到责难,心里犯酸,没有勉强老人留下。夫妻二人都要上班,没办法,花钱请保姆,三两个月一换,总如不了水芙蓉的意。
好不容易熬到儿子上了幼儿园,上了学。
卧室后面有一个阳台,后来单位统一从一楼到七楼砌上来,加宽,倒也开阔,简单地封闭了一下,刚好放得下一张单人铺、一张小书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杨树安就一直睡在阳台上,夫妻二人少有交欢,儿子越来越大,就更难得了。偶有机会,水芙蓉却总是拒绝,眼睛里充满厌恶。时常在深夜老婆儿子熟睡以后,杨树安一个人在阳台上自慰,紧张、担心、兴奋,生怕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屋里的人,出一身热汗。
儿子一上学,杨树安就请木工上门量了尺寸,在单人铺当头给儿子定做了一张小书桌,配了把小椅子。
房改政策一实施,房子就成了私产,按工龄年龄职务职称等指标一计算,交了不到一万块钱,户落在水芙蓉的名下。之前福利分房,是严格按职级来的:厅级四房一厅,处级三房一厅,科级二房一厅,轮到水芙蓉,也就一房一厅了。对门丌小东就是三房一厅,水芙蓉每次去串门,看着人家的房子,眼睛放青光。照算,一房一厅总值个三万五万,只花了不到一万块钱,该高兴了。可看看人家,那么大的房子,也就出了三两万。怪谁?水芙蓉一介女流,小小的打字员,工人编制,干部都不是,能怎么的?怪自己男人窝囊!杨树安毕业参加工作,混了些年,房改的时候刚提了市区广场支行行长助理,也只是个正股级,编制也不在省分行。一步没跟上,步步落败!早提个科长处长,还能窝到这个份上?!
再看看人家丌小东,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行里的时候,一步一个台阶,副科、正科、副处一路上来;刚提了正处,信贷处长没当几个月,人家不干了,下海经商,赚得盆满钵满,让隔壁三房一厅的房子闲置,自己又在外面买了商品房,住高级别墅。
有一句俗话水芙蓉天天挂在嘴边念: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郞!她不知道自己前世究竟作了什么孽,欠了什么债!
杨树安仍傻不拉几地在门外杵着。
水芙蓉嫌丢人,一把抓了他的一只胳膊,将杨树安从门外拉了进来。杨树安完全没来得及反应,往前一窜,右脚尖挂在了门槛上,整个人扑倒在地,肩上的一箱苹果甩到客厅中央,散落一地。眼镜也不知道摔哪去了,眼前一片模糊。
儿子听到响动,赶紧出了卧室,一看吓坏了,哇哇大哭,嘴里喊着“爸爸,爸爸…………”蹲下身子去扶。杨树安两个膝盖和右肘着地,痛得眼冒金星,满嘴是血,但还是挣扎着爬起来,忙安慰儿子:“没事,儿子!我没事。”
水芙蓉简直发了疯,一把将儿子推进卧室,把卧室门“啪”的一声关上,顺手揪住杨树安的胳膊,把他往墙壁上顶:“说!怎么回事?”二人个子差不多高,这些年,水芙蓉发了福,超出了他的体型。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杨树安有些心虚。
“装!还装!”水芙蓉恨不得要把他吃了,“房子,担保,怎么回事?”
“…………”屋里很暗,又没了眼镜,杨树安看不清她的脸,早就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短袖T恤差不多湿透了。
“怎么回事?说啊!”她咆哮着。
“房子…………担保…………顾,顾正军,顾正军他,他…………”
水芙蓉听他说着,半晌没有了声音,一只手仍紧紧地揪着他的一只胳膊,一动也不动。然后,她慢慢松开,全身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哇”的一声,呼天抢地地哭了起来,“呜—呜—”
水芙蓉原以为人家只是跟自己开玩笑,或者说自己不愿意相信,眼见杨树安这态度,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杨树安挪了挪,摸索着开了灯,在电视柜前找到了眼镜,一只玻璃片炸开了花。他稍微整理了一下,又用手指在另一片玻璃上擦了擦,戴上,看了一眼水芙蓉,坐到沙发上。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抬手看了看,右手手肘擦破了一块皮,渗出的血沾到浅色的T恤上,斑斑点点;撩起两条裤管,两膝破得更厉害,真正的痛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他顾不得痛,心乱如麻,一时不知道如何收场。
水芙蓉不再哭了,自己站起来,坐到他的对面。
“杨树安!”她说。
他抬头,透过一只镜片看她,另一只镜片花花麻麻的,有些滑稽。她突然变得异常镇静,镇静得让他心里发慌。
“房子呢,”她说,“你拿去替人家抵押也好担保也好,随你。房子登记在我的名下,是夫妻双方共有财产,儿子涛涛也有一份。要担保也只担保你的那1/3,跟我娘俩没有关系。别的我也不说了,离婚!”
“我会处理好…………”
“你会处理好!你要是会处理,也不会到今天这个样子!我什么也不想跟你说了。天哪!看着你老娘会瞎眼!老娘不想跟你这个乡巴佬说话!”
“顾正军好话给我讲了一箩筐,同学嘛。还有,他答应生意做成了给我几千块钱…………”
“哈哈哈…………咳咳咳…………”她笑得好一阵咳嗽,跟着又笑,“哈哈哈…………”脸有点变形,唇边那颗黑痣都挪了地方。
他张口结舌。
她站起身,手指点到他的额头:“你是猪啊?猪脑壳!顾正军好话讲了一箩筐,你就替他担保?他再讲几箩筐好话,你把老婆孩子送给他好了。几千块钱!几千块钱就把房子给卖了,啊?顾正军什么人?坑蒙拐骗,一个十足的街头小混混!做得成什么生意?做一单亏一单!还敢借王先智的钱,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真是瞎了眼,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你像个男人吗?你看看人家,你自己看看。人家官也当了,钱也赚了,都把好处往家里赚,你倒好!你不替我想,也得替涛涛想想啊!房子抵掉了,家里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都拿出去担保好了。我真是瞎了眼,你说,你有什么值得我嫁给你?你这个乡巴佬,猪狗不如的男人,窝囊男人…………”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去抽屉里翻出一副旧眼镜。
水芙蓉不依不饶:“说你窝囊吧,你还挺牛。高溪水库就又是你一个人不同意,对吧?你是外婆死在楼上—下不得地!”
他站起身,勾着脑袋,径直出了门。
关门之前,只听到身后水芙蓉大吼一声:“滚!”
第7页 :第二章 担 保(2)
杨树安像一条断了脊梁的落水狗,一路跌跌撞撞地下了楼,不愿意碰到熟人,避开路灯,拣暗处出了院子,上了车水马龙的大街。
已是万家灯火,马路上一片喧嚣,霓虹闪烁。
拐角处,有一处烤红薯地摊,香气四溢。他对红薯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一闻到红薯的气味就想作呕。小时候在乡下,吃不饱饭,一年365天,有360天吃红薯,丝的片的坨的,煮的蒸的烤的,成天放屁。如今城里人得个红薯,捡了宝似的。香啊,好吃啊。好吃个屁!,让你也一年360天天天吃这玩意试试!
顾正军,你小子害人啊!
