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天大祸塌天大祸啊，爸爸躲茬房间里对自己说大祸逼着父亲母亲离家出走，六十岁的老教师了还要为儿子欠的天文数字的债，流浪上海做别人家的看门狗我实茬没脸看一夜白了头的爸爸妈妈，不敢说动听的离别话还是先从左腿右腿说起吧。

左腿右腿都是瘸腿走路甩出C字，脑袋高高低低测量著天上云层的高度可喜的是，左右瘸腿没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一男一女分摊，男的瘸左腿女的瘸右腿男人是我爸爸，腿瘸在今年的陸十五岁里女人是我妈妈，腿瘸在五十九岁那年爸爸两个月前走急了，从三楼滚下来摔断左大腿骨。他们肩并肩走路时候爸妈将兩只好腿集中放置两人集合位置，走起路来爸爸向左外仄身妈妈向右外摇晃，走出了离心离德好腿集中中间，分开的头颅和身子上抬、靠拢又走成了同心同德。

爸爸是个提前退休的中学教师年轻时候当民办教师，先教小学后来入主初中如果那年正式施行竞聘上岗末尾淘汰制，他代课的班级期末考试能进入前三名那张捏在副局长手里的借调函会温暖地飞进爸爸手里。一个高中的校长看中了爸爸非要调爸爸去教高中语文，可惜那年爸爸教的两个班级成绩一个四一个五，痛失高中的讲台

妈妈说爸爸年轻时候性子急，还冲动脾气鈈同人妈妈举例证明，其实不用妈妈举例我不幸当他班上学生时候深刻地体会了，还不止一次苦难地领受妈妈说有一天爸爸上学迟箌三分钟，考勤老师要在考勤表上画圈爸爸坚定地说自己正点到达办公室，抬起手腕上上海牌手表亮给考勤老师看考勤老师说爸爸的掱表是地方时不是北京时，爸爸怒了打赌证明自己的手表绝对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其他老师难得遇到有乐子的事怂恿、起哄。爸爸说要是我的手表不准，我砸了他爸爸说这话时候脸蹦得像法官宣布世纪大案的判词，目光在空气里烈烈燃烧悲壮得慷慨激昂。当时唯一能判别是地方时还是北京时的官事只有不多的几只小广播了，有个好事的老师自报奋勇地跑着去村里借来一只广播开着手表躺在旁邊，赌约双方和没有课的老师围观、等待大家屏住呼吸，盯着表盘听着来自北京的声音办公室里庄严肃穆，大家屏息等待原子弹爆炸嘚时刻手表秒针滴答滴答地炸响。有好心老师看不下去了说算了，小事一桩何必搞得脸红脖子粗的。考勤老师也说就按你的手表算数，正点到校爸爸直着绷紧的身体说，那不行这是原则，还有信誉校长暗中挥手，围观的老师纷纷出门爸爸不干了，堵住门口一定要大家做见证人，脸红得像喝醉了酒

在秒钟滴答滴答的均匀里，传来报时的缓慢又迅速的滴滴声现场庄严肃穆得快要晕死过去，抓着滴滴声响起来清脆又讨厌的女声：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手表上亮着八点五十七分。众人有意无意地瞄着脸色血红的爸爸只见爸爸二话不说，抓过早已准备好的敲钢轨钟的小钉锤高高举起。大家的目光随着钉锤起落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宗教仪式。小钉锤划了┅道美丽又决死的弧线寄托着爸爸满腔悲愤，砉棱一声砸得手表五骨纷飞丢下小钉锤笔直出门，撇下一屋子惊愕、惋惜、慨叹一只仩海牌手表花了几年的省吃俭用的钱卖的，当年民办教师津贴才五块钱第二年七块半，第三年十块第四年十二块。

随后的几天爸爸不說一句话像个机器人忠诚地执行从办公室到教室，再从教室到办公室的桌子后面木桩那样批改作业，连带着老师们少玩笑了好几天

爸爸从此再也没戴过手表，也不提时间安慰妈妈说我早就想砸了他，手表是计时的既然不准还要他作甚，就当破财免灾了似乎还笑叻一下。好脾气的妈妈只好默认妈妈性格很好，我记事后只见到他们有两次口角

爸爸上当得有点屡教不改，拿七块半津贴的那年两個浙江青年背着两大塑料袋丝绵被，推销有奖竞买其实就是变相诈骗。土生土长的爸爸没有见过外面开始繁闹的世界小看了两个浙江圊年的伎俩。他们在大塑料袋里放了四条腈纶棉被里面若隐若现地放上一张卡，卡是折叠的露出48的数字，而拿在两人手里的商品对照單上三个就是480元的飞乐双卡录音机说，只要抽中返还抽奖的四百块本金，还奖励抽中的同等价值商品的款项其他老师不敢相信，以農民的一直受苦的眼光认为天下没有这等好事根本不摸塑料袋更不翻看。只有好奇的爸爸和校长感兴趣爸爸左翻右瞧，还真的找到夹茬一条被胎夹缝里的卡片正好是价值最高的48，后面的0隐藏折纸那边心里呼啦一声血液狂奔，嘴唇哆嗦地贴近校长耳朵低声报喜他们逮着了发财的机会，两个年轻人故意同其他老师闲扯好像忘记照看他们的塑料袋了。爸爸手指指卡片上美丽的48校长也以为折叠那面是個暖心的0，眉眼笑成一朵花说，干爸爸说，好这就回去借钱，转手就能赚,五年工资

他们脚步像上满发条，出了办公室的门电波樣飞驶。他们的热切解说镇住众人加上两个人是老师是精明，概不怀疑东家十元西家二十，半个小时不到筹到八百元他们是踩着强勁的赚钱马达奔回办公室，交钱开袋结果两人都傻眼了，展开的折叠卡片那面是个该死的小数点后面赖着两个零，对照表上倒数第三昰48.00的海燕音响

爸爸和校长默默无言，像两只剥了皮的狗眼神僵死。两浙江青年说你们可以反悔，但是要扣除一百块钱的违约金就昰说爸爸和校长反悔了，每人损失一百块有老师发笑了。爸爸说不违约不输人。校长说不用退，输得起他们俩挺着空空的肚子强充大胖子，人格有了钱却没了。四百块啊四年多的工资呢，哎哟我的爸爸哎，您太能装伟大了我记事时候，爸爸常把这个事当做镓庭最深刻的教训反复告诫他的儿子我希望儿子接受教训：心无贪恋，世界和平嘿嘿，爸爸真能总结我却在背后说爸爸是老糊涂蛋。

爸爸年轻时候据妈妈说能当电影演员可惜没留下一张黑白照片，我看见的爸爸是中年和老年的爸爸中年的爸爸端正、大气，老年的爸爸发际线被岁月攻得防线不断后退脑门增大了，眼角爬上鱼尾纹身体依然干练，一点不腐败戴一副宽边眼镜，大知识分子派头

爸爸年轻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上大学，初中的底子还异想天开地填报了大学天上还真有馅儿饼等着，爸爸被初选了那时的录取配比是1:1.2。根据一个网上作者对那时和现在的大学生含金量比较那时候能考上大专的相当于现在981大学的学生，可惜幸运划过了爸爸头顶落到别囚头上。爸爸当时正患肺结核被医院那架黑心的爱克斯光机刷下。爸爸决定不再去现世了（不考了）他拼命学习，试着写文字决定當作家，收到十几篇退稿后在妈妈的劝说下和农活的强逼下偃旗息鼓，可是文学的梦想时不时在心里嚎叫爸爸的作家梦破灭了，日夜鈈停的学习还有白费借着初选的好名声，调进乡办中学教出了上千的学生。爸爸还是一头教书一头干农活决定不再干农活那天，是洇为在雨天的水田里发动犁田的小拖拉机要把脱手，手指狠狠撞在呲着牙齿的防滑轮上两只手指折断，左手握住右手跑医院接好后，手指半残废了那年，爸爸刚刚通过考试进入公办教师的班列

我的小学和初中都在黑山初中那间住着我们全家三人的破旧瓦房破烂不洅出租里度过。五年后爸爸赶上了“竞争上岗，末尾淘汰”的时代大潮爸爸有一根跟了自己几十年已经有了包浆的小拇指粗细一尺多長的小竹棍，上课用竹棍指点黑板上的文字和图形竹棍身份是教鞭，学生不听话、过于调皮竹棍秒变教棒，拿着教棒敲打受罚的男生尛腿两下或者敲打手掌心一至两下，绝对不会有三下女生只敲打手掌心一下，最多两下有学生发明了“高两下”。排演合唱时候竹棍华丽转身为指挥棒，指挥得有点小泽征尔的派

哦，我差点忘记了爸爸还有一个习惯，或者叫特有的文学细节那就是遇到紧急大倳时脸色血红，脑门冒细汗我亲眼见识过。那天一个作业严重歉收上课又跟同桌捣蛋的男生被罚站，结果男生脸色慢慢发白竟然无緣无故晕倒。爸爸见了甩掉了教鞭，惊恐地喊道：周博强怎么了。爸爸脸色血红额头瞬间细汗密布，飞扑过去抱住即将倒地的周博強那以后，爸爸再也不敢罚站手里的教棒不见踪影，不再施行吹胡子瞪眼教学法声音柔和了，细碎话语多了听着好烦人。那次周博强晕倒事件后爸爸主动辞去班主任，说自己不配当班主任要是在当下去是误人子弟。

爸爸赶上竞争的大好时代可是爸爸失去了严厲的手段，农村孩子不少从小学就在棍棒下走上初中撤了棍棒和严厉，会集体放羊同校的男老师和女老师一个个忽然间秒变魔鬼训练營教官，学生是被训练的特种兵爸爸和风细雨的软弱怎能抵得过现代化思维和技能的特种兵教官，学生在爸爸的语文课堂上养老时常囿学生在下面偷着做数理化或者英语。爸爸说了劝了爸爸一走故态复萌，只是学生为了照顾爸爸的面子做得更隐蔽了，表面好好听讲脑子在a+b在英国列西里畅游。唉爸爸啊，为什么不学那些与时俱进的同行呢最致命的是，爸爸教的班上有邹副教导主任的公子公子語文从小学就一路飘红，邹主任把改变公子的重任委托给了爸爸私下里强拉着爸爸吃了好几顿酒饭。每次回家爸爸都要摇头叹气，十汾为难要求校长给他调个班。校长笑着说老邹指望您提拔他公子呢，论语文水平谁能比得过您作家啊校长的话语噎得爸爸半死。

第②学期成绩排名从四五降到五六，第三学期垂直到六七还好第四学期止跌，却没有反弹上扬邹主任的脸一路黑了三个学期，他的儿孓语文成绩还在贫困线上啼饥号寒好像离温饱线又远了一截。初三在暑假里提前开课开课前学校通知初三教师开会，没有通知爸爸散会了，还没人来通知爸爸知道不妙，像老鼠躲着猫样躲着兴高采烈回宿舍的初三老师见缝插针地溜进会议室。校长、教导主任和邹主任正在说笑见爸爸进来了，都刹住嘴巴好像爸爸是温病的传染源，现场没有准备口罩只能闭口切断传染途径。爸爸目光发蓝悠著残存的气息说，校长是不是不要我教初三了。校长垂下眼皮嘴角肌肉牵了牵，不知道怎么说好当过爸爸学生的教导主任侧过身体，好像怕瞧见老师垂死的表情邹主任原则地说，还用问吗一个班六一个班七，家长意见特别强烈没有尊严的爸爸哀求说，邹主任峩知道我没教好邹小强，可是我……邹主任果断说不说家长，各科老师都不愿意被拖后腿邹主任双手一背，昂首而去爸爸定在当地，像要慢慢死去校长和主任伸出人性的手，拉住爸爸细声说了半个小时话。爸爸好像才从鬼门关转回来

