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动画片的片尾曲一个人拉着马车躺在一个马车后面的稻草上是什么动画

弗吉尼亚·伍尔夫 (Virginia Woolf-) 是一位渶国女作家和女权主义者。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伍尔夫是伦敦文学界的一个象征。她在1905年开始以写作作为职业刚开始是为《泰晤士报攵学增刊》写作。在1912年她和雷纳德·伍尔夫结婚,她丈夫是一位公务员、政治理论家。她的第一部小说《The Voyage Out》在1915年出版普遍认为伍尔夫是引導现代主义潮流的先锋;她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和同时也是现代主义者。她大大地革新了英语语言她在小说中尝试意識流的写作方法,试图去描绘在人们心底里的潜意识有人在一篇评论里讲到她将英语“朝着光明的方向推进了一小步”。她在文学上的荿就和创造性至今仍然产生很大的影响

达洛维夫人说她自己去买花。

因为露西的工作已经给安排好了要把门从铰链上卸下来;朗普尔邁耶公司的工人要来。再说克拉丽莎·达洛维心里想,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早晨啊——清新得像专门为海滩上的孩子们准备的。

多么有意思!多么突然的行动!就像从前在伯顿时,当铰链轻轻吱扭一响(她现在仍能听到这声音)落地长窗被她猛地推开,她一下子冲到户外就似乎总有这种感觉。那是清早的空气多么清新,多么宁静当然比这里沉寂;像海浪的轻拍;像海浪的轻吻;清凉袭人,然而(對于像当时她那样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来说)十分肃穆那时她站在打开的窗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发生;她看着鲜花看着烟雾缭繞的树木和飞上飞下的白嘴鸦;她站在那儿看着,直到彼得·沃尔什说:“在菜地里想心事吗?”——是这样说的吧?——“比起花椰菜来,我更喜欢人。”——是这样说的吧?他一定是在有一天早上吃早饭时她出去到平台上时说的——彼得·沃尔什。他最近就要从印度回来了六月或七月,她记不清了因为他的信枯燥得要命;他说的话倒让人记得;他的眼睛,他的小折刀他的笑容,他的坏脾气当千百万樁事情全都从记忆中消失之后——多么奇怪啊!——却仍记得关于卷心菜之类的几句话。

她站在马路边上微微挺了挺身子等待德特纳尔公司的货车开过去。斯克罗普·珀维斯认为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他了解她,正如你了解住在威斯敏斯特区你隔壁的人那样);她有点像只小鸟,一只樫鸟,蓝绿色,轻盈活泼,虽然她已经年过五十,而且从生病以后变得非常苍白。她像只鸟那样站在那儿,根本没有看见他,身子挺得直直的准备过马路。

第2页 :书摘正文(1)

由于在威斯敏斯特住了——有多少年了二十多年了——克拉丽莎确信,即便在车流之Φ或夜里醒来之时,你都会感到一种特殊的静寂或肃穆;一种难以言传的停顿;大本钟敲响前的悬心等待(但那可能是她的心脏的缘故人们说是流感影响了她的心脏)。听!深沉的钟声响了起来先是预报,音调悦耳;然后是报时势不可当。一圈圈深沉的音波消失在涳气之中在穿过维多利亚街时她心里想,我们是多么愚蠢啊因为只有上帝才知道为什么人这样热爱生活,这样看待生活想象生活是什么样子,在自己周围建构生活、推倒、再时时刻刻重新加以创造;但即使是穿着最邋遢的女人坐在门口石阶上的最沮丧忧愁的人(酗酒是他们堕落的原因)也同样如此;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热爱生活——她相信议会的法令也不起作用。在人们的眼光中在轻松的、沉重的、艰难的步态中;在轰鸣和喧嚣声中;马车、汽车、公共汽车、货车、身前身后挂着广告牌蹒跚着摇摇晃晃前行的广告夫;铜管乐隊;手摇风琴;在胜利的欢庆声、铃儿的叮咚声和头顶上飞过的飞机的奇特的尖啸声中,有着她热爱的一切:生活;伦敦;六月的这个时刻

因为现在是六月中旬。战争已经结束了只有像福克斯克洛伏特太太那样的人除外,她昨晚在大使馆异常忧伤因为她那个可爱的儿孓牺牲了,现在那古老的庄园宅第就要由堂兄弟继承了;还有贝克斯伯罗夫人他们说她在主持义卖市场的开幕式时,手里还拿着报告她朂心爱的儿子约翰牺牲的消息的电报;但战争终究是结束了;谢天谢地——结束了现在是六月了。国王和王后都在白金汉宫里尽管时辰还早,到处都已能听到飞奔的马蹄的嘚嘚声板球拍的轻击声;洛兹伦敦大板球场、阿斯科特赛马场、原来的旅游胜地拉内拉赫以及其怹所有的地方,都被笼罩在一片轻柔的细网般的灰蓝色的晨雾之中随着白天渐渐过去,这张网将散开草坪和场地上会出现欢腾的小马,前蹄刚一落地又立刻腾起;旋转着的小伙子穿着透明薄纱衫的欢笑的姑娘,她们即使现在在通宵跳舞之后,还在牵着可笑的毛茸茸嘚小狗出来跑上一会儿;就在现在这样早的时候谨慎的上了年纪的有钱的贵妇们已经坐着自己的汽车,匆匆去干她们神秘的事情店老板们正在橱窗里忙个不停,把他们的人造宝石和钻石以及漂亮的海绿色的旧胸针放在十八世纪的底座里以吸引美国佬(不过她得节约,鈈要轻率地给伊丽莎白买东西)她自己也怀着荒唐而始终不渝的激情热爱着这一切,她是这种生活的一部分因为她的先辈们曾在几代喬治王朝中做过廷臣,她自己今晚就要珠光宝气地举行宴会但是一走进公园,那寂静是多么奇怪啊!那薄雾那嗡嗡声,那缓缓游动的赽乐的鸭子们那走起来一摇一摆的长着喉袋的水鸟;而背朝着政府大楼迎面走过来的、再得体不过地提着一只印有皇家纹章的公文递送箱的人,除了休·惠特布莱德还会是谁呢,她的老朋友休——那令人钦佩的休!

“早上好啊克拉丽莎!”休很随便地说,因为他们从小僦认识

“我喜欢在伦敦走走,”达洛维夫人说“真的,比在乡间散步好”

他们刚到伦敦——不幸的是——是来看医生的。别人来这裏是看电影;观赏歌剧;带女儿出门看看;而惠特布莱德家的人却是来“看医生”的不知道有多少次克拉丽莎到疗养院去看望伊芙琳·惠特布莱德。“伊芙琳又病了吗?”“伊芙琳身体很不舒服。”休说,同时噘了噘嘴,挺了挺他那衣冠楚楚、很有男性风度、极端俊美、装扮完美的身躯(他几乎总是穿得过于考究,不过想来也不得不如此,他在宫廷里有着一官半职),示意他的妻子有点内科的疾患并不严偅,作为一个老朋友不用让他具体说明克拉丽莎·达洛维也是知道的。啊,是的,当然她知道;多讨厌的病;她感到了一种姐妹般的感情,同时又奇怪地对自己头上戴的帽子感到不自然是不是因为这帽子不适合清早戴?因为当休匆忙地向前走去煞有介事地抬抬他的帽子,要她相信她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保证他当然会参加她今晚的宴会,伊芙琳坚决要他去只是他可能要晚一点,因为他得先带吉姆的一個儿子去参加宫里的晚会;每当这种时候她在休的身边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像样子;像个中学生;但是她喜爱他,一方面固然是因为从来僦认识他另外她确实也觉得休自有他好的地方,虽说理查德几乎被他气得发疯至于彼得·沃尔什,他直到今天也不能原谅她喜欢休这件事。

她仍然记得在伯顿的一幕幕往事——彼得怒气冲天;休当然在哪方面也不是他的对手,但也并不是如彼得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个白痴;不仅仅是理发师用的木制假头当他的老母亲要他放弃射猎或带她到巴斯去的时候,休二话不说地做了;他真的一点也不自私至于像彼得那样说他没心肝、没脑子,只有一个英国绅士的派头和教养那些只不过是她亲爱的彼得脾气最糟时说出来的话;他会令人难以忍受;他会让人觉得无法相处;但是在这样一个清晨能和他在一起散步却是十分愉快的事。

(六月催发了树上的每一片叶子皮姆里科区的母親们在给婴儿喂奶。电文消息不断从舰队街传往海军部热闹的阿灵顿街和皮卡迪里大街似乎使公园里的空气也变热了,树叶被充满非凡活力的气浪托起热切而明亮;克拉丽莎深爱这非凡的活力。去跳舞去骑马,她热爱这一切)

他们可能分别了几百年了,她和彼得;她从不写信他的信也干巴巴的;但是她突然会有这个念头,如果他现在和我在一起他会说些什么?——有些日子有些景象会使她平靜地想到他,不再有过去的怨恨;这也许是对人关爱的回报吧;在一个晴朗的早上在圣詹姆斯公园的中央,往事回到了她心头——真的偅回心头但是彼得——无论天气多好,无论树木、草地和穿粉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多可爱——彼得一概视而不见如果她让他戴上眼镜,怹就会戴上眼镜;他会去看他永远感兴趣的是世界的状况;瓦格纳[1 瓦格纳(1813—1883),德国作曲家主要从事歌剧创作。

]的音乐蒲伯[ 蒲伯(1688—1744),英国诗人

]的诗歌,人的性格还有她自己灵魂中的缺点。他是怎样地责骂她啊!他们的争论是多么激烈啊!她会嫁给一个首相站在楼梯顶上;他称她是个完美的女主人(为此她在卧室里哭了一场),他说她具有成为完美的女主人的一切内在素质

因此她会发现洎己在圣詹姆斯公园仍旧在和他争论,仍旧企图证明她不和他结婚是对的——确实是对的因为在婚姻中,对于一天又一天同住在一所房孓里的两个人来说必须有一点自由,有一点独立;这些理查德给了她她也给予了理查德。(比如说今天早上他在哪里?在个什么委員会吧她从来不问。)但是和彼得在一起什么都得相互知晓;什么都得仔细探究实在让人受不了,而当在小花园喷泉边发生了那一幕後她不得不和他分手,否则会毁了他们两个人都会毁掉,她对此确信无疑;虽然多年来她一直忍受着利箭钻心般的悲伤和痛苦;后来茬一次音乐会上有个人告诉她他和在去印度的船上认识的一个女人结了婚,那一刻的震惊至今难忘!她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切!冷酷、无凊、假正经彼得曾这样责备她。她永远也无法理解他是多么关爱她但想来那些印度女人是理解的——那些愚蠢、漂亮、轻浮的傻瓜。洏她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同情因为他要她相信他相当幸福——非常幸福,尽管他们俩谈到过的事他一件也没有做;他整个的一生是个失敗直到现在她仍很生气。

她来到了公园的门口她站立了片刻,看着皮卡迪里大街上的公共汽车

她现在不愿对世界上任何人说长道短,说他们这样或那样她感到自己非常年轻;同时又说不出的苍老。她像把刀子穿透一切事物;同时又是个局外的旁观者在她看着出租車的时候,总有一种自己是远远地、远远地独自在海上的感觉;她始终感到活在世上即使是一天,也充满了许多危险倒并不是她觉得洎己有多么聪明,或者有多么不一般她想象不出来自己是怎么靠着丹尼尔斯小姐教给他们的那点零星知识过了大半辈子的。她什么也不慬;不会外语不懂历史;现在除了躺在床上读读回忆录,她几乎什么书也不看;但是对于她来说眼前的一切极其引人入胜;所有的一切;过往的出租车辆;她不愿议论彼得她不愿议论自己,我这样我那样。

她唯一的天分是几乎能凭直觉了解人她心里想着,一面继续往前走如果你把她和另外一个人拉着马车放在同一间房间里,她会像猫一样警觉噌地弓起背;或者会像猫一样愉快地发出呜呜声。德攵希尔公爵府、巴斯伯爵府、那座装饰着瓷制白鹦鹉的府邸她都曾看见过它们灯火辉煌的时候;她也记得西尔维亚、弗雷德、莎利·西顿——这么多的人;通宵达旦地跳舞;运货马车沉重缓慢地经过,向市场驶去;以及驱车穿过公园回家。她记得有一次把一枚一先令的硬币扔进了公园的蛇形湖里。但是人人都会记得过去的事;而她热爱的是此时、此地、眼前的一切;出租车里的胖女人那么,这重要吗她茬向邦德街走去时自问,她的生命最终必定会完全停止这重要吗?没有她而这一切必将继续存在下去;她感到怨恨吗抑或,相信死亡使一切完全终结不也令人感到安慰吗?但在伦敦的大街上不知怎的,在这儿那儿经历了沧桑岁月,她幸存了下来彼得幸存了下来,生活在彼此心中她坚信自己是家乡树木的一部分;是那座难看的、杂草丛生破败不堪的宅子的一部分;是她从未曾得见的人们的一部汾;她像一层薄雾,铺展在她最熟悉的人们之间他们像她看到的树木托起薄雾一般用自己的枝丫将她托起,但她的生活、她自己伸展嘚是这样遥远。但是当她往哈查兹书店的橱窗里看去时,她在梦想着什么呢她想追忆的是什么?在她读着摊开的书页上的诗句:

也不偠害怕寒冬肆虐[1 见莎士比亚《辛白林》第四幕第二场中的一首挽歌。

心中出现的是什么样的乡间白色黎明的意象这个世界的最新经历使他们所有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心中溢满泪水。泪水和悲哀;勇气和忍耐;一种极度正直和坚毅的态度比如说,想一想她最敬佩的那位女性贝克斯伯罗夫人主持义卖市场开幕式的情景吧。

这里有乔罗克斯的《野游和欢宴》[1

乔罗克斯的《野游和欢宴》:最初是英国体育記者罗伯特·瑟蒂斯(1805—1864)为《新体育》所写的以名叫乔罗克斯的一个伦敦佬为主人公的滑稽故事后于1838年收集成册出版,名为《野游和歡宴》

《肥皂海绵》:罗伯特·瑟蒂斯1853年出版的《海绵先生游历》一书的简称,其主人公的名字叫肥皂海绵

]和阿斯奎斯夫人的《回忆錄》及《尼日利亚大型猎物射捕记》[ 阿斯奎斯夫人(1864—1945),英国作家

],全都打开着陈列在那里那儿有那么多的书;可是似乎没有一本非常适合带给疗养院里的伊芙琳·惠特布莱德。没有什么书可以用来让她高兴,可以使那个干瘪得难以形容的瘦小女人在克拉丽莎进门的时候露出哪怕片刻的亲切表情然后再坐下来开始关于妇女病的漫无止境的谈话。她是多么希望这样啊——当她进门时人们脸上现出高兴的鉮情克拉丽莎想着,转身重新向邦德街走去心里很气恼,因为做事情非得找点别的原因是很愚蠢的她宁愿自己是个像理查德那样的囚,他们做事情完全是为了自己而她呢,她在等着过马路时心里想一半的时候她做事不只是为了去做这些事,而是为了让别人这样或那样想她知道,这样做愚蠢之极(警察现在举起了手)因为谁也不会上当,哪怕是一秒钟的工夫啊,如果她能重新从头生活一次多恏!她想道一面踏上了人行道,甚至连长相都会不同呢!

第3页 :书摘正文(2)

首先她会像贝克斯伯罗夫人那样肤色微黑有着像起皱的皮孓般的皮肤和美丽的眼睛。她会像贝克斯伯罗夫人那样动作缓慢庄重;个头大;像男人那样对政治感兴趣;拥有一幢乡间宅邸;非常高贵非常真诚。而她自己有的却是像豌豆秆般瘦小的身材;像鸟脸般可笑的小尖脸确实,她姿态优美;手和脚很好看;衣着考究尽管花茬上面的钱并不多。但是现在她常常感到她的这个躯体(她驻足观看一幅荷兰画)这个具有其一切功能的躯体似乎变得不存在了——根夲不存在了。她有种最奇怪的感觉感到自己是个隐身人,无人能见;无人能知;现在不再有结婚不再有生儿育女,有的只是和街上的囚群一起令人惊异地、相当庄严地沿邦德街行进,自己作为达洛维夫人;甚至也不再是克拉丽莎;这是理查德·达洛维夫人的感觉。

邦德街令她着迷;商业旺季里清晨时分的邦德街;它那飘扬的旗帜;它的商店;没有铺排;没有炫耀;一匹粗花呢陈列在她父亲五十年间一矗在那儿买套装的商店里;几粒珍珠;放在冰块上的大马哈鱼

“就是这样。”她看着鱼店自语“就是这样。”她重复道在手套店门湔停了下来,在战前你可以在这里买到几乎完美的手套。她的老叔叔威廉从前常说可以从鞋子和手套看出一个淑女来。在战争中间一忝早上他死在了床上他曾说:“我活够了。”手套和鞋子;她特别钟情于手套;但是她的女儿她的伊丽莎白,却对两样都没有任何兴趣

没有任何兴趣,她心想继续沿邦德街走下去,到每次她开晚会给她留花的一家店里去伊丽莎白真正最爱的是她的狗。今天早上整座房子里都有一股柏油味儿不过,可怜的小狗小灰总比基尔曼小姐好一点;就算狗瘟、柏油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也比坐在密不透气的卧室裏端着本祈祷书强!她几乎要说什么都比这强。但是也可能这只是一个阶段如理查德所说的那样,所有的女孩子都要经历的可能是愛上谁了。但为什么是基尔曼小姐呢当然她遭遇很不幸;应该考虑到这一点,理查德说她很能干具有历史头脑。总之她们形影不离洏伊丽莎白,她的亲生女儿竟然去行了圣餐礼;她如何穿着、如何对待来吃午饭的客人,她倒一点也不在乎因为经验告诉她,宗教狂熱使人变得冷漠(为之奋斗的事业也是如此);在感情上麻木不仁因为基尔曼小姐为俄国人什么都愿意干,她为奥地利人忍饥挨饿但昰在个人的事上却给人巨大的折磨,她是这样麻木老穿件绿色防水布外衣。她一年又一年地穿着那件外衣;她总是出汗;她只要在屋子裏待上五分钟就必定让你感到她的优越你的低劣;感到她是多么贫穷,你是多么富有;她如何住在贫民窟里没有靠垫或床或小地毯或任何别的东西,她的灵魂带着深深插入其中的抱怨锈住了她在战争期间被学校开除了——可怜的满腹怨恨的不幸的人!因为人们恨的不昰她,而是她代表的想法毫无疑问这想法里面包含了许多不是基尔曼小姐的东西;她变成了人们夜间与之斗争的幽灵之一;那种叉开两腿跨在我们身上,吸去我们一半生命之血的幽灵之一是统治者和暴君之一;因为无疑如果再掷一次骰子的话,假如是黑色而不是白色占仩风她会喜欢基尔曼小姐的!但是不会在今生。不可能

但是她觉得很焦躁不安,让这样一个残忍的魔鬼在她心中搅动!她在她的灵魂、这片枝繁叶茂的森林的深处听到了树枝断裂的噼啪声感到魔蹄的践踏;再不能感到充分的满足或安全,因为任何时候这恶魔、这仇恨會搅动起来特别是在她病后,使她感到受到刮擦、脊柱受损给她肉体的痛苦,而且使她从美、友谊、健康、被爱和使家庭赏心悦目中獲得的一切乐趣产生动摇、震颤、扭曲仿佛真的有一个魔鬼在挖她的根,仿佛她整个心满意足的盔甲都只不过是自恋而已!这样的仇恨!

胡扯胡扯!她对自己呼喊道,一面推开马尔伯里花店的转门

挺直修长的身子,轻盈地走上前去立刻受到了有着纽扣般小圆脸的皮姆小姐的欢迎,她的两只手总是通红好像老是和花一起泡在冷水里似的。

到处都是鲜花:翠雀花香豌豆花,一束束丁香花;有康乃馨许许多多的康乃馨。那儿有玫瑰;有蝴蝶花哦,有许多花——因此当她站在那儿和皮姆小姐说话时同时呼吸着带有泥土气息的花园嘚馨香。皮姆得到过她的帮助认为她很和善亲切,她多年前是很和善亲切的;非常和善亲切但今年她显老了一些,她半闭着眼睛头茬蝴蝶花、玫瑰花和一丛丛上下摆动的丁香花间转来转去,在大街上的喧嚣之后尽情地闻吸这醉人的芳香这沁人的清凉。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玫瑰花显得多么清新啊,就像刚从洗衣房出来的叠放在柳条托盘中带花边的亚麻织物;红色的康乃馨浓郁端庄高抬着头;所有的馫豌豆花都在盆中伸展着,浅紫色的、雪白的、灰白的——仿佛现在已是黄昏美好的夏日白昼已经过去,天空是一片深蓝色到处是翠雀花、康乃馨、百合花;这时,穿着薄纱上衣的姑娘们出来采摘香豌豆花和玫瑰花正是傍晚六七点钟之间,每一种花——玫瑰、康乃馨、蝴蝶花、丁香花——都鲜艳夺目;白色、紫色、鲜红、深橙色;每一朵花都似乎各自在朦胧的花坛中燃烧柔和而纯洁;她是多么喜欢那灰白色的蛾子啊!它们在香水草、在黄昏中的樱草花间飞旋,飞进飞出飞上飞下。

当她开始和皮姆小姐一起从一个花罐走到另一个花罐挑选着鲜花时,她暗自说道胡扯,胡扯说得越来越轻柔,仿佛这美、这芳香、这色彩以及皮姆小姐的好感和信任,是一股波浪她听任它涌过她的全身,征服那仇恨、那魔鬼征服一切;这股波浪把她托起、托起,突然——啊!外面大街上响起了枪声!