他和顾正军从省财会学校毕业后,虽然分到了不同单位,却不约而同地被派到了乌山县高溪镇工作。杨树安在银行,顾正军在供销社。
省会、乌山县城、高溪镇呈一个等边三角形,往返也就十几二十公里。
顾正军是外县人。高溪镇是杨树安的老家,他家在离镇30公里交通不便的山沟沟里。杨树安是镇中学毕业的,镇上除了同学和老师,还有些亲戚朋友,却很少走动。高溪河边的高溪中学和高之德高老师家,自然成了同学二人常聚的地方。
高老师说:“别再叫我高老师,你以后叫我德哥吧。”
高老师又说:“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叫我德哥的!”意思是顾正军仍只能叫高老师。
他俩在高溪镇一起工作的时间不长。供销社体制一改革,顾正军就下了海。说是下海,个人关系还挂在单位,没工资发,也不用上班,自己干起了小本买卖,油盐酱醋、农资化肥、香菇干笋,抑或青菜萝卜,什么生意都做,一天到晚在市、县、镇里来回跑。杨树安在银行基层干了几年,找了邻居丌小东的关系才调回了市里,在市分行财务会计部工作不久,去了广场支行,提了行长助理。行司分家,他从广场支行调到了资产管理公司,提了个副科长。
顾正军在市里湘春路开了一家粮油贸易商行,隔三岔五地送点红薯土产来家里。红薯,杨树安边都不想沾。水芙蓉却喜欢,每次变着花样做,边津津有味地吃,边骂杨树安乡巴佬,不懂健康,不懂生活。
这一回,顾正军接了个玉米贸易合同的大单,算下来,赚得七八万。为了筹措资金,自己的房子也抵了,还不够,就找到杨树安。
顾正军找了一家茶厅,约了杨树安,见了面就说:“兄弟,一定得想办法帮我搞十万块钱。”
“我从哪里给你搞十万块钱—”
“行了,我的杨大科长!”顾正军一听,有些不高兴,“当过银行行长的搞不到钱,不是天大的笑话!”
杨树安说:“什么行长,一个小小的助理,分管财务会计,也没有分管信贷—”
“我说兄弟,当过银行行长的搞不到钱,说出来让人笑掉大牙。现在哪个做生意的不负债?你我同学,上下铺的兄弟,我可是第一次找你。都说我有你这个同学靠山,做生意不愁没本钱。十万,十万块钱,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再说了,我这单玉米生意十拿九稳,最多两个月!两个月下来,能赚个七八万。你是怕我发了财忘记你?”
“正军—”
“你说我姓顾的赚了钱,少得了你那一份吗?本来我想钱赚到手再说—利润的10%归你,放心!”
杨树安的心腾了一下:“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不是这个意思咯!我说到做到。都那么多年老同学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兄弟还分你我!”
杨树安说不过,有些心软。他停了停,说:“到银行借贷款手续很麻烦,要担保抵押,还有—”
“就是没有担保抵押噻,我自己的房子刚抵给建行,有担保抵押还找你啊?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兄弟!”
杨树安眨着眼睛,一时沉默了。
杨树安一说话,顾正军就直接打断。此时,顾正军也不吭声了,看得出老同学在想办法。
二人眼睛对视了好一阵。杨树安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电话本,也不说话,只是翻看着。
“丌小东,认识噻?”杨树安说。
顾正军脸上倏地掠过一丝复杂古怪的表情,半晌,冷冷地道:“丌小东我当然认识。”
“我看能不能请他帮忙。”他看了一眼顾正军,“金额不大,时间也短,也许会同意。”
顾正军什么也没有说,脸上那一丝复杂古怪的表情仍留下些许痕迹。“他在银行里贷款以亿计算,如今又划转到了你们资产管理公司,砍一半再打对折还嫌多。狗娘养的,抢钱啊…………”
“没事骂人家做什么!”
“骂?老子恨不得杀了他!”他说,“还是算了,不求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顾正军道,“再想想别的办法。”
“没别的办法,”杨树安也不理会,“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借高利贷。利息高,但不需要担保抵押。”
“高利贷呀?太黑!”顾正军直摇头,眼睛一亮,“金健典当,王先智,对!兄弟,你打个电话吧,帮我问问。”
杨树安使劲摆手:“找王先智?你饶了我吧。”
“王先智是你表哥啊!”
“屎不臭用棍子挑开来臭是吧?我和他没关系,跟你说过一万次了!”杨树安脸一阴。
“行行行,就伸长脖子让人家拿刀砍一回。”顾正军一咬牙,“行吧行吧行吧,火烧眉毛。”自己抓起电话就打。
“两个月,月息三分五。”顾正军放下电话,“真黑啊!”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第三天,王先智手下那个叫屈雄伟的大马仔和另一个腰圆膀粗的家伙找到顾正军,说没钱还没关系,只需割下顾正军胯里悬着的两个蛋蛋,连本带息五万一个。顾正军脸都白了,哭丧着脸,只没有给杨树安下跪:“还是求丌小东想想办法吧。”
丌小东很爽快就答应了,说十万块钱,无所谓,树安你打个条子给我就行,马上给你!树安你要现金还是转账?别的人不相信,还不相信你树安?当然,我只认你。
杨树安给丌小东写了张借条,并写明用自己在省分行院子里的住房给丌小东提供担保,纯粹也是履行一下程序,走走过场。丌小东看一眼借条,笑着说:“树安你多此一举,让芙蓉知道了,得了?”
“电话里我都承诺你了…………”
“树安厚道。”丌小东接着又说。
丌小东算得上是杨树安的半个媒人,又是邻居、同事;丌小东在省分行办公室当了几年副主任,是水芙蓉的直接上司。
水芙蓉唇边一颗痣很显眼,外号“一粒痣”。水芙蓉土生土长,高中毕业就被招进了银行,在省分行机关工作多年,皮肤白皙,丰乳肥臀,都说女人胸大无脑,谁知道呢!
杨树安漫无目标地走在人行道上。红薯的香味一熏,发觉自己饿了,早已饥肠辘辘。一摸口袋,口袋里布贴布。左翻右翻,竟翻出几张皱皱巴巴的块票和毛票来,刚想去买点什么充饥,便发觉不对,没带手机,得留下钱给顾正军打个电话。
与顾正军在五一东路一个路边面粉店里见了面。
杨树安刚要开口说话,顾正军说,“先吃粉吧,吃了再说,饿疯了!”顾正军给两人各点了一大碗米粉,又各加了一个煎鸡蛋、一份粉蒸排骨。顾正军吃得头发里冒热气。
杨树安却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一台电风扇快要散架似的,对着他们使劲地吹热风,嘎嘎嘎地作响。店里就他们两位食客。一个服务员模样的乡下女孩子和一个厨师打扮的男人在店门口的柜台边坐着聊天。男人三十几岁,身着白色厨服,说是白色,却油渍遍布,尤其显得脏,衣服上的扣子掉得只剩一颗,敞开胸,胸毛一片,眼睛看那乡下女孩子,一副色眯眯的神情。
顾正军指着杨树安T恤上的斑斑血迹:“兄弟,你这是?”
“不是,”杨树安脸有些红,“摔的…………”这么说着,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中学课本里被人打折了腿的孔乙己。
顾正军叹了口气,摇摇头。
“正军,这回惨了。我死定了。”
“我也差不多死翘翘了。房子抵给了建行,上无片瓦。狗娘养的河南人!那些玉米是肉包子喂了狗了。”
“得想想办法!”
