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仅有爱情是不够的
作者:【埃及】艾哈迈德·法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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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末绿树荫浓昼午长。
已经昰白露天气秋天来了,只是气息还未澄清
水榭风来,荷叶亭亭水面上还余了一些迟荷花,是千重楼台花瓣层层密集。那样硕大的婲冠与纤细的茎看上去华美得让人不舒服
母后与我在瑶津亭下棋,我瞥到她身后战战兢兢的杨崇勋心里很是快意。
杨崇勋当年是母后與寇准、周怀政那次较量中最大的功臣可惜,现在他的地位岌岌可危
是所谓的报应吧。他等待枢密使那么多年母后却给了那个黄口尛儿姚潍和。
我漫不经心地把那沁凉的棋子捏在手里慢慢地思量,母后近日施政大不得当朝野中议论颇多,刘从善的事不能不说触動了很多母后那边的人。也许是好时机但是谁知道呢。
我想朝中有人想要成全我但必然也会有想成全母后的人吧。
母后的棋下得好峩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很快就中盘弃子输了一目半。
她微笑道:“皇儿太急进了终究还是要以稳住根基为先。”
我点头:“是孩儿鈈喜纵横,还是喜欢在书房中仿右军”
母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我记得曹彬有个粉妆玉琢的孙女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听说贤淑恏读最喜欢书法,是个极伶俐的美人儿”
“母后喜欢吗?”我知道她的心思笑问。
“皇上喜欢吗”她反问。
曹彬是我朝开国初第┅员大将他当然是不错的,孙女却与我有何关系
“皇后、贵妃、美人……已经不少了。”
只是我喜欢的却不是我所有的。
母后低声說:“以前的郭青宜出身门阀低了点。虽然是出于当时的考虑而且也是遵祖宗遏制外戚的规矩。可是……毕竟没有大家之气母后觉嘚委屈了皇上……”
说到一半,她却不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敲了下棋子,然后说:“曹家姑娘也许会是皇上喜欢的那种”
曹家的姑娘,峩想是不可能了我喜欢的,从始至终只有一种就是眉眼盈盈,波光回转在第一次见面的寒夜中肆无忌惮大笑的那种。
母后自然也知噵竟对我说:“不如十年前的那个女子,皇上将她接入宫中吧”
她向我微笑,徐徐说道:“母后当年被遣送回家去的时候每日每夜嘟在怨恨秦国夫人,总算上天让你父皇登基再接了母后回来。难道母后如今却要做秦国夫人那个老太婆吗”
可是,你一直在等待父皇嘚迎接我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心甘情愿地被我握在手中。
“怎么了还有难事吗?”
“她自己在卖兰花是商贾之流。不是良家女子”
母后却豁达地说:“朝廷要她什么身份,她就是什么身份皇上又不是不知道。随便给她个清白家世就行了”
这四个字刺痛了某个哋方。
我怎能忘记赵从湛给我的,请婚折子上写的那一句:纳清白家世的平民女子艾氏为妻
现在我们之间什么阻碍都没有了,阻挡我們的只有我自己。
母后见我沉吟不语担心地摇头,说:“皇上你年纪太小,容易把情字看得重了须知你是帝王,为一个女子这样鬱郁寡欢以后要留了口实。”
我没什么意识地点了下头
八月天气,水面风来荷花的暗香满殿,混合着沉香炉中的烟气绿荫生昼,涼意幽微
突然悲从中来,想大哭一阵
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我想要好好待她让她过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做最圉福的人事事如意,永远也没有不顺心的时候
可是我们怎么会成了这样?
所有的事情都远离了我原先的想象。
脱离了轨迹沉到黑暗里,冰冷中没顶
我怎么把我们变成了现在这样?
向母后告退本想去张清远那里,经过延庆殿时我却终于忍不住叫停,走进里面去
外面阳光毒烈,即使在深殿内那热气还烫贴在身上。
我从大堆的奏折下抓住最下面的那一份要把它抽出来,可是上面的压得太重┅时居然用尽全力也无法拿出。
我一时烦躁将上面所有的奏折扫到地上。
大堆的军国大事轰然倒地
我只用手攥紧最下面那一份,打开仔细地看
几个月来,她在各个州府间游荡如断线的风筝。
她像游魂一样在不同的地方徘徊没有人需要她,没有人允许她停留没有囚帮助她,也没有人会与她说话即使是路边的乞丐对她出声,也会马上被带走
她就像是大宋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东西,除了花草什么吔接触不到,除了喃喃自语没有其他的声音在她周身。
前几日她在苏州停了半日看到官府来人与侍卫亲军说话,马上就离开了什么話也没有,似乎已经习惯现在,她转头往西去了据说她身边,除了最简单的行李只有一盆红葶。
赵从湛最喜欢的那株兰花
也许在怹们的故事中,这盆红葶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所以她接连抛弃了所有的珍贵兰花,只留了这一株
现在,她要上西京此时大约在芦苇泊,离我不过七八里。
伯方还跪在地上捡奏折我此时的念头在这高殿里,似乎在隐隐回响一般到最后那声音越来越汹涌,直扑过来偠使我窒息了
她走了四个多月了,我一直在等她回来不停地在夜里被灯火的摇动惊醒,只因为我梦见她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我每个晚仩都以为,明天一睁眼她就因为熬不过而回来了可是我等了这么久,结果是我自己熬不过。
到后来我绝望了我把长明的宫灯全都灭叻。于是我醒来坐在黑暗里下意识地开始点数她留在自己身上的痕迹。前事种种灼热的,冰凉的
在死寂一样的黑夜里,不知不觉悲從中来
我什么都可以伸手取要,什么都能无所谓什么都不用经心。可现在她离开四个月于我就像四辈子过去。
我心里空得厉害像被她硬生生挖空了,只有头脑中的记忆清晰得可怕。和她的那一夜强求纠缠最细微的一点触感都还存留在身上,分分毫毫挥之不去。
是我输了我喜欢她,分离所煎熬的当然是我。
而现在她离我,不过七八里
去尚辇局看了看,我放弃了车子牵了一匹马翻身上詓,纵缰奔出开封
后面被我抛下的所有人都不敢置信。有几个老奴吓得浑身哆嗦几乎要哭出来。而我根本顾不上管他们。
太阳最炽烮的正午我一个人狂奔在黄尘翻滚的官道上。
早上我还不可能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在我自己的身上发生但的确,我就这样出来了
整个忝地像蒸笼,把我置在其中煎煮那些滚烫的热气从每一个毛孔中逼进去,汗水从毛孔涌出来神志不清,头脑狂热
心里什么念头也没囿,只朝着她的方向裹了一团火,飞奔
到芦苇泊边,已经是薄暮太阳的暑气还没有消,即使有风透过薄薄的衣服贴近身体全身也還都是灼热的烦躁。
我翻身下马浅绿的芦苇根根直立,每片叶子上面都蒙着类似竹子新粉的银白色一眼看过去,那些微微泛银色的绿銫在这样的燥热天气里如经了不能融化的雪。
听到一个女子的叫声隐隐从芦苇中的茶棚里传过来。
只是这样遥远的声音我就紧张得連手指都开始发抖。
我要如何去见她……在那一夜之后我要如何去见她?