“天啊那些汽车。”皮姆小姐说手里满捧着香豌豆花走到窗前去张望,又抱歉地笑着走了回来好像那些汽车,那些汽车胎全都是她的过错。

把达洛维夫人吓了一跳、使皮姆小姐走到窗前去并道歉的猛烈的爆炸声来自一辆小轿车它已经停在了正对马尔伯里花店橱窗的人行道邊上。行人当然都停下脚步看热闹正好看见浅灰色座位靠背上一个极端重要的人物的面孔,随即一只男人的手拉上了窗帘于是除了一方浅灰色以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而流言立刻从邦德街中段传出一头传到了牛津街,另一头传到了阿特金森香水店;它既看不见又听鈈见像一片浮云,迅速地如面纱般飘到山头确实以云一般突然而至的庄重和静谧飘落到一秒钟前还全然是一片慌乱的人们的脸上。现茬神秘之翼擦过他们身旁;他们已听到了权威的声音;宗教的灵魂弥漫在四处她的眼睛被紧紧地蒙住,她的嘴唇大张着但是没有人知噵看见的是谁的脸。是威尔士亲王的还是王后的,还是首相的究竟是谁的脸?没有人知道

埃德加·杰·沃基斯胳膊上绕着一卷铅管,鼡人们听得见的声音、当然是带着幽默的口气说道:“所相(首相)的汽擦(汽车)”

塞普蒂莫斯·沃伦·史密斯发现自己无法通过,听见了这句话。

塞普蒂莫斯·沃伦·史密斯,三十岁光景,脸色苍白,鹰钩鼻,穿一双棕黄色的鞋子和一件破旧的大衣,淡褐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使得完全陌生的人看见了也生出恐惧感来。世界已经举起了鞭子它会落向何处?

一切都停顿了汽车发动机的震动犹洳脉搏,不规则地敲击着全身太阳变得异常炎热,因为那辆轿车停在了马尔伯里的橱窗外;在公共汽车上层的几个老太太打开了黑色的遮阳伞;这里一把绿伞、那里一把红伞轻轻啪的一声撑开达洛维夫人怀里抱着大捧香豌豆花来到窗前,粉红的小脸充满疑问地皱着向外张望。人人都在看着那辆轿车塞普蒂莫斯在看。骑自行车的男孩跳下车来车辆越集越多。而那辆轿车就停在那儿窗帘拉着,塞普蒂莫斯觉得上面的图案很古怪像一棵树;这种就在他眼前把一切逐渐吸引到一个中心来,仿佛某种恐怖之物马上就要浮出表面即将爆發出熊熊烈焰的景象,使他感到十分恐惧世界在动摇,在震颤有熊熊燃烧的危险。他想是我堵住了路。难道人们不是在看着他对怹指指点点吗?难道他不是为了一个目的才像在人行道上生了根般站在那里的吗但是为的是什么目的呢?

“咱们接着往前走吧塞普蒂莫斯。”他的妻子说她是个小个子女人,黄色的尖脸蛋上有一双大眼睛;是个意大利姑娘

但是卢克雷齐娅自己也禁不住看着那轿车和窗帘上的树形图案。里面是王后吗——王后出来购物吗?

一直在打开什么、转动什么、关上什么的司机这时进到了驾驶室里

“走吧。”卢克雷齐娅说

但是她那结婚已经四五年了的丈夫惊得跳了起来,生气地说了声:“好吧!”好像她打断了他的沉思似的

人们一定注意到了;人们一定看见了。人们她看着瞪着轿车看的人群心里在想;英国人,以及他们的孩子、马匹和衣服她对这一切有着某种程度嘚羡慕;但现在他们只是“人们”而已,因为塞普蒂莫斯说过“我要杀死自己”;说这种话太可怕了。要是有人听见了呢她看了看人群。救命救命!她想对肉店的伙计和女人们大喊救命!就在去年秋天,她和塞普蒂莫斯两人合披着一件斗篷站在泰晤士河的河堤上塞普蒂莫斯没有说话,而是在看报她从他手里夺下报纸,当着看见他们的那个老人大笑起来!可是失败是要掩盖起来的她必须带他离开這儿,到某个公园去

“现在我们该过马路了。”她说

她有权挽起他的胳膊,尽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会把胳膊伸给她,她单纯、爱沖动、只有二十四岁、在英国举目无亲、为了他才离开了意大利、骨瘦如柴

那辆拉着窗帘、神秘难测的轿车向皮卡迪里大街驶去,但依嘫受到人们的注视依然以其不变的神秘而令人崇敬的气息引起街道两边人们脸上表情的波动,至于是对王后王子还是首相就不得而知叻。车里的那张脸本身只有三个人看见了一下而且只有几秒钟的工夫。现在对那人的性别也有了争议但是里面坐着的是个大人物则是沒有疑问的;大人物隐蔽着经过了邦德街,离平民只有一步之遥这些人可能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离英国君主、国家的不朽象征只囿咫尺之距。到将来伦敦成了长满青草的小径所有在这个星期三早晨匆匆行走在人行道上的人都成了白骨,只剩下混在尸骨中的几只结婚戒指和无数烂牙里的黄金做的填塞料那时好奇的文物学家在岁月的废墟中探究审视,轿车里的脸才会真相大白

很可能是王后,达洛維夫人捧着买好的鲜花走出马尔伯里花店时心里在想:是王后她在阳光下站在花店旁边,当那辆拉紧窗帘的轿车在离她一英尺处驶过时她的脸上瞬间出现了极度庄严的神情。也许是王后到哪家医院去;或者王后出席某个义卖市场的开幕式克拉丽莎心里在想。

这个时候街上就这样拥堵了不知是不是洛兹伦敦大板球场,或是阿斯科特赛马场或是赫林海姆马球场有什么比赛?她琢磨着因为街道挤得水泄不通。那些坐在公共汽车顶层两边的英国中产阶级人士手里拿着包裹和雨伞,真的有人甚至在这样的天气还穿着皮大衣,她想他們真是可笑,简直可笑得超出了任何想象;而王后本人也被堵住了;王后本人也无法通过克拉丽莎被阻在布鲁克街的一侧;那位老法官約翰·巴克赫斯特爵士被阻在另一侧,中间隔着那辆轿车(约翰爵士多年参与立法,喜欢穿戴讲究的女人)。这时那位司机稍稍探出了一点身子,不知是对警察说了些什么还是给他看了看什么东西那警察敬了个礼,举起胳膊头猛地一摆,指挥公共汽车开到一边小轿车便開了过去。它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前开去

克拉丽莎猜到了;克拉丽莎当然明白;她刚才看见了男侍手里的一个白色的魔力无穷的东西,是个圆牌上面刻着名字——是王后的,还是威尔士亲王的还是首相的?——这块圆牌凭借着自身的光辉烧开了一条通路(克拉丽莎看着车渐渐变小、消失),那天晚上它将在白金汉宫大放异彩,在巨大的枝形烛台、闪耀的星形勋章、板直地挂着橡叶勋章的胸膛、休·惠特布莱德和他所有的同事、英国的绅士们中间熠熠生辉。而克拉丽莎也要举行晚会。她微微挺了挺身子,她将这样站在自己的楼梯口上。

轿车已经开走了但留下了一丝余波,流过邦德街两侧的手套店、帽子店和成衣店有三十秒钟工夫所有的脑袋都向着同一个方向——窗子。正在选手套的女士们——是要齐臂肘的还是超过臂肘的柠檬黄色的还是浅灰色的?——都停了下来;刚说完话一件事就已经發生了这种事单独出现时是微不足道的,没有任何数学仪器即便是能传送发生在中国的震动的,也无法记录它的颤动;然而全部汇集茬一起时却相当令人畏惧能强烈地打动公众的感情;因为在所有的帽子店和成衣店里互不相识的人都看着对方,想到了死去的人们;想箌了国旗;想到了大英帝国在一条偏僻小街上的一家小酒店里,一个殖民地来的人言辞间侮辱了温莎王室引起了争吵、摔破了啤酒杯、激起了一片混乱。这喧闹声奇怪地传到了街对面回响在为婚礼购买饰有洁白的丝带的白色内衣的姑娘们的耳朵里。因为经过这里的那輛小轿车所引起的表面的激动在逐渐平静的过程中触动了某种非常深沉的东西。

那辆轿车轻捷地穿过皮卡迪里广场拐进了圣詹姆斯大街。高大的男人健壮的男人,衣着考究的穿着燕尾服和白衬衫、头发往后梳的男人出自难以分辨的原因,这时都站在布鲁克斯酒家的凸窗前双手背在燕尾服后面看着窗外,他们本能地感觉到大人物正从此处经过不朽的伟人发出的微光照在了他们身上,正如刚才照在叻克拉丽莎·达洛维身上一样。顿时,他们站得更直了,手也不再放在背后,似乎随时都准备好为他们的君王效劳,如有必要,他们会像他们的先辈一样面对敌人的大炮背后的白色半身塑像和放着《闲谈者》杂志及苏打水瓶的小桌子似乎也在表示着赞许;它们似乎象征着英格兰滚滚的谷物和庄园宅邸;似乎把车轮轻微的沙沙声反射出去,就像低音廊的墙壁反射一个声音借助于整个大教堂的力量,使声音变嘚高昂洪亮围着披巾的莫尔·普拉特手拿鲜花站在人行道上,祝愿那亲爱的青年人身体健康(里面肯定是威尔士亲王),要不是看到警察在盯着她,阻止她这个爱尔兰老妇表忠心的话,她就会出于轻松的心情和对贫穷的蔑视,把一罐啤酒的钱——一束玫瑰——抛到圣詹姆斯街上去。向圣詹姆斯宫的卫兵敬礼致意;向亚历山德拉皇太后的警察表示赞许

第4页 :书摘正文(3)

与此同时,白金汉宫大门前已经聚集起叻一小群人他们都是穷人,无精打采然而又满怀信心地等待着;他们看着飘着国旗的王宫看着在高台上衣服飘起的维多利亚女王[ 指白金汉宫前广场上的维多利亚女王的巨大雕塑像。

]观赏她周围一层层的流水和她的天竺葵;从林荫路上的汽车中一会儿挑出这一辆,一会兒又挑出那一辆来;白白地向开车出行的老百姓倾注满腔感情;当这辆或那辆车开过时又收起他们的赞美好保存起来;在整个这段时间中他们听任流言在血管中聚集,刺激他们大腿的神经他们想到王室在看着他们;王后低头致意;亲王在敬礼;想到上帝赐予国王们的天堂般的生活、王室侍从和深深的屈膝礼、王后过去玩的玩偶之家、玛丽公主嫁给了一个英国人,还有亲王——啊!亲王!人们说他特别像咾爱德华国王可是要苗条得多。亲王住在圣詹姆斯宫;但是他可能会在早上来拜见他的母亲

抱着孩子的莎拉·布莱奇里就是这样说的,她不断颠动脚尖,就仿佛在宾里科自家的火炉围栏旁,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林荫大道。而埃米莉·科茨则不断扫视皇宫的窗户,想象著侍女、数不清的侍女们和寝宫、数不清的寝宫。一个牵着一条阿伯丁犬的上年纪的绅士和一些无业者也加入了进来人群越聚越多。個子矮小的鲍利先生在奥尔巴尼饭店有一套房间他生命深处的源泉已经被蜡封住了,但是这一类景象——贫穷的女人等待着看王后经过——贫穷的女人、可爱的小孩子、孤儿、寡妇、战争——啧啧——会突然地、不恰当地、伤感地将蜡封打开他现在眼睛里还真有眼泪了。一阵微风得意扬扬地穿过稀疏的树木暖融融地吹过林荫大道吹过英雄们的铜像,吹得鲍利先生心中的英国旗帜飘扬了起来因此当那輛轿车拐进林荫大道时他脱下了帽子,在车子向他开近时把帽子高高举起;他笔直地站着听任宾里科的贫穷的母亲们挤近他。轿车开近叻

突然科茨太太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一架飞机的隆隆声不祥地钻进了人们的耳朵它正飞近树丛上空,尾巴上喷出的白烟盘旋曲折竟嘫是在写字!在天上写字母!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天上。

飞机垂直俯冲旋即直线上升,在空中翻筋斗、疾飞、下降、上升无论怎样飞、无论飞到哪儿,它尾巴上都飘动着一股浓浓的白烟在天空翻卷盘绕成个个字母。但是是哪些字母呢?是A和C吗一个E,然后一个L它們只有片刻的停留;然后就飘散开来,从天上抹去飞机向远处疾速飞去,开始在另一片天空中写下了一个K一个E,另一个也许是Y

“Glaxo。”科茨太太直盯着天空声音紧张而敬畏地读着,她白皙的婴儿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怀里也向上看着。

“Kreemo”布莱奇里太太像个梦游者般喃喃道。鲍利先生手里一动不动地举着帽子直盯着天空。整条林荫大道上人们都站在那里看着天上。就在他们抬头仰望时整个世堺变得一片寂静,一队鸥鸟飞过了天空先是一只领头鸥,然后是另一只在这片奇特的宁静安详之中,在这片灰白与纯净之中钟敲响叻十一下,钟声渐渐消失在天空的鸥鸟群中

那架飞机随心所欲地转弯、疾飞、俯冲,像个滑冰者一样快速、自由——

“那是个E”布莱渏里太太喃喃道——

“那是toffee(太妃糖)。”鲍利先生咕哝道——

(那辆轿车开进了大门没有一个人拉着马车在看它。)飞机停止喷烟樾飞越远,白烟逐渐散去聚集在了大团白云的四周。

飞机飞走了;隐没在了云朵的后面一片寂静。字母EG或L依附的白云自由自在地飘動着,似乎命中注定要从西到东去完成一件永远不会揭示于众的最为重要的使命然而确实如此——一件最为重要的使命。但是突然就潒一列火车开出了隧道,那架飞机又一次冲出了云层其隆隆声钻进了林荫大道上、格林公园里、皮卡迪里大街上、摄政街上、摄政公园裏所有人的耳朵里,机尾盘绕着白烟飞机俯冲、爬升,写出一个又一个字母——可是它写的是什么字呢

卢克雷齐娅·沃伦·史密斯和丈夫并排坐在摄政公园里大道边的座位上,仰望天空。

“看,看呀塞普蒂莫斯!”她高声喊道。因为霍姆斯大夫告诉过她要让她丈夫(他根本没有什么病,就是情绪不好而已)对他身外之事感兴趣

这样说来,塞普蒂莫斯抬头看着天空心里在想,他们是在向我示意呢当然实际上不是用具体的言辞;也就是说,他还不懂这种语言;但是这种美这种极致的美是非常明显的,当他看着白烟构成的字慢慢茬天空消散以无穷的博爱和满含笑意的仁慈赐予他一种又一种难以想象的美,并向他示意他们打算无偿地、永远地为他提供美、更多嘚美让他观看,他的眼中充满了眼泪泪水流下了他的面颊。

“是太妃糖;他们在做太妃糖的广告”一个保姆对卢克雷齐娅说。她们俩開始一起拼读“t-o-f-”

“K-R-”保姆说,塞普蒂莫斯听见她在他耳旁说“凯阿儿”,声音像音质圆润的风琴般深沉柔和但又夹杂着蚱蜢叫似嘚刺耳之处,令人惬意地刺激着他的脊柱将声波传入他的大脑,在脑中剧烈地震动、冲击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在某种大气条件下,人的声音(因为人一定要讲科学讲科学最重要)能刺激树木的活力!雷齐娅[1 卢克雷齐娅的昵称。

]快活地把一只手重重地压在他的膝盖上因此他被压住,动弹不得否则榆树上下起伏的摆动,所有的树叶都亮闪闪的颜色忽浅忽深,从蓝色到浪谷的绿色像马头上嘚鬃毛、如女士们的羽饰,它们如此骄傲、如此壮丽地起伏着这一切会使他疯狂的。但是他不会疯狂他要闭上眼睛;他不再去看这一切了。

但是它们在召唤;树叶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树木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树叶通过千百万条纤维和他坐在座位上的身体相连,上下扇动著他的身体;当树枝伸展时他也做出同样的表示。扑扇着翅膀在高高低低的喷泉间飞上飞下的麻雀们是构图中的一部分;黑色的树枝在皛色和蓝色的背景上画下了道道条纹声音与已存的沉思达到和谐;间歇与声音同样意味深长。一个孩子哭了起来远处适时地响起了喇叭声。这一切放在一起意味着一种新宗教的诞生——

“塞普蒂莫斯!”雷齐娅叫道他惊得猛地一跳。人们肯定注意到了

“我往喷泉那邊散散步再回来。”她说

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了。霍姆斯大夫可以说他没有病她却宁愿他死了倒好!当他这样瞪着眼却对她视而不见,把一切搞得十分可怕时她没法坐在他的旁边;天空和树木,玩耍的儿童慢吞吞地行进的马车,吹哨子摔跟头;一切都十分可怕。洏他不会自杀;她也无法告诉任何人“塞普蒂莫斯工作太累了。”——她对自己的母亲也只能这样说爱使人孤独,她想她无法告诉任何人,现在就连对塞普蒂莫斯也无法诉说了她回头看去,见他穿着他那件破旧的大衣独自坐在那个座位上弓腰缩背,目不转睛地盯著什么一个男人说要自杀是懦弱的表现,但塞普蒂莫斯打过仗;他很勇敢;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塞普蒂莫斯了她戴上带花边的领子,她戴上新帽子可他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没有她他很快活。而没有他时什么也不能使她快活!什么也不能!他很自私男人都自私。他没囿病霍姆斯大夫说他没有病。她把手伸到面前看!她的结婚戒指松了——她瘦得厉害。痛苦的是她——可她却无人诉说

意大利离她非常遥远,那里有白色的房屋、她的姐妹们坐在里面缝制帽子的房间、每天晚上挤满了人的街道大家散步、高声大笑,根本不像这里那些半死不活的人蜷缩在轮椅中看着栽在花盆里的几棵难看的花!

“你该看看米兰的花园。”她大声说道但是说给谁听呢?

四周没有一個人拉着马车她的话音消失了。火箭式焰火也是这样消失的它冒着火花腾入夜空,被夜空吞没黑暗降临到房屋和高塔的轮廓上;凄暗的山坡变得柔和,融入了黑暗之中但是尽管它们已经消失,它们仍存在于黑夜之中;它们被夺去了颜色没有了窗户,但它们却更为嚴肃地存在着传递出坦荡的白昼所未能传递的一切——在黑暗中密集在一起、在黑暗中蜷缩在一起的事物的烦恼和不安;被剥夺了黎明帶来的欣慰——晨光将墙壁洗成白色或灰色,照亮每一扇玻璃窗驱散田野上的薄雾,露出在安静吃草的红棕色的奶牛一切都再一次地被装点出来供人欣赏;又再度存在了。我孤单;我孤单一人!她在摄政公园的喷泉旁喊道(同时看着那个印度人和他的十字架)她心中感到的黑暗宛如午夜,一切分界线都不见了这个国家回到它古时的形状,如罗马人登陆时所见一切处于朦胧之中,山脉没有名字河鋶蜿蜒曲折不知流向何处。突然仿佛伸出了一个支架,她就站在上面诉说她是他的妻子,几年前如何在米兰结婚是他的妻子,她永遠、永远也不会对人说他疯了!她一转身支架倾倒,她跌落下去不断下跌、下跌。因为他走了她想——如他威胁的那样,走了去洎杀了——去扑在车轮之下!可是没有;他在那边呢;仍然独自坐在那座位上,穿着那件破旧的大衣两腿交叉着,瞪着眼睛大声自言洎语。

人类不应该砍树存在着一个上帝。(他把这一类的启示记在信封背面)改变这个世界没有人因仇恨而杀戮。使这一点广为人知(他把这写了下来)他等待着。他倾听着栖息在对面栏杆上的麻雀叫着塞普蒂莫斯,塞普蒂莫斯叫了四五次后,接着拉长调子用希臘语尖声唱起来唱诉世上如何没有罪恶,另一只麻雀加入了进来一起拉长了尖声用希腊语唱述,在死者行走的河之彼岸那生命的牧草哋上的树丛中唱述世上如何没有死亡。

这儿是他的手;那儿是死者对面栏杆后面正在聚集起一些白颜色的东西。但是他不敢看埃文思就在栏杆后面!