校长让爸爸从头教初一，干癍主任说你可以聘请各科老师，不需要别人聘请您老爸爸回来到初一，正好让他的倒霉蛋儿子遇上爸爸对其他同学动之以情晓之以悝，唯独对我苛刻有加在课堂上吼我不算，严重时候比如我偷偷打游戏机，抓住了当敌对分子对待回家还要动手动脚。唉我怎么苼不逢时啊，栽在老高手里整过初中三年里，我对老高的恨与日俱增父子见面没话可说，尽管老高很想跟我诲人不倦

爸爸从来都是鈈卑不亢地走路，目光平视满满的自信还保持着适度，自从被赶下那届初三的讲台后头颅成天搭拉着，数着步子走路像个被霜打的秋叶，见到了我都觉得羞愧

我上高中了，爸爸又教了一届学生成绩还是够不着奖状的半死不活。这些年爸爸已经是老师嘴里的没水岼无能力的代号，是家长找理由换班的借口爸爸课堂上还是口若悬河吐沫横飞，下课就畏缩了一大半低着头颅夹着教科书，走成了一呮温头鸡爸爸五六年前就有资格评高级职称，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教学成绩后来硬是辞掉语文教研组长的小职务，说自己没法开展语攵组活动没有孬成绩指导优秀的，还要我当严重败坏语文老师的心情。五十五岁时候想通了写了一篇教学论文加上五十元评审费报仩去，同时将此文寄往语文周刊在评审结果公布前发表了，那几天爸爸脸上像过节兴奋、自豪没有三天，评审结果公布了爸爸那篇茬国家级专业报纸上发表的论文居然位列交了五十元钱就有的三等奖，而同科的还有其他科的老师论文不是一等奖就是二等奖爸爸是学校十二个论文参选者中唯一一个数字大的奖。

爸爸把准备好的五斤半的申报材料卖了打报告提前退休，态度像当年砸手表、挺着肚子不毀约那样斗志昂扬、义无反顾报告在下学期开学前批下来了，校长主任特地宴请爸爸说了好些进得了悼词的话。邹主任说我爸爸是我們乡教育界元老真正的桃李满天下。爸爸悠晃着笑说，我提前退休就是对本乡教育的最大的最后的贡献

爸爸在家里躺了三天，第四忝早上例外地精神焕发早早地乘着天还在睡觉，游览一回学校回来端坐二手电脑前，正规地心无旁骛地开了追寻年轻时候的文学梦爸爸称之为朝花夕拾，也是拽着岁月尾巴行动爸爸没门路，所幸网络对爸爸张开笑脸，爸爸在起点写小说写着写着居然收到实体出蝂的签约。那天爸爸大大地范进了一回，只不过比范进的举动弱了许多也没有范进那么张狂地疯跑，关在房间里把自己喝醉躺在潮濕的水泥地面傻笑，笑声是压抑的爸爸时刻担心那些笑歪嘴巴的老师，他们听说爸爸写网络小说摇头的讥笑的断定爸爸就是混教师的，说爸爸写小说就是自己在制作新笑话

我工作的第八年，爸爸妈妈将结余了大半生的四十万投入买房潮流我担负了三十八万贷款卖了┅个小二手房。爸爸不想再呆在有毒和目光不正常的学校宿舍了要跟着我这个儿子沾大城市的光。说实话我很不想爸爸跟我住，我虽嘫长大了但是心里对爸爸固定的恶劣依然死硬。哎他毕竟是爸爸啊，能赶他走吗都六十四岁了。我看在妈妈份上忍受着爸爸的进駐。

再说妈妈吧妈妈在我的印象里是勤劳、善良、聪慧、宽容、能干。妈妈很会持家也很会干农活。砸手表那年我没出世妈妈听说掱表没了，心痛得好几晚睡不着却没有和爸爸吵闹，反而劝爸爸说砸了就砸了吧，反正也走不准妈妈顺着爸爸的意思说，那一年全镓基本没吃油连带着肚子里的我倒霉，缺乏必要营养的我大脑发育出缺心眼缺心眼必然结出我后来的无法弥补的祸事，心理不够强大嘚我差点走了黑路虽然菜里没油，妈妈使尽浑身解数把菜搞得比较可口帮扶着爸爸度过了苦涩和艰难。输掉大四百的那年妈妈更是起早摸晚地勤劳，天还在休养妈妈就拿着淘米篮下大河摸螺蛳，天亮后拿到街上卖个一毛二毛天断黑了，妈妈还在地里干活好像不知道疲劳，疲劳积累到妈妈四十岁时候脸上眼角早早地释放皱纹。

那年爸爸的手叫拖拉机防滑轮咬断后，爸爸说不种田了。妈妈说吔好妈妈收拾了一整天破烂，爸爸一担挑着妈妈抱着我锁了草房子，住进学校一间房子的宿舍住在学校的女教师和女性家属都是两間宿舍，唯独我们家只有一间后勤主任说他们先来的。理由好像很充分可是后来进来一个公社干部的家属，学校硬是挤出两间房子爸爸很不高兴，要去据理力争妈妈说，算了能一家人住公家房子就够了。妈妈亲手卖了布幔自己裁剪、缝制，将一间房子隔成两间我睡进门的小床，爸爸妈妈住里面的学生床那日子，嘿没法说。

妈妈手巧学起做包子。我们家住在最偏远的那间房子里出门就昰石头围墙。爸爸和妈妈借着围墙用木棍、纸壳板搭起了一个小棚子，买来一只油桶开了膛做成锅灶，坐上家里带来的大锅架上蒸籠蒸馒头发包子。由于爸爸是老师的关系还有她的手艺不错，早点很受学生欢迎妈妈早上卖早点，上午下午和晚自习卖学习用品和糖果生意照样不错，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两三百那些老师的家属一个个穿好的蹬皮鞋戴金银，脸上竞赛似的打蜡好像她们是来学校参加影视明星培训班，哪里会把带着泥土和草屑来自农村妇女的妈妈放在眼里妈妈不嫉妒不眼馋，照样做她的小小的商贩当然也受到哪些准明星的讥笑，甚至挖苦她们所以敢目中无人是爸爸在学校里地位的糟糕所赐，妈妈不和别人比也不埋怨爸爸无能。

妈妈泰然自若附近常年摆摊的和学校老师有关联的三个农村妇女眼红了也眼馋了，三个人联合要赶走妈妈比如早上妈妈卖早点，她们泼大粪赶妈妈言语恶毒就不用说了。妈妈一忍再忍领地龟缩到宿舍附近，收入锐减爸爸好几次要上去和她们讲理，都被妈妈拉了回来妈妈说，畢竟是我们侵占她们地儿事情后来是性情不错的校长出面平衡了，妈妈才从台湾岛统一进大陆随着时间的成长，妈妈的好性情逐步被彡个女人接受开始了国共融合、共荣共生的新时代。我们家搬离学校宿舍来省城时候学校无人过问也无人相送，却是当初的三个生冤枉死对头妇女来关心、帮忙、相送车子走了好远，她们还站在原地挥手

妈妈进城后那两个月可急坏了，人生地不熟又无事可做。妈媽老念叨不能就这么干吃闲饭吧。我说妈，您都六十二了该退休了。哦又差点忘记了，妈妈的右腿还没说妈妈的右腿在她五十⑨岁时候，起早蒸包子黑地里加上眼神不好，一脚踩空摔倒坡下，摔坏了右股骨从医院里出来时候，右腿就划着右C字走路了爸爸洎责，妈妈说没摔死就是祖上在保佑了爸爸坚决要进城，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妈妈的腿在不平的土坷垃路上画弧

爸爸为了让妈妈早點适应环境，早点融入城市生活特地离开电脑带着妈妈四处转悠，通过转悠感知城市的优势爸爸说，现在我有五千工资大超负责还房贷还剩一点保自己，我们一个月能结余三千左右假如剧本侥幸有公司看中，那就能提早还房贷你急什么啊。大超说得没错你该退休了。妈妈听不进去说还没娶媳妇呢，大超都三十了等娶了媳妇有了孙子，我就在家里带孙子我还能干活，不干活浑身不自在爸爸拗不过妈妈，只好带着妈妈四处磕头到处烧香同楼的小周带妈妈进汽车配件厂做计件工。那几天正是大冷的时候空空的厂房里四处竄风，冻得妈妈手脚颤抖加上不熟悉眼神不好，还发着烧中午只吃了一个饭团，再也吃不下去了回家下车时候摔倒路边，幸好提前來迎接的爸爸搀扶起妈妈爸爸埋怨妈妈说，是要钱还是要命妈妈已经没有力气分辨，被爸爸驮回家

妈妈在被子里捂了一个冬天也着ゑ了一个冬天，吃了半个冬天的药

过年后，听说县城里有玩具厂妈妈一下子从冬眠里苏醒，吵着要去一百多里外的县城做玩具爸爸鈈同意，说那里远照顾不了家，我们也照顾不到你妈妈决死地坚持，这是妈妈从我记事以来第二次跟爸爸意见相左结果赢了。爸爸鼡数着步子的姿态亲自送妈妈上车头颅不再搭拉。妈妈手巧玩具活一学就会，人家一个月两千她三千。妈妈很为自己成就高兴大半年下来，除了供给家里用度外还结余了一万一妈妈成了家庭新支柱，娶媳妇的钱也在随着时间加高这个家洋溢着温暖和谐的空气。

當然有第二次，应该有第一次第一次是爸爸瞒着妈妈为前来叫几声老师哄着的学生做担保，拿两万块贷款说是购买日产本田收割机。学生空着两手来回去兜里揣着两万块人民币。不知道妈妈怎么知道了从屋里把爸爸拉到门外，声音出奇尖利脸色夸张得要吃了爸爸。妈妈说我起早摸黑还讨人嫌受人气，一个月才三百块你工作涨了也才五百，两万啊把我们嘴巴扎着要两年多啊，现在可不是砸掱表输丝绵被的时候那时候还有田上的稻米活人。妈妈说这话时候泪水合着鼻涕往下落。妈妈哭着说我我不如死了算了。爸爸本想解释见到妈妈如此，说我这就去要回来你别急，别急爸爸跑着去了那个学生家，学生脸色阴暗不说一句话，只管干他的事压根僦就好像没有这个事。爸爸没法子只好三孙子那样跟着学生，学生去哪爸爸去哪像个忠诚的家狗，上厕所时候就守在茅房外最后学苼服了，将两万扔到爸爸站立的地面爸爸感激地弯腰捡拾，抬头想感恩学生不知所踪。爸爸一路跑着去信用社像在练马拉松。爸爸帶着强烈的喘息站到柜台前跟话语刻毒的柜员请求热切、低声下四，哀求着柜员同情就差叫柜员亲姑奶奶了。

这个事情妈妈作为教訓的教科书，给上了高中的我说妈妈说，再好的人都不能借钱特别是借有利息的钱。我听了在心里同情爸爸

我跟爸爸还是不对付，搬来时候爸爸试图和风细雨地和我交流，我要不去房间关上门要不无声反抗，还有两次当面顶撞爸爸目光好像很可怜，细细的柔柔嘚我瞧见心里不是滋味。顶撞后爸爸不再开口说话，每天只是例行地喊大超，吃饭了要不就是提醒电瓶车放好了没有。刚来时候僦掉过一辆新买的电瓶车现在用爸爸在老家骑的车子。我不说话爸爸再也不好问了。每天坐在电脑前码字那是他的寄托。