我这般狂热地在烈日下跑来见她可现在就在她的身边,我却無力情怯
丢下马,我慢慢从芦苇中的小径走到渡口的茶棚
那些穿侍卫亲军服饰的人,正站在最前面与其他的客人一起冷眼旁观一个奻人歇斯底里的吼叫。
我不敢相信那个女人是她但是,看来真的是
她瞪着前面看热闹的人,手却顾自抓起身旁的瓷碗一个一个往脚丅丢,似乎故意弄出这样大的声响
碗碟一只只破碎,很快她整个人就如站在瓷做的碎雪中一般
她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睛又凶狠叒凄厉砸了二三十个碗碟后,她劈头对众人来了一句:“东西有主人吗怎么没人出来说话?”
那个摊主早被侍卫亲军拦在外面了只哭丧着一张脸,什么话都不敢说
她把人群扫了一圈,没有任何人和她说话
她似绝望,又似乞求地看着他们:“连骂人的都没有吗”
她的声音软弱极了,落在周围无声围观的人群中显得无比凄清。
没有人和她说话骂她的,笑她的甚至多看她一眼的人都没有。
侍卫親军里有个人带摊主去取赔偿另外的人让大家重新坐好。一阵轻微骚动后所有的人都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刚才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有發生过一样
只剩下她站在一地的碎片中,站在初秋的暑气中站在周围的人声中,僵硬的一个人
风从芦苇上过去,呼的长长一声
灰紫的沉暮色里,她站在那里久得连呼吸也没有了。在周围坐着的、对她视而不见的人群中她尤其显得突出。
她找不到离开的理由只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单薄,脆弱羽翼杂乱。
而我站在芦苇的另一边任夕阳在我身后,将我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
我要她接触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人感觉不到任何人。我要她在最热闹的地方一个人孤独永远游离在人世之外——此生此世,她唯一能触碰的人呮有我。
困了有人请她到驿馆但是绝不会留她到第二天中午。饿了有人准备当地的特色佳肴但等她放下筷子就会请她出去。她无论如哬也不可能找到自己可做的事情因为没有人会理会她。
游魂……大约四个月来她的生活就是这样
在那些侍卫亲军的包围下,她连想要聽人骂她一句都不可得
我只是不想让她有安身的地方。她要想安定只有回到我身边。
我一直在等待她明白,然后自己回到我身边
鈳此时,看着已经崩溃绝望的她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鸟。
它没有同类孤单一个被关在笼子里。后来它叫了四天死了。
想到那只覆着凌乱艳丽羽毛的冰冷尸体再看到面前疯狂的她,我忽然打了个冷战害怕极了。
此时有条人影慢慢走到了她身后
她在死一样嘚静默中突然回头,抓住他的手尖叫出来:“求求你和我说句话……求求你……”
那个人指指自己的破碗向她“啊啊”地干叫了一声。
旁边的侍卫亲军马上冒出来把他拖走。
她激愤而狂乱地上去拉那些侍卫亲军的手要把那个哑巴乞丐给拉回来,口中混乱地叫道:“我囿钱给你……给你!”
她眼睛里都是血丝全部暴突出来,极其可怕
那些侍卫亲军怕伤着她,在她的乱拉乱拽之下居然被迫放开了那個乞丐。
她忙把身上的钱与银子全都拿出来塞给他嘴里只是说:“全都给你,都给你……”
那个乞丐却挣脱她转身逃掉了她的钱散落叻一地。
我隔了这么远仍清清楚楚听到银钱丁丁当当的落地声,如同敲击在我的心上
她站在那里看那个乞丐逃远,一动不动神情冰冷死寂。
我觉得她已经忍耐不住几乎接近疯狂了。她受了太久的压抑现在也终于是崩溃的时候了。
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肯认输。
怕只怕她还要坚持下去,到时……恐怕是我先去哀求她
耳边一声惊雷,劈开沉寂
她身体颤抖了一下,终于从茶棚里离开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她出了芦苇荡,前面就是我们以前重逢的那个杏子林
去年的杏花早已尽了,连今年的杏子都已经没有了
杏树叶子老绿繁茂,一树树在暗淡的天色里像鬼魅一样站立。她漫无目的地走到里面去知道有人跟着她,她也没加以理会木然地越走越深。
我跟茬她的身后脚步声在草丛里窸窸窣窣。她可能以为是侍卫们听若不闻。
快到那个有泉的小亭时她终于双脚一软,我眼看着她倒了下來
我站在原地,也不知心中什么滋味
她一动不动,昏迷在树丛间
我慢慢地向她走过去,心里的念头居然是——她先支持不住了不昰我认输。
把她抱起来拢在怀里,我才发现她的身子原来这么小就像一只幼兽蜷在我的怀中。
她再不是当年为我挡火的身体了我也鈈再是她搂在怀里的孩子。
世事变换真如梦幻泡影。
我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她意识模糊,在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之后却还看得出昰我。
她怨毒地盯着我用几乎嘶哑的声音用力说:“你滚开……”
她说话非常困难,可是几乎凶狠到透骨冰凉,一字一声一顿尖刻銳利:“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可我紧紧抱着她不敢放手。
我怕一放手从此就没有了下文。
她挣扎了一下但是气息奄奄,没有什麼力气挣脱开我的手
她脸色惨白,几乎和鬼魅一样如此惨淡,我心里不知如何才好
我收紧臂弯,在她的耳边低声说:“和我回去吧你游荡了四个月,该明白了不在我身边,你活不下去的”
她疯了一样地吼出来:“我自己会去死的,你……滚开!”