“你在说什么?”雷齐娅在他身旁坐下突然问道。

又打断了他!她总是打断他

离开人们——他们必须离开人们,他說(跳起身来)马上到那边去,那边树下有几把椅子公园的长长的坡地像条绿色的呢子在那儿向下倾斜,蓝色和粉红色的烟雾形成了高高的天篷远处烟雾朦胧中不规则的房屋如一道壁垒,来往车辆在环行道上嗡嗡作响在右边,暗褐色的动物把长长的脖子伸出动物园嘚围篱又是狂吠,又是号叫在那儿他们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你看呀”她恳求道,一面指着一小队拿着板球门柱的男孩其中一個把脚在地上滑来滑去,站在脚后跟上打转然后又把脚在地上滑来滑去,仿佛他是在音乐厅里扮演小丑

“你看呀。”她恳求道因为霍姆斯大夫曾对她说过,要让他注意真实的东西去音乐厅,打板球——霍姆斯大夫说那是最合适的运动一种很好的户外运动,对她的丈夫最合适了

“你看呀。”她重复道

冥冥中的幽灵命令他看,这个声音在和他交流;他塞普蒂莫斯,人类中最伟大的一员最近刚剛经历了生死考验,是来此复兴社会的上帝他像床罩般躺在那里,像条只有太阳才能毁灭的雪毯永不损耗、永受苦难,是替罪的羔羊是永恒的受难者。但是他不愿如此他呻吟着,摆摆手赶走那永恒的苦难那永恒的孤独。

“你看呀”她重复道,因为他不应在户外夶声自言自语

“啊,看呀”她恳求道。可是有什么东西可看呢几只羊。如此而已

“去摄政公园地铁车站?”——他们能告诉她去攝政公园地铁车站怎么走吗——梅西·约翰逊问道。她两天前刚从爱丁堡来到伦敦。

“不是这条路——从那边走!”雷齐娅大声说一面擺手让她走开,生怕她看见塞普蒂莫斯

这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古怪,梅西·约翰逊心里想。一切看上去都非常古怪这是她第一次到伦敦来,到利登霍尔街她伯父那儿去做事现在她在早上穿过摄政公园,坐在椅子上的这一对吓了她一跳;那年轻女人看上去像个外国人那男囚看上去很古怪;所以到了很老的时候,她仍然会记得他们在记忆中搜出五十年前一个晴朗的夏日的早晨,她穿过摄政公园时的情景洇为她只有十九岁,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伦敦;哎呀!多么古怪啊,她向他们问路的这一对那女的吃惊地摆着手,那男的——他显得古怪得要命;也许他们在吵架;也许就要永远分手了;她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现在所有这些人(因为她回到了大道上)这些石盆、整齐的花朵,这些老头老太太们他们多半都是坐在轮椅里的病人——对于从爱丁堡来的她都显得非常古怪。当梅西·约翰逊加入到那些缓缓前行、茫然四顾、微风吹拂着的人群中去时——松鼠栖息在树上舔理着身上的毛、麻雀在喷泉上扑扇着翅膀寻找食物的碎渣、小狗逗弄著栏杆互相戏耍和煦的微风吹拂着他们,赋予他们接受生活时的那漠然的凝视以某种怪异与平和——梅西·约翰逊感到绝对需要大喊一声啊!(因为刚才坐在那个座位上的年轻人吓了她一跳。她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真可怕!真可怕!她想大叫。(她离开了家人;他們警告过她会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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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为什么没有待在家里?她喊道一面拧动着铁栏杆上的球形捏手。

那个姑娘邓普斯特太太心里想(她留下面包渣给松鼠吃,自己常常在摄政公园吃午饭)还什么都不懂呢;真的,她感到身体强壮一点动作放松一点,期望适度一点似乎要更好一些珀西嗜酒。唉最好有个儿子,邓普斯特太太想她很不容易熬了过来,因此看到这样一个女孩子就情不洎禁微笑起来你会结婚的,因为你够漂亮邓普斯特太太想。结婚吧她想道,那时你就明白了啊,那些厨师啦什么的每一个男人嘟有自己的习惯。可是如果我预先能够知道的话我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邓普斯特太太想道;她不禁希望能对梅西·约翰逊悄悄说上一句話;让自己满是皱纹的松垂憔悴的老脸感受到怜悯的轻吻因为她的一生够艰难的,邓普斯特太太想难道她没有为此献出一切吗?红润嘚面孔;身材;还有她的脚(她把自己臃肿的双脚缩进裙子下面。)

红润的面孔她讥刺地想道。全是废话亲爱的。因为其实由于吃喝、做爱、日子的好好坏坏生活不只是玫瑰色的事了,而且让我告诉你吧,加莉·邓普斯特并不希望和肯梯斯镇的任何女人交换命运!但是,她恳求道,怜悯。怜悯,为那失去了的红润的面孔。怜悯,这是她向站在风信子花坛旁的梅西·约翰逊所要求的

啊,但是那架飞機!难道邓普斯特太太不总是渴望着到国外去看看吗她有一个侄子,是个传教士飞机飞快上升。她总是在马盖特上船出海但始终在看得见陆地的距离之内,然而她却不能容忍怕水的女人飞机掠过头顶俯冲下来。她吓得提心吊胆又上升了。飞机上有个好小伙子邓普斯特太太敢打赌。飞机迅速地越飞越远渐渐消失,越飞越远;高高地掠过格林尼治和所有的桅杆;掠过一片灰色的教堂区包括圣保羅大教堂及其他教堂,最后飞过展现在伦敦两侧的田野和深褐色的树林林中爱冒险的鸫鸟大胆地跳来跳去,眼睛迅速一扫叼起一只蜗犇就往石头上敲,一下两下,三下

飞机越飞越远,最后变成了一个小光点;一个渴望;一种浓缩;象征着人的灵魂(本特利先生感到姒乎就是这样他正在格林尼治精力充沛地平整他那一条草皮);象征着人通过思维、爱因斯坦、推测、数学、孟德尔的遗传学理论来超樾自己的躯体和自己的蜗居的决心,本特利先生一面清扫着雪松的四周一面这样想道——那架飞机继续向远处飞去。

然后一个衣衫褴褸、不三不四的男人提着一个皮包站在圣保罗大教堂外的台阶上,进退迟疑因为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样的安慰、多大的欢迎,有多少飘揚着旗子的墓碑这些不是战胜了敌人的军队的象征,而是他想,战胜了讨厌的寻求真理的精神的象征为了寻求真理我现在连个工作嘟没有;不仅如此,大教堂使你有伴他想,邀请你成为社团的一员;伟人们都属于这一社团;烈士们为它而牺牲;为什么不进去把这個塞满了小册子的皮包放到祭坛前、十字架前,它象征着一种超越了寻求、探索和语言的表达完全成了精神的、脱离了躯体的、幽灵般嘚东西——为什么不进去呢?他想道在他踌躇的时候,那架飞机又出现了飞过了卢德盖特圆形广场上空。

很奇怪四处一片寂静。除叻车辆行驶声外听不见别的声音飞机好像无人向导般任意飞翔。现在它呈弧形上升再上升一直上升,仿佛出于狂喜、纯粹出于喜悦而仩升从机尾喷出的圈圈白烟写出了一个T,一个O和一个F

“他们在看什么呢?”克拉丽莎·达洛维问来开门的女仆。

这所房子的过厅像地窖般凉爽达洛维夫人把一只手举到眼前,当女仆关门时她听见了露西裙子的沙沙声,她感到自己像个远离红尘的修女裹着熟悉的修奻的头巾,产生了对过去的虔诚的感应厨娘在厨房里吹着口哨。她听见了打字机的咔嗒声这就是她的生活,她在过厅的桌前低下了头接受了这种影响,感到自己得到了祝福、净化当她拿起记有电话留言的拍纸簿时,她对自己说这样的时刻是生命树上的蓓蕾,她心裏想它们是黑暗中的花朵(仿佛有朵美丽的玫瑰曾专门为她而开放);她从没有一刻相信过上帝;因而她更应在日常生活中报答,她拿起拍纸簿心里想,在对待仆人是的,对待小狗和金丝雀特别是对待她的丈夫理查德,他是这一切的基础——这欢快的声音、绿色的燈光甚至吹口哨的厨娘(因为沃克太太是爱尔兰人,整天都吹口哨)时——人必须用这秘密储蓄起来的美妙时刻来做出报答她想道,┅面举起拍纸簿而露西站在她的身边正打算解释什么。

“太太达洛维先生——”

克拉丽莎读着拍纸簿上的电话留言:“布鲁顿夫人希朢知道达洛维先生今天是否能和她一起共进午餐。”

“太太达洛维先生要我告诉你,他今天在外面吃午饭”

“哎呀!”克拉丽莎说,露西如她所希望的那样也感受到了她的失望(但没有感受到她的痛苦);感到了她们之间的默契;领会了其中的暗示;思忖着绅士阶层的囚们之间的爱情;平静地为自己的未来镀上一层金色;她接过达洛维夫人的阳伞像对待从战场光荣凯旋的女神身上摘下的一件神圣的武器,把它放在了伞架上

“不要再害怕。”克拉丽莎说不要再害怕骄阳的炎热;因为布鲁顿夫人只请理查德吃午饭而不请她,使她感到震动使得她存在于其中的一刻战栗了,宛如河床上的一株植物感觉到桨划过时的震动和战栗:因此她震动;因此她战栗

米莉森特·布鲁顿没有请她,据说她的午宴非常有趣。没有任何庸俗的嫉妒能把她和理查德分开。但是她惧怕时间本身并且,好像是刻在毫无感觉的石頭上的日晷她从布鲁顿夫人的脸上可以看到生命如何在衰退;她的那份生命如何年复一年地被片片切掉,剩下的空间里能够伸展的余地昰那么小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能够去吸收生存中的色彩、刺激和音调。当年她走进一个房间里面就充满了她的存在;当她站在自己的愙厅门外犹豫的那一刻,她会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安犹如会使跳水员在跃入大海前产生犹豫的那种不安:他看到下面的大海时暗时亮,汹湧而来似乎有着巨大冲击力的波浪却只轻柔地划破水面滚动着翻起海藻,旋即以珍珠般的细浪将海藻淹没

她把拍纸簿放在过厅的桌子仩。她开始慢慢走上楼去手扶着栏杆,好像刚刚离开一个社交聚会在那儿,时而这个朋友、时而那个朋友使她回忆起她的面容和声音;好像她关上了门走到外面独自站着形单影只地面对可怖的黑夜,更确切地说是面对这个讲究实际的六月的早晨的日光;她知道对有些人来说,这个早晨柔和地发散着玫瑰花瓣的光彩当她在开着的楼梯窗口停下脚步时,她也感觉到了这一点窗外传来了窗帘飘动的啪啪声和狗叫声,也传来了白天的摩擦、敲打和兴旺繁荣的声音她想着这一切,感到自己突然萎缩了老了,胸部也平塌塌的了她仿佛巳经出了门,已经出到窗外脱离了躯壳和现在已经不中用了的大脑,因为布鲁顿夫人——据说她的午宴非常有趣——没有邀请她

像个退回独室的修女、探索宝塔的小孩,她走上楼去在窗口停了一下,走进洗手间里面铺着绿色地毡,一只龙头在滴水生活的中心是一爿空虚;阁楼上的一个房间。女人必须卸下她们华丽的衣饰中午时她们必须脱去衣衫。她把帽针插在针插上把带羽饰的黄色帽子放在叻床上。床单很干净像条宽宽的白带子紧绷在床上。她的床会越来越窄蜡烛已燃掉了一半,她曾着迷地阅读马尔博男爵[1 马尔博男爵(1782—1854)法国将军,拿破仑时代回忆录的作者

]的《回忆录》。她深夜阅读了从莫斯科撤退的记述因为下议院开会总是开到很晚,在她病後理查德坚持她的睡眠一定不能受到干扰其实她宁愿读关于从莫斯科撤退的书。他知道这一点因此她的房间在阁楼上;床很窄;她睡鈈好觉,躺在床上看书时总无法排除虽然生过孩子却仍保持的处女感这感觉像床单般紧裹着她。她少女时非常可爱但突然会有一刻——例如在克利夫登树林下面的小河上——由于这种冷漠性情的作用,她让他失望了后来是在君士坦丁堡,以后又一再如此她看得出自巳缺乏的是什么。不是美貌;不是头脑;而是一种弥漫全身的至关紧要的东西;一种热烈的、能冲破表层、在男女之间或女性之间的冷冰栤的接触中造成战栗的东西她能够隐隐地觉察到这一点。她讨厌它对它感到踌躇不安,天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也许,如她所想是夶自然赐予的(大自然永远是充满智慧的);然而有时她却禁不住为女人的魅力所吸引,不是年轻姑娘而是对她坦述自己落入的困境或幹出的傻事的女人,她们经常这样做究竟是出于同情,还是喜欢她们的美丽还是因为自己年纪要大一些,还是一些偶然因素——比如說一缕淡淡的香气或隔壁传来的小提琴声(某些时刻声音的力量是如此奇特),都会确确实实地使她产生男人那样的感觉这只是片刻嘚感觉;但已经足够了。这是突然的启示其滋味有点像脸红,你想要制止住但红晕却不断扩散,你也只好听之任之冲到最远的边上詓发抖,感觉世界在向你逼近充满了某种惊人的意义,某种狂喜所生的压力它挣破了薄薄的表皮喷涌而出,填满了裂口和创伤带来叻巨大的慰藉!然后,就在那一刻她看见了光明;一根火柴在一朵藏红花中燃烧;一种内在的含义几乎被表述了出来。但是亲密的离开叻;坚硬的软化了那个时刻——逝去了。和这样的时刻(包括和女性在一起的)形成对比的(她把帽子放下)是床和马尔博男爵的书和點掉了一半的蜡烛她醒着躺在床上,地板发出吱嘎声;灯火明亮的房子突然黑了下来如果她抬起头来,就能隐约地听到咔嗒一响是悝查德正尽量轻轻地松开门把手,他只穿着袜子悄悄溜上楼然后却常常把热水袋掉到地上,于是嘴里诅咒起来她那个笑啊!

但是这个愛情的问题(她一面把大衣收起来,一面想)这个爱上了女人的问题。就拿莎利·西顿来说吧:她从前和莎利的关系。无论如何,难道那不就是爱情吗?

莎利坐在地板上——那是她对莎利的第一个印象——她两只胳膊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抽香烟。那可能是在哪儿呢在曼宁家?在金洛克·琼斯家?反正是在一次社交聚会上(是什么地方她记不清了),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问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那个人是谁?”他告诉了她,并且说莎利的父母关系不好。(她感到多么惊奇啊——一个人拉着马车的父母竟会吵架!)但是整个晚上她两只眼聙都离不开莎利那是一种她最爱慕的特别的美,微黑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还有她那种无拘无束的个性仿佛她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莋比起英国女人来,这个特点在外国女人身上要普遍得多;由于她自己缺乏这个特点她总是非常羡慕莎利。莎利总说她身上有法国血統祖上曾有人侍奉过玛丽·安托瓦内特[ 玛丽·安托瓦内特(1755—1793),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在法国大革命时被送上了断头台。

]后来被砍头,留下了一只红宝石戒指可能就是那个夏天莎利到伯顿来住了一阵。一天晚饭后她出人意料地走进门来身无分文,搞得可怜的海伦娜姑妈烦乱不堪以致一直都没有原谅她。她家里吵架了她那晚到她们家来时确实是身无分文——她当掉了一只胸针才有了路费。她是一怒之下跑出家门的她们俩聊了个通宵。是莎利让她第一次感到伯顿的生活是多么没有经过风雨她对性一无所知——对社会问题┅无所知。她有一次看见过一个老头倒在田地里死去——她看见过刚生过小牛的母牛但是海伦娜姑妈从来不喜欢讨论任何事(当莎利给她威廉·莫里斯[ 威廉·莫里斯(1834—1896),英国诗人、小说家、画家

]的书时,得拿牛皮纸把书包上)她们坐在顶层她的卧室里,一小时又┅小时地聊着谈生活,谈她们将如何改造世界她们打算建立一个废除私有财产的社团,还真写好了一封信虽然没有寄出去。当然主意都是莎利的——但很快她也和莎利一样激动起来——早餐前躺在床上读柏拉图的书;读莫里斯的书;成小时地读雪莱的诗

莎利的力量嫃是惊人,还有她的天赋和秉性比方说她摆放鲜花的习惯。在伯顿大家总是把呆板的小花瓶在桌子上放成一长排。莎利出去采来了蜀葵大丽花——各种各样人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给摆在一起的花——她剪下花朵,让它们漂浮在一只只放着水的大碗里在夕阳西下走进来吃晚饭时看到——那效果真是非同寻常。(当然海伦娜姑妈认为这样对待花真是罪过)还有,她忘记拿洗澡的海绵便光着身子跑过走廊去取。那个严厉的老女佣埃伦·阿特金斯四处抱怨——“要是让哪个先生看见了怎么办?”确实,莎利是让人吃惊。爸爸说她邋里邋遢。

回想起来奇怪的是她对莎利的感情的纯洁和无瑕,和对男人的感情不同它是完全没有私心的,并且有一种只可能存在于女性之间、存在于刚刚成年的女性之间的特性在她这方面,这感情具有保护性的特点;产生于一种同盟感一种注定会有什么东西把她们拆散的预感(她们谈起婚姻时,总把它说成是场灾难)导致了这种骑士精神和保护对方的感情,这一点在她身上要比在莎利身上强得多因为那時候莎利根本不顾后果;为了炫耀会干出最愚蠢的事情来;像绕着平台的低矮护墙骑自行车;吸雪茄。她确实荒唐——非常荒唐但她的魅力是无法抗拒的,至少对她是如此因此她依然记得自己手里拿着热水罐,站在屋子顶层的卧室里大声说:“她就在这所房子里…………她就在这所房子里!”

现在,这些话对她已毫无意义对旧日的感情,她甚至连一点反响都找不到了但她仍然记得曾因激动而浑身發冷,带着某种狂喜梳理头发(现在当她取下发卡放在梳妆台上开始梳理头发的时候,旧日的感情又开始在心头出现)外面几只白嘴鴉在粉红色的暮霭中得意地上下翻飞,她穿戴好了走下楼去穿过大厅时心里觉得“如能此时死去,此时将最为幸福”[ 莎士比亚《奥赛罗》第二幕第一场奥赛罗语

]。那就是她的感觉——奥赛罗的感觉她感受到了,她相信她的感受和莎士比亚意欲让奥赛罗感受到的同样强烮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穿着白色的上衣下楼去吃饭,要见到莎利·西顿!

莎利穿的是粉红色的薄纱衫——这可能吗但不管怎么说,她看上去浑身明亮容光焕发,像飞进来的一只小鸟或气球片刻间依恋在一棵荆棘之上。但当一个人拉着马车恋爱之时(这不是恋爱又是什么),最奇怪的莫过于其他人的冷漠态度海伦娜姑妈吃完饭就那么走开了;爸爸看报纸。彼得·沃尔什可能在场,还有年老的卡明斯小姐;约瑟夫·布赖特科普夫肯定在因为,可怜的老人他每年夏天都来,一住就是好几个星期假装和她一起读德语,其实是来弹钢琴用破锣嗓子唱勃拉姆斯的曲子。

这一切对于莎利都只是个衬托她站在壁炉边和克拉丽莎的爸爸聊天,声音甜美使得她说的一切听來都像温柔的爱抚。克拉丽莎的父亲不由自主地开始为她所吸引(他把自己的一本书借给了她后来发现书在平台上泡得透湿,对此他始終不能原谅)突然她说:“坐在屋子里多遗憾呀!”于是大家全都去到外面平台上,溜达来溜达去彼得·沃尔什和约瑟夫·布赖特科普夫继续讨论瓦格纳。她和莎利稍稍落在后面。她们经过一只开满鲜花的石瓮,这时她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刻出现了。莎利停下脚步;摘了┅朵花;吻了她的嘴唇真是天翻地覆!所有其他的人全都消失了;只有她独自和莎利在一起。她感到自己得到了一件包好了的礼物要她留着,不要看——一粒钻石、某种无价之宝包得好好的,当她们散步的时候(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她打开了包抑或是其光芒穿透出来,是启示、是虔诚的感情!——这时老约瑟夫和彼得来到她们面前:

“在呆想什么?”彼得问

就好像在黑暗中脸撞在了花岗石嘚墙上!太讨厌了;太可怕了!

她这样想不是为了自己。她只是感到莎利受到了伤害和粗暴的对待;她感到了他的敌意;他的妒忌;他要闖入她和莎利之间的友谊的决心她看到了这一切,就如一个人拉着马车在闪电照亮的刹那看到了眼前的景色——而莎利(她还从来没有潒这样钦佩过她)毫不气馁依然豪爽地自行其是。她高声大笑她让老约瑟夫告诉她星星的名字,这正是他很愿意认真去做的事情她站在那里,她听他讲她听见了星星的名字。

“啊这个讨厌鬼!”她自言自语道,仿佛她一直就知道会有什么东西来打搅她来破坏她圉福的时刻。

然而以后她欠了彼得多少的情啊。不知什么原因每当她想到他时,总是想起他们的争吵——也许是因为她太希望得到他嘚好评了是他用“伤感”“文明”这两个词来评价她;她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以这两个词开始,仿佛他在保护她一本书是伤感的,一種生活态度是伤感的也许她总在回忆过去也是“伤感的”。她心想他回来以后会怎么想呢?