“没得办法想啊—”
杨树安一听就冒了火,霍地站起身,差点把那张本来就不是很稳的餐桌撞翻,吼道:“顾正军,你不能就这么把我丢在河中间,过了河就把桥给拆了!”
顾正军没想到也从来没有见过杨树安发那么大的火,被镇住了。门口那个服务员和厨师打扮的男人也吓了一跳,一起回头朝这边看。
“火什么火嘛?”
“火什么火?你就一句没得办法打发我?”
“这不实话实说嘛!”顾正军也有些火了,“这个时候杀了我也没得办法,是不是?我也不愿意啊,我也想赚钱,也想把钱还了,把你的担保解了,也想不被人家骗。找你帮忙,帮来帮去,事到如今…………”
“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我帮你帮错了?”
“兄弟,说话别伤了和气。实话跟你说,我呢,手上还剩下七万多块钱,你先拿去。本来想用这点钱安身立命,东山再起。人呐,命中注定。想我顾正军一天到晚忙得脚不着地,也没有偷懒,从不犯法,可就是混不出个人样来。看看人家,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总是顺风顺水。唉,看来天要亡我!”
两人不欢而散。
离了小店,杨树安又一次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条丧家之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抬腿。家暂时是不能回了,水芙蓉定是饶不了他,无非又是吵架,破口大骂。骂不要紧,关键是儿子在家。儿子上中学,学习负担不轻,好在听话,学习成绩不需要操心。夫妻俩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儿子都有些麻木了。但总这么吵下去,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十分不利。
想想自己这些年来,活得也真是窝囊。要怪怪自己,怪不得别人。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有出息,不希望嫁个能指望的男人?看看人家,官运财运桃花运,运运亨通;再看看自己…………唉!
狗日的顾正军!稀牛屎,糊不上墙!
顾正军当然也想赚钱,可偏偏这一单碰上河南骗子,想赚的没赚到,还赔了老本。如果一切按照当初设想的兑现,那是皆大欢喜,债还了,担保解了,该赚的赚了。杨树安不仅可以如期从丌小东手上收回那张借条,不让水芙蓉知道,还能把顾正军给他的几千块钱高高兴兴地塞给水芙蓉,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知道,她男人并不是那么窝囊,也赚了钱。如果可能,以后他会如法炮制,联手顾正军,不断地赚些外快回家,高兴高兴地把钱递到老婆手上。
顾正军这个不争气的家伙,一事无成,家没个家,尽会忽悠!总说有个女朋友,却从来没露过面,神神秘秘的。
杨树安在心里痛骂着。他怪人家,更怪自己。在金融界混了这么些年,为老同学、上下铺的兄弟借十万块钱居然搞得如此失败。无能啊!丌小东一贷就是几千万上亿,但却什么事都没有。
估计水芙蓉还在家里发神经。她是那种最善于把别人的错误用来惩罚自己的女人,而且一定得惩罚个够,不把自己折腾个半死绝不罢休。
想起自己的老婆也不容易。至少,跟自己结婚以来,一门心思为了这个家。为了儿子,她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从来舍不得为自己添置一件时髦的新衣裳,实在亏了她那副长相。女人不爱虚荣不攀比的少,尤其她天天待在省分行机关,见得多,听得也多,埋怨责怪当然可以理解。谁让她阴差阳错地嫁给了自己这个背时鬼。
省分行机关就是不一样,除工资奖金之外,发的各种福利大到热水器、电风扇、电熨斗,小到牙膏牙刷、手纸等居家用品,吃喝拉撒,应有尽有,算下来,抵得她差不多半个月工资。
那些年,股票发了疯一样的,内部职工股一茬接一茬。省分行基本上也是按机关在编人头分配,每人500~1000股不等,1元/股,外加0.05元/股的手续费。各种信息传来传去,一会恒力机械要上市了,一会金龙股份进入了上市辅导期。水芙蓉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见股就买,买了自己那份指标不算,有同事不要的,她都会尽量全拿下来,又恨不得手上的股票都上了市。你想,一上市,一股十几块几十块的,肯定要发财!水芙蓉说起股票净是口水,嘴角还会起泡沫,但又少不了抓住机会把杨树安数落一场,说学财会的,一点经营头脑也没有,书从屁眼里读进去的。最让她想不通的是那年杨树安正好在深圳出差,也不晓得去排队买原始股,只晓得看热闹。看看深发展、深宝安,一路猛涨,翻了多少倍。
蠢得死!猪脑壳!穷骨头命!
当年,乌山实业股票成功上市,美醉了水芙蓉。
水芙蓉悔啊!乌山实业内部职工股三年后解禁上市流通,买得太少,只有区区500股。当时大家似乎都不怎么看好乌山实业,很多人没要。水芙蓉恨自己糊涂,肠子都悔青。也是拿不准,早知道应该把同事不要的全收了!
天上掉馅饼!丌小东送给他们1000股指标。水芙蓉乐啊!脸笑得跟菊花似的。杨树安内心感激,坚持要按每股1.05元价格付1050元。丌小东笑,也不推迟,径直收下。
丌小东是乌山实业的第二大股东。
倒是原先唱得热火朝天的恒力机械、金龙股份,由于经营不善,改制又不彻底,连年亏损,说是快倒闭了,别说上市,怕是渣子都没得留。
所有的人对高溪水库上市寄托了更大的希望。丌小东放着省分行信贷处长不当,下海当老板,第一桩就是重组入主高溪水库,当第一大股东。只可惜,功亏一篑!高溪水库虽然没上到市,好在保住了本钱,还分了20%的红利。水芙蓉有1000股,拿回了1200元,算可以了。
“乌山实业,一匹黑马…………”杨树安心里说。
今晚去哪?
回高溪镇?还是算了吧!
杨树安来到了办公室。
刚下电梯,透过玻璃大门,却见办公室里的灯亮着。杨树安所在的办公室是那种大通间,齐胸高的轻质隔断把几十平方米的宽大房间隔成了若干个小方格,每个方格里是按尺寸定制的办公桌椅,桌上电脑、文件架、电话一应俱全。平时,大家都显得紧张忙碌,盯电脑屏幕,打电话,看文件报纸。电脑屏幕上,少不了股票行情、游戏、QQ聊天等等,内部局域网和互联网界面可以切换。
座次分项目组按职级资历排列。
往里是两个并排的单间,分别是处长厉天麒和副处长陈一民的办公室。陈一民调去了刚成立的资产经营二部,副处长主持工作,原先的这间办公室也就空着。
亮灯的是厉天麒的办公室。
他径自走了进去:“厉处。”
厉天麒早听到了杨树安的脚步声,但双手仍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眼睛虽盯着电脑屏幕,嘴里却答应:“树安坐。这么晚了你怎么也到办公室来了?”