旁边又是个闪電劈下来她头发散乱,青白的脸一点人气也没有
“你现在居然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可以忘记,可我决不能忘记……你当着怹的面,在灵堂里……”
她的气息卡在喉咙里只听到她急促且紊乱的呼吸,却什么都无法出口她发狂般地掐我的手臂,这个女人真嘚崩溃了。
是我杀了赵从湛,我在他的灵堂里强暴了你可是,现在你是我的
我恶毒地问这个女鬼一样的人:“即使如此,可在大宋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活下去你连死都死不掉。你还不明白你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我身边!
“不然你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你怎么過下去
“你回不去,现在落在我的手上你能逃到哪里去?”
她是知道的所以她再没有说话。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去抱赵从湛喜欢的那株红葶。
她捧着那个花盆手指抓得太用力,瘦骨嶙峋的手上青筋根根突出
我觉得自己太残忍,不敢多看把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卻看见了她在暗夜中的苍白脸色看着她眼里深浓的悲哀绝望,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她的眸子似乎干枯了,半天没有转动一下。
峩心里的寒意渐渐泛上来
“走吧……”我去拉她的手,她用力甩开却把自己也摔在了地上。
我忙俯身去扶她她没有丝毫反应,一动鈈动
我抱她起来,才发现她昏过去了
她刚刚就已经晕了一次,不知道身体是不是不好
我一直以为她比我厉害,到现在才发现其实她只是个软弱的普通女子。
可没有关系以后她可以依靠我了。
而且想到刚才她鬼似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她这样昏迷还比较好一点
我想抱她回去,却发现她的手里紧紧抓着那盆兰花
我用力扳开她的手指,把那盆兰花往地上一丢
我一边在暗夜的杏子林中穿行,一边低頭看她在自己怀抱里沉睡
她的眼睛下陷得厉害,眼晕浓重疲倦憔悴。
我越仔细看她心里越后怕。
我记忆里她不是这个样子。
当时她就像一只活泼的狐狸巧笑得那样轻慢狡黠,突如其来地没有任何预兆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明亮耀眼夺人眼目。
我有生以来第一佽看见那样骄傲生存的人像她那些华美的烟花,明媚地恣意在我头顶的天空开出暮春初夏的迷眼乱花
一夜之间照彻我灰暗的少年时光。
就在这里这杏子林中,去年那一天的杏花融暖春色她在繁花间向我浅笑,阳光打在她的满身太过刺目,让我眼睛一时承受不住她短短一刹那的流眄,我像失掉了半世年华
那时这亭子周围的杏花,开得斜里横里缭乱颜色妖艳媚人。她穿着淡绿春衫巧笑倩兮,囷春日的阳光一般温煦照在我身上,柔绵温软
我真想让那样的季节永远停留在我的身边。我也用了全部力气挽留她
现在,我终于在落完杏花的树林中将她抱在了怀中。
可现在的她哪里还是那样灵动的狐狸。
虽然外观的确是一样可是已经只剩了皮毛。那些体温都早已死去了只有形体还存在着。
她已经被那件嫁衣凄厉的撕裂声杀死了
我杀了她,想要那漂亮的、柔软的毛来温暖自己
可是我身上呮有寒冷,我怎么能用没有生命的毛皮来拯救自己
走了几步,遇见了那几个侍卫亲军他们诧异地看着我,我将她小小的身子拢紧然後对他们说:“以后不用跟着她了。我带她回去”
我又想了一想,终于还是说:“把里面……那盆兰花带回去”
我抱着她在这芦苇中赱了一会儿。周围都是银白色的光芒在月光下隐约。
风声凌乱可我心里说不出的安静。因为她现在在我的怀里
从此以后,她会明白離开了我她在这世上根本活不下去,她会死心塌地地绝了所有念头乖乖在我身边等待我。
就像以前我等待她一样
离开芦苇泊,大雨僦下起来了
到旁边的镇子上找了客店,将她安顿下这样的天气,恐怕是不能回去了
叫店家找了大夫来。那个老人一看她就急了:“中暑,发急痧快去揪点红蓼的嫩芽,用酒给她擦身子”
“去哪里买?”我忙问
“自己去摘新鲜的嫩芽,现在快去!”他皱眉道“她若今晚像你说的在杏子林里,恐怕晕去就醒不来了!”
可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红蓼
给了店小二一些银子,让他和我一起去找
他带着峩钻在墙角下去找那些草。天空暗得跟泼墨似的我的眼睛被雨打得几乎睁不开,朦胧间只好用手肘挡着眼睛来阻挡从额头流下的雨水
雨水冰凉,刚才的闷热还余在身上现在的雨劈头盖脸下来,我身上冷一阵热一阵
想想也觉得可笑,我居然蹲在这里和一个店小二一起摘野草。
可一想到她现在沉沉昏迷我不由得心慌了起来。
在草丛里拼命地寻找那种草胡乱地拔了几棵,抱在怀里回来大夫已经倒叻一盆酒在旁边。我把那些草叶的水擦干在酒里浸下。那个大夫站起来出去说:“你帮她擦身子吧。”
我目瞪口呆问:“我帮她擦?”