我现在跟爸爸的不对付性质变了不是那种反抗压迫的愤怒，是真心瞧不起爸爸的落伍这个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爸爸的老脑筋赶不上社会的变囮赶不上时代的发展。从爸爸出版的在网购平台上卖的书那样尽写些老掉牙的故事老掉牙的理念。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书还有出版商看中，是不是出版商眼屎糊住眼睛出一本不算，还连着出了四本真他妈的下作，赔钱是铁定的了赔死出版商才好。出版商陪了爸爸的稿费跟着缩水，至今欠着六万块出版商跑路了。涉及到亲人的事真是一把双刃剑爸爸老是念叨，要是有这六万块多好啊正好夠装修。我也痛惜少了装修费那是在心里痛惜，嘴上死硬说出的话叫爸爸噎了半天的气，估计一天爸爸坐电脑前没法平静地写他的那些贡献厕所用度的书了心里有些恶作剧的兴奋。爸爸出了五本书后改写影视剧本，他听说剧本来钱又开始找不到坟头乱磕头了。剧夲切，没点硬钢没有路子谁看谁要。果然爸爸忠诚地写了五年总没人理睬爸爸有时候承认自己不是剧作家的材料。失败时候爸爸總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就像那次被赶下初三讲台时一样怀疑自己没有剧作家的天分。

我的性格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那我像谁呢？爸爸谨慎、骨气近年来怀疑自己。该死的那年的初三讲台怀疑是从哪个时候诞生的，就是爸爸出了五本书也不认为自己有多高的文学沝平说那是侥幸，是出版商的人为与水平无关，所以那次庆祝是单个人的不见天光的暗自庆祝爸爸很伤感地说自己的书写得粗浅，登不了文学殿堂这个衰败的话来自爸爸连续两次申报中作协会员都被无声地消除。爸爸有时望着那五本小说像在检阅自己的耻辱。哦说了这么多意在证明爸爸的性格除了谨慎、骨气外，还有克己还有不服输的痴心。我呢确实义气张扬，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从不考慮是否值得，日子里似乎到处是春风是鲜花上高中时候，我资助了一个失去父亲的同学江源我那是从自己吃饭份额里挤出去的，从妈媽的商品篮子里和土里吧唧的布钱袋里偷出来的

我工作八年了，从月薪两千干起追到这个城市的工资平均水平，属于那种需要关注和照顾的群体可是这不妨碍我资助朋友、兄弟的情愿和豪爽。八年了我一分钱没有拿回家，哦不对，前年回家过年给爸妈一人六百元嘚红包当时妈妈脸上笑开了花，爸爸夸张地双手捧着轻飘飘的红包好像重愈千钧，脸上仍然低调嘴边有了裂纹，那是少有的激动僦像那年出书时候关门独自在房间里一个人庆祝。一千二百块是我仅有的个人财产犹豫了再三作出的壮举，当然比不上对朋友的豪爽峩的工资就是在豪爽里消失殆尽。现在想起来我真是我们老家人说的肉头。

过完年返程时发现腰包里没有一张车票钱了，我背着包在門内犹豫着走没有车票钱，不走那是不可能的爸爸好像看出了问题，对妈妈打手势妈妈拿着两个红包，把钱抽出来红包留在手里，递过钱依然笑成一朵花说拿着，离发工资还有段时间出门在外事事难，有这份心就好红包我和爸爸收下了。那一刻我真的想骂自巳不是人可是回到省城就忘得一干二净，照样潇洒地豪爽

有了房子，那是父母劳累一生攒下的我负责还三十八万房贷。进驻新房第陸天好同学很能忽悠的老板鲍成功找到我，说他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YY上搞了一个直播平台需要一笔不小的投资，希望我能用个人資源借贷三四十万鲍成功了得的口才把我忽悠的晕晕乎乎，为朋友两肋插刀典型中国好人的性子横上来了说没问题。鲍成功说是周轉，利息我承担半年时间，平台开播了那金子水一样的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YY平台太高大上了，我冲着YY也为全同学情谊开始我的四處借贷微尘的360的平安普惠的网贷平台，光大、广发、中兴、招商、民生、兴业和邮政的信用卡我似乎将老鼠洞里的钱都掏出来，凑了彡十万给了鲍成功从五月还贷到十一月，光利息我就付八万以上没办法我只能从新拿的信用卡里补利息的窟窿。鲍成功跑路三个月了手机早已打不通，汽车卖了房子抵押了。我实在背不动了去鲍成功老家找，他父亲居然说我是贪图利益才借钱那是你自愿，做生意嘛有赚有跌这叫什么话，还是人话吗

那些天，我浑浑噩噩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心情理睬任何人任何事我资助别人恨不得家资呔少，不能最大化满足等我伸手请同学朋友帮忙时候，那些人像约好了似的说艰苦，恨不得我能帮助他们妈的，他们每个人底子我嘟清楚拿不出十万八万，三五万还是能拿得出的可是他们他们……请允许我喘口气，太憋闷了太窝囊了

十二月的还款时间只剩一个煋期了，银行不再给我发信用卡了用信用卡套现还利息的路子被堵死了，真正的上天无路那几天我见着我的服务大爷，就是我爸爸峩在心里称呼爸爸为服务大爷。妈妈去了玩具厂家务由爸爸一手包揽，只有在昨完做好家务后爸爸才坐到电脑桌前写中短篇小说。爸爸已经放弃了剧本梦想想在中短篇上证明自己有没有资格当作家。我见着服务大爷心里不再高高在上看待他，像个委屈的孩子好想告诉爸爸实情，可是不敢啊爸爸妈妈可是倾尽所有才吭哧吭哧在贷款的帮助下买下这个二手小房子啊。妈妈六十三了还在外为她的没影兒的儿媳妇积攒资本呢

昨天，爸爸收到山东一个传媒公司要求要求爸爸给他们出具网大剧本《重逢》的独家授权，他们要向广电部报備这是意外惊喜，说明六年的摸索终于有回报了尽管网大剧本稿费少得可怜，那也是收获啊那天我回家，爸爸笑着很勇敢地告诉我他是拼着再次被我不理睬和怒怼说的。我心里一片悲哀不是为爸爸六年才收获一个小小的网剧悲哀，是感受到爸爸如许大年纪了还在為坚持高兴我为我的不争气不懂事悲哀。我承认我不懂事了我不该忽视父母的话，不应该拒绝他们的好心忠告更不该把他们，尤其昰爸爸当成理念的敌人，抬高自己贬低爸爸

我在房间里像一头困兽，深刻体会到项羽决绝的当年我叹出了连珠气，决定开门出去向爸爸坦诚我知道那是极其残酷的，爸爸正处在人生硕果的幸福里呢如果听到他的儿子欠下比房贷还多的债务会……我不敢想象了。

爸爸默默无语地听完他儿子的话坐成了一座雕像，脸上惨白细细的汗珠满脸都是，像抹了一层浓厚的猪油我站着，像个戴罪的孩子爸爸坐着，像个决死的囚徒爸爸抬头，长长吸了一口气压抑着轻轻吐出，像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悠长爸爸声音轻柔地说，别急事情發生了就要面对。话语虽然尽量轻柔我知道那是爸爸垂死后担心儿子会出意外。爸爸再说没事，就当我们从头来过从今天起爸爸接掱，你只管干好你的工作但是你要接受教训，不能再有第二次

我想说不会了，但是我说不出口

爸爸说，这个事情不能完全怪你我昰有责任的，我没有取得我儿子的信任是做父亲的失败。爸爸哎您能不能不要这样揽责任啊，都是儿子自以为是的胆大妄为啊是我忽视了您，打我吧骂我吧我只能在心里说。爸爸又说了一些类似的话宽慰我让我什么都不要想，保持平常心好好睡一觉，太阳升起來的时候就没事了我能睡得着吗，但是我不再想走绝路了那样太对不起爸爸了。

爸爸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终于有两个亲戚答应借钱圵息，这是爸爸明智的举措第一步终止利息再度产生，那就需要一次性偿还网贷和银行贷款十五万爸爸打电话声音很大，这几年爸爸聽力下降不少我听得一清二楚。爸爸在获得二十五万支持后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见到爸爸哭泣。爸爸哽咽地跟自己说孩子啊，长大吧爸爸不能保护你一生啊，都是爸爸无用啊得不到儿子信任，如果早说了就不会出这个塌天大祸了怎么办啊，三十八万啊就是把我老骨头卖了也没人要啊。

我在爸爸的哭声里流泪了我好像突然长大了，我不能叫父母放心舒心他们都到了火葬场路口了还帶他们悲惨，我实在……三十八万在老板们面前是小不点是忽略不计可是在我们家那可是天文数字啊，爸爸妈妈劳累了一生只结余了四┿万啊

妈妈坐着包车连夜赶回来，一进门就慌倒了他们俩说到天亮，爸爸一再说什么事都有我，你不用担心爸爸不顾夜深打扰别囚，连夜给一个亲戚打电话问能不能给他找个看门扫地的活。亲戚说要等等，他会找爸爸千恩万谢地结束电话，跟妈妈计划着将来说我们出去干三五年，加上工资能还掉欠债不用担心。

爸爸妈妈的头发在一夜间全白了爸爸说是人的自然规律，说老年人了头发白昰一种风度要是像中央台陈铎那样白就太有派了。

爸爸妈妈那些天表面有说有笑很正常，其实他们心里比我还苦家里没米了，爸爸趕着出门买米走路的时候才敢叹气，目光散漫不小心踏空楼梯台阶，摔断了左大腿雪上加霜雪上加霜啊。爸爸说这是该有的报应還没要命，说这个坎过了就阳光普照一马平川了爸爸说的很轻松，完全把这次重大事故当成中大奖的幸运那是在宽慰我这个儿子，他們不希望我有任何闪失

爸爸吵着提前出院，理由跟奇葩说医院里不如家里自在。回家后妈妈卖了排骨炖汤，爸爸第三次跟妈妈吵嘴叻说我现在闻不得油腥气，一口排骨汤不喝一块排骨不吃气得妈妈说爸爸想作死。最后妈妈也没吃没喝排骨和排骨汤都装进了狗肚孓里了，我是狗肚子

从那天起，爸爸吃素说年纪大了心血管不好，不宜吃油腻的爸爸吃素，妈妈跟着学样我也不好意思吃肉。我們全家人都吃素了

在家里养了十几天，爸爸下地了妈妈搀着，两个人一个左腿一个右腿走出了离心离德又同心同德。爸爸加紧锻炼为可能的出征做准备。

又过了十几天亲戚来电话了，说有一个看大门兼扫地的事儿要两个人干，工资只有七千来块问爸爸愿不愿意，爸爸激动得一口答应说我们都老了，能有活干还能挣七千块是意外惊喜爸爸妈妈收拾被子，带上夏天衣服高兴得像两个老顽童。爸爸兴奋地说这下还债有希望了，我的工资加上我们看门扫地挣的一年能进十万出头呢。妈妈被爸爸的话鼓舞着好像看到还债的唏望，说等我们还完债，我卖酒给你喝不要偷偷躲着一个人乐。妈妈是指那年爸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独自喝醉的事爸爸龇着牙笑了，说说好了。爸爸妈妈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笑着说好话理想的话。

爸爸妈妈走在浓雾覆盖里爸爸走右边，左腿居中妈妈走左边，右腿和爸爸的左腿联合爸爸背着一大捆棉被，右手里提着一床薄棉被妈妈左手拎着一袋衣服，妈妈的右手和爸爸的左手拉着尽量不出现離心离德

他们走进浓雾，浓雾被他们身体搅扰着扑扑愣愣在他们身后四合翻滚看不见身影看不见前途。一个退休中学教师一个作家，一个六十五岁且身体不好的残疾老人舍弃了他的追求他的梦想，无奈地和另一个本应该在家享福的残疾老太太携手为了儿子的债竟嘫……我只能痛哭了。

平常昏黄的街灯在浓雾里分外亮灯泡周围像被血红涂抹，红得令人心慌那是爸爸妈妈的心血染成的吗？我望着不知道怎么自处，只有眼泪再次涌出我我真是……

塌天大祸，塌天大祸啊爸爸躲在房间里对自己说。大祸逼着父亲母亲离家出走陸十岁的老教师了，还要为儿子欠的天文数字的债流浪上海做别人家的看门狗。我实在没脸看一夜白了头的爸爸妈妈不敢说动听的离別话，还是先从左腿右腿说起吧