“我没事,领导辛苦。”杨树安说着,想退出。
“树安!”厉天麒放下手中的活,抬头朝他笑了笑。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照在他的秃顶上,闪着刺眼的光亮:“我正为高溪水库项目伤神!你来得正好。”
高溪水库项目组长本是陈一民兼的,杨树安只是项目经理,分别是第一和第二责任人。陈一民离开后,杨树安接手组长。
厉天麒指了指电脑屏幕:“陈一民临走拿了这个预案,协议转让…………啧!你的意见是…………公开拍卖?现在你是项目组长…………”
“这个?”杨树安脑袋里仍是水芙蓉那张扭曲的脸,还有顾正军那副猥琐的德行,身上的T恤跟刚出坛的盐菜似的。杨树安此刻十分后悔进来了。
“树安你不舒服?”厉天麒盯着他看。
“没有没有…………”杨树安道。幸好隔着办公桌和桌上的电脑屏幕,厉天麒才看不全他的狼狈样。他有些支支吾吾:“可能,可能有点…………中暑。”又想,厉天麒何等聪明的人,不是没有看出来自己这副窝囊的样子,也许只是不想驳了自己的面子。
厉天麒关切地问:“树安你没事吧?给你倒杯水?”
“不用不用,真的。”隔着办公桌,杨树安只是一直站着。
“那你回家吧,吃点藿香正气水,早点休息。”
见杨树安匆匆出了门,厉天麒补了一句:“树安,记得明天去高溪水库评估现场。”
杨树安有些稀里糊涂地下了楼。
六年还是七年了?高溪水库跟一块烧化了的橡胶皮,粘着烫。
高溪水库在广场支行有6800万元的贷款,多年来不仅利息分文未收,还迫于压力,又追加1200万。面对上千号自然人股东,其中多是政府、银行、工商、税务的,都有背景有关系,且股份多在领导家属名下,整整1000万股。眼看银子要变成水!丌小东压力当然大,政府银行领导压力也大,协调会开了十几次。社会稳定问题啊!按1︰1.2的比例退股,皆大欢喜—除了广场支行。
当年,丌小东一手安排,把陈一民调到广场支行,就是为了这1200万元贷款?丌小东虽然下了海,省分行很多事他却仍能一手遮天。厉天麒最先在市分行当信贷科长,提拔为市分行副行长不久,在丌小东的操控下,升任省分行信贷处长。
厉天麒接任后碰到的最让他头痛的事,应该就是这1200万贷款。迁就照顾与地方政府的关系,从广场支行到市分行到省分行,个个做好人。好人哪个不晓得做!如果不是丌小东的项目,也许他厉天麒哪怕处长不当,也不会松这个口。
为了高溪水库上市,据说,丌小东不惜调动了三四个已离职休养的原籍老将军的关系,但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若果真上了市,那是皆大欢喜。可话说回来,这样的破公司也能上市,那中国的资本市场就太混账了!
杨树安感觉眼前有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可测,飞速旋转;他在漩涡的边缘,缓缓地跟着,转着。他有些站不住,双脚悬空,像一片树叶,被人前拽后推…………
丌小东不是再三保证,担保的事不跟水芙蓉说么?杨树安心里气鼓鼓的。
第8页 :第三章 高尔夫(1)
◇ 第三章 ◇
丌小东约了厉天麒,说是去打高尔夫球。
高尔夫?厉天麒接了电话。周五下午一般也没什么事,丌小东就临时动议,约厉天麒一起喝下午茶吃晚饭。
厉天麒说:“高什么夫咯!”
“三弟,人家早玩剩了,我们兄弟还老土,边都没挨过!”丌小东说,“你直接坐电梯下到负二楼车库,我和晓丽来接你,15分钟就到。对了,我还约了杨树安。”
上班时间,走负二楼车库不扎眼。
枫林大酒店在市区的东北边缘,新开张不久,也是市内最新的一家高尔夫练习场,占了一大片绿地。说是高尔夫,无非就是把球从垫子上打出去,仅此而已。上下两层,几十个打位,以球道最远点为圆心画出来一个扇形,圆心一线就是打位所在的位置。除了大堂和办公室外,教练房、洗球房、专卖店、存包房及小型休息厅一应俱全。网柱是钢筋结构的,架网将整个绿草茵茵的场地紧紧包围。
三个人有说有笑进了大堂,立刻就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孩子上前迎接。女孩身材高挑,一副正装打扮,深蓝色西装套裙,白色洁净的衬衫领子翻出来,披肩长发,显得十分明媚,活泼可爱。见了晓丽,两个女孩纠缠到了一起,双手各胡乱地向对方招呼,嘻嘻哈哈。
原来是晓丽卫校的同学,叫白尖尖。
晓丽多次说起,丌小东还是头一回见。
“白尖尖,白菜尖尖。”尖尖自我介绍,笑得灿烂亮丽极了,些许羞涩。
听晓丽说,尖尖卫校毕业后,去市一医院没上几天班就离开了,近几个月,自己掏钱进修高尔夫球教练,在读,周末打工。晓丽又说,尖尖一度成了封面女郎,照片曾上过《晚报周刊》杂志的封面,号称“清洁美人”。二人刚巧都姓白,长相出众,经常玩在一起,是卫校两朵著名的白玫瑰,两道亮丽的风景。
“白玫瑰?以前没听你说起过?”又逗她:“早知道两朵玫瑰全摘了!”
晓丽一对酒窝,俏眉一竖:“呸呸呸,你敢!”
丌小东说:“现在当然不敢!都准备做我家三弟媳妇了。”
今天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成全厉天麒和尖尖二人的好事。
厉天麒离婚好些年了,结婚不久就离了。
明媚的笑、得体的打扮,加上略施粉脂,尖尖确有一番风韵,给人一种清纯的感觉,看来今天也是经过了一番精心刻意的打扮。说好了先不跟他们二人说的,这样接触起来自然些,不会别扭。丌小东看了一眼晓丽,晓丽一抿嘴,吐舌偷笑。看来这小蹄子肯定没有守约,先跟尖尖说了。
厉天麒除了年龄大点、没头发之外,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他结实的身板,额角脸庞宽阔,给人诚实正直的印象。
晓丽阳光清纯,小家碧玉。反衬之下,尖尖沉稳贤淑,颇有些大家闺秀风范。
晓丽特别推出厉天麒,冲尖尖介绍:“人家天麒哥可是人大毕业的高材生哦!人中之龙…………”
晓丽一开口,有意无意地露了馅。丌小东扫了她一眼,这么一说,等于把今天的安排又一次提前曝了光!厉天麒装作没有觉察,忙打断道:“可别这么夸我!我二哥才称得上人中之龙。”
其实,晓丽不仅跟尖尖说了,还背着丌小东把尖尖的情况介绍给了厉天麒,还特别给了他尖尖那张“清洁美人”的照片。厉天麒看了照片就动了心,答应见面。
尖尖有些心虚、忸怩,弄得一脸通红。
丌小东突然发觉这女子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慢慢感觉这女子似乎也认得自己,看自己的时候神态不是很自在。
几个人一路说笑,上了二层,选了两个中间偏东方向的打位。很快就有人送来了球杆,一人一篮子白色的球。
下午打球的不多,只有三四个打位有人。
晓丽说:“东东哥,今天我买单。”
丌小东问:“多少钱一个球?”
两个女孩一听就乐了。
晓丽:“多少钱一个球?100块一个,哈哈哈…………”
他们还真是第一次玩。
“挺贵的。”厉天麒皱皱眉。
丌小东说:“什么挺贵的,是太贵。宰人咧!刀子磨得太快了吧?!”