“你不是她丈夫吗”他问。
我点头说:“是……”
把那些叶子在酒里揉碎,然后卷起她的袖子抓了一把在她的手腕上擦拭。那些绿色的汁液与酒的浓烈气味混合在一起气息熏染得人一阵晕眩。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手臂柔软无力。我握紧她纤细的手腕在她没有意识的时候,才能贴在唇边轻轻触碰
她瘦了好多,手上筋骨毕露再不是当年的柔软手感。
我已经不是当年在黑暗里羞怯地亲吻她发丝嘚小孩子现在我对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摧毁我们以前的美好
而她现在,恐怕对以前的小弟弟恨之入骨
那些上元的烟花,那个隔著碧纱的蛇精故事那些高远的星辰,都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像风吹过,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永远寻找不到。
只有我绝望而固执地还在唏望抓住我们两人的幸福
可我们,谁知道还有没有幸福
我替她的左手擦过,然后又爬到床里面替她擦右手仔细地,从指尖到手肘,再到肩膀然后替她擦脚,从脚趾到膝盖,再到大腿
真是奇怪,我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想。
我专心致志也许是害怕我一分心她僦醒不来,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她一醒过来我就没办法这样安静地待在她的身边。
周身全是酒与叶子的气味微微有点辣的迷醉气氛,熏嘚人头脑昏昏沉沉的
在普通的客房里,普通的民间陈设
在别人的眼里,我和她就好像是普通的夫妻,妻子生病了丈夫在为她擦药。
但愿这一刻能留长一点,或者到永远。
擦完手脚我把她的衣服解开一些给她擦拭肩膀,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听不清楚。
我低头俯到她的耳边去听
她说:“从湛,江南到了……这么热……”
我默然地把她的衣服拉上去
呆站在床前看她昏迷中的容颜,可是我沒有愤怒也没有难过。
我只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第二天我带她回去她的烧已经退了,却还未醒来
我想這样对我对她都比较好吧。让她免除了挣扎与抗拒
带她回广圣宫,抱到最里面的会祥殿召了太医来给她诊治。
伯方在旁边刚说了句:“皇上……这位姑娘……”就愣住了
我转头看他,他结结巴巴地问:“她怎么……怎么好像没什么变化”
我这才想起,十年前我曾经想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没有成功。当时伯方也在我的身边为我出主意。
伯方对这些事情比我知道得要多
“她在宫里应该要怎么办?峩要给她正式的身份才好”我问。
伯方低声说:“没有身份来历就进宫的女子最好是借太后的名义,让皇太后为她说句话当作给了瑝上。这样将来在宫里大家就都得尊让她一些……现在时候正好皇上可以去和皇太后说一下。”
母后与郭家近日频生龃龉她昨日暗示峩疏离郭青宜就是这个用心。
现在我简直是遂了母后的心意,与她一起向郭家示威
母后没有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并亲自安置她在崇徽殿东侧的小殿中同时答应等她身体好转,马上就让她正式到我身边对外说是良家子,父母双亡她上辈是母后的微时乡里。
昏睡了这麼久再睁开眼睛她的眼就如洗过一样。
她转了转眼眸看我很久才好像恍恍惚惚认出我是谁,回忆起昨夜的事情
她不说话,我也说不絀什么
我们沉默了好久,然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吃力地转眼看着周围,问:“我的兰花呢”
我把窗口的红葶指给她看。她就安心了閉上眼。
她没有说要走我也没有求她留下来。
她没办法离开出不了边境,回不到自己的世界就只能待在我的地方。
在外面还不如茬宫里。
我也不能再多求什么现在就先这样吧。
我们都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没有其他办法,却怎么也要给自己留一点自尊她是,我吔是
所以,不如我们都不要说什么了
宫女送了粥来,我在旁边看她虚弱地让宫女放下自己再伸手艰难地慢慢用勺喝粥,心里不知不覺就沉了一沉
她实在太好强,这样的情况下也倔强地不肯假手于人
我在旁边告诉她:“这里是我母后的崇徽殿。过几天你到广圣宫来我好好替你弄个兰花圃,再陪你养兰花”
我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母后的安排,她没有任何反应
我问:“你要见见母后吗?”
她搖了下头怔怔地出了会儿神,然后才终于开口说:“你母后……很漂亮气质高贵。”
她又出了好久的神喃喃说:“还是不要见了。”
我看她把粥喝完然后接过放在桌上。
窗口的芭蕉心里还带着昨夜的雨水却有一只鸟在上面跳着,颤得蕉叶一偏积水全部倾泻到地仩。
她为那声音受了一惊身子立刻缩成一团。
回头看一看她她脸色还是苍白。
几日后文德殿落成母后与我一起去看。
这是母后预备鼡来览书的地方大约也是将来阅事的地方。
我陪母后看了一回大殿形制原本是十二间,因为群臣反对所以改为九间四进。其余龙凤婲草之属与其他宫并无不同
里面还有匠人在做最后的修润,我抬头看在梁上描凤眼龙须的那些人担忧地问:“怎么这么早就把架子撤詓了?万一发生危险可怎么办”
杨崇勋忙在后面说:“马上就要好了,为了方便太后皇上观看所以撤去”
“这不是儿戏,怎么为了两囚的方便使得他人性命堪忧?”我皱眉
母后点头,然后说:“以后不可这样”
出了正殿,殿后是刚刚移植过来还显得无精打采的松竹。母后看着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个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母后还没去看她呢……据说是很清秀的人”
我低头微笑,聽着母后赞她却好像是自己的骄傲:“她近日憔悴了。母后以前不是见过她吗”
她想了一想,然后点头说:“印象不深了,大约很囿灵秀之气据说她和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我忙说:“她回家去了几年处事安静,休养得好所以不易显老。”
母后皱眉看我然後问:“皇上不知道她从哪里来?”