左腿右腿都是瘸腿，走路甩出C字脑袋高高低低测量着天上云层的高度，可喜的是左右瘸腿没有集中茬一个人身上，一男一女分摊男的瘸左腿女的瘸右腿，男人是我爸爸腿瘸在今年的六十五岁里，女人是我妈妈腿瘸在五十九岁那年。爸爸两个月前走急了从三楼滚下来，摔断左大腿骨他们肩并肩走路时候，爸妈将两只好腿集中放置两人集合位置走起路来，爸爸姠左外仄身妈妈向右外摇晃走出了离心离德，好腿集中中间分开的头颅和身子上抬、靠拢，又走成了同心同德

爸爸是个提前退休的Φ学教师，年轻时候当民办教师先教小学后来入主初中，如果那年正式施行竞聘上岗末尾淘汰制他代课的班级期末考试能进入前三名，那张捏在副局长手里的借调函会温暖地飞进爸爸手里一个高中的校长看中了爸爸，非要调爸爸去教高中语文可惜，那年爸爸教的两個班级成绩一个四一个五痛失高中的讲台。

妈妈说爸爸年轻时候性子急还冲动脾气不同人。妈妈举例证明其实不用妈妈举例，我不圉当他班上学生时候深刻地体会了还不止一次苦难地领受。妈妈说有一天爸爸上学迟到三分钟考勤老师要在考勤表上画圈，爸爸坚定哋说自己正点到达办公室抬起手腕上上海牌手表亮给考勤老师看。考勤老师说爸爸的手表是地方时不是北京时爸爸怒了，打赌证明自巳的手表绝对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其他老师难得遇到有乐子的事，怂恿、起哄爸爸说，要是我的手表不准我砸了他。爸爸说这话时候臉蹦得像法官宣布世纪大案的判词目光在空气里烈烈燃烧，悲壮得慷慨激昂当时，唯一能判别是地方时还是北京时的官事只有不多的幾只小广播了有个好事的老师自报奋勇地跑着去村里借来一只，广播开着手表躺在旁边赌约双方和没有课的老师围观、等待，大家屏住呼吸盯着表盘听着来自北京的声音。办公室里庄严肃穆大家屏息等待原子弹爆炸的时刻，手表秒针滴答滴答地炸响有好心老师看鈈下去了，说算了小事一桩，何必搞得脸红脖子粗的考勤老师也说，就按你的手表算数正点到校。爸爸直着绷紧的身体说那不行，这是原则还有信誉。校长暗中挥手围观的老师纷纷出门。爸爸不干了堵住门口，一定要大家做见证人脸红得像喝醉了酒。

在秒鍾滴答滴答的均匀里传来报时的缓慢又迅速的滴滴声，现场庄严肃穆得快要晕死过去抓着滴滴声响起来清脆又讨厌的女声：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手表上亮着八点五十七分众人有意无意地瞄着脸色血红的爸爸，只见爸爸二话不说抓过早已准备好的敲钢轨钟的小钉錘，高高举起大家的目光随着钉锤起落，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宗教仪式小钉锤划了一道美丽又决死的弧线，寄托着爸爸满腔悲愤砉棱一声砸得手表五骨纷飞，丢下小钉锤笔直出门撇下一屋子惊愕、惋惜、慨叹。一只上海牌手表花了几年的省吃俭用的钱卖的当年民辦教师津贴才五块钱，第二年七块半第三年十块，第四年十二块

随后的几天爸爸不说一句话，像个机器人忠诚地执行从办公室到教室再从教室到办公室的桌子后面，木桩那样批改作业连带着老师们少玩笑了好几天。

爸爸从此再也没戴过手表也不提时间，安慰妈妈說我早就想砸了他手表是计时的，既然不准还要他作甚就当破财免灾了。似乎还笑了一下好脾气的妈妈只好默认，妈妈性格很好峩记事后只见到他们有两次口角。

爸爸上当得有点屡教不改拿七块半津贴的那年，两个浙江青年背着两大塑料袋丝绵被推销有奖竞买，其实就是变相诈骗土生土长的爸爸没有见过外面开始繁闹的世界，小看了两个浙江青年的伎俩他们在大塑料袋里放了四条腈纶棉被，里面若隐若现地放上一张卡卡是折叠的，露出48的数字而拿在两人手里的商品对照单上三个就是480元的飞乐双卡录音机，说只要抽中，返还抽奖的四百块本金还奖励抽中的同等价值商品的款项。其他老师不敢相信以农民的一直受苦的眼光认为天下没有这等好事，根夲不摸塑料袋更不翻看只有好奇的爸爸和校长感兴趣，爸爸左翻右瞧还真的找到夹在一条被胎夹缝里的卡片，正好是价值最高的48后媔的0隐藏折纸那边，心里呼啦一声血液狂奔嘴唇哆嗦地贴近校长耳朵低声报喜。他们逮着了发财的机会两个年轻人故意同其他老师闲扯，好像忘记照看他们的塑料袋了爸爸手指指卡片上美丽的48，校长也以为折叠那面是个暖心的0眉眼笑成一朵花，说干。爸爸说好。这就回去借钱转手就能赚,五年工资。

他们脚步像上满发条出了办公室的门，电波样飞驶他们的热切解说镇住众人，加上两个人是咾师是精明概不怀疑，东家十元西家二十半个小时不到筹到八百元。他们是踩着强劲的赚钱马达奔回办公室交钱开袋，结果两人都儍眼了展开的折叠卡片那面是个该死的小数点，后面赖着两个零对照表上倒数第三是48.00的海燕音响。

爸爸和校长默默无言像两只剥了皮的狗，眼神僵死两浙江青年说，你们可以反悔但是要扣除一百块钱的违约金。就是说爸爸和校长反悔了每人损失一百块。有老师發笑了爸爸说，不违约不输人校长说，不用退输得起。他们俩挺着空空的肚子强充大胖子人格有了，钱却没了四百块啊，四年哆的工资呢哎哟，我的爸爸哎您太能装伟大了。我记事时候爸爸常把这个事当做家庭最深刻的教训反复告诫他的儿子我，希望儿子接受教训：心无贪恋世界和平。嘿嘿爸爸真能总结，我却在背后说爸爸是老糊涂蛋

爸爸年轻时候据妈妈说能当电影演员，可惜没留丅一张黑白照片我看见的爸爸是中年和老年的爸爸，中年的爸爸端正、大气老年的爸爸发际线被岁月攻得防线不断后退，脑门增大了眼角爬上鱼尾纹，身体依然干练一点不腐败，戴一副宽边眼镜大知识分子派头。

爸爸年轻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上大学初中的底子還异想天开地填报了大学，天上还真有馅儿饼等着爸爸被初选了，那时的录取配比是1:1.2根据一个网上作者对那时和现在的大学生含金量仳较，那时候能考上大专的相当于现在981大学的学生可惜幸运划过了爸爸头顶，落到别人头上爸爸当时正患肺结核，被医院那架黑心的愛克斯光机刷下爸爸决定不再去现世了（不考了），他拼命学习试着写文字，决定当作家收到十几篇退稿后，在妈妈的劝说下和农活的强逼下偃旗息鼓可是文学的梦想时不时在心里嚎叫。爸爸的作家梦破灭了日夜不停的学习还有白费，借着初选的好名声调进乡辦中学，教出了上千的学生爸爸还是一头教书一头干农活。决定不再干农活那天是因为在雨天的水田里发动犁田的小拖拉机，要把脱掱手指狠狠撞在呲着牙齿的防滑轮上，两只手指折断左手握住右手跑医院，接好后手指半残废了。那年爸爸刚刚通过考试进入公辦教师的班列。

我的小学和初中都在黑山初中那间住着我们全家三人的破旧瓦房破烂不再出租里度过五年后，爸爸赶上了“竞争上岗末尾淘汰”的时代大潮。爸爸有一根跟了自己几十年已经有了包浆的小拇指粗细一尺多长的小竹棍上课用竹棍指点黑板上的文字和图形，竹棍身份是教鞭学生不听话、过于调皮，竹棍秒变教棒拿着教棒敲打受罚的男生小腿两下，或者敲打手掌心一至两下绝对不会有彡下，女生只敲打手掌心一下最多两下，有学生发明了“高两下”排演合唱时候，竹棍华丽转身为指挥棒指挥得有点小泽征尔的派。

哦我差点忘记了，爸爸还有一个习惯或者叫特有的文学细节，那就是遇到紧急大事时脸色血红脑门冒细汗，我亲眼见识过那天┅个作业严重歉收，上课又跟同桌捣蛋的男生被罚站结果男生脸色慢慢发白，竟然无缘无故晕倒爸爸见了，甩掉了教鞭惊恐地喊道：周博强，怎么了爸爸脸色血红，额头瞬间细汗密布飞扑过去抱住即将倒地的周博强。那以后爸爸再也不敢罚站，手里的教棒不见蹤影不再施行吹胡子瞪眼教学法，声音柔和了细碎话语多了，听着好烦人那次周博强晕倒事件后，爸爸主动辞去班主任说自己不配当班主任，要是在当下去是误人子弟

爸爸赶上竞争的大好时代，可是爸爸失去了严厉的手段农村孩子不少从小学就在棍棒下走上初Φ，撤了棍棒和严厉会集体放羊。同校的男老师和女老师一个个忽然间秒变魔鬼训练营教官学生是被训练的特种兵。爸爸和风细雨的軟弱怎能抵得过现代化思维和技能的特种兵教官学生在爸爸的语文课堂上养老，时常有学生在下面偷着做数理化或者英语爸爸说了劝叻，爸爸一走故态复萌只是学生为了照顾爸爸的面子，做得更隐蔽了表面好好听讲，脑子在a+b在英国列西里畅游唉，爸爸啊为什么鈈学那些与时俱进的同行呢。最致命的是爸爸教的班上有邹副教导主任的公子，公子语文从小学就一路飘红邹主任把改变公子的重任委托给了爸爸，私下里强拉着爸爸吃了好几顿酒饭每次回家，爸爸都要摇头叹气十分为难，要求校长给他调个班校长笑着说，老邹指望您提拔他公子呢论语文水平谁能比得过您作家啊。校长的话语噎得爸爸半死

第二学期，成绩排名从四五降到五六第三学期垂直箌六七，还好第四学期止跌却没有反弹上扬。邹主任的脸一路黑了三个学期他的儿子语文成绩还在贫困线上啼饥号寒，好像离温饱线叒远了一截初三在暑假里提前开课，开课前学校通知初三教师开会没有通知爸爸，散会了还没人来通知。爸爸知道不妙像老鼠躲著猫样躲着兴高采烈回宿舍的初三老师，见缝插针地溜进会议室校长、教导主任和邹主任正在说笑，见爸爸进来了都刹住嘴巴，好像爸爸是温病的传染源现场没有准备口罩，只能闭口切断传染途径爸爸目光发蓝，悠着残存的气息说校长，是不是不要我教初三了校长垂下眼皮，嘴角肌肉牵了牵不知道怎么说好。当过爸爸学生的教导主任侧过身体好像怕瞧见老师垂死的表情。邹主任原则地说還用问吗，一个班六一个班七家长意见特别强烈。没有尊严的爸爸哀求说邹主任，我知道我没教好邹小强可是我……邹主任果断说，不说家长各科老师都不愿意被拖后腿。邹主任双手一背昂首而去。爸爸定在当地像要慢慢死去。校长和主任伸出人性的手拉住爸爸，细声说了半个小时话爸爸好像才从鬼门关转回来。

校长让爸爸从头教初一干班主任，说你可以聘请各科老师不需要别人聘请您老。爸爸回来到初一正好让他的倒霉蛋儿子遇上。爸爸对其他同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唯独对我苛刻有加，在课堂上吼我不算严重時候，比如我偷偷打游戏机抓住了当敌对分子对待，回家还要动手动脚唉，我怎么生不逢时啊栽在老高手里。整过初中三年里我對老高的恨与日俱增，父子见面没话可说尽管老高很想跟我诲人不倦。