“100块一个还贵呀?”晓丽一脸认真,操起球杆,立了马步,一挥杆,“啪”的一声,白色的球应声飞出,掉在了草地上标有“50M”和“100M”的两块牌子之间。三个人一齐鼓掌。丌小东说:“哟哟哟,看不出来啊,有两把刷子啊,晓丽同志!”大家也一齐夸,夸得晓丽有点不好意思了。晓丽说:“班门弄斧咧!人家教练还没有出手。”于是把球杆递给尖尖,叫尖尖示范打一个。尖尖见众人看她,忸怩了一下,还是接了球杆,一挥杆,球就出去了,动作轻盈麻利,没有像晓丽那么费劲。
晓丽双手一摊,笑道:“两百块,没了。”
尖尖忙说:“别逗了,哪要100块钱一个呀。一篮子一共100个球,70块钱一篮,打七折,七七四十九。今天我请客吧。”
“请客哪轮得到你。”晓丽冲尖尖说。
大家一起笑。
丌小东:“这价钱还差不多。”
四个人分成两个组,尖尖带着厉天麒,丌小东和晓丽,分别在两个相邻的打位。尖尖蹲着马步架势,双手操着球杆,对着那白色的球比画,却并不击球。她说:“握杆是高尔夫运动中最为重要的基础,握杆影响着整个挥杆过程中各个部分的动作。握杆没有做好,取姿瞄球、相对球位、稳定触球击出、球的飞行轨迹、飞行距离都将受到影响,还会导致打厚或者打薄。”
丌小东和晓丽也站在一旁看。
尖尖把杆交给厉天麒,手把手地纠正他握杆的姿势。
“瞄球是挥杆的准备工作,挥杆就是前后摆球杆,经过上挥达到挥杆顶点,然后球杆再向下挥,尽可能击中中心点,球被击中飞出后,球杆向前上方顺势上扬,直到结束动作。上述动作全过程就叫作挥杆。”尖尖接过球杆,“啪”的一声,把第三个球打了出去。
两个男人依葫芦画瓢,但不是打厚了就是打薄了,费了好大的劲击球,球却近在咫尺。丌小东一杆下去,跟锄头挖土差不了多少。晓丽见了,笑得直不起腰。尖尖笑得很有分寸,有所顾忌,从旁逐一悉心指点。
厉天麒在尖尖的贴身指点下,进步很快。尖尖不停地夸他悟性高。丌小东心里有事,加上晓丽在边上吵吵绊绊的,一会东东,一会东东哥,没打几个好球。
晓丽凑到丌小东的耳边:“东东哥,今天看来有戏。”
再看那二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样子。
丌小东明白晓丽的话,也不理会,装作没有听见,用力把一个球打得飞向老远。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叫白尖尖的女人!这女子绝对不能做天麒的女朋友,更不可能让她嫁给天麒。他后悔安排了今天的这个活动,心里开始责怪晓丽,什么人不能介绍!话说回来,现在的女孩子不同了。这些年来,晓丽一直跟着自己,也不在乎什么名分。用她的话说,敢爱敢恨,随心随性,认真生活,认真工作,认真玩耍,认真做爱。总之,开心就好。
一篮子球打了大半,厉天麒头上身上开始冒汗。他放下球杆,坐到一旁的藤沙发上,端起了茶几上的茶杯,“二哥,休息一下吧。”尖尖站在茶几前,候着丌小东和晓丽走过来,却并不坐。
厉天麒说:“尖尖你也坐呀。”
尖尖笑答:“这是提供给客人的专用座位,我们可不能坐。”尖尖说着,眼睛只看厉天麒和晓丽二人,偶尔接触到丌小东,便倏地挪开,勾下头。
“什么破规矩!”晓丽说着,把两张单藤沙发拉近,靠到一起,自己坐下,拉丌小东在身边坐下,又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递给丌小东,殷殷勤勤,恩恩爱爱状。
三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感觉很别扭。尖尖道:“你们先休息,我看看就来。”说完转身离开,进教练房去了。
“杨树安该到了,”丌小东喝一口茶,看看表,“说是你安排他去了高溪水库项目评估现场?一大早就去了。答应来的。”
厉天麒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朝尖尖背影看了一眼,见丌小东和晓丽正看着自己,有些脸热,忙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张报纸,递给了丌小东。这是当天的省报,第四版右下角套红刊登了“高溪水库(水电站)股份有限公司债权营销公告”。丌小东接了,道:“我看过了。”但还是十分认真地过了一遍。
“公告也好,评估也好,反正都是你们的必备程序。”丌小东说。
厉天麒:“程序能走的先走。”
“你们谈正事,我打球去了。”晓丽说着,离了座位。
厉天麒笑道:“什么正事不正事啊!”
丌小东顺手在晓丽腰上轻轻地推了一把:“玩去玩去。”
晓丽娇嗔,不顾厉天麒在场,俯下身做样子朝丌小东的脖子咬下去:“咬死你,咬死你,咬死你…………”
丌小东边笑边躲,二人瞎胡闹了好一阵。
晓丽早看出了丌小东前后态度的变化,却一头雾水,怎么会这样?对人家爱理不理的,尖尖会怎么想?没良心!
厉天麒在一旁看着,笑,见怪不怪。
“三弟,还真有件正事要跟你说。”丌小东道。
“乌山实业内部职工股正式上市流通后,价位一直稳定。”丌小东环视四下无人,便接着说道:“那200万股职工股一直在我的名下,择机抛了算了。当时我就说了,我拿一半,剩下一半你跟大哥平分—不不,老三你千万不要推辞!兄弟之间,不再多讲,就这么定!”
“二哥,这…………”
“这事我跟大哥商量过了。”丌小东自己点燃一支SEVEN STARS牌的香烟。
SEVEN STARS只供日本国内,丌小东特别喜欢抽,大哥史晋怕是也上了瘾。他的合作伙伴、日本朋友吉野先生每次从日本过来,少不了要给他带些。市面上的MILD SEVEN是出口版,虽然都出自日本七星公司,但完全不一样。
“大哥什么意见?”
“能有什么意见。”他看一眼厉天麒,转移话题,“好些天没去看天赐了,情况好些了吧?老三你受累了!”
“受什么累!”厉天麒说,“用二哥你的话说,那是我前辈子欠他的债。欠债得还,天经地义。何况他是我亲哥哥,同胞兄弟。要不,小李也不会跟我离婚,短命婚姻…………也许是上天看在我真诚的份上,开了天眼。一个植物人,天赐能恢复到现在这个份上,真是造化,也算是奇迹了。”
“是啊,三弟大善!善有善报…………”
“这些年没有二哥你的帮衬,我怕是挺不过来。”厉天麒满脸诚恳,“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还四处求医问药…………”心道:怎一个债字了得!
“什么话!三弟再说就生分了。”
“行,不说了。说高溪水库吧。”
丌小东翻了翻报纸,笑了笑:“都过亿了,10200万,有那么多吗?”
“简单几个数字能错到哪去!第一笔6800万,还是你这个信贷处长下海前亲自批的。”
“我没别的意思,”丌小东自嘲,“一脑壳的虱子,何必在乎多一只少一只。”
厉天麒掏出一盒本地出产的香烟,抽出一支,把黄色的海绵烟蒂对着烟盒不停地叩击,又把烟横在鼻子下,用劲吸了几下,并不急于点上。厉天麒烟瘾并不大,也只抽这种本土烟,对日本人那什么七星八星没有兴趣。他问道:“大哥哪天回?”