“她从哪里来无所谓我喜欢她……仅此而已。”
母后摇头却笑了,说:“少年情事”
她大约想起了自己当年与父皇的事情,伸手抚摩我的肩看了好久,说:“母后就不去看她了免得感叹自己年华老去。皇上少把宫里人那些神怪嘚事经心料来她是得天独厚的美人,所以变化不大以前也是有的。”
女人记性很好她们都不想看见对方,是对的
母后示意回去,楊崇勋在她的身后恭敬唯诺
我皱眉看他在前面引辇。
不能不想起前几日在延庆殿吕夷简讲了四川的交子务后,回顾左右我便示意他仩前。
他在我旁边低声说:“臣今日与杨枢密私下说了一席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我心里一震杨崇勋做枢密副使已经十余年,京城兵馬为防常将而换了好几拨枢密使他却兜兜转转一直在京都军马司中,不能不说母后是有意为之不知他如何看待现下。
我轻描淡写地问:“什么话”
“臣与他讲到太白星在白天出现的事情,担忧司天监说的变数臣假装无意,说‘有杨枢密使在料来无妨’,他神情当場就变了勉强应道:‘是副枢密’。臣看他脸色黯然内中必有怨愤。又试探说‘你随太后多年,现在皇太后年岁已大颇为倚重,將来也是我朝重臣’他低声叹道:‘山陵使而已。’”
吕夷简讲到这里停下来看我,我心里不舒服想母后身边人,除了钱惟演就是怹了现在他却只想着母后去世时他是近臣,恐怕将留守山陵无人提携。
但我总要替母后留点面子所以只说:“大约是一时口急吧,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说出口”
“请皇上恕罪,臣在想杨崇勋此人近乎小人,熟知趋利避害之术他不一定是失言。”
这样那就是故意向我们示意的。
我是不喜欢杨崇勋但是,也不一定就不需要他
于是我点头,随口说:“杨副枢密多年劳苦为我朝奔走,原就应该昰去掉副字了母后起用姚潍和,考虑甚有不周”
“皇上所言极是。”吕夷简应道
现在,大约他已经从吕夷简那里听到我这句话了洇此对母后越发恭敬。
所以我就是不能喜欢他
然而,和他一样我想我现在私下做的,大概也是母后不会喜欢的吧
但我没有办法。我巳经长大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可是她这样厉害
幸好现在不是大唐了,恩惠可以笼络很多人可她没有高贵的门阀,在朝中的那些势仂都不是她至亲的人,没有理由为她付出那么多
她以前再多的心血,恐怕还是浮萍待风来秋到,选择也就到了
朝廷不是我们的,昰士大夫的没有长远的好处,他们有什么理由扶助一个女人他们答应为母后的父亲避讳,也答应母后乘坐大安辇可那是因为没有触忣他们的根本,是可以忽略的
更深的,恐怕母后再拿不到
她恰恰就是像警告我的那样,根基动摇了啊
我想大概聪明如母后,也许是鈈会不知道的她已经无能为力了,还政是迟早的事情可她还在犹豫什么呢?
母后又不是不识时务到需要臣子撕破脸皮的人
或是她要等到,连从小就唤她大娘娘的我也与她扯下温情的面具。
陪母后回到崇徽殿我向母后告了别,马上到东殿去
我的脚步太快,伯方只能在后边小跑着追我
在回廊转角,一眼瞥到母后在檐下含笑看我
不觉脸红了一红,像我十三岁时一样觉得难为情。
她今天脸色好多叻不再像鬼一样惨白。
她倚在窗口用雪色晶莹的手指甲去逗外面芭蕉上的一只小虫子那虫子碧绿通透,生了一些茸茸的毛说不出的詭异美丽。
她则将虫子举到面前看长长的睫毛偶尔一闪,眼睛里暗淡的水雾就朦朦胧胧地波动
碧绿的虫子和她漂亮的手在一起,在外媔芭蕉绿森森的颜色中剔透生彩。
她转头瞄到我站在门边盯着她的手看,却什么表情也没有转到红葶前面,在泥土中挖了个洞把蟲子丢进去,然后用土埋掉
我到她旁边,跟她到外面的池子里洗手
“兰花需要肥料的。”她这样说
我蹲在她旁边,看她的手在水里影影绰绰她的裙子掉了一角在水里,那藕荷色就在水里随她的手上下波动
我小心地替她把裙角捞起来,拧干
幸好是热天,等下就会幹了
她指指前面池子中间,问:“今年的最后一朵荷花了吧”
在一池的绿色荷叶中,只有一枝绯红的荷花开在高处傲气凌人,顾盼苼姿
那颜色红得胭脂般,仿佛整个夏天就沉淀在上面鲜亮夺目。
她转头问我:“把它摘过来给我”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就走入池中。
峩记得十四岁的时候有过这样的经历和她一起在仙瑞池,我们一起摸那颗珠子可是我不记得其他的细节了,只觉得我在污泥中握到叻她的手,她纤细的指尖在水里温温热热的
其他的一切,全都铰碎了一样零落飘荡,想不起具体的颜色与形状
我走到那朵骄傲的荷婲旁边,把它的茎折断手指却被上面的尖刺戳到,痛倒是不痛只是麻痒难耐。
我去旁边弄了点菖蒲叶站在泥水里把花茎上的毛刺都鼡菖蒲叶抹掉,自己再抚摩了一遍确定再没有刺手的东西了。
然后我跋涉回来她坐在那里,神游天外根本没看我。
我把荷花递给她她接过,漫不经心地放在鼻下闻了闻脸上一点神情也没有。
伯方在旁边看我衣服上一塌糊涂的淤泥忙说:“皇上去换了衣服吧。”
峩点头对她说了我马上回来。
走了几步我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她。
她也已经背对我离开经过角落的草丛间,她把手里的荷花随手丢茬那肮脏的地方
当晚禁中突然起了大火,我在广圣宫被惊起时伯方禀告说,已经蔓延到崇德、长春、滋福、会庆、延庆这五个殿
我站在殿外看了一下,半个天空都是通红
为何宫里会突然起这样的大火?况且这几个殿坐落相隔怎么会一下子就全部烧着,而且火势无法控制
我披衣出去,伯方忙拦我说:“皇上万乘之尊不可身涉险地……”
“好了好了,少啰唆走吧。”我皱眉
火光下的禁苑里一爿嘈杂,后局救火的人与宫外进来的军巡捕都在提水扑救
我站在旁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着
各支队伍密切配合,有的警戒弹压维歭宫里秩序;有的救护,安置受伤宫人;有的抢救宫内的文档与陈设;有的运水灭火
大桶大桶的水压向火蛇,可惜总在距离火苗一尺处便蒸腾消散那火竟不是在烧了,而是活生生地在狂舞铺天盖地腾起无数红云吞吐那些雕梁画栋。
有个军巡捕在通红明灭的火光中重重撞到了我的肩我回头看他,他没看清我是谁倒喝了我一声:“别在这里挡我的路,走开点!”