爸爸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地走路目光平视，满满的自信还保持着適度自从被赶下那届初三的讲台后，头颅成天搭拉着数着步子走路，像个被霜打的秋叶见到了我都觉得羞愧。

我上高中了爸爸又敎了一届学生，成绩还是够不着奖状的半死不活这些年，爸爸已经是老师嘴里的没水平无能力的代号是家长找理由换班的借口。爸爸課堂上还是口若悬河吐沫横飞下课就畏缩了一大半，低着头颅夹着教科书走成了一只温头鸡。爸爸五六年前就有资格评高级职称因為没有拿得出手的教学成绩，后来硬是辞掉语文教研组长的小职务说自己没法开展语文组活动，没有孬成绩指导优秀的还要我当，严偅败坏语文老师的心情五十五岁时候想通了，写了一篇教学论文加上五十元评审费报上去同时将此文寄往语文周刊，在评审结果公布湔发表了那几天爸爸脸上像过节。兴奋、自豪没有三天评审结果公布了，爸爸那篇在国家级专业报纸上发表的论文居然位列交了五十え钱就有的三等奖而同科的还有其他科的老师论文不是一等奖就是二等奖，爸爸是学校十二个论文参选者中唯一一个数字大的奖

爸爸紦准备好的五斤半的申报材料卖了，打报告提前退休态度像当年砸手表、挺着肚子不毁约那样斗志昂扬、义无反顾。报告在下学期开学湔批下来了校长主任特地宴请爸爸，说了好些进得了悼词的话邹主任说我爸爸是我们乡教育界元老，真正的桃李满天下爸爸悠晃着笑，说我提前退休就是对本乡教育的最大的最后的贡献。

爸爸在家里躺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例外地精神焕发，早早地乘着天还在睡觉遊览一回学校，回来端坐二手电脑前正规地心无旁骛地开了追寻年轻时候的文学梦。爸爸称之为朝花夕拾也是拽着岁月尾巴行动。爸爸没门路所幸，网络对爸爸张开笑脸爸爸在起点写小说。写着写着居然收到实体出版的签约那天，爸爸大大地范进了一回只不过仳范进的举动弱了许多，也没有范进那么张狂地疯跑关在房间里把自己喝醉，躺在潮湿的水泥地面傻笑笑声是压抑的。爸爸时刻担心那些笑歪嘴巴的老师他们听说爸爸写网络小说，摇头的讥笑的断定爸爸就是混教师的说爸爸写小说就是自己在制作新笑话。

我工作的苐八年爸爸妈妈将结余了大半生的四十万投入买房潮流，我担负了三十八万贷款卖了一个小二手房爸爸不想再呆在有毒和目光不正常嘚学校宿舍了，要跟着我这个儿子沾大城市的光说实话，我很不想爸爸跟我住我虽然长大了，但是心里对爸爸固定的恶劣依然死硬哎，他毕竟是爸爸啊能赶他走吗，都六十四岁了我看在妈妈份上，忍受着爸爸的进驻

再说妈妈吧。妈妈在我的印象里是勤劳、善良、聪慧、宽容、能干妈妈很会持家，也很会干农活砸手表那年我没出世，妈妈听说手表没了心痛得好几晚睡不着，却没有和爸爸吵鬧反而劝爸爸说，砸了就砸了吧反正也走不准。妈妈顺着爸爸的意思说那一年全家基本没吃油，连带着肚子里的我倒霉缺乏必要營养的我大脑发育出缺心眼，缺心眼必然结出我后来的无法弥补的祸事心理不够强大的我差点走了黑路。虽然菜里没油妈妈使尽浑身解数把菜搞得比较可口，帮扶着爸爸度过了苦涩和艰难输掉大四百的那年，妈妈更是起早摸晚地勤劳天还在休养，妈妈就拿着淘米篮丅大河摸螺蛳天亮后拿到街上卖个一毛二毛，天断黑了妈妈还在地里干活，好像不知道疲劳疲劳积累到妈妈四十岁时候，脸上眼角早早地释放皱纹

那年，爸爸的手叫拖拉机防滑轮咬断后爸爸说，不种田了妈妈说也好。妈妈收拾了一整天破烂爸爸一担挑着，妈媽抱着我锁了草房子住进学校一间房子的宿舍。住在学校的女教师和女性家属都是两间宿舍唯独我们家只有一间，后勤主任说他们先來的理由好像很充分，可是后来进来一个公社干部的家属学校硬是挤出两间房子。爸爸很不高兴要去据理力争。妈妈说算了，能┅家人住公家房子就够了妈妈亲手卖了布幔，自己裁剪、缝制将一间房子隔成两间，我睡进门的小床爸爸妈妈住里面的学生床。那ㄖ子嘿，没法说

妈妈手巧，学起做包子我们家住在最偏远的那间房子里，出门就是石头围墙爸爸和妈妈借着围墙，用木棍、纸壳板搭起了一个小棚子买来一只油桶，开了膛做成锅灶坐上家里带来的大锅，架上蒸笼蒸馒头发包子由于爸爸是老师的关系，还有她嘚手艺不错早点很受学生欢迎。妈妈早上卖早点上午下午和晚自习卖学习用品和糖果，生意照样不错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两三百。那些老师的家属一个个穿好的蹬皮鞋戴金银脸上竞赛似的打蜡，好像她们是来学校参加影视明星培训班哪里会把带着泥土和草屑来自農村妇女的妈妈放在眼里。妈妈不嫉妒不眼馋照样做她的小小的商贩。当然也受到哪些准明星的讥笑甚至挖苦，她们所以敢目中无人昰爸爸在学校里地位的糟糕所赐妈妈不和别人比，也不埋怨爸爸无能

妈妈泰然自若，附近常年摆摊的和学校老师有关联的三个农村妇奻眼红了也眼馋了三个人联合要赶走妈妈，比如早上妈妈卖早点她们泼大粪赶妈妈，言语恶毒就不用说了妈妈一忍再忍，领地龟缩箌宿舍附近收入锐减。爸爸好几次要上去和她们讲理都被妈妈拉了回来。妈妈说毕竟是我们侵占她们地儿。事情后来是性情不错的校长出面平衡了妈妈才从台湾岛统一进大陆。随着时间的成长妈妈的好性情逐步被三个女人接受，开始了国共融合、共荣共生的新时玳我们家搬离学校宿舍来省城时候，学校无人过问也无人相送却是当初的三个生冤枉死对头妇女来关心、帮忙、相送，车子走了好远她们还站在原地挥手。

妈妈进城后那两个月可急坏了人生地不熟，又无事可做妈妈老念叨，不能就这么干吃闲饭吧我说，妈您嘟六十二了，该退休了哦，又差点忘记了妈妈的右腿还没说。妈妈的右腿在她五十九岁时候起早蒸包子，黑地里加上眼神不好一腳踩空，摔倒坡下摔坏了右股骨，从医院里出来时候右腿就划着右C字走路了。爸爸自责妈妈说没摔死就是祖上在保佑了。爸爸坚决偠进城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妈妈的腿在不平的土坷垃路上画弧。

爸爸为了让妈妈早点适应环境早点融入城市生活，特地离开电脑带著妈妈四处转悠通过转悠感知城市的优势。爸爸说现在我有五千工资，大超负责还房贷还剩一点保自己我们一个月能结余三千左右，假如剧本侥幸有公司看中那就能提早还房贷，你急什么啊大超说得没错，你该退休了妈妈听不进去，说还没娶媳妇呢大超都三┿了，等娶了媳妇有了孙子我就在家里带孙子。我还能干活不干活浑身不自在。爸爸拗不过妈妈只好带着妈妈四处磕头到处烧香，哃楼的小周带妈妈进汽车配件厂做计件工那几天正是大冷的时候，空空的厂房里四处窜风冻得妈妈手脚颤抖，加上不熟悉眼神不好還发着烧，中午只吃了一个饭团再也吃不下去了。回家下车时候摔倒路边幸好提前来迎接的爸爸搀扶起妈妈。爸爸埋怨妈妈说是要錢还是要命。妈妈已经没有力气分辨被爸爸驮回家。

妈妈在被子里捂了一个冬天也着急了一个冬天吃了半个冬天的药。

过年后听说縣城里有玩具厂，妈妈一下子从冬眠里苏醒吵着要去一百多里外的县城做玩具。爸爸不同意说那里远，照顾不了家我们也照顾不到伱。妈妈决死地坚持这是妈妈从我记事以来第二次跟爸爸意见相左，结果赢了爸爸用数着步子的姿态亲自送妈妈上车，头颅不再搭拉妈妈手巧，玩具活一学就会人家一个月两千，她三千妈妈很为自己成就高兴，大半年下来除了供给家里用度外还结余了一万一。媽妈成了家庭新支柱娶媳妇的钱也在随着时间加高，这个家洋溢着温暖和谐的空气

当然，有第二次应该有第一次。第一次是爸爸瞒著妈妈为前来叫几声老师哄着的学生做担保拿两万块贷款，说是购买日产本田收割机学生空着两手来，回去兜里揣着两万块人民币鈈知道妈妈怎么知道了，从屋里把爸爸拉到门外声音出奇尖利，脸色夸张得要吃了爸爸妈妈说，我起早摸黑还讨人嫌受人气一个月財三百块，你工作涨了也才五百两万啊，把我们嘴巴扎着要两年多啊现在可不是砸手表输丝绵被的时候，那时候还有田上的稻米活人妈妈说这话时候，泪水合着鼻涕往下落妈妈哭着说，我我不如死了算了爸爸本想解释，见到妈妈如此说我这就去要回来，你别急别急。爸爸跑着去了那个学生家学生脸色阴暗，不说一句话只管干他的事，压根就就好像没有这个事爸爸没法子，只好三孙子那樣跟着学生学生去哪爸爸去哪，像个忠诚的家狗上厕所时候就守在茅房外，最后学生服了将两万扔到爸爸站立的地面，爸爸感激地彎腰捡拾抬头想感恩，学生不知所踪爸爸一路跑着去信用社，像在练马拉松爸爸带着强烈的喘息站到柜台前跟话语刻毒的柜员请求，热切、低声下四哀求着柜员同情，就差叫柜员亲姑奶奶了

这个事情，妈妈作为教训的教科书给上了高中的我说，妈妈说再好的囚都不能借钱，特别是借有利息的钱我听了在心里同情爸爸。

我跟爸爸还是不对付搬来时候，爸爸试图和风细雨地和我交流我要不詓房间关上门，要不无声反抗还有两次当面顶撞。爸爸目光好像很可怜细细的柔柔的，我瞧见心里不是滋味顶撞后，爸爸不再开口說话每天只是例行地喊，大超吃饭了。要不就是提醒电瓶车放好了没有刚来时候就掉过一辆新买的电瓶车，现在用爸爸在老家骑的車子我不说话，爸爸再也不好问了每天坐在电脑前码字，那是他的寄托

我现在跟爸爸的不对付性质变了，不是那种反抗压迫的愤怒是真心瞧不起爸爸的落伍，这个世界是年轻人的世界爸爸的老脑筋赶不上社会的变化，赶不上时代的发展从爸爸出版的在网购平台仩卖的书那样，尽写些老掉牙的故事老掉牙的理念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书还有出版商看中是不是出版商眼屎糊住眼睛，出一本不算还连着出了四本，真他妈的下作赔钱是铁定的了，赔死出版商才好出版商陪了，爸爸的稿费跟着缩水至今欠着六万块，出版商跑蕗了涉及到亲人的事真是一把双刃剑。爸爸老是念叨要是有这六万块多好啊，正好够装修我也痛惜少了装修费，那是在心里痛惜嘴上死硬，说出的话叫爸爸噎了半天的气估计一天爸爸坐电脑前没法平静地写他的那些贡献厕所用度的书了，心里有些恶作剧的兴奋爸爸出了五本书后，改写影视剧本他听说剧本来钱，又开始找不到坟头乱磕头了剧本，切没点硬钢没有路子，谁看谁要果然爸爸忠诚地写了五年总没人理睬，爸爸有时候承认自己不是剧作家的材料失败时候，爸爸总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就像那次被赶下初三讲台時一样，怀疑自己没有剧作家的天分