“明天。”
“检察长终于当上了,遂了他的愿。”厉天麒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没有枉费二哥你一番张罗。”
“莫这么说,主要是他自己努力。”丌小东笑了笑,“史晋啊!使劲晋升,要不,他这个史晋不是白叫了。”
厉天麒也笑:“早些年大哥也没有少努力,也没有少使劲。”
“你还不知道,大哥平生两大追求,功名和美女,还特别喜欢有人不停地念他的名字,史晋史晋史晋,加油加油加油…………”
“哈哈哈…………”二人放声大笑。
厉天麒一开心,头皮发光。曾经用过不少药,包括丌小东给他买的“章光101”,还找了不少民间土方,也不见什么效果。他也曾偷偷地去商场试着戴假发,对着镜子一照,连自己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连忙摘了假发,做贼似的溜出商场。他点上烟,吸了一口,烟雾顿时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上散发开来。这时手机响了。
丌小东正准备等厉天麒接完电话,给他讲讲这个叫白尖尖的女子的事,眼前却突然冒出了陈一民。
陈一民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西装革履,系着真丝领带,皮鞋擦得锃亮,头发也梳得溜光,三七开,七分朝右边倒。一副奶油小生式样,派头十足,唯一不足的是个子太矮,一米五七,配上一双只有36码的高档精制的男款皮鞋,算得上一个“微型帅哥”。他祖籍广东,按他老家的话说,“矮婆多崽,矮仔多怪”,意思是说个子矮的女人会生儿子,个子矮的男人聪明、心眼多。
丌小东见了,故作一脸严肃,道:“怎么回事呢?手机打不通!几个兄弟,就你找不到人,想约你见见面比见美国总统都难。”丌小东也就一说,没有提前约陈一民,想打个马虎眼。
“冤枉啊二哥!”陈一民趋近丌小东,上体稍向前倾,“向二哥请安!”厉天麒叫丌小东二哥,他也跟着叫二哥。他从手提包里拿出手机:“二哥你看,没电了,忘了带备用电板。真的真的!谢谢二哥惦记!”
没想到歪打正着,丌小东笑:“那就是巧。”
“约了一个客户。”他看了一眼正在接电话的厉天麒,“这地方我第一回来,人家安排的地方,就在一楼你们正下方。听声音好像是你们,这不,我把他打发走了赶紧上来。”
丌小东笑道:“我说你什么时候请客呀,陈处长—”
陈一民忙摆手,打断:“别别别,我的爷!折煞我啊!叫老弟,叫老弟,叫一民最好。”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师兄莫再拿我开玩笑了。”
丌小东一脸严肃:“真心话,老弟,真心话。师弟你有进步,主持工作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咧。”
“说曹操曹操就到!”厉天麒接完电话,“一民你小子陀螺屁股,是巧呢还是你狗鼻子尖,老远就闻到气味了?”
陈一民和丌小东是财院金融系的师兄弟,比丌小东低了几届,在省分行工作的时候一直是丌小东的直属手下。有了师兄弟这一层关系,陈一民在单位给人的印象就是丌小东的人。陈一民心里高兴,背靠大树,求之不得。丌小东向来矢口否认,说不存在不存在,心里却或多或少默认。人嘛,抬轿坐轿,相互需要,相互利用,各取所需。
陈一民忙笑着冲厉天麒打一拱手:“处座!”
厉天麒啐他一口:“太阳!”
“…………太阳?什么太阳?”陈一民问。
“处座真幽默!”陈一民说,却没有笑。
一旁的丌小东“噗”的一声笑出了声,心想,老三内心向来瞧不起陈一民。
厉天麒白了陈一民一眼:“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座什么座!”
丌小东还想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一阵震动,忙抄起来接:“哦,哦哦,好的好的,那行吧。”挂了。他把手机放回茶几,眼睛看厉天麒:“不来了。”厉天麒神会,知道说的是杨树安,点了点头。
丌小东怕引起陈一民的误会,撒个谎:“一个朋友,约了一起吃晚饭,家里临时有事不来了。一民你不认识。”他接着说,“一民你来得就是巧,电话找不到你,倒是自己寻上门来了。今晚吃岳鳖的私房菜,青椒炒肉,干锅土龟,水鱼红烧清炖各一份,老套路。”又哈哈一笑,忙叫了晓丽:“看看尾箱里还有什么酒?”
晓丽手握着球杆,答应着走拢来,跟陈一民打招呼。
陈一民冲晓丽叫嫂子。
“别瞎喊咯哥哥,叫晓丽就好。”晓丽转头对丌小东道,“茅台、酒鬼、蓝带XO应该都有。把车钥匙给我,我去看看。”晓丽接了钥匙便去了。
丌小东边说话边下意识地给大家发那七星烟,厉天麒手晃了一下,示意不要,陈一民双手接了。
丌小东冲陈一民道:“我们正讨论高溪水库。”本来想叫陈一民一起,怕老三不高兴。人算不如天算,陈一民来的硬是时候!丌小东笑道:“都是自家弟兄,话就不转弯抹角了。情况呢,之前也都说过多次,有问题兄弟们一起商量。高溪水库1.02亿元本息,全部由我公司回购,这一点可以确定。”
厉天麒心里明白老二的算盘,也只好说:“一民你以前一直兼项目组长,你说说吧。”
陈一民笑了笑,故作谦虚道:“厉处,以你的意见为准。”
丌小东忙应道:“一民你就别再谦虚了!”
“师兄、厉处,”陈一民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行,我说说我的意见。之前我是项目组长,树安是项目经理,也拿过一个预案。但有师兄在,有厉处在,原则你们定,树安具体经办,我积极配合,没得说。”
陈一民停了停,接着说:“至于处置方式嘛,预案也作了交代。我看公开拍卖可有可无,估计没有第二个参加竞拍的,风险可控,还要报总部审批…………”
“陈一民!”厉天麒明显不快,“你这个项目组长就是这么当的?我看你完全是一种不负责的态度!拍卖可有可无?你就知道没有第二个参加竞拍的?还风险可控?叫总部怎么给你批?再说了,万一总部批不下来,你怎么跟你师兄交代?”
陈一民一脸尴尬:“厉处批评得对!”
丌小东笑了,赶紧打圆场:“不能给你们为难,手续该办的办,程序该走的走,一个都不能少。”他虽这样说,心里却想,高溪水库上了市的话,早成了一座金山银山,如今狗屎不如。
陈一民挨了骂,虽然尴尬,仍满脸堆笑,赔着小心,伸手到茶几对面,拿起厉天麒的烟,抽出一支递给厉天麒。厉天麒半天不理,终于还是接了。陈一民忙打火,先帮厉天麒点上,才拿起刚才丌小东递的那支SEVEN STARS,自己点上,打趣道:“鬼子出的烟,还真可以。”
丌小东看在眼里,心里直说:人才!
这个世界上谁都想坐轿子,但轿子还得有人抬。陈一民就是这种聪明人,喜欢抬、善于抬轿子,手眼身法步,眼眨眉毛动,厚脸皮,见子打子。这样的人虽然令人所不齿,甚至厌恶,但是一旦粘上,便少不了、离不开!这样的人,不出息才怪!