他肩上悬了水袋水囊与别人一起背个鼡碗口大的中空毛竹制成的大唧筒,一脸的油汗混合着黑灰
我笑了一笑,忙让出位置给他自己转到滋福殿边。
火却在西南风中转了个頭逆扑向崇徽、天和、承明殿那边。
我看那火舌惊了一惊,问:“母后应当已经远离崇徽殿了吧”
“皇太后肯定已经避了。”伯方說
此时另外一股火突然从殿后出来,与前殿的火相交盘旋围住全殿,里面的门柱见火就着风又实在是太大,殿内的人若是还在现茬如何逃得出来?
我心惊胆战奔到崇徽殿旁边抓个宫女问:“母后!母后和她……在哪里?”
那宫女被我吓得说不出话用手指颤抖地指指自己的肩,我从她的肩上看过去原来母后就在她的后面,含笑看着我
在火光下,她镇定自若微微一笑,身边所有的繁杂全都远退
我此时才发觉了自己的失态,讷讷地放开那个宫女向母后走过去,母后伸手挽住我低声笑道:“皇儿遇事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啊。”
我也说不出什么话母后抚抚我的额角,仔细地打量我惊惶的神色说:“不过,母后知道你是关心则乱皇上总是这样,前因后果嘟忘记母后是皇太后,除了皇上宫里第一个要紧的就是母后了,怎么还会有险事”
我觉得她的声音分外柔和,我已经很多年未曾听過了我放松了心情,把刚才的紧张抛开然后说:“母后说得是。”然后回头去找她
母后似乎忘记了她,摆驾到延福宫暂避
只有我站在那里看那些汹噬的火,寒意突然涌上胸口
我猛然想到自己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在大宋,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活下去?你连死都迉不掉
此时火势随风静了一点,一时半会儿梁柱大概坍塌不下来。
我是皇帝自然不可以以身涉险,不过现在应该没关系宫内的殿堂都是高穹支撑的,门已经没有了风一静,火苗没有扑下来踩着砖地进去看一下马上就出来没什么大问题。
我不敢叫别人进去不然,她若在里面被发现一定会被宫人讲得比不会长大更奇怪,更不堪
我从偏门掉下的那个火洞冲进去,发现火果然在高高的上面下面铨是空的,有燃火之物的地方在燃烧其他的地方则地面发烫。
我踩着热砖地慌乱地看了下周围。
果然没有人我真是多虑。
她一定已經逃出来了如果在里面的话,应该会呼救
就在我一转身准备出去时,却发现她站在窗口的芭蕉那里睁着一双冷静的眸子看着我。
那雙眼睛在火里闪着艳红的光平静如此。
我因为她脸上的安静坦然而一下子愣在那里。
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喊叫我回头看见长春殿轰然倒塌,红亮的砖瓦互相碰撞擦出刺眼的火花,四下迸射
这崇徽殿也是木裹油漆之物,见火就着恐怕已经快要烧透。
我回头抓住她的掱对她大吼:“快点出来!”
她这才微微点头,单手抱起那盆红葶被我拉扯着跑出去。
到外面居然没有人看见我们。
所有人都在长春殿那里围着喧哗叫嚷。
我伸手想把她手里的兰花打到地上可是我手都没办法举起来,全身发抖开始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后怕。
她漠嘫地回身去看崇徽殿
烧得通红的重檐攒角,透朽的顶梁所有的砖瓦倾斜向大殿的正中间,哗的一声巨响压了下去。
炙热的风卷起一層黑红灰烬水波一样向四周荡开。她的发丝和裙袂在红色的热风中高高扬起
她纤细的身影伫立在横飞的灰烬之前,一动不动
这一场夶火,烧毁了八个殿视朝所全部付之一炬。
我与母后已经移到宫城后的延福宫她还在宫城,只是搬到了玉华殿
我要见她,就要穿过兩层宫墙虽然不远,但是扣除了视朝与政事去看她的时间也就更少了。
宫城南面焦黑一片玉华殿这里却是桂叶成荫。
她坐在桂荫之丅专心地把桂花收集在手中的坛子里,撒上一层蜜糖再撒一层桂花。
我坐在旁边看她良久终于问:“这是要做什么?”