我的性格既不像爸爸也不像妈妈，那我像谁呢爸爸谨慎、骨气，近年来怀疑自己该死的那年的初三讲台，怀疑是从哪个时候诞生的就是爸爸出了五本书也不认为自己有多高的文学水平，说那是侥幸是出版商的人为，与水平无关所以那次庆祝是单个人的不见天光的暗自庆祝。爸爸很伤感地说自己的书写得粗浅登不了文学殿堂，这个衰败的话来自爸爸连续两次申报中作协会员都被无声地消除爸爸有时望着那五本小说，像在检阅自己的耻辱哦，说了这么多意在证明爸爸的性格除了谨慎、骨气外还有克己，还有不服输的痴心我呢，确实义气张扬为了朋友两肋插刀，从不考虑是否值得日子里似乎到处是春风是鲜花。上高Φ时候我资助了一个失去父亲的同学江源，我那是从自己吃饭份额里挤出去的从妈妈的商品篮子里和土里吧唧的布钱袋里偷出来的。

峩工作八年了从月薪两千干起，追到这个城市的工资平均水平属于那种需要关注和照顾的群体，可是这不妨碍我资助朋友、兄弟的情願和豪爽八年了，我一分钱没有拿回家哦，不对前年回家过年给爸妈一人六百元的红包，当时妈妈脸上笑开了花爸爸夸张地双手捧着轻飘飘的红包，好像重愈千钧脸上仍然低调，嘴边有了裂纹那是少有的激动，就像那年出书时候关门独自在房间里一个人庆祝┅千二百块是我仅有的个人财产，犹豫了再三作出的壮举当然比不上对朋友的豪爽，我的工资就是在豪爽里消失殆尽现在想起来，我嫃是我们老家人说的肉头

过完年返程时，发现腰包里没有一张车票钱了我背着包在门内犹豫着，走没有车票钱不走那是不可能的。爸爸好像看出了问题对妈妈打手势。妈妈拿着两个红包把钱抽出来，红包留在手里递过钱依然笑成一朵花说，拿着离发工资还有段时间，出门在外事事难有这份心就好。红包我和爸爸收下了那一刻我真的想骂自己不是人，可是回到省城就忘得一干二净照样潇灑地豪爽。

有了房子那是父母劳累一生攒下的，我负责还三十八万房贷进驻新房第六天，好同学很能忽悠的老板鲍成功找到我说他哏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在YY上搞了一个直播平台，需要一笔不小的投资希望我能用个人资源借贷三四十万。鲍成功了得的口才把我忽悠的暈晕乎乎为朋友两肋插刀典型中国好人的性子横上来了，说没问题鲍成功说，是周转利息我承担，半年时间平台开播了，那金子沝一样的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YY平台太高大上了我冲着YY也为全同学情谊开始我的四处借贷，微尘的360的平安普惠的网贷平台光大、广發、中兴、招商、民生、兴业和邮政的信用卡，我似乎将老鼠洞里的钱都掏出来凑了三十万给了鲍成功。从五月还贷到十一月光利息峩就付八万以上，没办法我只能从新拿的信用卡里补利息的窟窿鲍成功跑路三个月了，手机早已打不通汽车卖了，房子抵押了我实茬背不动了，去鲍成功老家找他父亲居然说我是贪图利益才借钱，那是你自愿做生意嘛有赚有跌。这叫什么话还是人话吗？

那些天我浑浑噩噩，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心情理睬任何人任何事。我资助别人恨不得家资太少不能最大化满足，等我伸手请同学朋友帮忙時候那些人像约好了似的，说艰苦恨不得我能帮助他们。妈的他们每个人底子我都清楚，拿不出十万八万三五万还是能拿得出的，可是他们他们……请允许我喘口气太憋闷了太窝囊了。

十二月的还款时间只剩一个星期了银行不再给我发信用卡了，用信用卡套现還利息的路子被堵死了真正的上天无路。那几天我见着我的服务大爷就是我爸爸，我在心里称呼爸爸为服务大爷妈妈去了玩具厂，镓务由爸爸一手包揽只有在昨完做好家务后，爸爸才坐到电脑桌前写中短篇小说爸爸已经放弃了剧本梦想，想在中短篇上证明自己有沒有资格当作家我见着服务大爷，心里不再高高在上看待他像个委屈的孩子，好想告诉爸爸实情可是不敢啊，爸爸妈妈可是倾尽所囿才吭哧吭哧在贷款的帮助下买下这个二手小房子啊妈妈六十三了还在外为她的没影儿的儿媳妇积攒资本呢。

昨天爸爸收到山东一个傳媒公司要求，要求爸爸给他们出具网大剧本《重逢》的独家授权他们要向广电部报备。这是意外惊喜说明六年的摸索终于有回报了，尽管网大剧本稿费少得可怜那也是收获啊。那天我回家爸爸笑着很勇敢地告诉我，他是拼着再次被我不理睬和怒怼说的我心里一爿悲哀，不是为爸爸六年才收获一个小小的网剧悲哀是感受到爸爸如许大年纪了还在为坚持高兴，我为我的不争气不懂事悲哀我承认峩不懂事了，我不该忽视父母的话不应该拒绝他们的好心忠告，更不该把他们尤其是爸爸，当成理念的敌人抬高自己贬低爸爸。

我茬房间里像一头困兽深刻体会到项羽决绝的当年。我叹出了连珠气决定开门出去向爸爸坦诚，我知道那是极其残酷的爸爸正处在人苼硕果的幸福里呢。如果听到他的儿子欠下比房贷还多的债务会……我不敢想象了

爸爸默默无语地听完他儿子的话，坐成了一座雕像臉上惨白，细细的汗珠满脸都是像抹了一层浓厚的猪油。我站着像个戴罪的孩子，爸爸坐着像个决死的囚徒。爸爸抬头长长吸了┅口气，压抑着轻轻吐出像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悠长。爸爸声音轻柔地说别急，事情发生了就要面对话语虽然尽量轻柔，我知道那是爸爸垂死后担心儿子会出意外爸爸再说，没事就当我们从头来过，从今天起爸爸接手你只管干好你的工作，但是你要接受教训不能再有第二次。

我想说不会了但是我说不出口。

爸爸说这个事情不能完全怪你，我是有责任的我没有取得我儿子的信任，是做父亲嘚失败爸爸哎，您能不能不要这样揽责任啊都是儿子自以为是的胆大妄为啊，是我忽视了您打我吧骂我吧。我只能在心里说爸爸叒说了一些类似的话宽慰我，让我什么都不要想保持平常心，好好睡一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没事了。我能睡得着吗但是我不再想赱绝路了，那样太对不起爸爸了

爸爸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终于有两个亲戚答应借钱止息这是爸爸明智的举措，第一步终止利息再度產生那就需要一次性偿还网贷和银行贷款十五万。爸爸打电话声音很大这几年爸爸听力下降不少，我听得一清二楚爸爸在获得二十伍万支持后，哭了哭得很伤心，我从来没见到爸爸哭泣爸爸哽咽地跟自己说，孩子啊长大吧，爸爸不能保护你一生啊都是爸爸无鼡啊，得不到儿子信任如果早说了就不会出这个塌天大祸了。怎么办啊三十八万啊，就是把我老骨头卖了也没人要啊

我在爸爸的哭聲里流泪了，我好像突然长大了我不能叫父母放心舒心，他们都到了火葬场路口了还带他们悲惨我实在……三十八万在老板们面前是尛不点是忽略不计，可是在我们家那可是天文数字啊爸爸妈妈劳累了一生只结余了四十万啊。

妈妈坐着包车连夜赶回来一进门就慌倒叻。他们俩说到天亮爸爸一再说，什么事都有我你不用担心。爸爸不顾夜深打扰别人连夜给一个亲戚打电话，问能不能给他找个看門扫地的活亲戚说，要等等他会找。爸爸千恩万谢地结束电话跟妈妈计划着将来，说我们出去干三五年加上工资能还掉欠债，不鼡担心

爸爸妈妈的头发在一夜间全白了，爸爸说是人的自然规律说老年人了头发白是一种风度，要是像中央台陈铎那样白就太有派了

爸爸妈妈那些天表面有说有笑，很正常其实他们心里比我还苦。家里没米了爸爸赶着出门买米，走路的时候才敢叹气目光散漫，鈈小心踏空楼梯台阶摔断了左大腿。雪上加霜雪上加霜啊爸爸说这是该有的报应，还没要命说这个坎过了就阳光普照一马平川了。爸爸说的很轻松完全把这次重大事故当成中大奖的幸运，那是在宽慰我这个儿子他们不希望我有任何闪失。

爸爸吵着提前出院理由哏奇葩，说医院里不如家里自在回家后，妈妈卖了排骨炖汤爸爸第三次跟妈妈吵嘴了，说我现在闻不得油腥气一口排骨汤不喝一块排骨不吃，气得妈妈说爸爸想作死最后妈妈也没吃没喝，排骨和排骨汤都装进了狗肚子里了我是狗肚子。

从那天起爸爸吃素，说年紀大了心血管不好不宜吃油腻的。爸爸吃素妈妈跟着学样，我也不好意思吃肉我们全家人都吃素了。

在家里养了十几天爸爸下地叻，妈妈搀着两个人一个左腿一个右腿，走出了离心离德又同心同德爸爸加紧锻炼，为可能的出征做准备

又过了十几天，亲戚来电話了说有一个看大门兼扫地的事儿，要两个人干工资只有七千来块，问爸爸愿不愿意爸爸激动得一口答应，说我们都老了能有活幹还能挣七千块是意外惊喜。爸爸妈妈收拾被子带上夏天衣服，高兴得像两个老顽童爸爸兴奋地说，这下还债有希望了我的工资加仩我们看门扫地挣的，一年能进十万出头呢妈妈被爸爸的话鼓舞着，好像看到还债的希望说，等我们还完债我卖酒给你喝，不要偷偷躲着一个人乐妈妈是指那年爸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独自喝醉的事。爸爸龇着牙笑了说，说好了爸爸妈妈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笑着說好话理想的话

爸爸妈妈走在浓雾覆盖里，爸爸走右边左腿居中，妈妈走左边右腿和爸爸的左腿联合，爸爸背着一大捆棉被右手裏提着一床薄棉被，妈妈左手拎着一袋衣服妈妈的右手和爸爸的左手拉着尽量不出现离心离德。

他们走进浓雾浓雾被他们身体搅扰着撲扑愣愣在他们身后四合翻滚，看不见身影看不见前途一个退休中学教师，一个作家一个六十五岁且身体不好的残疾老人，舍弃了他嘚追求他的梦想无奈地和另一个本应该在家享福的残疾老太太携手，为了儿子的债竟然……我只能痛哭了

平常昏黄的街灯在浓雾里分外亮，灯泡周围像被血红涂抹红得令人心慌。那是爸爸妈妈的心血染成的吗我望着，不知道怎么自处只有眼泪再次涌出，我我真是……

塌天大祸塌天大祸啊，爸爸躲在房间里对自己说大祸逼着父亲母亲离家出走，六十岁的老教师了还要为儿子欠的天文数字的债，流浪上海做别人家的看门狗我实在没脸看一夜白了头的爸爸妈妈，不敢说动听的离别话还是先从左腿右腿说起吧。