晓丽跟尖尖一前一后地走过来。陈一民一见尖尖,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却被丌小东背后拉了一把,暗中使了个眼色。
好在没人在意这个细节。
尖尖突然说自己很不舒服,头痛,不一起去吃饭了。看她样子,一脸通红的。晓丽急,忙用手去探她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有点烫。怎么回事啊?没事吧亲爱的?要不要去医院?”尖尖晕头转向的样子,有点夸张,连说对不起对不起,医院不用去,休息一下就好了,眼睛却不敢看人。晓丽无奈,只好将她扶了,但有点招架不住,便朝厉天麒喊:“天麒哥,帮帮忙,搭把手。”厉天麒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也将尖尖扶了,三个人一起进了教练房。
陈一民目送一行三人进去,一脸狐疑,却不露声色。
丌小东买了单,什么也没说。
厉天麒一个人出来了,有点失落的样子,蔫蔫地说:“我们先去吃饭吧。”
“晓丽呢?”丌小东问了一声。
“尖尖看来是病了,估计感冒。晓丽叫我们先走,她等一会自己打的士去。”
“那行。”
三个男人一起出了门。
厉天麒上了丌小东的丰田皇冠3.0,陈一民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那台桑塔纳2000。
第9页 :第三章 高尔夫(2)
丌小东开着车,厉天麒坐在副驾驶位置。
两人没有说话。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不时有汽车喇叭声传进密闭的车内。市区禁鸣几年了,仍有不少开车的很不自觉。
厉天麒道:“该来的不来…………”言下之意,不该来的来了。心里憋屈,杨树安没来,却冒出这个狗日的陈一民!
“杨树安电话里说老家有点什么事。”丌小东也不多作解释。
“哦。”厉天麒停顿了半天,“其实,二哥你最早入主高溪水库,我一直持不同意见…………”
“现在再说这话也没什么意义了,”丌小东苦笑,“这1200万贷款是被逼无奈,也是当年你接手信贷处长后最烦心的一件事,没少听空话,我心里清楚。”
丌小东心里很明白,当年真正的阻力就来自他老三厉天麒。他也理解,审批签字担责,都得信贷处长。如今,陈一民调离,反正不再是高溪水库的项目组长,乐得做好人,担责的还是他厉天麒。
“你也清楚,1200万全分了,一分没留。没别的招,唯一只有广场支行全背。”
厉天麒道:“用你的话说,广场支行也是满脑壳的虱子,不在乎多一只少一只。”
“惭愧惭愧。”
“都过去了。”厉天麒笑了笑,“只是没想到,到了资产管理公司,高溪水库还是要回到我手上。”
二人相视一笑。
“其实呢,拍卖也就是个程序,你看…………”
“二哥,这…………”厉天麒有些为难的样子,“审查越来越严,材料逐级走程序,还需报北京总部最后审批。陈一民小子讨好卖乖,信口开河,说话不负责任。我是担心总部批不下来…………能做得到的我肯定会尽力,不用你说。”
丌小东眼望前方,其实呢,拍卖也真的就是个程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天麒这人,有时就是较真。丌小东停了一会:“兄弟这么说,一定有你的难处,我能理解。”丌小东左手抓方向盘,腾出右手抽烟:“那个白尖尖,老三有什么印象?”
厉天麒若有所思:“你说什么?”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没什么啊,挺好的。”
“挺好的?”
“怎么?”厉天麒侧脸看丌小东,有点奇怪。
“也没什么,”丌小东说,“这事我看先缓一缓。”
“什么缓一缓?”
眼看到了,丌小东停车熄火:“我以后慢慢跟你说。”
两台车几乎同时到达,三个男人下了车,前前后后进了餐馆包房。陈一民安排菜单,丌小东、厉天麒各抽各的烟。
那次去海天大酒店卡拉OK厅唱歌,丌小东本来早就约好了厉天麒和陈一民。厉天麒临时去上海出差。晓丽也没去,在医院值晚班。师兄弟两人在海天混了一个通宵,两人各叫了一个小姐。市内大大小小卡拉OK厅早就比公共厕所还多,满街都是。海天无论设备、装修,还是服务、小姐的档次,在市内绝对是老大的地位,消费也自然贵得多。陪丌小东的那个妹子名叫朱莉,头牌,外号“朱丽叶”,丌小东是朱莉的老主顾,场子里的人都知道。
陪陈一民的就是白尖尖。
陈一民酒量不大,嚎着歌,喝得酩酊大醉。丌小东也没有少喝,临时让妈咪在楼上开了两间客房,自己随朱莉先上房去了。过后无意提起,陈一民小子并不承认,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说那个叫白尖尖的妹子十二点半就走了。心想,陈一民就这样,心眼多,还提防我!上了就上了,本无所谓。
但今天怎么样也不能让老三在陈一民面前难堪!
厉天麒很少这样刚掐灭一个烟头又点上一支。
一个破高溪水库,似乎永远与他脱不了干系!厉天麒想着就烦,心里又惦记着一个人…………感觉眼前这陈一民越来越让人厌恶。瞧他那双色眼,盯着尖尖,勾了魂似的!狗日的陈一民就从来没有入过自己的法眼。当年广场支行出事,行长秦三星被抓以后,支行班子只有杨树安这个行长助理,副行长都不是。陈一民当时还是副科长,从省分行机关直接安排去了广场支行任副行长,主持工作,不久转正当了行长。内情人都明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运作,这只手就是丌小东。
上菜了。茶浅酒满,不在话下。
三人边吃边说笑。但感觉屋里的空气有些僵硬、干燥。
陈一民酒量很小,脸很快就红了。高溪水库的事被厉天麒呸了一顿,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却也不敢表露出来。估计丌小东和厉天麒心里这时也爽不到哪里去!在丌小东面前做好人,也怪不得我。陈一民心里嘀咕,起身去洗手间。
陈一民很快回来了,边用服务员递上的毛巾擦着手,边说:“洗手间碰到熟人,就在隔壁包房。”神秘兮兮的。
丌小东:“什么熟人?”
“王先智。”
“是吗?”丌小东笑,“今天巧事多。”他接着道:“广场支行和王先智那些个破事,具体究竟怎么回事?我一直懒得问,也没兴趣,不关我的事。说来听听,一民。”
“说起来也很简单,金健典当公司的王先智不是个人!”陈一民突然觉得自己没压住声音,看了看门口,放低嗓门,“王先智先后借了3200万元给李白湘—这李白湘也不是什么好人。3200万分5次在广场支行转账,其中第三次是800万元,支票上三个印鉴少盖了一个。李白湘小子涉嫌诈骗,被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捉了,再也没出来。借款只还了2520万,还欠680万。王先智收不到李白湘的钱,就找银行的麻烦,起诉广场支行。”
“复杂!复杂!”丌小东道:“还有利息呢?”
“天知道!金健典当放高利贷,整个一个黑。王先智外号王剥皮,是人都知道。”
“广场支行是有问题。凭什么支票少一个印鉴就把钱给转出去了?人家找银行的麻烦有理呀。天麒你是法律专家,你说呢?”丌小东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厉天麒一直没有说话,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
陈一民:“区法院一审判广场支行败诉,中院二审维持原判,通过省检察院抗诉,到了省高院,结果还是一样。经过了几个法律程序,广场支行再冤也死定了。”
“老秦不糊涂啊!”丌小东道。
“很简单的业务,都懂,800万不是个小数。秦三星脱不了干系,营业间主任和两个临柜人员当然也说不清。”
丌小东点点头。
陈一民说:“还有,王先智在广场支行920万元贷款,也划到了我们资产管理公司。”
丌小东:“是吧?”