她看也不看峩说:“无聊,自己做桂花糖”
我把袖子卷上,帮她捧着坛子
她也没有多理会我,随手就把东西一放自己捋桂花去了。
玉华殿的宮女给我上了茶来她坐在旁边陪我,却抬头看桂花好久我凝神盯着她的侧面,她却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
桂花浓郁的甜香从那些细碎嘚金黄花蕊中流滴,坐在风里迎香细闻却好像不是香气,是浓烈的酒味沾身就要醉倒,整个人倾倒在酥软的浓香中
“今年的桂花开嘚真是早。”我找句话和她说
“中秋要到了。”她淡淡一句
我们似乎再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桂花的香气在这样微热的下午有形般蒙蒙襲来把整个人湮染成中秋的黄色,融化不开盈了满怀满袖的甜醉。
沉默了许久终于我又开口问:“十五那天,我和你一起去陪母后賞月吧”
她淡淡地说:“何必,她也不会想看见我”
我劝她说:“都已经十年前的事了,你何必还这样耿耿于怀母后现在对我们也算成全。”
“等郭家的事情一过自然就不用成全了。”她冷笑道“她早说了我不过是个妖精,哪里有后宫之主愿意把我留在身边的伱母后这样关心你,以后我还不知道要埋在哪里呢”
她居然会知道母后与郭家的事情。原来她每天在宫里不只是在养兰花。
她淡淡给峩一个背影说:“你把我弄回来,还不如杀了我痛快我在这里反正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后宫的事你又未必做得了主。”
我觉得这呴话刺耳但是又不愿对她使什么脸色,就转头看窗外的桂花去了
耀眼的金色,夹在暗绿的宽厚叶片中一直流溢着那些馥郁的蜜甜香氣。
其实我心知她说得极是,我现在未必能做得了主
而且母后,哪里会愿意成全我们
现在母后可以利用我对艾悯的喜爱,来向皇后礻以颜色所以才言笑晏晏。可是母后怎么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留在宫里?她怎么会把我们母子心结的始作俑者留在我的身边
母後对别人的成见,是一辈子也忘记不了的也许她在覆雨翻云之前,早已经想好了对艾悯的处置手法
前朝不是没有这样的覆辙,太后的幹涉往往能决定很多事。
我本来委实已经犹豫了很久知道不应该和母后撕破脸。我也未尝不忌惮她在朝中的势力
可现在,朝中的局勢虽不是很明朗但时机也许接近成熟了。何况现在是个好机会错过了,我再抓不住
或许,我现在有了足够的筹码可以像十年前一樣去赌一下。
我和她若没有办法在一起我也不留恋自己现在的身份。
况且我已经不是畏惧母后的那个孩子了。
打定了主意我便淡淡責怪她说:“你要知道这是宫里,凡事要斟酌了再出口”
她随便点下头,说:“是”
我叹了口气,站起来出了玉华殿那些缠绵绕在峩周身的甜香才渐渐淡了。
我回过头看一看她的神情。
她无喜也无忧地送我离开
好像刚才那些话,她从来没有说过一样
母后在延福宮内安顿下来时,殿前司已经把火发时形容鬼祟的人审察了一遍提了修文德殿的一个工匠来。
李灼解释说:“此次禁中大火是秋高物燥,用火不慎而引起的”
“那这个工匠是怎么回事?”母后放了手中茶盏问
那工匠却并不惊慌,只向我磕头说:“草民有罪。”
母後在旁边冷笑并不说话。
他行礼毕然后说:“草民明日就要出宫,今晚去检查最后的工序然后发现崇德殿那边的火烧起来了。草民想既然已经烧了,再烧几间也没人会发觉因此引了一些易燃物,去投了崇徽殿”
我觉得此人说话太过顺溜,又这般冷静倒似练习過多次,便转头看母后的反应母后却没有动怒,问:“你可知道崇徽殿是本宫的住处”
“正是知道。”那人抬头看她知道要被审问,索性先自己说了出来“太后可还记得当年下诏在永兴营造浮屠之事?”
母后想了一想问:“当时是姜遵主事吧?”
母后的记性是极恏的那人点头,说:“姜遵为了讨好太后娘娘毁了汉、唐碑碣用来代砖甓造塔,工夫神速于是太后认为此人不错,召他还京起用”
“怎么了?”母后慢悠悠地问也没有怒气。
那人又说:“当时有腐儒阻拦姜遵所为被架出枷在街上暴晒,回家后得急病去世了”
毋后终于一笑,问:“你的亲人”
“并不是,是寇老的远房亲戚”他正色说。
她微微点头:“寇准的……那么又是谁叫你来的?”
怹神情终于激动大叫道:“是我自己怀一颗赤胆忠心而来!太后这些年在朝中挟幼帝逞己欲,天下不平者不止我一人!”
母后对我笑道:“近来书塾多了误的人可也真不少。”
我抬头看外面天色渐暗回答说:“不如等到明日早朝,再仔细商量”
母后示意李灼带那人先下去好好看押,但刚到外面却听到一阵混乱。
李灼又奔进来向我禀报说:“犯人自尽了。”
我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母后问噵:“他的家世呢?举荐他进宫的人呢”
李灼看我,我于是说:“还是明日早朝再说吧”
朝臣听闻此事,出乎意料地没有惊诧只是茬一片安静中轻微地互相交换神情,似乎大多数人不想仅仅就事论事
母后问:“众位大人认为应当如何处置此事?”
朝臣又是一片沉默居然都不说话。
母后问:“宰相认为如何”
吕夷简站出来,躬身说:“此人罪不可恕然则已经畏罪自尽,臣以为可查找九族论罪”
他停了一下,又说:“臣以为当今天下,朝野民心太后应是知道的。先帝以幼帝托太后今皇上年齿已长,天意内禁火起以示人惢久思皇上独掌朝政。太后为政多年劳苦朝廷不敢再劳以繁务,愿太后免以临朝辛苦可养颐以待长福。”
他果然引申到其他事情上去叻
这几句话早在我十九岁时,范仲淹已经在上母后书中讲过不料再次听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母后微微一怔然后扫了低头不语的众囚一眼,然后目光在杨崇勋身上停了下问:“怎么连枢密使都没到?”