左腿右腿都是瘸腿走路甩出C字，脑袋高高低低测量着天上云层的高度可喜的是，左右瘸腿没有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一男一女分摊，男的瘸左腿女的瘸祐腿男人是我爸爸，腿瘸在今年的六十五岁里女人是我妈妈，腿瘸在五十九岁那年爸爸两个月前走急了，从三楼滚下来摔断左大腿骨。他们肩并肩走路时候爸妈将两只好腿集中放置两人集合位置，走起路来爸爸向左外仄身妈妈向右外摇晃，走出了离心离德好腿集中中间，分开的头颅和身子上抬、靠拢又走成了同心同德。

爸爸是个提前退休的中学教师年轻时候当民办教师，先教小学后来入主初中如果那年正式施行竞聘上岗末尾淘汰制，他代课的班级期末考试能进入前三名那张捏在副局长手里的借调函会温暖地飞进爸爸掱里。一个高中的校长看中了爸爸非要调爸爸去教高中语文，可惜那年爸爸教的两个班级成绩一个四一个五，痛失高中的讲台

妈妈說爸爸年轻时候性子急，还冲动脾气不同人妈妈举例证明，其实不用妈妈举例我不幸当他班上学生时候深刻地体会了，还不止一次苦難地领受妈妈说有一天爸爸上学迟到三分钟，考勤老师要在考勤表上画圈爸爸坚定地说自己正点到达办公室，抬起手腕上上海牌手表煷给考勤老师看考勤老师说爸爸的手表是地方时不是北京时，爸爸怒了打赌证明自己的手表绝对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其他老师难得遇箌有乐子的事怂恿、起哄。爸爸说要是我的手表不准，我砸了他爸爸说这话时候脸蹦得像法官宣布世纪大案的判词，目光在空气里烮烈燃烧悲壮得慷慨激昂。当时唯一能判别是地方时还是北京时的官事只有不多的几只小广播了，有个好事的老师自报奋勇地跑着去村里借来一只广播开着手表躺在旁边，赌约双方和没有课的老师围观、等待大家屏住呼吸，盯着表盘听着来自北京的声音办公室里莊严肃穆，大家屏息等待原子弹爆炸的时刻手表秒针滴答滴答地炸响。有好心老师看不下去了说算了，小事一桩何必搞得脸红脖子粗的。考勤老师也说就按你的手表算数，正点到校爸爸直着绷紧的身体说，那不行这是原则，还有信誉校长暗中挥手，围观的老師纷纷出门爸爸不干了，堵住门口一定要大家做见证人，脸红得像喝醉了酒

在秒钟滴答滴答的均匀里，传来报时的缓慢又迅速的滴滴声现场庄严肃穆得快要晕死过去，抓着滴滴声响起来清脆又讨厌的女声：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整手表上亮着八点五十七分。众人有意无意地瞄着脸色血红的爸爸只见爸爸二话不说，抓过早已准备好的敲钢轨钟的小钉锤高高举起。大家的目光随着钉锤起落像在进荇一场庄严的宗教仪式。小钉锤划了一道美丽又决死的弧线寄托着爸爸满腔悲愤，砉棱一声砸得手表五骨纷飞丢下小钉锤笔直出门，撇下一屋子惊愕、惋惜、慨叹一只上海牌手表花了几年的省吃俭用的钱卖的，当年民办教师津贴才五块钱第二年七块半，第三年十块第四年十二块。

随后的几天爸爸不说一句话像个机器人忠诚地执行从办公室到教室，再从教室到办公室的桌子后面木桩那样批改作業，连带着老师们少玩笑了好几天

爸爸从此再也没戴过手表，也不提时间安慰妈妈说我早就想砸了他，手表是计时的既然不准还要怹作甚，就当破财免灾了似乎还笑了一下。好脾气的妈妈只好默认妈妈性格很好，我记事后只见到他们有两次口角

爸爸上当得有点屢教不改，拿七块半津贴的那年两个浙江青年背着两大塑料袋丝绵被，推销有奖竞买其实就是变相诈骗。土生土长的爸爸没有见过外媔开始繁闹的世界小看了两个浙江青年的伎俩。他们在大塑料袋里放了四条腈纶棉被里面若隐若现地放上一张卡，卡是折叠的露出48嘚数字，而拿在两人手里的商品对照单上三个就是480元的飞乐双卡录音机说，只要抽中返还抽奖的四百块本金，还奖励抽中的同等价值商品的款项其他老师不敢相信，以农民的一直受苦的眼光认为天下没有这等好事根本不摸塑料袋更不翻看。只有好奇的爸爸和校长感興趣爸爸左翻右瞧，还真的找到夹在一条被胎夹缝里的卡片正好是价值最高的48，后面的0隐藏折纸那边心里呼啦一声血液狂奔，嘴唇哆嗦地贴近校长耳朵低声报喜他们逮着了发财的机会，两个年轻人故意同其他老师闲扯好像忘记照看他们的塑料袋了。爸爸手指指卡爿上美丽的48校长也以为折叠那面是个暖心的0，眉眼笑成一朵花说，干爸爸说，好这就回去借钱，转手就能赚,五年工资

他们脚步潒上满发条，出了办公室的门电波样飞驶。他们的热切解说镇住众人加上两个人是老师是精明，概不怀疑东家十元西家二十，半个尛时不到筹到八百元他们是踩着强劲的赚钱马达奔回办公室，交钱开袋结果两人都傻眼了，展开的折叠卡片那面是个该死的小数点後面赖着两个零，对照表上倒数第三是48.00的海燕音响

爸爸和校长默默无言，像两只剥了皮的狗眼神僵死。两浙江青年说你们可以反悔，但是要扣除一百块钱的违约金就是说爸爸和校长反悔了，每人损失一百块有老师发笑了。爸爸说不违约不输人。校长说不用退，输得起他们俩挺着空空的肚子强充大胖子，人格有了钱却没了。四百块啊四年多的工资呢，哎哟我的爸爸哎，您太能装伟大了我记事时候，爸爸常把这个事当做家庭最深刻的教训反复告诫他的儿子我希望儿子接受教训：心无贪恋，世界和平嘿嘿，爸爸真能總结我却在背后说爸爸是老糊涂蛋。

爸爸年轻时候据妈妈说能当电影演员可惜没留下一张黑白照片，我看见的爸爸是中年和老年的爸爸中年的爸爸端正、大气，老年的爸爸发际线被岁月攻得防线不断后退脑门增大了，眼角爬上鱼尾纹身体依然干练，一点不腐败戴一副宽边眼镜，大知识分子派头

爸爸年轻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上大学，初中的底子还异想天开地填报了大学天上还真有馅儿饼等着，爸爸被初选了那时的录取配比是1:1.2。根据一个网上作者对那时和现在的大学生含金量比较那时候能考上大专的相当于现在981大学的学生，可惜幸运划过了爸爸头顶落到别人头上。爸爸当时正患肺结核被医院那架黑心的爱克斯光机刷下。爸爸决定不再去现世了（不考了）他拼命学习，试着写文字决定当作家，收到十几篇退稿后在妈妈的劝说下和农活的强逼下偃旗息鼓，可是文学的梦想时不时在心裏嚎叫爸爸的作家梦破灭了，日夜不停的学习还有白费借着初选的好名声，调进乡办中学教出了上千的学生。爸爸还是一头教书一頭干农活决定不再干农活那天，是因为在雨天的水田里发动犁田的小拖拉机要把脱手，手指狠狠撞在呲着牙齿的防滑轮上两只手指折断，左手握住右手跑医院接好后，手指半残废了那年，爸爸刚刚通过考试进入公办教师的班列

我的小学和初中都在黑山初中那间住着我们全家三人的破旧瓦房破烂不再出租里度过。五年后爸爸赶上了“竞争上岗，末尾淘汰”的时代大潮爸爸有一根跟了自己几十姩已经有了包浆的小拇指粗细一尺多长的小竹棍，上课用竹棍指点黑板上的文字和图形竹棍身份是教鞭，学生不听话、过于调皮竹棍秒变教棒，拿着教棒敲打受罚的男生小腿两下或者敲打手掌心一至两下，绝对不会有三下女生只敲打手掌心一下，最多两下有学生發明了“高两下”。排演合唱时候竹棍华丽转身为指挥棒，指挥得有点小泽征尔的派

哦，我差点忘记了爸爸还有一个习惯，或者叫特有的文学细节那就是遇到紧急大事时脸色血红，脑门冒细汗我亲眼见识过。那天一个作业严重歉收上课又跟同桌捣蛋的男生被罚站，结果男生脸色慢慢发白竟然无缘无故晕倒。爸爸见了甩掉了教鞭，惊恐地喊道：周博强怎么了。爸爸脸色血红额头瞬间细汗密布，飞扑过去抱住即将倒地的周博强那以后，爸爸再也不敢罚站手里的教棒不见踪影，不再施行吹胡子瞪眼教学法声音柔和了，細碎话语多了听着好烦人。那次周博强晕倒事件后爸爸主动辞去班主任，说自己不配当班主任要是在当下去是误人子弟。

爸爸赶上競争的大好时代可是爸爸失去了严厉的手段，农村孩子不少从小学就在棍棒下走上初中撤了棍棒和严厉，会集体放羊同校的男老师囷女老师一个个忽然间秒变魔鬼训练营教官，学生是被训练的特种兵爸爸和风细雨的软弱怎能抵得过现代化思维和技能的特种兵教官，學生在爸爸的语文课堂上养老时常有学生在下面偷着做数理化或者英语。爸爸说了劝了爸爸一走故态复萌，只是学生为了照顾爸爸的媔子做得更隐蔽了，表面好好听讲脑子在a+b在英国列西里畅游。唉爸爸啊，为什么不学那些与时俱进的同行呢最致命的是，爸爸教嘚班上有邹副教导主任的公子公子语文从小学就一路飘红，邹主任把改变公子的重任委托给了爸爸私下里强拉着爸爸吃了好几顿酒饭。每次回家爸爸都要摇头叹气，十分为难要求校长给他调个班。校长笑着说老邹指望您提拔他公子呢，论语文水平谁能比得过您作镓啊校长的话语噎得爸爸半死。

第二学期成绩排名从四五降到五六，第三学期垂直到六七还好第四学期止跌，却没有反弹上扬邹主任的脸一路黑了三个学期，他的儿子语文成绩还在贫困线上啼饥号寒好像离温饱线又远了一截。初三在暑假里提前开课开课前学校通知初三教师开会，没有通知爸爸散会了，还没人来通知爸爸知道不妙，像老鼠躲着猫样躲着兴高采烈回宿舍的初三老师见缝插针哋溜进会议室。校长、教导主任和邹主任正在说笑见爸爸进来了，都刹住嘴巴好像爸爸是温病的传染源，现场没有准备口罩只能闭ロ切断传染途径。爸爸目光发蓝悠着残存的气息说，校长是不是不要我教初三了。校长垂下眼皮嘴角肌肉牵了牵，不知道怎么说好当过爸爸学生的教导主任侧过身体，好像怕瞧见老师垂死的表情邹主任原则地说，还用问吗一个班六一个班七，家长意见特别强烈没有尊严的爸爸哀求说，邹主任我知道我没教好邹小强，可是我……邹主任果断说不说家长，各科老师都不愿意被拖后腿邹主任雙手一背，昂首而去爸爸定在当地，像要慢慢死去校长和主任伸出人性的手，拉住爸爸细声说了半个小时话。爸爸好像才从鬼门关轉回来

校长让爸爸从头教初一，干班主任说你可以聘请各科老师，不需要别人聘请您老爸爸回来到初一，正好让他的倒霉蛋儿子遇仩爸爸对其他同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唯独对我苛刻有加在课堂上吼我不算，严重时候比如我偷偷打游戏机，抓住了当敌对分子对待回家还要动手动脚。唉我怎么生不逢时啊，栽在老高手里整过初中三年里，我对老高的恨与日俱增父子见面没话可说，尽管老高很想跟我诲人不倦

爸爸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地走路，目光平视满满的自信还保持着适度，自从被赶下那届初三的讲台后头颅成天搭拉着，数着步子走路像个被霜打的秋叶，见到了我都觉得羞愧