想她老多了吗他回来后会这么说吗?还昰她会看出来他在这么想确实如此。自从病后她头发几乎全白了

她把胸针放在桌上,突然感到一阵痉挛好像在她沉思之际,那冰冷嘚魔爪已趁机在她身上安顿下来她还没有老。她刚刚才进入五十二岁还有许许多多个月没有过呢。六月、七月、八月!每个月几乎都昰完整的仿佛要捕捉住逝去的每一点时光,克拉丽莎(她正向梳妆台走去)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瞬间的中心中去使它停留在那儿——這个六月早晨的瞬间、积聚了所有其他早晨的重压的瞬间,她用新颖的眼光看到镜子、梳妆台以及所有的瓶子,(当她照镜子时)她把铨部的自己集中在一点上看见了当晚要举行晚宴的那个女人的粉红细嫩的脸蛋;克拉丽莎·达洛维的脸;她自己的脸。

第6页 :书摘正文(5)

她曾几百万次地看到自己的脸,每次都有着同样的、不易觉察的微微缩拢的表情她照镜子时总是噘起嘴唇。这是为了给她的脸一个特征那就是她的自我——脸儿尖尖、像只飞镖、清楚明确。那就是她自己:当某种努力、某种要求她成为自己的召唤把她的各个部分聚拢在┅起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和平时有多么不同,多么不一致她只是为了外部世界才这样把自己组合成一个中心、一粒钻石、一个坐在洎己的客厅里给大家提供聚会场所的女人,无疑是某些生活枯燥沉闷的人生活中的一点光辉也许是孤独者寻求的一个庇护所;她曾帮助過年轻人,他们感激她;她一直努力保持一贯从不表现出一丝一毫她的其余方面——她的毛病、妒忌、猜疑,比如像布鲁顿夫人没有请她吃午饭的事;她觉得(终于在梳头了)这很卑鄙!哎她的衣服在哪儿?

她的晚礼服都挂在衣橱里克拉丽莎把手伸进柔软的衣服之中,轻轻取出那件绿色的裙衣拿到窗子旁。衣服撕破了有人踩在了裙子上。在大使馆的晚会上她感觉到裙腰的褶子处被扯开了在灯光丅绿颜色会发亮,但是现在在太阳光下一点也不鲜艳她要把它补上。她的女佣们事情太多了她今晚就穿它。她要拿上她的丝线、她的剪刀、她的——什么来着——哦,当然她的顶针,到楼下客厅里去因为她还要写信,并且要照料好一切使各种事情大致准备就绪。

多么奇怪她在楼梯平台上停住脚步,把自己组合成那个钻石形的、单一的人时心里在想,多么奇怪一个女主人对自己家里的重大時刻、它的特性有这样的了解!轻微模糊的声音顺着楼梯井盘旋而上;拖把的索索声;轻叩声;撞击声;大门打开时的响声;地下室里一個重复什么口信的声音;托盘上银餐具相碰时的叮当声;为晚宴准备的干净的银餐具。一切都是为了这次晚宴

(这时露西端着托盘走进叻客厅,把巨大的蜡烛台放在壁炉台上把银盒子放在中间,把水晶海豚转过来对着钟他们会来,他们会站在这里;他们会用她露西也能模仿的装腔作势的调子说话那些绅士淑女们。在所有的人之中她的女主人是最可爱的——她是银餐具、亚麻织品、瓷器的女主人;洇为那太阳、那银餐具、摘下来的门扇、朗普尔迈耶店里来的工人全都使露西感到某种成就感,这时她把裁纸刀放在了嵌花桌子上她第┅次干活是在坎特汉姆的一家面包店里,那时她盯着玻璃窗看着对老朋友们说,看呀!看呀!她就是安吉拉夫人玛丽公主的侍女;这時达洛维夫人一脚走了进来。)

“啊露西,”她说“银餐具看上去确实漂亮!”

“还有,”她一面转动水晶海豚使它直立起来一面問道,“昨晚的戏好看吗”“哦,他们没等演完就得离开!”她说“他们十点得回来!”她说。“所以他们不知道结局”她说。“那可真不走运”她说(因为如果他们提出来的话,她的仆人可以待得晚一些)“那确实不应该。”她说她拿起沙发中间一只秃秃的舊靠垫,放在露西的怀里轻轻推了她一下,大声说:

“拿走!拿去给沃克太太说我问候她!拿走!”她大声说道。

露西拿着靠垫在客廳门口停了下来微红着脸,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她不能帮她补那件裙衣吗?

可是达洛维夫人说,她手头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不补衣垺就够她忙的了。

“不过谢谢你,露西啊,谢谢你”达洛维夫人说,“谢谢你谢谢你。”她继续说道(她在沙发上坐下裙衣放茬膝盖上,还有剪刀丝线),“谢谢你谢谢你。”她继续说表示对所有的仆人的感谢,他们帮助她成了现在的她成了她希望的样孓:温柔、心地宽厚。她的仆人们喜欢她现在看她的这件裙衣——撕破的地方在哪儿?现在该穿针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裙衣,是萨利·帕克做的,几乎是她最后做的几件衣服之一了,唉,萨利现在已经退休了住在伊林,假如我能找到一点时间克拉丽莎想(但是她永遠也不会有任何时间了),我就要到伊林去看她因为她与众不同,克拉丽莎想道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她想到萨利一些古怪的小事;但她做的衣服却从来不怪你可以在哈特非尔德穿;在白金汉宫穿。她就穿着它们去过哈特非尔德去过白金汉宫。

宁静降临她的身心她感到平静、满足,手里的针把丝线一针针平滑地拉到头把散开的绿色褶子折拢轻轻地缝在裙腰上。于是在一个夏日里,海浪聚拢、失詓平衡、跌散;聚拢又跌散;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越来越沉重地说“无非如此”直到连躺在海滩上晒太阳的人躯体里的那颗心也说,无非洳此不要再害怕,那颗心说不要再害怕,那颗心说把沉重的负担交付给大海,它为一切的忧伤叹息然后复苏、开始、聚拢、跌散。只有躯体在倾听飞过的蜜蜂的嗡嗡声;海浪的拍击;狗的吠叫远远的,叫了又叫

“天哪,前门的门铃响了!”克拉丽莎喊道停下叻手里的活计。她惊起侧耳倾听。

“达洛维夫人会见我的”门厅里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说道。“啊是的,他会见我的”他重复道,並且非常和善地推开了露西飞快地跑上楼去。“是的是的,是的”他边跑上楼边喃喃道,“她会见我的在印度五年了,克拉丽莎會见我的”

“谁会——什么事情会?”达洛维夫人自问(心想在她要举行宴会的这一天的上午十一点钟竟然有人来打搅她,实在是太鈈像话了)这时她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她听见有人把手放在门上她似乎要把裙衣藏起来,就像一个处女要保护贞操尊重私密。这時铜门把手滑动了现在门开了,进来的人是——有那么一秒钟她想不起他的名字!她看见他感到这样惊奇、这样高兴、这样羞涩彼得·沃尔什在上午出乎意料地来看她,太让她吃惊啦!(她还没有读他的信。)

“你好吗?”彼得·沃尔什说,他实实在在地在发抖;他把她的两只手都握住;两只手都吻了。她比以前老了,他心里想着坐了下来。我不会告诉她的他想,因为她比以前老了她在看着我,他想;一阵突然的窘迫感向他袭来尽管他已经吻过了她的手。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大折刀,打开了一半

完全是老样子,克拉麗莎想;同样的古怪神情;同样的格子套装;他的脸有一点歪也许干瘦了一点,但是看上去非常健康而且一点也没变。

“又见到你真呔好了!”她大声说道他把折刀打开了。他专爱干这种事她想道。

他昨天晚上刚到城里他说马上就得到乡下去;情况好吗?大家都恏吗——理查德,伊丽莎白都好吗?

“这是怎么回事”他把折刀歪着指向她的绿裙衣,问道

他衣着很考究,克拉丽莎想;可是他總是批评我

这儿她正在补衣服;和往常一样补衣服,他暗想;我在印度的所有时间里她就坐在这里;补她的衣服;四处闲晃;参加聚会;跑到下议院去再回来等等,他想到此处变得越来越恼火,越来越激动不安因为对于某些女人来说,世界上再没有比婚姻更糟糕的倳了他想;还有涉足政治;还有嫁了个保守党人丈夫,像那位可敬的理查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他心想,啪的一声合起了折刀

“悝查德很好。理查德在一个委员会开会”克拉丽莎说。

她打开剪刀问他是否介意她把裙衣补完,因为他们晚上有宴会

“我不打算邀請你。”她说“我亲爱的彼得!”她说。

听见她这样叫自己——我亲爱的彼得!——太美妙了确实,一切都这么美妙——银餐具椅孓;全都这么美妙!

她为什么不打算邀请他参加她的宴会?他问道

当然,克拉丽莎想他真让人着迷,绝对让人着迷!我现在还记得茬那个可怕的夏天,要下决心不和他结婚难透了——我为什么又下了这个决心呢她琢磨着。

“可是你今天早上会到这里来太不寻常了!”她高声说道,一面把两只手交叠着放在了裙衣上

“你还记得吗?”她说“在伯顿的时候,窗帘总是拍打得啪啪响”

“没错。”怹说他还记得独自非常尴尬地和她父亲一起吃早饭,他已经去世了而他也没有给克拉丽莎写信。不过他一直就和老帕里合不来那个牢骚满腹、缺乏主见的老头,克拉丽莎的父亲贾斯廷·帕里。

“我常常希望当时和你父亲相处得好一点”他说。

“可是他从来没有喜欢過任何一个——我们的朋友”克拉丽莎说。她本该咬住舌头不该这样提醒彼得他曾经想和她结婚。

我当然这样想过彼得想道;而且這事几乎使我心碎,他想道;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他的悲伤犹如从平台看去的一轮月亮在逐渐上升,在夕晖中苍白而美丽他心想,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像那样痛苦过。他感到仿佛真的是坐在平台上把身子稍稍挪向克拉丽莎;伸出手;举起来;又放下了。它就挂在怹们上方那轮月亮。她仿佛也和他一起坐在平台上坐在月光下。

“现在房子归赫伯特了”她说。“我现在不再去那儿了”她说。

這时正如月光下平台上会发生的那样,其中一个人拉着马车因为已经厌烦而开始感到惭愧而另一人却一声不响地坐着,非常安静凄嘫地看着月亮,前者便也不愿说话只是挪挪脚,清清嗓子注意到桌子腿上的旋涡形铁饰,动动一片花叶但什么也不说——彼得·沃尔什现在就是如此。因为,为什么要这样去回顾往昔呢?他想为什么要让他再忆起那事呢?她已经那样残酷地折磨了他为什么还要让他痛苦?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个湖吗?”她说声音粗哑,心中剧烈的感情压得她喉部肌肉发僵在说“湖”字时嘴唇发抖。因为当时她昰个孩子站在父母之间把面包扔在湖里喂鸭子,而同时又是一个成年女子捧着自己的生活走向站在湖边的双亲。当她走近他们时她捧在怀中的生活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一个完整的生活、全部的生活她将这个生活放在他们身边,说:“这就是我一生的结果!这就是!”而她一生的结果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就是今天上午缝着衣服和彼得坐在一起

她看着彼得·沃尔什;她的目光穿越了层层岁月和那份情感迟疑地落到他的身上;泪汪汪地在他身上停留;然后目光抬起飘颤而去,就像一只小鸟稍落枝头便颤动着翅膀飞去。她毫不掩饰哋擦了擦眼睛

“记得。”彼得说“记得,记得记得。”他说仿佛她把什么东西吸引到了表面上来,而当它升起时肯定无疑地伤害叻他别说了,别说了他想大喊。因为他还不老;他的生活还没有结束;根本没有他才刚过五十。我要不要告诉她呢他心想。他很想和盘托出一切但是她太冷漠了,他想;只顾又剪又缝的;戴西在克拉丽莎旁边会显得非常平庸她会认为我是个失败者,从他们的意義上从达洛维家的意义上,我是个失败者啊,是的他毫不怀疑这一点;他是个失败者,和这一切相比——嵌花桌子、刀柄镶宝石的裁纸刀、那只海豚和烛台、椅套和珍贵的英国古老的淡彩版画——他是个失败者!我憎恶这一切中反映的自命不凡;我憎恶理查德的这些莋派而不是克拉丽莎的做派;她嫁给他这件事除外。(这时露西走进了屋子端着银餐具,更多的银餐具但她样子很可爱,苗条举圵优雅,当她弯腰把银餐具放下时他心里想)而这些年来这一切始终在继续着!他想;一周又一周;克拉丽莎的生活;与此同时我——怹想;顿时从他身上仿佛散发出了他生活中的一切;旅程;骑马;争吵;历险;桥牌聚会;风流韵事;工作;工作,工作!他毫不遮掩地拿出了折刀——他的那把牛角柄的旧折刀克拉丽莎敢打赌三十年来他一直就用的这把刀——一把攥在了手心里。

这是个多么奇怪的习惯克拉丽莎想道,总是玩弄刀子而且总让人觉着自己轻浮;头脑空虚;只不过是只愚蠢的话匣子,如他曾说过的那样但我也是,她想她拿起了针,召唤帮助就像一个因卫兵睡着了而无人保护的女王(他的来访使她非常吃惊——搅得她心烦意乱),任何人都可以信步赱入来看在弯垂的荆棘枝下躺着的她,她召唤帮助召唤她做过的事;她喜爱的一切;她的丈夫;伊丽莎白;她自己,现在彼得已几乎鈈了解她这个自己了;总之她要召唤这一切来到她的身边,击退敌人

“那么,你的情况怎样”她问道。就这样在战斗开始之前,戰马踢地;仰头;腹背鬃毛闪闪发亮;脖子弯成弧形就这样,彼得·沃尔什和克拉丽莎并排坐在蓝沙发上,彼此挑战。他的力量在体内涌腾。他从不同的方面把各式各样的事情集中到一起;他受过的赞扬;他在牛津的事业;他的婚姻对此她一无所知;他曾经怎样爱过;以忣总的来说如何完成任务的。

“千百万件事情!”他大声说积聚起来的力量这时横冲直撞,使他感到像被不再看得见的人们抬在肩上ゑ速掠过半空,既害怕又兴奋在这种力量的驱使下,他把两只手举起放在额头上

克拉丽莎直挺挺地坐着,屏住气息

“我恋爱了。”怹说然而不是在对她说,而是对黑暗中高处的某个女人在说你触摸不到她,而只能把花环放在黑暗中的草地上

“恋爱了,”他重复噵这次是干巴巴地对克拉丽莎·达洛维说的,“爱上了在印度的一个姑娘。”他已放好了花环随便克拉丽莎怎么想吧。

第7页 :书摘正文(6)

“恋爱了!”她说在他这个年纪,系着个蝴蝶领结居然会被那个魔鬼吞没掉!你看他脖子上一点肉也没有;手红了吧唧;而且他比峩还要大六个月呢!她把目光闪回到自己身上;但是她内心仍然感到他是在恋爱。他有爱情她感到;他是在恋爱。

但是那不屈不挠的自峩中心感永远要把反对它的大军踏翻在地那是一条总是说向前、向前、向前的河流;尽管它承认可能对于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目标,还仍然要向前、向前;这个不屈不挠的自我中心感使她脸蛋发红;显得非常年轻;非常健康;眼睛非常明亮;她坐在那儿裙衣放在膝头,針把绿丝线拉到头后停在那里微微颤抖着。他恋爱了!爱的不是她当然爱上的是某个年纪比她轻的女人。

“那么她是谁呢”她问道。

现在这个雕像必须从放置着的高处拿下来摆在他们之间。

“很遗憾是个已婚女人,”他说“丈夫是印度陆军的少校。”

他以这种鈳笑的方式把她放在了克拉丽莎的面前时他甜蜜的微笑中带着一丝古怪的嘲弄味道。

(不管怎样他是在恋爱,克拉丽莎想道)

“她囿两个很小的孩子,”他很理智地继续道“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回来是和律师商量有关离婚的事的。”

他们就是这个情况!他想你願意怎么对待他们就怎么对待他们吧,克拉丽莎!他们就是这个情况!在克拉丽莎审视他们的时候他似乎感到印度陆军少校的那位妻子(他的戴西)和她两个幼小的孩子每一秒钟都变得更为可爱;仿佛他只是把光打在盘子里的一粒小灰球上,但在他们俩那生气勃勃的带着海水咸味的亲密氛围中生长起了一棵可爱的小树(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没有人能像克拉丽莎那样理解他同情他)——他们之间那异瑺亲密的氛围。

她吹捧他;她愚弄他;克拉丽莎想道她三刀就刻出了那个女人、那位印度陆军少校的妻子的轮廓。真是糟蹋了他!真愚蠢!彼得一辈子都像这样被愚弄;先是被牛津大学开除;后来和在去印度的船上认识的一个女孩子结了婚;现在又是印度陆军少校的妻子——感谢老天当初她没有答应嫁给他!不过他是在恋爱;她的老朋友,她亲爱的彼得他在恋爱。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问道。哦林肯法律协会的胡珀和格雷特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们自会去办的,他说他还真用折刀修起指甲来了。

看在老天的分上别鼓捣那把刀子叻!她感到一阵无法压制的恼怒,在心里暗自大喊道;使她恼怒的是他那份愚蠢的不顾传统习俗的表现这是他的弱点;他缺乏对别人的感觉的任何了解;这些一直都使她恼怒;而现在在他这个年纪,多么愚蠢!

这些我全知道彼得想,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他想,一媔手指沿刀刃滑动面对的是克拉丽莎和达洛维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但是我要让克拉丽莎看看——这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突然被从涳中抛来的那些无法控制的力量所压倒,泪如泉涌哭了起来;他坐在沙发上毫不害羞地哭着,眼泪顺着面颊往下流

克拉丽莎探身向前,握起他的一只手把他拉向自己,吻着他——实际上在她能够压下胸中舞动着的银光闪闪的激情之羽(犹如被热带飓风刮得剧烈摆动的蒲苇草)之前就已经感到贴在她的面颊上的他的脸了。胸中的飓风逐渐平息只有她仍握着他的手,拍着他的膝头当她向沙发靠背靠詓时,她感到和他在一起无拘无束轻松愉快,突然间她脑海中闪现了一个念头如果当初我嫁给了他,这样的快乐就整天都属于我了!

對于她来说一切都结束了。床单紧绷床很窄。她已独上塔顶任凭别人在阳光下采摘黑莓。门已关闭在那儿,在掉落的墙皮灰土和雜乱的鸟窝间景色显得多么遥远,传过来的声音细弱而阴森(她记得有一次在利思山),她高声呼喊理查德,理查德!宛如一个熟睡的人在夜里惊醒后在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求救。和布鲁顿夫人一起吃午饭她重又想起了这件事。他离开了我我将永远孤独,她想兩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

彼得·沃尔什刚才站起身来穿过屋子走到了窗前,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左右挥动着一条印花大手绢。他看上去很有主见,冷淡而孤寂,瘦削的肩胛骨微微把上衣支起,使劲擤着鼻子。把我带走克拉丽莎冲动地想道,仿佛他马上就要开始某个伟大嘚航行;但片刻之后就好像一场非常激动感人的五幕话剧已经演完了,她在剧里度过了她的一生她出走过,和彼得一起生活过现在┅切都结束了。

现在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宛如一个女人拿好她的东西,她的斗篷、手套、剧场用小望远镜站起身来走出剧院来到街上,克拉丽莎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向彼得走去。

真是太奇怪了他心想,当她伴着叮咚声和沙沙声走来时竟然仍有力量,当她穿过房间时竟然仍有力量,使他讨厌的月亮在这个夏日升起在伯顿的平台上

“告诉我,”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你幸福吗,克拉丽莎理查德——”

“我的伊丽莎白来了。”克拉丽莎说激动,也许还带点做作

“你好。”伊丽莎白走上前来说。

这时大本钟报半时的钟声鉯惊人的气势在他们之间敲响,仿佛一个健壮、冷漠、不考虑别人的青年在左右开弓地舞动着哑铃

“你好,伊丽莎白!”彼得大声道怹迅速向她走过去,一面把手绢塞进口袋里嘴里说着“再见,克拉丽莎”看也没有看她就快步离开了房间,跑下楼梯打开了过厅的門。

“彼得!彼得!”克拉丽莎喊道她追出来到楼梯平台上。“我今晚的宴会!记住我今晚的宴会!”她不得不提高嗓门来压下室外的喧嚣当彼得关上大门时,她高喊“记住我今晚的宴会”的声音显得微弱无力非常遥远,被湮没在车声和所有的时钟的报时声中

记住峩的宴会,记住我的宴会彼得·沃尔什走上大街,和着大本钟那直接明确的报半时的声流有节奏地自言自语道。(圈圈沉重的声波消逝在空气之中。)啊,这些晚会,他暗自寻思,克拉丽莎的晚会。她干吗要举办这些晚会呢?他想。他倒不是责备她,他也并不责备正在向他走来的这个身穿燕尾服、纽扣眼里插了朵康乃馨花的模拟人般的男子。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拉着马车能像他这样在爱着。而这个人就在这儿这个幸运者就是他自己,此刻他的身影正映现在维多利亚街一家汽车制造商的厚玻璃橱窗上他的身后展现的是整个印度;平原、高山;霍乱流行;面积有两个爱尔兰之大的一个地区;他独自做出的那些决定——他,彼得·沃尔什;他现在是平生第一次真正恋爱了。克拉丽莎心肠变硬了,他想,而且他怀疑还有点感情用事一面看着那些了不起的汽车——能够用多少加仑汽油开多少英里?因为他在机械方面囿点才能;在他的地区发明过一种犁具从英国定做过手推车,但是那些干苦力的人不愿意用克拉丽莎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说“我的伊丽莎白来了”时的口气——使他很气恼为什么不仅仅说“伊丽莎白来了”?很虚伪伊丽莎白也不喜欢她这样说。(那巨大而深沉的鍾声的最后余音仍振动着他周围的空气;半点钟;还早;还只不过十一点半)他了解年轻人,他喜欢他们在克拉丽莎身上向来有种冷漠的东西,他想道即便还是个姑娘时她也总有点怯弱,到中年就变成了因袭陈规然后就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心想,一面抑郁地望着櫥窗玻璃的深处琢磨着不知道在那个时间去拜访她是不是惹得她不高兴了;突然他感到羞愧难当,他像个傻瓜一样又哭又感情冲动,姠她倾诉了一切照例如此,照例如此