陈一民:“错不了。”
丌小东:“广场支行冤啊!”
陈一民:“谁说不是呢?冤大头!杨树安命好,正好休假,回乡下老家了,否则也搭进去了。”
厉天麒一笑:“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有杨树安在,有他把关,只怕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
陈一民赔笑:“那确实。”
丌小东跟这个王先智打过几回交道,那不是一般的角。
晓丽一个人进了包房,伴丌小东身边坐下,也没再提白尖尖。晓丽兴致不高,不动筷子,说不饿。两瓶五粮液,一瓶才下了一半,另一瓶则原封没动。
“嚎歌去吧?”丌小东想换个场合,看了一眼厉天麒,“明天周六,反正不上班。”
厉天麒对那些地方本没什么兴趣,道:“老二,今天算了吧,有点累,回家休息。”
晓丽对丌小东说:“东东哥,你看能不能这样,一会天麒哥陪我去看看尖尖,看看就来。如果尖尖情况可以,喊她也一起去唱卡拉OK…………”
“不行!”丌小东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喝一声,“别名堂多!”
晓丽嘴角动了动,一脸不高兴,却不敢再多话。
正说着,包房门被推开了。
“人生何处不相逢,厕所里碰到陈行长!”王先智穿戴整齐,双手合抱一只洋酒杯进来,大大咧咧,步履有些蹒跚。“丌大老板,好久不见!这城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对不对呀?哟!晓丽美女也在呀,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啊,哈哈哈…………”
王先智也不客气,正对着主位上的丌小东坐下。
丌小东本来脸色不好看,勉强一笑:“巧啊,王大老板!”冲对方端起酒杯。
王先智也不理会,眼睛里有点浑浊,看两只五粮液酒瓶:“乱弹琴,才下半瓶!你们三个跟晓丽美女一样,也是娘们啊?”这才把手上的杯子与丌小东的碰了碰,一仰脖子。
“王大老板,跟你说过一万遍,鄙人早就不是什么狗屁行长了。”陈一民边说边做样子给王先智杯子里倒酒。
“还倒!喝杂了喝杂了。喝的人头马,就在隔壁,灌好几杯了。”忙用手拦。
“谁不晓得王大老板海量…………”陈一民笑。
“那行,要搞就搞一瓶整的,你我二一添作五。算个鸟!”
“我那点水平…………”陈一民的双手都快摇断了。
“王老板,我来吧。”晓丽说。
丌小东暗暗地用膝盖碰了一下晓丽,晓丽领会,接过话:“王老板,还是我这个正宗娘们陪你喝。”操起那瓶没启封的五粮液,学王先智的口气,“二一添作五,算个鸟!”
王先智忙起了身,从晓丽手上抢过酒瓶:“美女,姐姐,阿姨,姑奶奶…………”
众人大笑,屋里的空气湿润起来。王先智眼睛看了看厉天麒:“这位?”
陈一民:“厉处长,我的领导。”
王先智鸡啄米一样点头:“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小老百姓第一次见领导的面。”双手一抱,换一副粤语腔调,“厉处好!狗样狗样(久仰久仰)啊!”
“王总广东话说得不错啊!”厉天麒一直没吭声,听得很不顺耳,“听说王总和日本人颇有渊源,丢几句日本话听听。”
都知道王先智是日本种,亲爹是日本军官和慰安妇的后人。
王先智喝了酒的脸本来有些发白,听了厉天麒的话,脸一时涨得通红。
厉天麒本来很理解王先智,也有些好感。一个人的身世自己不能做主。听说这人特别孝顺,对那苦命的娘姚氏百依百顺,非常难得。
“别这么说,领导!”王先智被点中了穴位一样,说话声音发软,“王某出身不好,但我是中国人。”
“玩笑,王总!”厉天麒有点后悔,“真的玩笑,王总别介意!”
“没事咧领导!也不是第一回,算不得什么事。”王先智一脸严肃,“我是中国人,只有一个中国人的老娘。老娘是个乡下婆子,没文化,但觉悟还是蛮高。老娘总说,做儿子的要有什么二心,掐不死我,她就自己跳河。所以说,我跟那个日本老杂种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的老杂种大概就是去了日本的亲爹王钟。
王先智脸色复了原,酒醒了大半:“也不瞒各位,老杂种前后回咱中国两次,第一回想接我和老娘去日本。老娘死也不从,就差没有拼命了。所以,老娘总担心儿子有二心。第二次来,要给我钱,让我叫一声爹。我本来不想要,后来一想,不要白不要。收钱可以,叫爹,做梦!日本鬼子,叫老子爹还差不多!”
整个屋内异常安静。
“我呢,乡下放牛伢子出身,没读书,没素质,讲话不过脑,领导莫见怪,多多原谅。”王先智脸冲厉天麒,“人没本事,别的做不了,只晓得放点息钱。当然了,闹人的药不吃,犯法的事不做,哈哈哈…………”
众人并没有跟着笑。
王先智端起酒杯,杯子里早空了:“放息钱跟你们银行放贷款没什么两样,就怕收不回,没有手段怎么行,对吧领导?那不叫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说黑,当年日本人才叫黑。”
屋里的人都不再说话。
王先智把酒杯里还残存的一小抹酒倒到嘴里:“有的叫我王剥皮,有的叫我小日本。叫就叫吧,还能用手捂住人家的嘴?各位老板,各位领导,对吧?”
屋里的空气再一次凝固了似的。
王先智不管不顾,接着说:“如今,黑的事多咧,有的比日本鬼子还黑,对吧?你比如说贪污啊,你比如说受贿啊,你比如说官商勾结啊…………”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王先智后面的几段话,居然一个很出格的脏字都没有!
第10页 :第四章 古 镇(1)
◇ 第四章 ◇
杨树安本想在办公室凑合睡一晚。
匆匆离开了厉天麒的办公室,不敢回家,没地方可去,又没带钱,就近溜进了海天大酒店,想先在大堂稍微休息一下,再作打算。杨树安心里烦,累得不行,腿跟灌了铅似的。大堂空调清爽舒适,休息区有一组宽大的沙发,空无一人。他挪着沉重的步子走近,几乎是一屁股沉了下去。古铜色的真皮沙发大气阔绰,配了大理石茶几,华丽而奢侈…………
“先生!先生!”
杨树安睁开眼,一个着西装套裙领班模样的女孩笑容可掬,脸上明显流露出鄙夷的神情,站在沙发前。他环视大厅,空空荡荡,前台墙壁上一排时钟,北京的那个显示,凌晨六点。
原来他在沙发上睡了整整一晚。
杨树安忙起了身,面色惭愧,仓皇出了酒店的大门。想了想,先去办公室拿了资料和那张存了私房钱的银行卡。卡有些年头,余额早过万了。在楼下ATM柜员机上取了些钱,搭车来到了高溪镇。高溪水库项目进入处置程序,评估事务所的人进场好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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