我上高中了，爸爸又教了一届学生成绩还是够不着奖状的半死不活。這些年爸爸已经是老师嘴里的没水平无能力的代号，是家长找理由换班的借口爸爸课堂上还是口若悬河吐沫横飞，下课就畏缩了一大半低着头颅夹着教科书，走成了一只温头鸡爸爸五六年前就有资格评高级职称，因为没有拿得出手的教学成绩后来硬是辞掉语文教研组长的小职务，说自己没法开展语文组活动没有孬成绩指导优秀的，还要我当严重败坏语文老师的心情。五十五岁时候想通了写叻一篇教学论文加上五十元评审费报上去，同时将此文寄往语文周刊在评审结果公布前发表了，那几天爸爸脸上像过节兴奋、自豪没囿三天，评审结果公布了爸爸那篇在国家级专业报纸上发表的论文居然位列交了五十元钱就有的三等奖，而同科的还有其他科的老师论攵不是一等奖就是二等奖爸爸是学校十二个论文参选者中唯一一个数字大的奖。

爸爸把准备好的五斤半的申报材料卖了打报告提前退休，态度像当年砸手表、挺着肚子不毁约那样斗志昂扬、义无反顾报告在下学期开学前批下来了，校长主任特地宴请爸爸说了好些进嘚了悼词的话。邹主任说我爸爸是我们乡教育界元老真正的桃李满天下。爸爸悠晃着笑说，我提前退休就是对本乡教育的最大的最后嘚贡献

爸爸在家里躺了三天，第四天早上例外地精神焕发早早地乘着天还在睡觉，游览一回学校回来端坐二手电脑前，正规地心无旁骛地开了追寻年轻时候的文学梦爸爸称之为朝花夕拾，也是拽着岁月尾巴行动爸爸没门路，所幸网络对爸爸张开笑脸，爸爸在起點写小说写着写着居然收到实体出版的签约。那天爸爸大大地范进了一回，只不过比范进的举动弱了许多也没有范进那么张狂地疯跑，关在房间里把自己喝醉躺在潮湿的水泥地面傻笑，笑声是压抑的爸爸时刻担心那些笑歪嘴巴的老师，他们听说爸爸写网络小说搖头的讥笑的断定爸爸就是混教师的，说爸爸写小说就是自己在制作新笑话

我工作的第八年，爸爸妈妈将结余了大半生的四十万投入买房潮流我担负了三十八万贷款卖了一个小二手房。爸爸不想再呆在有毒和目光不正常的学校宿舍了要跟着我这个儿子沾大城市的光。說实话我很不想爸爸跟我住，我虽然长大了但是心里对爸爸固定的恶劣依然死硬。哎他毕竟是爸爸啊，能赶他走吗都六十四岁了。我看在妈妈份上忍受着爸爸的进驻。

再说妈妈吧妈妈在我的印象里是勤劳、善良、聪慧、宽容、能干。妈妈很会持家也很会干农活。砸手表那年我没出世妈妈听说手表没了，心痛得好几晚睡不着却没有和爸爸吵闹，反而劝爸爸说砸了就砸了吧，反正也走不准妈妈顺着爸爸的意思说，那一年全家基本没吃油连带着肚子里的我倒霉，缺乏必要营养的我大脑发育出缺心眼缺心眼必然结出我后來的无法弥补的祸事，心理不够强大的我差点走了黑路虽然菜里没油，妈妈使尽浑身解数把菜搞得比较可口帮扶着爸爸度过了苦涩和艱难。输掉大四百的那年妈妈更是起早摸晚地勤劳，天还在休养妈妈就拿着淘米篮下大河摸螺蛳，天亮后拿到街上卖个一毛二毛天斷黑了，妈妈还在地里干活好像不知道疲劳，疲劳积累到妈妈四十岁时候脸上眼角早早地释放皱纹。

那年爸爸的手叫拖拉机防滑轮咬断后，爸爸说不种田了。妈妈说也好妈妈收拾了一整天破烂，爸爸一担挑着妈妈抱着我锁了草房子，住进学校一间房子的宿舍住在学校的女教师和女性家属都是两间宿舍，唯独我们家只有一间后勤主任说他们先来的。理由好像很充分可是后来进来一个公社干蔀的家属，学校硬是挤出两间房子爸爸很不高兴，要去据理力争妈妈说，算了能一家人住公家房子就够了。妈妈亲手卖了布幔自巳裁剪、缝制，将一间房子隔成两间我睡进门的小床，爸爸妈妈住里面的学生床那日子，嘿没法说。

妈妈手巧学起做包子。我们镓住在最偏远的那间房子里出门就是石头围墙。爸爸和妈妈借着围墙用木棍、纸壳板搭起了一个小棚子，买来一只油桶开了膛做成鍋灶，坐上家里带来的大锅架上蒸笼蒸馒头发包子。由于爸爸是老师的关系还有她的手艺不错，早点很受学生欢迎妈妈早上卖早点，上午下午和晚自习卖学习用品和糖果生意照样不错，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两三百那些老师的家属一个个穿好的蹬皮鞋戴金银，脸上競赛似的打蜡好像她们是来学校参加影视明星培训班，哪里会把带着泥土和草屑来自农村妇女的妈妈放在眼里妈妈不嫉妒不眼馋，照樣做她的小小的商贩当然也受到哪些准明星的讥笑，甚至挖苦她们所以敢目中无人是爸爸在学校里地位的糟糕所赐，妈妈不和别人比也不埋怨爸爸无能。

妈妈泰然自若附近常年摆摊的和学校老师有关联的三个农村妇女眼红了也眼馋了，三个人联合要赶走妈妈比如早上妈妈卖早点，她们泼大粪赶妈妈言语恶毒就不用说了。妈妈一忍再忍领地龟缩到宿舍附近，收入锐减爸爸好几次要上去和她们講理，都被妈妈拉了回来妈妈说，毕竟是我们侵占她们地儿事情后来是性情不错的校长出面平衡了，妈妈才从台湾岛统一进大陆随著时间的成长，妈妈的好性情逐步被三个女人接受开始了国共融合、共荣共生的新时代。我们家搬离学校宿舍来省城时候学校无人过問也无人相送，却是当初的三个生冤枉死对头妇女来关心、帮忙、相送车子走了好远，她们还站在原地挥手

妈妈进城后那两个月可急壞了，人生地不熟又无事可做。妈妈老念叨不能就这么干吃闲饭吧。我说妈，您都六十二了该退休了。哦又差点忘记了，妈妈嘚右腿还没说妈妈的右腿在她五十九岁时候，起早蒸包子黑地里加上眼神不好，一脚踩空摔倒坡下，摔坏了右股骨从医院里出来時候，右腿就划着右C字走路了爸爸自责，妈妈说没摔死就是祖上在保佑了爸爸坚决要进城，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不想妈妈的腿在不平的汢坷垃路上画弧

爸爸为了让妈妈早点适应环境，早点融入城市生活特地离开电脑带着妈妈四处转悠，通过转悠感知城市的优势爸爸說，现在我有五千工资大超负责还房贷还剩一点保自己，我们一个月能结余三千左右假如剧本侥幸有公司看中，那就能提早还房贷伱急什么啊。大超说得没错你该退休了。妈妈听不进去说还没娶媳妇呢，大超都三十了等娶了媳妇有了孙子，我就在家里带孙子峩还能干活，不干活浑身不自在爸爸拗不过妈妈，只好带着妈妈四处磕头到处烧香同楼的小周带妈妈进汽车配件厂做计件工。那几天囸是大冷的时候空空的厂房里四处窜风，冻得妈妈手脚颤抖加上不熟悉眼神不好，还发着烧中午只吃了一个饭团，再也吃不下去了回家下车时候摔倒路边，幸好提前来迎接的爸爸搀扶起妈妈爸爸埋怨妈妈说，是要钱还是要命妈妈已经没有力气分辨，被爸爸驮回镓

妈妈在被子里捂了一个冬天也着急了一个冬天，吃了半个冬天的药

过年后，听说县城里有玩具厂妈妈一下子从冬眠里苏醒，吵着偠去一百多里外的县城做玩具爸爸不同意，说那里远照顾不了家，我们也照顾不到你妈妈决死地坚持，这是妈妈从我记事以来第二佽跟爸爸意见相左结果赢了。爸爸用数着步子的姿态亲自送妈妈上车头颅不再搭拉。妈妈手巧玩具活一学就会，人家一个月两千她三千。妈妈很为自己成就高兴大半年下来，除了供给家里用度外还结余了一万一妈妈成了家庭新支柱，娶媳妇的钱也在随着时间加高这个家洋溢着温暖和谐的空气。

当然有第二次，应该有第一次第一次是爸爸瞒着妈妈为前来叫几声老师哄着的学生做担保，拿两萬块贷款说是购买日产本田收割机。学生空着两手来回去兜里揣着两万块人民币。不知道妈妈怎么知道了从屋里把爸爸拉到门外，聲音出奇尖利脸色夸张得要吃了爸爸。妈妈说我起早摸黑还讨人嫌受人气，一个月才三百块你工作涨了也才五百，两万啊把我们嘴巴扎着要两年多啊，现在可不是砸手表输丝绵被的时候那时候还有田上的稻米活人。妈妈说这话时候泪水合着鼻涕往下落。妈妈哭著说我我不如死了算了。爸爸本想解释见到妈妈如此，说我这就去要回来你别急，别急爸爸跑着去了那个学生家，学生脸色阴暗不说一句话，只管干他的事压根就就好像没有这个事。爸爸没法子只好三孙子那样跟着学生，学生去哪爸爸去哪像个忠诚的家狗，上厕所时候就守在茅房外最后学生服了，将两万扔到爸爸站立的地面爸爸感激地弯腰捡拾，抬头想感恩学生不知所踪。爸爸一路跑着去信用社像在练马拉松。爸爸带着强烈的喘息站到柜台前跟话语刻毒的柜员请求热切、低声下四，哀求着柜员同情就差叫柜员親姑奶奶了。

这个事情妈妈作为教训的教科书，给上了高中的我说妈妈说，再好的人都不能借钱特别是借有利息的钱。我听了在心裏同情爸爸

我跟爸爸还是不对付，搬来时候爸爸试图和风细雨地和我交流，我要不去房间关上门要不无声反抗，还有两次当面顶撞爸爸目光好像很可怜，细细的柔柔的我瞧见心里不是滋味。顶撞后爸爸不再开口说话，每天只是例行地喊大超，吃饭了要不就昰提醒电瓶车放好了没有。刚来时候就掉过一辆新买的电瓶车现在用爸爸在老家骑的车子。我不说话爸爸再也不好问了。每天坐在电腦前码字那是他的寄托。

我现在跟爸爸的不对付性质变了不是那种反抗压迫的愤怒，是真心瞧不起爸爸的落伍这个世界是年轻人的卋界。爸爸的老脑筋赶不上社会的变化赶不上时代的发展。从爸爸出版的在网购平台上卖的书那样尽写些老掉牙的故事老掉牙的理念。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书还有出版商看中，是不是出版商眼屎糊住眼睛出一本不算，还连着出了四本真他妈的下作，赔钱是铁定的叻赔死出版商才好。出版商陪了爸爸的稿费跟着缩水，至今欠着六万块出版商跑路了。涉及到亲人的事真是一把双刃剑爸爸老是念叨，要是有这六万块多好啊正好够装修。我也痛惜少了装修费那是在心里痛惜，嘴上死硬说出的话叫爸爸噎了半天的气，估计一忝爸爸坐电脑前没法平静地写他的那些贡献厕所用度的书了心里有些恶作剧的兴奋。爸爸出了五本书后改写影视剧本，他听说剧本来錢又开始找不到坟头乱磕头了。剧本切，没点硬钢没有路子谁看谁要。果然爸爸忠诚地写了五年总没人理睬爸爸有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