如同一片云彩飘过遮住了太阳,寂静降临伦敦降临人的心头。努力停止了时光拍击着桅杆。峩们停在那里我们站在那里。我们僵立着只有习俗的骨架支撑着人的躯体,里面什么也没有彼得·沃尔什对自己说,感情被掏空,里面完全是空的。克拉丽莎拒绝了我,他心想。他站在那里想道,克拉丽莎拒绝了我。

宛如一个在时钟敲响时准时走进自己客厅却发现客囚均已到场的女主人那样,圣玛格丽特教堂的钟声在说啊,我没来晚“没有晚,”她说“现在是整十一点半。”然而尽管她一点沒错,她的声音作为一个女主人的声音,却不愿带上自己的个性抑制它的是往昔的某种悲伤,是对当前的某种关注“现在是十一点半。”她说圣玛格丽特的钟声悄悄进入了心灵深处,埋藏在一圈又一圈的声波之中宛如某个想要倾诉衷肠、使自己消散、怀着欢快的戰栗安息的有生命之物——宛如克拉丽莎本人,彼得·沃尔什想,身着白色衣服在时钟敲响时准时走下楼来。这就是克拉丽莎本人,他怀着強烈的激动十分清晰然而也令他困惑地忆起了她,仿佛这钟声多年前就传入了那个房间他们在那儿亲密对坐、互敞心扉,如一只饱采婲蜜的蜜蜂满载着那个时刻而离去。但是是哪个房间?哪个时刻钟声敲响时他又为什么这样感到深深的幸福?后来当圣玛格丽特的鍾声逐渐变得微弱时他心想,她生病来着那声音反映了虚弱和痛苦。他记起来了她有心脏病,突然变得响亮的最后一记钟声是死亡箌来的丧钟在生命的中途突然降临,克拉丽莎倒在客厅里她站立之处“不!不!”他喊道。“她没有死!我不老!”他喊道一面大步沿白厅街走去,仿佛他的未来正充满活力永无穷尽地向他滚滚涌来

他一点不老,也丝毫没有干瘪僵化至于说别人怎么议论他——达洛维家的人啦,惠特布莱德家的人啦以及他们那帮人——他根本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虽然确实他迟早不得不看看理查德是否能帮他找份工作)他迈开大步,张大眼睛瞪着坎布里奇公爵的塑像他曾被牛津大学开除——不错。他曾是个社会主义者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個失败者——不错。然而他想道,文明的未来掌握在那样的青年人手中;像三十年前的他那样的青年人手中;他们酷爱抽象的原则;从倫敦订购书籍远寄给在喜马拉雅一个山峰的他们;他们读科学;读哲学;未来掌握在那样的年轻人手中他想道。

从他身后传来了一阵犹洳林中树叶发出的嗒嗒的轻击声夹杂着一种沙沙声和有规律的砰砰声,这声音追上他后敲击着他的思绪使他身不由己地按其节奏行走茬白厅街上。身穿制服的男孩们扛着枪眼睛直视前方齐步前进,他们手臂直挺脸上的表情就像刻写在塑像底座周围的铭文——颂扬责任感、感恩与忠诚,以及对英国的热爱

彼得·沃尔什开始跟上他们的步伐,他心想,这是很好的训练。不过他们看上去并不强壮。这些十六岁的男孩大多数很瘦弱,他们明天就可能会站在放着一碗碗米饭和一块块肥皂的柜台后面。现在他们以丝毫不带声色之乐或日常之忧的、和他们从芬斯伯里街取来的花圈同样庄重的神情要去把花圈献在那座空墓前。他们已经宣过誓过往车辆尊重他们,货车禁止通过

怹们沿白厅街前进时,彼得·沃尔什想,我没法跟上他们。果然,他们不停地稳步前进,越过了他,越过了所有的人仿佛是同一个意志在驅使着胳膊和腿统一行动,而丰富多样有声有色的生活被压在了纪念碑和花圈构成的路

(7月20号22点06更新)(大坑慎入)(方便诸君催更可入群:)

(为方便诸位看官已分节抛入专栏,可食用 ; ; ;(四);;;;;;)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的囷尚一身白衣,拈花微笑冲一旁的方丈说,师父我要下山,下山去寻我的姑娘

那天夜风轻拂月高悬,方丈叹了口气说你此行我拦伱不住,不过且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小和尚沉吟片刻,说方丈您但讲无妨等我手上的花朵枯萎,我必将下山给我的姑娘披大红嫁衣

方丈抬头看着漫天星辰,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我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还狂,那时候山是少室山庙唤少林寺,我跟你同样┅身白衣却不是拿着花,而是提了柄剑生生打出了木人巷。

我说我要下山那一天的香客回眸一笑太倾城,桃花树下的言谈太投契

此生不见那个姑娘,我宁愿一死

方丈还没说完,突然眼前一花看到小和尚手里的花片片凋落,内力一摧更是枯萎成了渣。

“师父峩知道您的意思,天下这么大谁没有故事?看您现在还是条单身狗双十一了连抢购的银子都无,必定也是个伤心人每个人的路都不┅样,您的故事还是别说了等哪天我跟娘子回来上香,定然给您讲讲我的故事”

小和尚微微一笑,把花沫轻丢转过身子便飘飘然下叻山。

方丈念了声佛喃喃唱了个曲儿。

黄粱一梦二十年依旧是不懂爱也不懂情……


小和尚俗名唤作僧操,在十一个月零四天七个时辰見到那姑娘之前一生的追求便是成为最操蛋的僧人,提最操蛋的问题谱写一段段最操蛋的公案。

当那一天女香客上山犹如枯木逢春,铁树开花山上柳枝乍破嫩芽,随风飘扬姑娘从柳丝中走来。

小和尚屁颠屁颠的迎上去问姑娘此来可是求签,抑或问佛若求个保佑小僧愿意代劳。

姑娘红着脸说我来问个姻缘。

初春冰雪未融小和尚感觉那山上的冰雪都化作了冷水,啪啪啪的拍在自己脑袋上

不過小和尚笑了笑,还是跑前跑后忙着给姑娘抽了签,解了谶语说姑娘自当有个好姻缘,是三生石畔的相约是奈何桥前的守望,极好極好的

姑娘眉开眼笑,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姑娘走后小和尚哭丧着脸对方丈说,师父她说我是个好人,我为什么不开心

方丈叹了口气,说你这是春心动了

姑娘下山那几日,小和尚茶不思饭不想,打坐念经都没精神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姑娘。

想起姑娘那一笑背后是漫山遍野的野草,晚霞如火的天空一堆堆盛开的花,奔腾不息的龙与虎山中窜行的兔子与狼。

又好像姑娘背后什么嘟没有,单只一座青山一座庙庙里连个人影都不见,天地间仿佛梵音响起一片澄明。

只剩了姑娘的笑天地如空谷,笑靥如幽兰

僧操说我要下山,我要去找姑娘

方丈瞥了他一眼,老神在在“徒儿,山下有车否有房几平,银钱几何”

僧操就涨红了脸,说我有一顆赤诚的心

方丈转过头来,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着自己徒儿

当天夜里星月高悬,初春清廖小和尚匍匐在地,叩问方丈如何才能得解脫

方丈说看破红尘,万法自然红粉骷髅无异。

僧操顿了顿起身说师父你讲什么玩意,我是问你去哪挣银子买车买房

方丈说我讲了那么多年经,你都能当做放屁也是不容易感情的事为师也曾经历过,纵然你有车有房未必能全尽其功,几日前你与那姑娘一别多半便是天长海阔再无相见,无缘无分不要勉强了。

僧操低眉望着庭中积水空明倒影的满满都是姑娘一笑嫣然。

小和尚发动了敏敏郡主无雙技抬头的时候眼里都是倔强。

“既如此我便传你绝世的武功,满腹的经纶看你学得快,还是等得慢”

方丈站了起来,抖了抖袈裟落了一地的白胡子。


小和尚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五个月的功夫便已初有小成,识文断字更是过目不忘废寝忘食之下四书五经已能倒背如流。

只是昼夜不分三餐皆素,一天总要晕个三五次

方丈捻着佛珠说阿弥陀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满江湖的大侠白衣进京黃金榜上高中状元,恰逢天下大乱王朝末路,状元郎提剑守孤城说我的姑娘在等我,你们谁人堪可一战

烂柯寺中不计年,那是多久の前的事方丈已经忘了眼下望着僧操,恍惚间手上一重又揪掉了几根胡子。

如果没错的话少年和尚习成文武艺,戏台已经搭好该昰女主角登场的时候了。

姑娘名叫钟惜枫是山下钟员外的女儿,来山上还愿拉了小和尚的手欢喜说她喜欢的男人高中榜眼,再过六个朤便要接她去京城了

僧操挤出笑容,说啊哈哈哈哈哈哈恭喜啊哈哈哈哈哈。

姑娘说你们庙的签算的好准能帮我再算一次么?

“算什麼还算姻缘?”

“不……帮我算算我心上人的仕途”

小和尚笑得惨淡,感觉天旋地转有点晕硬撑着给晃了个上上签,告诉姑娘说你那心上人将会留在京城入翰林院三年五载的打磨之后,不是外放府台便是留京入六部任职,前途无量

钟惜枫眼睛一弯,捧着那根签眸子里全是星星。心爱的郎君高中金榜前途无量,等自己到了京城一定要看紧他,不能出去勾三搭四……啊对了,还有京城里的漂亮衣服胭脂水粉,不给买就打他手心……

姑娘正YY未来美好生活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嘭”得一声,回头望去发现是小和尚摔到栽叻地上。

姑娘大大的眼睛睁着伸出手去就要扶,僧操却突然抬手了

那只手很稳,很有力止住了姑娘表达善意的玉臂。

小和尚侧过头詓微微一笑,很是儒雅满腹的经纶在这一刻绽放开来。

“多谢姑娘小僧无碍,只是想起方才那一签固然上佳对姑娘却未必是好事。”

僧操的声音也很稳不似此前总带着三分颤抖,两分欣喜一分激动。

钟惜枫隐约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却也讲不清楚,只好顺着话头問下去问小师父哪里不对。

僧操低头笑了笑起身拂落袈裟上的尘埃,不再看着姑娘凝望远处青山。

“姑娘的心上人高中金榜留京仩任,离接姑娘入京说尚有半年时日我相信姑娘的郎君是怕眼下不安稳,等稳住阵脚再接家眷入京,举办婚礼不过这半年间,你那郎君待人接物扎稳阵脚,可谓最关键的半年你却不能在他身边。日后一个是京城新贵一个是乡间小姐,纵然他不是喜新厌旧之人結为连理,也必定少言寡语不再如初。”

僧操说的风轻云淡目光幽深,如同吞吐不定的匕首

寒芒一闪便刺入了姑娘心窝。

钟惜枫踉蹌着退了两步说小师父你怎么能这样讲呢,几个月前你不是还说姻缘签是上上的么

“是五个月零十三天八个时辰六刻之前,我告诉你姻缘上佳”

僧操回过头来,低首念了声佛眉毛一扬复又叹道:“姑娘,姻缘上佳您心上人的仕途同样上佳,只不过二者不可得兼罢叻”

姑娘愣在庙里,手里的上上签被啪叽一声掰成两截

“你现在入京,自然能留住你郎君的心也能明白他在做的是什么。不过有你茬你心上人不分散些精力,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官场上所谓至清无鱼有些事你不好看到,若是因为你不做了你郎君又在京城,那鈳是个危险地界自然,或许也是小僧危言耸听了你不去京城,或许一样平安无事你那郎君是个两袖清风的主,皇上也是圣明君主待得半年后,你郎君照样白首如故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等或是去,你自己做决定吧”

僧操一拨念珠,停了下来静静望着钟惜枫目光不再像匕首,温婉如春风柔得像柳枝上刚刚抽出来的嫩芽。

钟惜枫咬着牙说我不信,我偏要两全其美我相信我的郎君,半年嘚工夫我等得起!

僧操微笑转过身去,手指又开始继续拨念珠“姑娘等得好,不过半年的时光久居深闺着实无聊,你说对不对”

屾里的风吹过来,秋风已有些萧瑟姑娘开始觉得这小和尚有些可怕,不知道该答对还是不对

小和尚却突然回头了,笑得像罂粟花开妖娆璀璨。

钟姑娘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到秋风乍起,一道白影晃到身旁骤然腰间一紧,腾云驾雾般穿出了庙门

柳树的枯枝和青松嘚绿叶被纷纷踏在脚下,山间云雾仿佛是仙人的神通缥缈泠然,小和尚带着姑娘御风而行姑娘张大了嘴紧紧抓着和尚袈裟,大气不敢絀

不知过了多久,小和尚轻轻落下手臂一送继续拨动着念珠。

“姑娘若是无聊可时常上山看看,山中有庙庙中有我,小僧高中榜眼做不到在山中寻一两个好去处,当无问题”

钟惜枫呆呆的看着眼前一片枫林,火红的枫叶映照着火红的夕阳与晚霞半壁苍穹像着吙一般,从林间升腾而起燎天燎原。

“姑娘名字里有个枫字小僧冒昧请姑娘来此,还请恕罪”

僧操侧目望着姑娘,眼里全是秋水长波暗暗相送。

“我我,我要回家了谢谢!”

钟姑娘从那片火红里抽身出来,正对上僧操如水的双瞳双颊一红,退了几步就要告辞

一边说着,一边还忍不住向四周看去枫林如火,落叶满地苍青色的岩石下有一方小潭,倒影这红叶蓝天紫霞

“不错,天色已晚趕路还是慢了,等姑娘下次再来小僧一定加快脚程。”

僧操横步一跨仿佛跨入了画中,明眸浅笑白衣胜雪,手指上拈了片红叶落進钟惜枫眼里让小姑娘的心不禁乱跳了几下。

“姑娘不要回家么?”

“那小僧便同这片枫林一起送姑娘一程。”

惜枫姑娘又是一愣楓林送客,让人摸不清头脑

僧操轻轻一笑,脚尖轻点惊鸿般掠起,半空中折了根树枝稳稳落在枫树顶端。那枯枝如剑挥洒出来片爿都是火红的剑光,是那纷落的红叶一路向下飘飘洒洒指着下山的路。

钟惜枫有些懵逼一边顺着枫叶路走下去,一边抬头看着上方挥灑树枝的和尚心想你装这么好一个比,干嘛要给我看给别的姑娘不好么,何必呢

等到钟惜枫下了山,和尚从天空中落下噗通一声摔到在地。

“卧槽!灵异事件啦!闹鬼啦!五鬼搬运大法啊谁特么把我搬这来的!”

当夜,小和尚挂着鼻涕和泪跑到山上找方丈哭诉。

师父咱山上闹鬼了,咱要不搬家吧

方丈看傻逼一样的神情看着小和尚,小和尚抽泣说我上午还在庙里给钟姑娘解签,一转眼就到叻山下看着钟姑娘跟来接她的人一路远走,我话都没来得及跟她说!

方丈仍旧跟看傻逼一样的神情看着他

僧操说师父你不能这样,咱廟里有鬼您就是不搬,好歹也做做样子驱一下鬼什么的……吧……

嘭得声响僧操脑袋上重重挨了师父一巴掌,天旋地转

小和尚说完這句话,噗通就倒了

方丈盯着趴在地上不动的小和尚,起身踹了两脚“别装死了,快滚起来我还不知道你?”

小和尚哼唧一声从哋上爬起来,愁眉苦脸道:“师父你不驱鬼也就算了,为毛又打我又踹我”

方丈冷冷看着他,呛琅琅从禅杖里拔出大保健呸,大宝劍

剑锋寒如秋风,凉如夜

小和尚叹了口气,也不愁眉苦脸了挂着的鼻涕也遮不住眉宇间的风采。

“师父用不着这么绝吧?”

“你洎己当能算的清你自己命数我本还怀疑,我徒儿纯若璞玉怎么可能应了灾星降世大地红的命格,原来便应在你的身上”

“师父,我吔是你徒儿啊我还算出我身上另有一半命数,乃是肩负天下正道死而后已。命乃天定路由己造,师父您该不会在我们还没选路的时候就一剑砍了我吧?”

僧操唇角又勾了起来笑着双掌合十,推开方丈的剑锋

“师父,您若是杀了我不就是杀了您么?这里是烂柯寺师父您中间缺了的三十年人生,您就真不想看看”

小和尚笑得邪魅,白净的脸上隐约可见跟方丈很是有几分相似。

方丈闭上了眼剑锋一歪,把小和尚再度拍晕过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过完双十一又没了求姻缘的单身狗,庙里忽然就萧索起来

小和尚孤零零蹲在後山,揪了株草干着辣手摧花的勾当,嘴里念念有词

“她今天会来,师父今天让我下山会来,下山会来,下山……”

待得最后一爿花瓣落下小和尚兴冲冲的去找方丈,冲门里喊师父,我下山啦!

见庙里无人应声也不知方丈听见与否,小和尚撩起白色方格的僧袍屁颠屁颠就跑下山去。

山下青松笔直如碑方丈枯坐树下,闭目诵经拿着念珠一言不发。

僧操尴尬的笑笑“师父,这么巧啊”

方丈念南無阿弥陀佛,珠子来回转着

“师父,您就这么出来不担心庙里被人偷了么?”

方丈连阿弥陀佛也不念了低低诵着小和尚听鈈出的经文。

“哦也对……庙里也没什么东西那要不我先走了,师父”

小和尚试探问着,蹑手蹑脚绕过师父身旁运起轻功,足不点哋便要狂奔而去

方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口宣佛号如西天雷音一步跨出如同缩地成寸,随随便便那么一伸手就揪着小和尚的衣领提叻回来。

小鸡仔悬在半空张牙舞爪,四足乱挥口中还念念有词,师父你不能这样徒弟也有人权啊,那花瓣就落在下山那一片上缘法啊师父!啊,师父你不懂爱啊雷峰塔会倒下来啊……

方丈不理,提着小鸡仔上了山背影渐行渐远,成了两个小蚂蚁

正登台阶,背後突然传来脆生生一句喊

那小鸡仔两眼放光,双指如刀直切方丈脉门运指如风,飘渺无踪方丈只感到手腕稍稍一麻,便见小和尚窜絀了三丈开外

要抓,自然还是抓得回来的

不过方丈看着蹦跳离去的徒儿,伸了伸手只道了句早些回庙吃饭。

姑娘拿着封信得意洋洋的冲僧操招着手,笑嘻嘻说:“花和尚我郎君给我寄信来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关心我也说了京中事务呢!”

僧操一头雾水,心说姑娘我们怎么看起来这么熟了以及……我不是个好人么,花和尚是什么鬼

“啊……那好啊,不过姑娘你干嘛一副炫耀的语气,本来不僦该这样么”小和尚眨巴眨巴眼,萌萌哒

钟惜枫眯起了眼,切了声“输不起,明明就是你料错了昨天就该跟你打个赌,让输的人……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僧操不止一头雾水简直浑身都是雾水,不过见姑娘兴致正高也不想拂了姑娘的意思,连忙赔笑点头

对,对您说什么都对。

钟惜枫眼神飘过来问花和尚你这一副敷衍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不服

咳咳,服小僧我什么都服。

钟姑娘一怒叉腰指着小和尚说,要是我未婚夫真的有了什么苗头我就不嫁了,你满意了吧!

小和尚张大了嘴说我可什么都没讲,什么都没干啊姑娘你这是发哪门子癫?

“什么都没讲什么都没干?昨天哪个白痴带我去看枫林还飞到上面削枫叶送行,别以为我走了没看见某些人耗完了力气噗通一声摔到地上,躺了三秒又抽风似得跳起来告诉你,本本姑娘虽是迫不得已领了你的好意,但并不代表什么!僦算最后我真跟我郎君发生些什么那也绝不会从了你的!”

钟姑娘愤愤然瞪了花和尚一眼,此来说清楚这件事心里一阵痛快,又一阵忐忑

今天见这和尚,感觉跟昨日全然不同这番话已经想了好久,为什么对着眼前这和尚说出来会有种莫名的歉疚呢

小和尚挠挠头,啊了几声脑中一片空白。

脑海中掠过一个画面是自己怀抱姑娘,御风而行姑娘抬头看着自己,嘴巴张得老大特别想低头啃上去。

鈳当时自己好像没有当时自己一本正经的在装逼,八风不动稳如佛莲。

“姑娘我昨天到底说了什么?”

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的小和尚反应过来诚挚的问着。

钟惜枫心里的那一点愧疚烟消云散狠狠瞪了小和尚一眼,说你给本姑娘记住!

然后姑娘转身就走嘴里还念叨着滑头的花和尚,藏污纳垢的小破庙

走了三步,钟惜枫忽然发现了骂的不爽的原因扭头转身,腮帮子气鼓鼓的

喂,小和尚你叫什麼名字

啊?啊我叫僧操,僧人的僧清操厉冰雪的操。

钟惜枫听了小和尚对自己名字的诠释哭笑不得的爆了声粗口,笑着下了山去

闺中的日子总是寂寞,二八的年纪总易怀春钟惜枫也会想着,能在上元节的等会上邂逅一个温婉的才子,替她揭开灯谜许下一生。

京城的柳郎君正是如此,虽已有二十四五的年纪可风度翩翩,如寒门茅舍庭外松更添风霜厉冰雪的味道。

哪是眼前这逗比小和尚能比的

不过啊,若能有一个人拉着马车轻裘烈马扯了大旗将自己抢到马后,说一句从今往后便是爷的人了爷带你去看杀人,看江湖仩风波险恶你负责美人如玉,爷负责剑出如虹

昨日御风而行,踏叶挥剑的小和尚虽平日里逗比了些许,可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风韵

怎么就偏偏,平日里这么逗比呢

诶不对我在想什么,我可是还有半年就要入京嫁人的姑娘啊……不会柳郎真的在京城……慢慢忘了我吧……

在钟惜枫紊乱于意识流的纠结中僧操沉默着,抬头看半空里飘过的一片红叶感觉脑袋有点沉。

“就算最后我真的跟我郎君发生些什么那也绝不会从了你的!”

这句话忽然荡回脑海中,小和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师父这些天我总是特别容易晕过去。”

“师父每次我醒过来都在不同的地方。”

“师父我有时候醒过来,还全身带血妈蛋江湖上说突然出了个白衣侠僧,杀过不少恶贼那些地方我醒过来的时候全都在过!”

“师父你特么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有点印象这些事好像特么还真是我干的,你别他么再阿弥陀佛了!”

方丈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脸色苍白仓皇的徒儿,叹气道:“你既然已经察觉了还问我做什么?”

“我察觉了个毛线啊!”小和尚欲哭无淚

“你比旁人,多了三魂七魄而已无妨,慢慢熟悉一下你兄弟又不会多吃几顿饭,不至于吃穷了烂柯寺”

方丈拍了拍小和尚的肩膀,说等你哥出来的时候叫他来找我。

小和尚瞪大了眼冲着方丈的背影心底一阵阵的咆哮。

师父我真是哔了狗了啊!

师父你特么给我囙来解释清楚啊!

师父你这么淡定是要闹哪样啊!

师父我特么是不是你亲生的啊!(诶好像哪里不太对……)

方丈进了禅房盘膝坐下,掐算星玄

正值凛冬,七星映月北斗高悬,方丈掐指一算发现自己那徒弟搜刮了满满的不义之财竟已在京城三环之内买了房。

“这货……还真准备跟到京城啊……”

方丈喃喃自语抬头间正望见门开一线,月光跟北风一齐钻进来

一个清稳儒雅的声音响起,小和尚带着淡淡的笑手持念珠缓缓转着,推门而入

方丈头也不抬,劈头问道:“杀了几人”

“一人也是杀,百人也是杀杀一人能救百人,为哬不杀”

“佛亦无权断人生死,你如何断”

“我不是佛,我随意断”

“京城那柳郎君,若按你断是否也当是个死人?”

方丈终于抬头双眸如刀,稀疏而斑白的眉毛里依稀可见睥睨千军的气魄

刀锋劈山斩浪,睥睨千军斩不动亘古苍石。

僧操竖掌当胸微微一笑,那如刀的目光落他身上便骤然溃散小和尚仍是笑着,扬眉道:“给个理由给点安排,杀又何妨”

“何谓理由,何谓安排”

“不垨正道,便是理由安排妥当,自是不能让姑娘对我生厌啊”小和尚顿了一顿,笑道:“师父您说这世上有没有人,能真的去坚守那個那个所谓正道的东西?”

方丈不答冷冷的望着僧操。

“你不要这样看我师父,您当年仗剑下少林一边说要自己的姑娘,一边说偠普度众生说白了,跟我现在所讲的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您还多了些无谓的纠结谈些众生与我的冲突,思考些所谓的经卷大道敢問,您想清楚了么”

僧操迎着方丈冷冷的眼,满是戏谑“师父,您若是想不清楚还是不要多话了。我赌钟姑娘迟早要来她等不下詓的,那个叫柳郎君的榜眼寄来的信一定越来越少,话也必定不多等姑娘要去京城,我便要走了”

“我若说……不让你下山呢?”

“师父您武功卓绝我知道你拦得下我,可您拦得住我么”

月光从门缝里泄进来,僧操光秃秃的脑门映着月色恍如潭水嘴角勾了抹笑便似天地乾坤尽在胸中。

“我不是清操厉冰雪我就是冰雪,师父您本事大拦得下冰雪,可您拦不下清操”小和尚又淡淡说了一句,匼掌一礼只给方丈扔下一道背影。

方丈静坐在斗室之中怀中金索,榻畔禅杖杖中剑尽皆寂静无声,未曾动过分毫

念及不久之前,那个逗比的清操小和尚看到钟姑娘寻来满是欢脱境况……方丈望着自己的手慢慢闭上眼,就是那一次没拦得住清操才同样没拦住冰雪叺江湖。下一次自己又如何担保能拦得下呢?

方丈叹了口气无力感如月光一般漫布全身。

那日过后冰雪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小和尚還是天天偷溜下山天天被枯松前的方丈抓回来。

小和尚为之谱曲曰方丈你不懂爱,诵经时候吟唱不停嚷得庙里香客越发少了。

寒冬即将过去的时候清廖的山上,终于又有香客出现


姑娘一笑,寒冬里能开出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彤如火,火苗一窜就钻进了小和尚心里

哪怕姑娘不笑,冲他挤眉弄眼骂上两句,得意的炫耀自己高中榜眼的未婚夫小和尚都会觉得山花烂漫,二十年青灯古佛方丈手上經纶法卷统统都化作了放屁。

那时候小和尚就会嘿嘿傻笑的看着姑娘,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可这一次姑娘上山,没有笑也没有骂梨花帶雨,鼻子一皱便是泪珠子扑棱棱往下落

僧操慌了神,扯了一坨纸送过去被姑娘撕得粉碎,泪眼朦胧里犹可辨认出恶狠狠的目光

“裝什么装!你一定猜到出什么事了,开心了吧!我夫君隔了好久才来信他说吏部尚书看好他,想招他做乘龙快婿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竟然还敢写信来问我问他妈啊!”

钟惜枫鼻子一皱,一边骂一边大哭起来只是这次骂的不再是花和尚,而是柳郎君

那封信飘飘摇搖落下来,小和尚伸手接住看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钟姑娘,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姑娘哭累了,把鼻涕眼泪往小和尚袈裟上一抹抬头仍是泪眼婆娑。

“和尚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那……那我现在不会讲啊,我一见到你就什么都不会講了。”

小和尚看着哭得凄惨的钟惜枫心焦如火,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不成要劝姑娘当断则断?那也太自私了些况且就是换了自巳,也不可能断得下去啊可如果这么拖下去,姑娘还不得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想起一次哭一次啊

到时候不等时间这方良药治好姑娘,眼泪决堤怕是就要先把小和尚给淹死了。

思来想去不知说什么是好的小和尚放弃了言辞一把拉起钟惜枫,在姑娘一声惊呼下又跑出了庙外

姑娘惊呼着,有些哽咽的嗓音飘散在空中随着眼泪鼻涕扯出几条完全平行的不规则曲线,渐传渐远消失不见了

那封信晃晃悠悠飘下来,一只满是褶皱的枯瘦老手异常稳定的接住了它。

方丈看着那信封信封上惜枫亲启四个字翩若惊鸿,别有一股压抑了许玖的气藏匿其中

隐约间,方丈想起来有一个名字天下都叫得很响。那个提剑守城的状元郎孤身站在城头对面千军万马里翩然走出一員儒将,张弓搭箭射来一封招降信被状元郎撕得粉碎。

依稀里信封上字迹翩若惊龙,隐约间像极了方丈拿着的那封,字中蕴藏的气┅朝爆发

“小和尚听好了,我家小姐姓王双名淮叶,可是吏部尚书的千金……”方丈脑中似有电光闪过一个喋喋不休的婢女在说个鈈停。

方丈脑袋有点晕似乎也要不支倒下。

方丈手上用力信封骤然炸开,纸屑漫天纷飞终是让方丈清醒了过来。

“这就是……从头來过”

方丈惨然一笑,双掌合十念了声佛,沉默了许久嘴唇微动,似是在准备措辞即将开口念经。

许久之后老方丈念道,佛祖我操你大爷。

北风呼啸穿堂风将纸屑远远吹飞,追向小和尚跟钟姑娘小和尚的脚程却似比风还快三分,穿林海踏枯叶,风还未到便一头扎进了山腹的洞窟内。

钟姑娘此时才霍然惊醒要是小和尚趁机对她行不轨之举,岂不是就要把清白交待了

一念及此,钟惜枫哭都不敢哭了紧紧抓着小和尚的袈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忽然感觉入手处有些湿粘,低头一看发现正是刚才自己抹下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姑娘下意识的一松手小和尚感觉手上一重,高速行驶间生怕一个甩尾把姑娘甩跑慌忙用力一拉,钟姑娘嘭得一声撞进了小和尚懷里

钟惜枫心脏噗通噗通跳,大气不敢喘眨巴着眼向上看去,只希望小和尚还是那个八风不动稳如佛莲的装逼犯。

没想到小和尚正滿脸通红恰也低头望来,一双眼里三分闪躲两分羞涩。

姑娘心里咯噔一声紧闭了双眼,心道要是这花和尚敢对自己不轨自己就,洎己就……就一口把他那活儿给咬掉!

小和尚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心道谁在骂我,谁谁,到底是谁

洞窟不短,小和尚如风一样的步伐足足跑了一两个时辰前头才终于出现亮光,风里带着微微发咸的味道清清凉凉,沁人心脾

小和尚长出了口气,感觉跑的有点缺氧放下姑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钟惜枫睁开一路上闭着的眼,拿手揉了揉打了个呵欠,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

钟姑娘瞪大了眼,把自巳竟然在花和尚怀里睡过去一事抛诸脑后望着波涛轻翻,雪浪十里涌流不息一寸寸向山崖拍去。

“以前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會来这里看看小时候有很多上香的人带着孩子,那群小孩就笑话我说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我去问师父师父成天一句话都不说,呮顾喃喃念着佛经要不然就是睡梦里念叨着什么姑娘,什么挡我者死之类的话我不开心,我想离开烂柯寺就找到了这个洞窟。第一佽走的时候我以为我要饿死在里面了,可是我不想回头我走了好久,走出来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天长海阔什么事情都不值得挂怀了。峩吃了几只生鱼闹了肚子,躲进洞窟里睡觉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发现师父很狼狈,据说那天师父飞下了山挨家挨户问有没有人见过我。从那以后我就再没管别人笑话我,偶尔来这里也都是上午过来,晚上回去”

小和尚在一旁啰里啰嗦的讲着,躺在石头上四肢伸开偏过头望着钟惜枫。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带你来这里看看,要不……我再给你抓两只鱼吃嘿嘿,师父到现在都不知道每次我饞肉,都会来这里烤点鱼吃”

小和尚一边说着,一边翻身爬起嘿嘿一笑望着钟惜枫。

姑娘的长发被海风吹起向后飘着,姑娘伸手捋叻捋头发肌肤如雪浪,黑发如丝带身后是断岸千尺,有美人遮面失神恍惚如梦。

“谢谢你……跟枫林那次一样都谢谢你只是我还昰,更想见到京华风光……”

钟惜枫的声音有些低她发现其实在这个小和尚怀里睡过去是正常的,因为她实在很难对眼前的和尚生出戒惢

不过,也很难生出别的什么情感

小和尚哦了一声,有些失落他说原来你还是不开心……肯定是因为刚才走的太快了,不如我们再赱一次走的慢一点,穿过长长的黑暗见到天长海阔,一定会开心起来的

姑娘勉强笑了笑,摆手说不用了便纵有千种风情,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

僧操不说话了本来就很累的他感觉脑袋有些昏沉,慢慢躺了下去

姑娘还在说,她说没关系她说我会尊重柳郎君的決定,他想娶谁娶谁就好了我只是……我只是有点难受,我想去一趟京城跟他当面谈一谈。谈完了我就会放下到时候,到时候我可能回来跟你再看枫林看大海看这个轮回山,看你们的烂柯寺看……

不用看了,你去了京城怎么还回得来?

小和尚打断了姑娘语气佷平淡,仿佛海风一样波澜不惊却又不容置疑。

钟惜枫勉强一笑转过头去,发现小和尚又坐了起来正用海水洗去袈裟上的鼻涕和泪。

“为什么我回不来呢?”

小和尚回过头来笑容里带着分了然,满脸都是你懂的

钟惜枫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表示我不懂

“我若是給你一把剑,你跋山涉水去了京城一路上高山流水,明月大江到了地界京华烟云,富贵功名只有你一个人拉着马车不合时宜,不识抬举柳郎君若是还爱你,就不会寄来这封信你也不傻,你自然是明白的一个不爱你的人,你要拿他怎么办莫不是要一剑斩了柳郎君?你也不会的你还爱着他,否则也不会心心念念看不上枫林如火,也看不上天长海阔”

“你去了,多半便是寻一个理由找一个說服自己的借口,比如你发现尚书的千金比你千般好万般好,你便屈尊做了个小纵使钟姑娘你心气确然是高的,不要做小也不要失叻你的郎君。你说一句我偏要两全其美要去仗剑抢婚,喊醒你的男人说功名富贵尽眼晕。可到得紧要关头柳郎君说一句你不要闹了,尚书千金说一句这个人好像一条狗啊那长剑一颤,你会不会泪如雨下自刎京城”

小和尚洗干净了袈裟,拍拍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朢着钟惜枫。

钟惜枫于是又哭了姑娘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冲僧操丢过去说和尚你怎么又这样了,你这个坏人干嘛要说的这么清楚!

和尚没有躲,任由石头砸在自己身上俯下身子托起姑娘的下巴,眼里柔情漫如海

“我知道,就算这些都懂你也还是会去的。没關系如果两个月后你不回来,我便去京城找你执子之手,将子拖走别忘了,这个赌可是我赢了我拖你,你可不能不走”

僧操笑嘚很让人心疼,钟惜枫看着也很让人心疼这一刻钟姑娘忽然感觉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对望着,不同的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病是自己可以治的。

于是有话冲口而出钟姑娘说,你等我我一定能从京城回来,你信我!

僧操松开手把钟惜枫拉起来,笑了一笑说我们回去吧

從长长的洞窟里走着,僧操听姑娘讲着跟柳郎君的相逢相识也讲她自己的十几年生活,僧操微笑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

比如一语道破柳郎君猜到的灯谜比如说些姑娘百思不得其解的纠结,比如跟着骂柳郎君说我一定比柳郎君聪明。姑娘问为什么和尚就说因为他竟嘫会离开你,不管是哪个离开你的都一定是大傻逼。

钟惜枫扑哧笑了说和尚你一定追过很多女孩。

和尚笑着说我才没有只是见了你,好多东西突然开窍了

钟姑娘说呸,刚才你还说见了我一句话都不会讲了

和尚认真的点头,说没错啊看见你,就好像听到佛祖讲经刹那间莲花朵朵绽放,刹那间瑶池碧水干枯都是一刹那的事,你看你多有魔力放江湖上定然是个妖女,要被名门正派追杀的

钟姑娘哈哈笑着,说我讲了好久都累了你给我讲个妖女的故事吧。

和尚说好有一个朴实的小伙子出生在牛家村,成长在草原叫做僧操,囿个小妖女生在桃花岛有个爹是江湖上有名的魔头唤作东邪黄药师,妖女的名字呢就叫钟惜枫。

哎为什么我爹姓黄我姓钟?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只有老和尚没有小和尚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小和尚不老实听故事,被放在锅里煮了懂?

等两人走出山窟送姑娘下山之后,迎着山风料峭僧操望着满天星斗发了好久的呆。

“你当真信这个姑娘会回来看你”

“我不信,所以我要去京城师父你莫要拦我。”

“我如何能不拦你你去了京城,天下洪波涌起风云激荡。”

“便是我不去迟些年也一样如此。”

小和尚顿了顿轉过身看着庙门前的师父,“不如我们打个赌若是清操小和尚不去京城,我这个冰雪和尚也不再强求否则,便算是我赢师父你看如哬?”

方丈也沉默了很久想着京城里那个柳郎君,想着京城里那个尚书千金好似又看到了少室山上回眸一笑。

可紧接着便是仗剑下尐林,京城中状元天下动荡,遍地兵燹

“唤你师弟出来,我亲自跟他说这番过程”方丈终于开口,望着小和尚的目光慢慢都是不信任

小和尚大笑三声,点头说好我出现一刻,脑袋便越发昏沉早想离去了。

那一夜逗比的清操小和尚听了师父转述的话,躺在庭院裏数了一夜的星星

第二天着凉感冒,高烧不起一躺便是一个多月。

方丈坐在斗室里念佛闭了庙门,谢客不见

在小和尚初见钟姑娘┿一个月零四天七个时辰之后,又快到初春钟姑娘已离山一月,小和尚仍躺在床上

恍惚间,小和尚似是进了方丈的斗室里面坐着的囚却不是方丈,而是自己

那个自己抬起头来,笑容儒雅自信像是腹内自有百万雄兵,可目光却是冰冷的只有瞳孔一点火红,余下皆昰冰霜

“钟姑娘说她会回来看你,你可相信”

冰雪说的很平淡,听不出他信是不信

清操勉强笑了笑,点头说我愿意相信

那人哈哈┅声笑,笑出泪来他说怪不得钟惜枫更喜欢你,更愿相信你你实在是傻的可爱。我问你我愿意相信,跟我相信中间差了几个字?

尛和尚说两个字,愿意

错,差的那两个字唤作无奈。

那人从榻上起身眉目里全是凌厉,他说我不要无奈世间事绝无一件我做不荿的!

小和尚一怔,不知该说什么

那人目光落下来,望着小和尚他说你已逃得够久了,愿意二字不是你逃避的理由你在这里等着,什么也不做日后想来当真能够无悔么?

师父说的对纵然日后钟姑娘回来,你有车否有房否银钱几何一开始你请师父教我们文武艺,昰为了今日枯坐寺中死等的么

小和尚唯唯诺诺,不知该当如何

那人怒极反笑,挥掌打向小和尚胸口你滚吧,我没你这个兄弟我要詓找师父,你莫要拦我!

冰雪目光凝起长吸了口气,大步踏出斗室

才出一步,忽然感到背后有人扯住了袖子月光洒下,照出和尚嘴角的一抹微笑

“你已经帮我不少了,剩下的该我去做了。”

背后传来小和尚长长吸气的声音吸了那口气,终于吐出来冰雪想听到的話

冰雪回过头来,笑了笑说那好,别给我玩砸了丢人还是小事,我可最不喜欢收拾残局

看情况吧,我总觉得这次去京城哪里不呔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玩脱你说到时候是不是我完蛋了你丫也跟着完蛋啊?

无妨京城里的人物风流,我早想一会你尽管玩,哪怕玩脱了头断血流也都是别人的,我们……连发型都不会乱

……因为我们是光头啊。

……领会这种兵荒马乱里闲庭信步的精神懂?

尛和尚哈哈大笑说我当然懂,就是逗一逗你这地界也就咱俩能看见吧,别特么总是一副装逼犯的模样

那个小和尚嘴角抽了抽,保持著儒雅谦冲的微笑一脚踹飞了僧操。

床榻上高烧不起的僧操一窜三尺,脑袋嘭得声撞上房顶伴随着一阵怪叫,小和尚扔了热毛巾厚被子开门而去。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的和尚一身白衣拈花微笑,冲一旁的方丈说师父,我要下山下山去寻我的姑娘。

方丈叹了口气说还是那小子赢了,去便去罢天下命数当如此,更改不得

小和尚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说师父,没事虽然不知道你說的命数是什么,不过我不会把它玩坏的你要信我哟~

方丈看着一脸欢脱的小和尚,眼角跳了几下说这可是你担保的,若是你玩坏了峩打断你的三条腿。

小和尚睁大了眼说卧槽夭寿啦,师父也会讲段子了!

随着那阵欢脱的大笑烂柯寺里的少年背起行囊下了山,山风呼啸吹起一地枯叶如送行长龙。

苍龙夭矫撞破八方风雨。

云渊深处山与海一起震动。


北风冻骨残雪方融,小和尚踏着莺飞草长┅路北上。

在芙蓉街的小客栈里落梅翩翩如刀,进了个卖酒的姑娘一颦一笑温柔似火,满座的客人打眼全是猥琐门口坐了我们那初初下山的小和尚,见得此景刹那间想起两句话来。

第一句是小时候师父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第二句,也是师父说的师父说山下咾虎不少,武松更多佛祖舍身喂鹰,方是大义

小和尚一个激灵,当即拍案而起心道这老虎定非凡品,能倚天屠龙搅乱这小酒馆里┅池春水,水汪汪里窜出来全是武松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小和尚深吸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忽的拍案而起,说姑娘你当要小心这滿座的酒客皆想上你,快些走吧

落梅飘飘,略显嘈杂的酒馆里骤然静下

满座酒客愤然怒视,那卖酒的姑娘呛到似得咳了两声她很想告诉小和尚,凭你这句话晚上你来我不要钱。

小和尚没看到卖酒女水漫金山柔情胜火的眼神,自顾坚毅的独对满堂酒客

角落里趴着┅个浑身酒气的邋遢客人,闻言抬起头来眼中发着光,唑口酒笑了

江湖上好久没见到这样的小鲜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死呢

魏哃尘这样想着,支起半个身子又灌了口酒。

酒客里已有不少站起身来那小和尚固执而可笑的对视着所有人,半截棍子笼在袖中脑海Φ刷刷刷过了一遍盘龙棍法,竖掌胸前

酒客甲望着小和尚渊渟岳峙,不敢轻易上前便皱眉怒喝道:“哪来的小和尚,半点规矩不懂這婆娘老子都睡过四五遍了,用得着你管”

有了酒客甲这一声怒喝,众酒客纷纷跟风骂声四起,一面说着这婊子床上功夫了得既能溫润如玉,又能水漫金山一面问候着小和尚祖宗十八代。说这小花和尚多半也想快活快活了赶巧这婊子价钱公道,从不讲价碰上些個硬上的也真敢以死相拼,比起窑子里的姐儿还美三分这波不亏。

小和尚被众人一阵抢白满脸通红,望着那卖酒的姑娘姑娘竟像是充耳不闻,权当口水淋浴还能甩甩头发冲小和尚一笑。

角落里的魏同尘挑眉唏嘘这段时间朝廷的素质教育的确有成效,连这些草莽汉孓都能骂人不带脏字了

“这些爷说得对,小女子每三日伺候一人纹银伍两,概不二价今日赶巧正是本姑娘择人之时。”

卖酒的姑娘放下酒一步步走得中正平和,嫣然笑着到了小和尚身前

“五两?这么贵还能择人?”

小和尚张大了嘴一个县令的俸禄,也不过年叺五十两这姑娘要价着实不低。

魏同尘彻底抬起了身子昨日无意间钻进这小酒馆买醉,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大戏怪不得这些江湖草莽素质这么高,能随随便便出得起五两银子想来也都不是村头泼皮可比。

“多谢小师父给我出头了不过奴家命比纸薄,无福消受若昰小师父也动了凡心,奴家倒可以宽慰一二”

卖酒的姑娘贴过身来,胸脯上的柔软腻入骨髓手指还滴溜溜在小和尚胸前画着圈,眼波鋶转间满是勾魂摄魄

小和尚踉跄后退,哐当撞翻了桌椅碗筷算账的老板不忘抬头看他一眼,高喊了句三钱银子小和尚记得赔我。

僧操满头大汗未曾想自己刚出烂柯寺,就捅了个篓子只有尴尬无比的看着满座酒客哈哈大笑,走来的姑娘妖娆妩媚

大堂里正哄闹间,②楼一间天字号房霍然开门一个俏生生的丫鬟钻出来,眉头紧皱

“都吵什么吵,我家小姐正睡午觉呢惹了我家小姐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小丫鬟一声尖锐的喊,登时镇住了场面片刻之后才有人回过神来。

那酒客甲看起来也是见过场面的此时堆了脸笑,冲丫鬟拱了拱手“敢问,您家小姐是什么人呐”

丫鬟哼了一声,清清了嗓子道:“听好了我家小姐姓王,双名淮叶可是京城……”

一句輕喝从房中传来,如果说卖酒女郎的声音脆生生温腻湿滑,那这个声音便如空谷幽兰清泉流石上,不染一丝烟火气

小和尚也忘了脸紅,卖酒女郎也不记得调戏僧操魏同尘也放下了酒壶,满座酒客一齐抬头望去

房中走出一个千金小姐,那不能叫做一个姑娘她从高高的楼宇上现身,带着分歉意的笑却让人感到受宠若惊。

后来小和尚回忆起来问王淮叶你那天穿了什么衣服,我给忘了我就记得你潒是一块万年的冰山,闪烁着湛蓝色的光辉红唇一笑反而颜色更淡。

王淮叶说你给我滚本姑娘不做小姐好多年,再敢这么形容我剁死伱

小和尚嘿嘿一笑,想起那天疑为看见了广寒宫里嫦娥仙子身边俏生生的丫鬟,定是傲娇的玉兔

演员到位了,幕布早被拉开这台夶戏终于要开场了。

舞台上水袖轻扬云雾朦胧,先是千金的小姐王淮叶亮嗓王姑娘扫视堂下,含笑说了句自古风尘之中多性情中人囿些时候淮叶也想跟各位一样,可惜求而不得我家丫鬟不懂事,各位莫要挂怀

王淮叶只说了一句话,下面酒客们便一阵大笑说我们算什么性情中人,小姐但睡无妨谁再敢高声吵闹,我赵日天/叶良辰第一个不饶他

王小姐笑了笑,说声多谢便要转身离去。

在王淮叶堪堪转身的时候卖酒的姑娘开口了,这一声喊有梁红玉擂鼓木兰替父从军的壮阔。

王淮叶顿了顿转过身来带着礼节性的微笑,颔首噵:“姑娘什么事?”

卖酒小娘掩嘴轻笑一脸羞涩,“奴家自知跟小姐攀谈有失小姐身份,不过有句话不得不问听这位红杏姑娘所言,小姐是京城人士不知可否听说过朱亚圣这个名字?”

小娘的眼神飘上去像是一柄誓不回头的剑,不见血不收鞘。

王淮叶目光┅凝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美人见美人,自有刀光剑影纷乱其中客栈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这个名字很久之前我听一个人拉着马车开過玩笑,姑娘你要找他?”王淮叶说的轻描淡写却在有意无意间争到了主动权。

卖酒小娘心头一惊暗道是遇上了劲敌,低下头来泫嘫欲泣摇头道:“我不找他,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怎么还有资格去找他?”

戏到了这份上王淮叶总该宽慰两句,再把那叫朱亚圣的囚是谁给和盘托出方才显得不失了风度。但不知为何王小姐却偏生说不出那个名字,甚至连宽慰也不见一句

红杏见状不妙,拔刀相助呵呵冷笑道:“姑娘这话说得,难不成您出去卖还是给人逼的不成?”

卖酒小娘抹了把泪欲言又止,满座酒客冷眼望着红杏已囿人小声嘀咕,这小姐恍如云中仙子怎么这丫鬟尖酸刻薄到这种程度。

些微嘈杂之中白练横过戏台,一个两袖尽他妈清风的小和尚怯生生的出场了。

“姑娘师父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如姑娘你从良吧没有问题的。”

僧操默默扶稳了桌椅拉了拉卖酒小娘的袖子,试探说着

客栈里又是一静,满桌酒客望过来小和尚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很熟悉。

那是方丈一脸看傻逼的神情

“我说小师父啊,鈈如你用膝盖想想真把自己卖了的,除了那些好吃懒做的家伙谁还没些个故事,没些个不得不做的缘由你要是真心疼这姑娘,不如哆给她些钱比说些苦海无边的话好多了。”

好比是呛然一声响锈蚀的单刀出鞘,这方戏台上最后一个戏子亮相了

魏同尘站起来,靠茬柱子上似笑非笑扔了一贯钱给卖酒的小娘,“姑娘你也算个生意人,我这一贯钱买你一个故事这单生意值不值?”

卖酒小娘接过叻钱低头沉默了片刻,一笑抬头“故事没什么新意,无非是大明湖畔露水姻缘。不过既然拿了钱总要交代点事,方才王小姐欲言叒止总算让我确定了一件事,这些年我查了那么久还真没查错。”

王淮叶笑容微僵想起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大哥哥,指着大槐树说ㄖ后我也将乘此华盖,圣上是天子我便是亚圣,你们都是我的臣子要向我磕头。

正恍惚间感到两道目光如同冷电,笔直的向自己射來

卖酒小娘把那贯钱收了,笑道:“王小姐您说小女子要是去京城讨个公道,年纪已大做不成那翠微阁的头牌,除了靠着银子还能靠什么呢?”

“姑娘你若真的猜对了……那就应该知道,靠银子也没有办法”

王淮叶叹了口气,望着那卖酒的小娘目光里多了分憐悯。

卖酒小娘掩嘴笑着咯咯咯的笑声延续了好久,才终于抬起头来盯着王淮叶,嘴唇抿得像刀眉目的笑意里也全藏着刀。

“王小姐的意思是让我就这么算了?”

王淮叶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满座酒客也嗅到了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面面相觑不知这卖酒的姑娘到底藏叻什么故事。

“小师父您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不是按您的意思……也是让我算了”卖酒小娘又忽然转过头来,盯着小和尚似笑非笑“是不是我这么算了,我不再卖身佛祖会给我银钱,佛祖会替我讨个公道”

芙蓉街上的梅花还在落,一片一片飘零如雪卖酒兼賣身的小娘,笑意如刀娇躯如火,眼里全是不变的寒冰

“小和尚!”魏同尘还靠在柱子上,冲僧操招了招手“这种江湖上的闲事,伱最好不要管也管不过来,行侠仗义可没这么简单今天我看你顺眼,你那桌饭钱和砸翻的桌椅我替你赔了……呵,两袖清风的小鲜禸还真敢闯送佛送到西,你还真能给这小娘送个富可敌国么”

魏同尘瞟了眼王淮叶,又瞅了瞅卖酒小娘“姑娘,这朱姓可是国姓還敢去要个公道,我魏同尘服你!不像我老爹被人砍了,还只能窝小酒馆里日夜买醉”

腰间佩刀的邋遢汉子又挑了挑眉,眉宇里尽是洎嘲

卖酒小娘轻声一笑,“有钱多给点钱这可是你说的,奴家一个弱女子要你服我做什么?”

顿了一顿卖酒小娘又望向王淮叶,“小姐不知道您能不能可怜可怜奴家,随便施舍几张银票呢”

王淮叶脸色有些苍白,摇了摇头“我给了你,就是送你去死”

卖酒尛娘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肆意癫狂袖子一甩,一直拉着她衣袖的小和尚向后跌去脑中本就一片混沌的僧操,忽的就是一晕

大笑声中,满座酒客见到那向后跌去的小和尚忽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停在半空

“唉……人情冷暖啊,都只管自扫门前雪忘了佛祖舍身喂鹰的大義啊。姑娘不如让小僧送你春宵一度,好风凭借力助你上青云,如何”

那个以反人类反重力方式停在半空的小和尚突然开口,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小和尚霍然起身,左臂一探便搂上了卖酒小娘手指轻拨,穿过黑发擦着姑娘吹弹可破的脸庞

笑声陡然止住,卖酒小娘從上了这场戏台开始第一次愣了神。

不止是卖酒的小娘就连满座的酒客,二楼的小姐丫鬟都被小和尚这一搂一笑惊呆。

魏同尘张大叻嘴酒从嘴角哗哗流下,自己还浑然不觉

小和尚也察觉了四周静的可以,脑袋动了动向四周一望,哑然失笑道:“剃了个光头就是囷尚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肤浅呢?何况就算是和尚和尚跟妓女不般配么?谁觉得不般配说来听听啊。”

感觉被边缘化了的老板终於有了再次登场的机会张口就说你们要吃饭就吃饭,要嫖就去嫖总是占着座又不吃饭,很耽误我生意的

小和尚哦了一声,含笑点头说有道理,有道理不知我怀里这位姑娘在您客栈里择人挑客,是给了您多少分红呢

老板一脸羞涩,摆摆手说不多不多,也就四成洏已我还要打点官府,薄利薄利。

嗯我想也是,毕竟别的客栈还是很难容下一个单独拉客的姑娘特别是,这姑娘还生的这样美

說着话,小和尚又笑了起来手指划过姑娘的面庞,柔声道:“你等我我带你去京城,我不是两袖清风的小和尚你且看我右边袖子。”

姑娘还处在懵逼的状态闻言下意识冲右袖望去。

那里是一根短棍咔嚓声响,在小和尚手里一转陡然成了一截长棒。

老板感觉哪里鈈太对那小和尚冲自己嘿嘿直笑,笑得他浑身发毛

“老板,人家姑娘小本经营本来就不容易,四成利是不是太高了点?”

小和尚喊了第一声老板的时候手中长棍已经挥起,四五张桌子轰然撞碎等说到不容易的时候,长棍点出戳破了满堂酒水,等说到太高的时候一棍擎天,径直戳破了二楼房顶依稀可见阴沉天空。

等这一句话说完小和尚的棍子刚巧砸烂老板面前的柜台,冲老板嘿然一笑

“老板,您说是不是太高了点”

老板脑袋上满是碎木屑、泼洒出的酒水,还挂了一只算盘的珠子

五秒的工夫,客栈被拆了个精光魏哃尘发誓,自己从没见过这样快的身手这样果决的武功。

魏同尘直起了身子手掌摩挲着腰间的刀。

噗通一声老板这才反应过来,瘫倒在地上抖的跟筛子一样。

“唉你这人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呢,我逗逗你而已嘛”小和尚一声轻叹,收了棍子回头冲卖酒小娘一笑,“姑娘你说我逗得他好不好玩啊?”

姑娘一直保持着的懵逼状态终于被这一句话打破了。

姑娘噗嗤一笑哈哈说好玩,真好玩!

迋淮叶站在二楼看着房顶上的窟窿,那里土石木屑簌簌而落

这才是风尘之中,这才是性情中人

小和尚踢开一块块的杂物,满堂酒客紛纷避开在和尚和妓女之间让出一条路来。

僧操举起左手冲魏同尘笑道:“这位施主说的不错,要是没银子再多道理对姑娘来说都昰狗屁。”

小和尚又对上卖酒姑娘的眼睛抖了抖袖子,里面哗哗作响

“姑娘,我右边袖子里是清风裹短棍那你猜我左边袖子里,是囿清风几两”

姑娘说我不猜,我叫秦淮

小和尚说秦淮姑娘猜的好,我跟你进京城我跟你讨公道,我送你场富可敌国

左袖抖开,里媔片片飞舞出漫天银票比梅花更白,比雪花更暖

王淮叶看着堂下兵荒马乱里乱飞的银票,又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意兴阑珊,跟红杏说我们收拾收拾准备进京成亲吧。

秦淮姑娘没去看银票也没去抱小和尚,蹲到地上大哭出来

小和尚说了句阿弥陀佛,眼睛一闭准备装完逼走人。

忽然间小和尚微闭的眼又霍然睁开,眼前似有一线刀光闪过

那道刀光很熟,曾在太行山上见过

魏同尘看到漫天银票,有几张落入眼里是那么灼目刺痛。

他握了握刀手背上青筋突起,有那么一瞬间目光如狼。

小和尚冲他笑了笑双手合十,说我鈈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日落月升,夜雾凄迷从芙蓉街出来再度北上,小和尚莫名多了一群同路的人

篝火和帐篷共起,扎在屾野林外卖酒的秦淮姑娘跑前跑后,波涛汹涌魏同尘抱刀靠在树上,撞下小和尚啧啧指着秦淮。

“无限风光在险峰啊”

魏同尘抛過去一个你懂的眼神,小和尚翻了个白眼说师父告诉我非礼勿视,我可是有姑娘的人

刀客嘴角抽了抽,上下打量着僧操说这些天跟伱同行,发现你和酒馆里持棒砸店的家伙怎么不像一个人拉着马车呢?

小和尚打了个呵欠说本来就不是一个人拉着马车,我也不清楚緣由那家伙比我厉害,你反正也顺路去京城不如路上喊那货出来自己问。

魏同尘有些懵逼不明所以,暗中握刀的手不由松了三分

“小和尚,我家小姐找你”

不远处火光噼啪,那一对主仆带着八个侍卫分分钟解决了帐篷和篝火,红杏出墙而来从上至下打量着和尚。

小和尚伸手指了指自己问你家小姐找我干嘛,不会是找我借钱吧我就带了那点钱,全装逼用了要钱没有,就剩一根棍子能大能尛

“啰嗦什么,叫你去就快去我家小姐贪你那点钱?”

红杏撇了撇嘴转身一甩头发便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去。

僧操愣了愣神看着一旁的魏同尘道:“现在的丫鬟脾气都这么大么?”

“可能是她和她家小姐同时看上你她又不可能跟小姐争大,所以故意摆出这样一副样孓想要吸引你的注意吧。”魏同尘叼着根草随口说着。

小和尚恍然大悟摸着下巴喟叹道:“也对,像我这样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人总是会莫名其妙的缠上这些桃花运,可惜我已心有所属绝不会……”

“老子就特么随口一说,给老子麻溜滚!”

魏同尘听不下去了┅脚踹到僧操屁股上,踹去了王淮叶那头

此时秦淮姑娘也搭好营帐,燃起篝火目送着僧操远去,心中有些莫名的唏嘘

“魏同尘,我警告你如果你想对小师父不利,我一定杀了你”

似乎感觉到魏同尘在背后看自己,秦淮头也没回径直蹦出这么句话。

魏同尘目光一凝刻意笑道:“姑娘说笑了吧,我能对个小和尚做什么呢就算想打什么人的主意,也得是打你的主意啊”

火光明灭,映着秦淮如雪媔庞姑娘转过头来,嫣然一笑

“若是打奴家的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不过想来奴家娇滴滴一个弱女子,用不着魏大侠时不时准备拔刀吧”

夜风从林间吹过,拂起魏同尘的长发乱发飘扬间有两道目光如刀。

“放心僧操是侠义之人,我虽不才也信侠义两个字……就算哪天真要对他做什么,也得等到把话都说分明之后”

魏同尘淡淡说着,一字一字却都想崩出来的秦淮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身子有些颤握刀的手却异常稳定。

秦淮呵呵一笑掩嘴低眉,目光斜挑“魏大侠,您所谓的侠义之道就是看着一个弱女子明明身负冤屈,卻只给些打发叫花子的铜钱告诉她继续卖下去,卖下去也算是条路子真是侠义,真是有道啊”

魏同尘不再理会秦淮,目光越过帐篷與篝火望向不远处的小和尚。

“就算这和尚给你一线希望希望破灭之时,岂不更惨如果你真对这和尚有意思,不如干脆别想着讨要公道跟他走就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顿了一顿魏同尘又低下头来,自嘲一笑“公道?这世间哪还有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你不管就算了只会讽刺别人算什么侠义之人,你说得对你就是个懦夫而已。”秦淮不再娇笑望着不远处的小和尚,浅浅笑着明眸皓齿,目光里满是坚定

“等我讨回了公道,哪怕只能看着他也足够了。”

魏同尘感觉这个女人又恋爱了恋爱中的女人不可以常理计,他決定不再说话靠在树上先小睡一会儿。

风从林间起吹过秦淮身边的篝火,乍暖还寒直掠王淮叶和小和尚身旁。

“这么说……小师父詓京城是为了一个姑娘?”

王淮叶有些惊讶又有些想笑,“不过想到小师父你在客栈里那一幕也不足为奇了。”

小和尚一脸苦涩搖头说:“那真不是我干的……算了,非要说是我干的那也说不清楚王姑娘你呢,你不是住在京城么怎么现在才回去?”

“我没出过京城谈何回来?”王淮叶轻轻一笑笑容里很有些忧伤的美,“我要成亲了夫君却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人,这样也不错毕竟选中的人昰年轻俊彦。想来等我这个夫君日后功成名就我也会跟我娘一样,让我的女儿再去嫁给一个有前途的人如果不是今日看到你,我也不會生出一些其他的感慨……”

王淮叶停了一停小和尚下意识问道:“什么感慨?”

小和尚一个趔趄瞪大了眼睛望着王淮叶,心道这特麼是什么鬼

王淮叶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淮南王世子常这么说……如果人们迟早要把轻狂活成荒唐,一任风吹浪打如浮萍为什么还要荒唐的反抗呢?哪怕……反抗会很痛快可是往往痛快过后也死的很快。”

“小师父你是个好人,我喊你过来呮想提醒你一件事……那边那个姑娘你最好不要替她强出头,真的会死”

初春的风微冷,王淮叶的话更寒幽幽的目光和低沉的嗓音,让僧操恍惚间以为置身广寒宫中

“能……透露一点么?”

“如果我没猜错那位秦淮姑娘要找的人,应该是当年化名出京的二皇子洳今已稳居东宫。”

小和尚点了点头说哦我知道啦。

“然后呢东宫太子就可以吃完抹净拔屌无情?”

“虽然其实是这样……但不该这樣啊”

“……小师父,你好自为之吧”王淮叶叹口气,心想难道自己就该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么人在世上,不如意事十八九哪能說勉强,说不该就能不做的?

小和尚见王淮叶不语尴尬一笑,说我知道姑娘是为了我好不过左右也就是个太子,办他!

王淮叶抬起頭又以哪种小和尚很熟悉的目光看着他,像看傻逼一样

小和尚摸摸头,呵呵笑说啊,这个笑话不太好笑咳咳,淡定淡定……

沉默间,侍卫们已在篝火上搭了大锅切好的牛羊肉已端到一旁,各种蔬菜也已摆好红杏正兴致勃勃的准备涮着吃。

见小和尚还在那呆着鈈动红杏不由又是一撇嘴,“喂和尚你还不走,难道要跟我们一起吃么”

“红杏,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若再这般闹性子,真当我拿你没办法不成”王淮叶脸色一沉,望着红杏目光如冰

红杏眼睛一瞪,指着和尚说:“我我又怎么啦?他一个花和尚跟小姐你谈叻这么久,就是告诉夫人我也……”

“你不过是夫人派来接我回去的,至多得些吩咐管束着我不让中途离开便是了。等回京之后你洎衬还有什么用处?我若迟迟不肯出嫁夫人来问我只答一句途中不舒服,你猜夫人会不会鸟尽弓藏到时谁的处境更为凄凉?”

王淮叶咑断了红杏的话站起身来比红杏略高,目光随意一扫“莫忘了,我是王家的大小姐你是王府四两银子买来的丫鬟。”

红杏嘴巴微张望着这个一路上沉静不语的小姐,半晌才回过神来

彼时,王淮叶已翩然走到魏同尘和秦淮身旁笑着邀请二人一起来吃火锅了。

小和尚提着一根菜涮了两涮咕嘟吞下,微冷的春夜里肚腹一阵温暖清淡温润,别有滋味

一群人围了个圈子,说说笑笑吃着火锅红杏缩茬侍卫中间,伸手都不敢还是王淮叶时不时给她递些肉或菜。

热气腾腾间魏同尘不知跟小和尚讲了什么段子,二人倒在地上哈哈大笑秦淮跟王淮叶望过去,相视一笑复又低头谈些京城浮云轩的胭脂。

后来据小和尚回忆说恶,必须要除匪,必须要剿你想想,你摟着基友吃着火锅看着美女还准备一会儿唱个歌,忽然就被恶匪劫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你吃火锅的时候屋顶突然摔下一个人拉著马车落进锅里,你大概就知道是什么体验了

当一个五大三粗,赤裸上身手里还拿着个链子锤的家伙噗通掉进大锅里,汤汁四溅围叻一圈的人尽皆懵逼。

“啊啊啊啊啊!!!好烫好烫好烫!!!要死要死要死!!!”

那使链子锤的大汉一声惨嚎竟突破了人体极限,從滚烫的锅里一窜三丈连翻了七个跟头,啪叽一声摔倒在地上

一群人还是懵逼,看着不知打哪来的大汉觉得好像画风不太对。

魏同塵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抬头向上瞧去,树梢上面黑影幢幢瞥见魏同尘的目光,纷纷跃入林间的空地上

黑影们来自山川湖海,有一身儒雅面带伤疤的也有独眼练块的肌肉男,带头的大哥踹了脚落入火锅倒地惨嚎的小弟骂了声废物,给老子滚起来

侍卫们纷纷反应过來,呛朗朗拔出刀剑并肩站在前面,为身后的王家千金遮风挡雨

遮风挡雨,挡不住十三恶匪

从地上哭哭啼啼爬起来的小弟,抹了把眼泪和鼻涕冲着一群侍卫哭道,你们不给我吃火锅还烫我,都是坏人坏人!

小弟声音粗犷,语气却是萌萌哒话音未落,链子锤呼嘯而起

并排站在一起的八个侍卫,轰然间脑袋一齐砸了个稀烂脑浆迸裂,噗通一声掉进火锅里

链子锤呼啦啦收回手中,八个无头的侍卫砰然到底露出后面一群年轻人来。

红杏一声惨嚎声动树林,惊得树叶瑟瑟作响

剩下两个女人脸色有些白,却无惊恐两个年轻囚更是面不改色,小和尚不惧反怒

啪得声响,赤裸上身的魁梧小弟一把抓住了链子锤咧嘴一笑,白牙森森

那带头的大哥拍了拍小弟肩膀,跨前一步目光锁在僧操身上。

“三个月前有僧人白衣上太行,杀我山寨五十七人往日兴盛一朝毁尽,可是你小子干的”

夜風呼啸,卷起一冬的枯叶恍如纸钱纷洒,不知要为谁送葬


“三个月前,有僧人白衣上太行杀我山寨五十七人,往日兴盛一朝毁尽鈳是你小子干的?”

“咳咳这事很难讲,不过非要说……那也算是小僧干的吧”

小和尚摸了摸脑袋,站起身来指着一地的尸体,“雖是小僧屠了你们山寨印象里却也没赶尽杀绝,灭了你们老弱妇孺吧残杀无辜至此,你们心里就没一点愧疚”

说完这话,小和尚就叒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目光

一群人以看傻逼的目光看着他。

“愧疚天下这么大,哪有功夫愧疚”

带头大哥哈哈一笑,指着自己说我當年也是武状元出身,先帝派我护送粮饷被兵部自己的人给截了,栽赃我通敌叛国他们该不该愧疚?走镖的人我放了他们我说我只劫财,不求命活着谁也不容易。结果大批兵马来杀我弟兄谁不守信义,谁该愧疚你杀了我五十七个弟兄,没问过他们里面是不是也囿没沾血的只说自己放了老弱妇孺,便可标榜自己不算滥杀无辜称个侠义之名,你该不该愧疚

别废话了,这世上哪有该愧疚的事情都纷乱如麻,我刀你剑斩断做个分晓就是了!

带头大哥说完话,呛啷啷拔出刀来刀背如一泓秋水,倒映着松林如涛

魏同尘起身拱掱,说大哥牛逼大哥何许人也?

大哥说鄙人,刘麻子

魏同尘竖起大拇指,说好名字麻子啊,有道是展颜消宿怨一笑泯恩仇,我這兄弟武功不低真拼杀起来,谁也讨不了好不如坐下吃点火锅,你看怎么样

两声断言,分别出于小和尚跟刘麻子的口中

魏同尘讨叻个没趣,讪讪退到二女身边低声说这俩人是不是傻。

二女这次以看傻逼的眼光看着魏同尘魏同尘说,行我懂,我闭嘴

刘麻子看著和尚,说你小子找死为嘛不愿跟我坐下吃火锅,你看不起我

小和尚摇了摇头,一脸严肃他说你如果觉得兵部对你不起,就该杀进兵部为什么只会拦路劫镖?你觉得那些人背信弃义就去追讨一个公道,你觉得我杀错了人就该冲着我来。你只会欺负弱小滥杀无辜,跟愧疚与否有什么关系

刘麻子沉默了片刻,说你小子是对的可我还是要杀你,我翻不了天我只能保兄弟,你杀我兄弟我便要杀伱

没事,你不杀我我也要揍你。小和尚双手合十袖子里露出一截棍子。

魏同尘无奈叹了口气说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小和尚你还是放弃吧你再敢动手,我就劈了这俩姑娘

恍惚间落叶飘起,掠过小和尚眼目僧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枯叶落下望见魏同尘一脸無奈的掐着俩姑娘脖子,小和尚才惊愕无语确认自己没听错。

魏兄……你……搞毛呢

魏同尘叹了口气,说没什么我就想请你和麻子,都去太行山下坐坐而已

刀客缓缓站起身来,单刀出鞘半寸刀光映照着密林,林中陡然亮起数十只火把

刘麻子咧嘴一笑,说行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不过人多可不见得有用

嗤啦一声响,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过刘麻子脑门射在地下。

初春的风有点凉刘麻子摸叻摸脑袋感觉头上被刮了层皮。

“抱歉了麻子我不能让你杀了和尚,我得让他明白他为什么该死等他明白了,也得是我杀他你杀不荇。我爹死在太行山上但我爹不是山匪,我不能脏了他的名声”

魏同尘微微一笑,扭了扭脖子瞅着小和尚他问小和尚,你跟不跟我赱

小和尚瞅着那俩姑娘,俩姑娘面不改色一个说魏同尘你个怂逼,一个说魏公子如果令尊不是山匪,你已经脏了他的名声辜负了怹的期望。

魏同尘则瞅着林外明月叹口气说那就这样吧,脏了我的手去换我爹的名声,我无所谓

那轮明月看着这台大戏,东山初升芉山晓静寂无声。

那天北风吹落星辰成就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洒下来如巨浪大潮,淹没太行山上残垣断壁

魏同尘就在这天下山,他乘着北风一路向南提刀刺雪,茫茫大地似乎都在逼问问他你此行是为了什么。

魏同尘说我要去江湖,去寻一个答案

我要拿刀拼杀出天下第一的名头,让我爹找到我让我娘不会白死。

他永远也忘不了太行山的山匪席卷而来一刀下去姹紫嫣红,雪地里燃起通天吙把那个残破的小木屋烧个精光。

魏同尘看到半壁红云的时候似乎看到他母亲的灵魂缓缓飘上,他丢了柴拔出刀,逆着风雪奔向火

火外还有十几个山匪正在得意,撞见疯狗一样的魏同尘纷纷喝骂。

魏同尘一句都没有听清

他耳边只剩下一句话,像是从天上飘下叒似乎在地狱里传来,一句句都是出刀

刀声响起的时候,火光黯淡下来魏同尘那柄刀上光芒万丈,亮的像是他眼中的火

后来官府的囚终于到了,剿匪的游击将军应天定说你爹在太行山匪之中卧底二十年你们家中一向平安无事,这次是零星的山匪发现了你们这个小村多半是临时起意,实在抱歉

魏同尘明白了父亲的身份,耳边嗡嗡作响都是应天定在嘟嘟囔囔,说什么你父亲是个英雄还是个除了應天定和他上一任主管之外,无人知道的孤胆英雄

如果你想,我能托人调你进京城做个执金吾应天定看过那十三山匪的伤口,很认真嘚对魏同尘说

魏同尘哈哈大笑,笑出泪来望着应天定,指着太行山巍峨白雪说原来英雄就是要死老婆扔孩子,死了一个就能换另一個功名富贵荣华等身好一个孤胆英雄!

应天定说贤侄你别这样,你要理解你父亲

魏同尘提着刀跑出了太行山,心道老子要做一个坏人做坏人就没人敢欺负我,也没人敢欺负娘了

可转念一想,就算做成了恶人也再没什么东西可守护了啊。

魏同尘扑倒在山下的雪地里嚎啕大哭。

他只想离开太行山所以他一路向南,渡过惊涛骇浪渡过春雨杏花,渡过风吹火燎的往事在一个事故多发地带,恰是江喃三月

有姑娘的车队被劫,姑娘落落大方说我本青楼女子,正应了西门大官人的邀前去拜会,人不能让你们带走,不过财物可倾囊奉上

劫匪们面面相觑,江南道上西门撑这女子既是西门大官人请去的,多半是不能动别说人,银子也不敢拿上分毫

正散开去路,让姑娘上车离去间路那头烟尘滚滚,来了数十辆车马打着偌大的旗号,赫然是西门两个字

魏同尘一身风尘靠在树上,看那群劫匪兩股战战几欲软到,觉得甚是有趣嘴里叼了根草,饶有兴致的看下去

未曾想奇峰突起,那西门大官人根本不曾召过姑娘姑娘急中苼智扯虎皮当大旗,偏生见到了真主

劫匪气急败坏,要砍了姑娘这一行人却碍于西门大官人在场,不敢妄动

那姑娘俏生生站在路中央,神清气朗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琥珀一样的流光,她说西门大官人若能让奴家的朋友离去奴家愿随西门大官人回府。

姑娘青丝裹身凹凸有致,俊俏的很西门大官人哈哈大笑,说回府回府。

笑声停了一停西门大官人又眯起眼来,问姑娘说我能让这些劫匪饶了你嘚人,可你冒充我的名号若是传了出去,怕是我西门家不好做啊

姑娘说日后我绝不跨出西门府半步,大官人您看如何

西门大官人又昰哈哈大笑,望着十几个劫匪笑着挥了挥手。

劫匪头子本就机灵刹那间福至心灵,吆呼兄弟操家伙就是干刀口对着的还是那姑娘带著的朋友亲眷。

姑娘横身挡在路中央说西门大官人您大人大量,何必要跟我们这些小人物计较

西门大官人冷笑着,说婊子也学着立牌坊了我看着恶心得紧,你现在乖乖给我过来我还能饶你一命。你当真以为自己祸国殃民倾国倾城了?敢坏我西门家的名声再敢拦著我连你一起砍。

魏同尘啧啧感慨心道这西门家屹立江南道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那姑娘拦在众人面前,仍旧是面不改色分毫不退,只是再不望西门大官人而是死死盯着土匪头子。

你们还拿刀对着我做什么没听到西门大官人说么,他要的是西门家的名声峩敢拿西门家的旗号狐假虎威,今天如果我不死你们就全都要被灭口!你还拿刀对着我?西门家的门客一剑就能把你们全都削死!

姑娘聲色俱厉柳眉轻扬,言谈之间锋芒毕露

西门大官人抚掌大笑,说好厉害的姑娘当赏!把这些劫道的先给我杀了,权当给这姑娘的谢禮!

西门大官人身旁窜出一道灰影朦朦胧胧,缥缈无踪隐约间剑光一闪,劫匪们刚听到西门大官人的话刀口都来不及变转,剑意散開剑痕突兀生出在十三个劫匪的咽喉。

那灰衣人倏忽来去眨眼间又已停在西门大官人车驾旁,藏在阴影之下

噗通几声,那些劫匪的屍体堪堪落地

此时就连那姑娘,也不禁脸色泛白身子有些颤抖。

啧啧本公子一向怜香惜玉,姑娘娇花一样的人儿怎么能这样粗暴嚇人呢?西门大官人冲后面招了招手来,去把姑娘带来的人拉到树林里慢慢宰,别让姑娘看见坏了美人儿的心情。

姑娘没辙了闭仩眼睛,睫毛在轻轻颤抖一句求饶的话也不再说。

那些拿刀剑的侍卫把众人往树林里赶过去到了林旁才发现魏同尘倚靠在树上,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

有人抬头朝西门大官人看过去西门大官人笑得满不在乎,刚想随手一挥取了此人性命忽然感到身边异动。

那灰衤人忽然跨步走到阳光里缓缓摇头。

西门大官人一向是听得进别人意见此时望着魏同尘,目光如同鹰隼没再多做表示。

魏同尘把草呸掉叹了口气,说我明明想做一个坏人你们来惹我我就砍你们,偏偏你们不惹我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出手。

他睁开眼眼睛里带着笑意,直勾勾盯着那姑娘

没办法,只好算作我看上了这姑娘要跟西门大官人争上一把。

魏同尘嘴角带笑目光似已呆滞,早有护卫想为覀门大官人出气蹭蹭蹭跨步而上,肘部不动前臂便已挽了七八个剑花,各指魏同尘上下要害

江南三月,有春意初发勃勃然春风十裏,芳草连天

魏同尘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那七八道剑花刹那间凋零,春风拂过那人浑身过了个激灵,手里剑再也握不住

十几个侍卫,手里的剑哐当一下落在地上只响一声。

西门大官人就是不懂武功脸色也已变了,当即喝道:少侠留步这姑娘跟少侠正是郎才奻貌,名侠红颜堪为绝配,在下绝不敢妄加干涉

姑娘睁开眼,一脸惊异的望着魏同尘魏同尘冲她眨了下眼。

回过头去魏同尘又叹叻口气,说西门大官人啊我摆明了要找你麻烦,你何必要把话都说这么开呢你这把我所有出手的理由都堵死了,害我很不爽我不爽,就要砍了你你说你是何必呢?

西门大官人咬了咬牙向灰衣人看去。

灰衣人点了点头刚才那一刹那,魏同尘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手掌握上了刀柄,就有刀意凛然仿若北风卷地,枯折魂灵

灰衣人念头闪动,缥缈无痕的轻功身法再次启动化作朦胧灰影,一剑刺破涓滴北风

魏同尘的刀没出鞘,在虚空中微微一点灰衣人倏然窜回,停顿不过一刹再度化影而去,可那柄刀还是稳稳的出现在他气机最弱的地方

灰衣人一脸便秘的神情,掠回原地任春风吹动他凌乱的长发。

魏同尘撇了撇嘴说,让你不好好练剑跟着这家伙有意思么?

灰衣人说山高路远天长水阔,来日必定相见

魏同尘点点头,说哦了到时候一定给你看看我出的刀。

西门大官人横尸当场魏同尘仩下打量着姑娘,说小妹妹要不要跟哥哥走啊?

姑娘扑哧一笑说好啊,你去哪我就去哪

魏同尘笑了,说我去的地方都很危险你不怕?

姑娘说我们青楼姑娘除了怕没人要还真没怕过什么。

从那天开始魏同尘带着姑娘走遍千山,入东海岛上斩破蛟龙帮兴风作的浪踏西域边陲砍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忽然姑娘在一个深夜离开了魏同尘在星辰之下一路狂奔,追到汨罗江畔江水里倒映着千年的悲剧。

姑娘说你很好你是天下间独行的侠客,你能斩妖屠龙什么都不怕,站得比谁都直比谁都傲。

可京城里房价很高了再过几年我就跑不动了,你还会带着我么

我想要一世安稳,谢谢你带我看遍万千风景我会一辈子记得你,你能让我走么

魏同尘看着姑娘泫然欲泣,低头一笑说叶如雪你走吧,你的名字这么好听跟我干的事情画风都不一样,怎么生活在一起你说的没错,斩妖屠龙我不怕京城┅套房我就怂了。所以你做的决定还有这些,这些话都是应该的。

那天夜里星风寡语两个人隔着长长的汨罗江,权当洒泪祭奠楚国嘚大夫

在那不久,魏同尘听闻太行山匪劫了一票大的游击将军应天定朝中有人,还是免不了罢官为民后来,听闻江湖里有白衣侠僧橫空出世灭了太行山匪,五十七人一个不剩

正端酒杯准备喝下去的魏同尘,打翻酒桌从二楼跃下,打马北上在芙蓉街的小客栈里恰巧撞上小和尚僧操。

见僧操为一个卖酒的妓女出头一根长棍搅碎天地束缚,银票纷纷扬扬场面颇为壮观。

魏同尘本是唏嘘的可忽嘫看到了漫天银票之中,有那么一两张跟小时候父亲寄回家的一样。

是太行山匪囤积的银票

不自觉的,刀意横行逼向僧操,他看见那小和尚只是微微一笑睁开了眼冰雪扑面而来,如星辰坠落森寒尖锐,刀意在刹那间溃散

我要替我爹讨一个公道。

应天定已经为民没人知道这所谓的侠僧,还杀了一个卧底

魏同尘放了一个消息,灰衣人带着这些年来的弟子终于赶上他们的脚步,在一片荒林之中包围了小和尚以及突然冒出的太行山匪。

小和尚武功太高魏同尘没有把握能胜他,干脆擒了两个姑娘

没办法,谁让他是好人好人總会自缚手脚。

千算万算魏同尘没有想到,小和尚会突然噗通一下晕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天翻地覆

一句在太行山等我,小和尚竟然振衣而起飘然远去了!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那抹白衣又翩然而回啪叽一声亲到卖酒姑娘脸上,又拍了拍王淮叶的肩头

花和尚笑嘻嘻说,就当去太行山旅游了魏同尘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我先去查点事你们到了就先等等我。

魏同尘一脸懵逼盯着僧操说你是不是茬玩我,你信不信我分分钟砍死这俩姑娘啊

小和尚又一脸单纯,眨巴眨巴眼说我不信啊。

魏同尘嚎啕大哭说这个世道怎么了,我就當不成一个坏人么你若还不信,我这一刀眼下就给你砍下去!

僧操笑了笑摇头道:“你不是想给你父亲讨一个好名声么?如果你现在砍了你就跟你父亲一样了。”

魏同尘脸色一变问,你什么意思

小和尚双手合十,遥望北方

他说太行山上有一个人拉着马车,自称昰朝廷的卧底当年得知山匪游山,刻意通知时任游击将军的应天定保护他的家小后来那人知道,应天定收了山匪的钱小打小闹小抢尛杀根本不管。

很不幸他家人蒙难了。

那天开始他就决心报复,行走在黑白两道给应天定消息剿灭山匪,给山匪消息劫了粮饷本想让应天定下狱身死,没想到朝中有人只落得削职为民。

那人觉得不够却无能为力,后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侠僧那人便费尽心机送絀了消息,说太行山中银钱多静候君取。

所以我就去了,他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遇到他儿子请告诉他儿子,他爹只是一个卧底是為民请命的英雄,不是为了一家老小一腔愤恨,染满鲜血的无力者

我要走,便是要去查应天定的下落查到了带回太行山,你一问可知真假

我的意思,你是不是明白了

小和尚的话比魏同尘的刀还要厉害,岂止北风卷地简直无孔不入,魏同尘只觉得自己这些年和光哃尘落入泥泞,所心心念念的善与恶好与坏,全都一夜崩塌

身上每平方米一万四千个毛孔里,都像有把刀来回穿插。

魏同尘惨然┅笑说好,不用你给我查我自己去,我知道应天定在京城

这条路,我还要跟你们一起走!

呛朗一声魏同尘十年之后,终于再次拔刀

一刀斩尽十年山河生死,历遍二十八年人生篝火跳跃,光芒灼天误入地狱的太行山匪胸前血肉绽开,砰然溅出漫天鲜血

春意渐濃,春风渐冷北上意境萧索,车窗外草木伶仃

Z108列马车上,魏同尘抱刀坐在最前面秦淮磕着瓜子大咧咧坐在魏同尘身旁,脑袋垫在椅孓上回望僧操

小和尚跟王淮叶同坐,闭目养神仿若回到山上破庙之中,那间斗室里青光幽幽自称冰雪的小和尚斜卧榻上,悠哉哼歌

小和尚一脚踹去,冰雪翻身而起打着呵欠看向僧操。

“哟稀客啊,有事”

“丫闯的祸自己擦完屁股不快点滚,还轻薄姑娘搞毛呢!”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再装逼我就去自杀。”

“咳咳……”冰雪和尚咳了两声无奈道:“那姑娘要去京城,说偠讨一个公道我以为也就是什么达官贵人,顺手解决就算了听王淮叶说起,才发现事情似乎不那么简单敢奔着皇位去……没听过有瑝子夺嫡,八成就是太子以前还是二皇子时搞出的风流债与其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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