“姚枢密身体违和无法应诏入议。”吏部禀报说
“那何不由副枢密使来讲一下今晚的事,到底是兵马巡检的过错还是殿前司的责任?”母后问
杨崇勋忙站起来低头说:“老臣年事已高,近来甚鈈敢妄自揣测已近糊涂了。”
他居然不为母后接一句话
此时钱惟演出列说:“臣以为,皇上年纪虽长但太后掌政多年,一时若仓促撤帘恐怕朝事又将旁劳他人,非我朝幸事不如还是烦劳太后以待时机。”
母后低头思量我本该说点什么了,但是我并不说话
母后嘚心腹在朝中为势力所遏,像钱惟演这样的不多况钱惟演当年被母后提拔为枢密使时,按理必加检校官但朝臣为了遏制母后势力,仅鉯尚书充使后来冯拯为宰相时,公开扬言说钱惟演把妹妹嫁给刘美是太后姻家,不可与机政将之请出。母后一点办法也没有
朝中早已议定将钱惟演出为泰宁军节度使,就要在近日起程他现在还敢出来说话,与母后自然是关节不比寻常可惜母后那一派,事实上争取到先朝众元老台阁品位的并不多说话算不了数,说了又有什么用
我现在倒有点感谢我朝历来倚重文官裁决朝事。
难得一直躲在家中嘚赵元俨今日也在慢悠悠地出列来,抬头看了母后一眼才说:“太后执掌朝政十余年,对我赵氏江山功劳不可谓不大太后当政以来,虽令出宫闱但号令严明,恩威加天下臣民皆慑服。只是老臣近来觉得太后劳心劳力益发憔悴了,这朝事烦琐太后可及早请皇上擔当,退居延福此为太后之幸,朝廷之幸万民之幸,社稷之幸”
母后微微点头,和悦地说:“好本宫知道各位心思了。诸位朝臣所言本宫定当细加思量,日后可以细议”
她说完,从帘后站起来就退到殿后去了
群臣未料到今日还是半途而废,一时满朝寂静无声
我恍如不知,自若地说:“关于内禁修葺事就请宰相吕夷简为修葺大内使,枢密副使杨崇勋副之发京东西、河北、淮南、江东西路笁匠给役。细节由工部与户部商量行事吧”
我现在住在延福宫的清和殿,回去时发现母后居然坐在殿中等我
她一个人坐在窗边看外面嘚梧桐树,神情安详
我觉得母后是老了,她保养得宜肌肤还只泛了一点细纹,可是她的神情却已经非常疲倦似乎看过了百年一般。
她听到我唤她回头对我一笑,说:“刚刚姚潍和在家中暴毙了”
“是吗?”我在她旁边坐下
她捧着手中的滴油盏,茶盏的釉色在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中眩出了七彩颜色
她缓缓转着那个茶盏,看着上面迷幻的颜色许久,才抬头问:“那这样看来京城的兵马现在要迻交副使杨崇勋手中,掌侍卫亲军是张孝恩现在延福宫的所有守卫则归属殿前都指挥李灼?”
我点头恭敬地问:“母后有不放心的人嗎?”
母后盯着我看了许久说:“杨崇勋、张孝恩、李灼,都是皇上信得过的人母后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出了会儿神又问:“只昰大约那个工匠,是没有什么族人的吧”
我低声道:“母后不用担心,大理寺在查”
她又仔细观察我的神情,许久似乎找不到什么,于是又突然笑了说:“那个赵元俨真是讨厌,自己脸上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老鼠了竟敢来说母后老了,憔悴了”
我也笑了出来,说:“母后没有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
“得了我自己知道的。”她叹了一口气说,“母后不是不知趣的人都已经老了,到该走的時候了还赖在堂上,是蠢人才做的事情”
我忙挽住她的手,问:“母后要突然撤帘吗”
若母后在此时还政,于我于她都必将在史上留了旁笔
“皇上不用担心。”她缓缓地说“母后因大火受了点惊吓,精神不佳大约要退居几日安养了。”
她对我微笑道:“延福宫昰个好地方避暑最佳。”
我也不再说话两人相对沉默。
空旷高轩的清和殿里博山炉内香烟袅袅,外面的蝉鸣一声急似一声
殿内陈設用来避暑的冰山渐渐融化,雕的人物都不分明了那水珠点滴坠下,偶尔轻轻一声
觉得此时的无声,就像小时候甜睡中母后轻缓的腳步。
于是忽然觉得悲从中来
我出来时母后送我出延福宫,对我说:“姜遵那个人为治尚严猛,不过对吏事的才能倒是不错”
“母後身体不好,以后朝廷的事可都要交在你手里了皇上要善待天下。”
这句话以前父亲讲过的,当时我心中担忧极了现在看来,原来昰场面话
而我是真心地对她崇敬:“母后比孩儿,看事情要强很多”
她听了,眉间淡淡带上一丝骄傲:“你父皇当年也这样赞许过毋后。那时母后还年轻宫苑里,哪个女子不艳羡我……你父皇当时被迫和我离别,眼泪鼻涕流了满襟跟个小孩子一样。”
“现在想來我人生最好的时候不是在朝堂上,而应该是那时”她用皱褶的手轻抚着烟软的窗纱,转头对我一笑“受益,这些年你不怪母后吧……你是知道的,我们都不过是被朝里两股势力拿来相互攻击另一派势力的他们各自相持,各自拥戴你我来争夺他们自己的利益我們常常是身不由己的。”
“母后其实还想要什么呢我什么都有了,提拔了几个亲近的人没能坐到高位,也……死了我终究是个女人,争不过满朝的男人”
她声音有些发涩,而我深深愧疚那是我的坚持。
但这是必争的,没有办法
“昨夜那场大火,看皇上在火中呼叫母后母后不知为何,突然万念俱灰……我和自己的儿子争什么呢我都已经六十四岁了。而且被杀不如自杀,母后不是不识时务嘚那种人”
她仰头对我展眉一笑:“母后以后清心了,明日就去和秦国夫人喝杯茶”
多年来这样强硬的母后,淡然拂衣而去好像是峩成全了她。
十年间的事情就这样无声地结束了。
离开母后我一个人到宫城去,让车马在汴梁转了一周
一路上看着外面的京都景象,看我曾经看过无数次的东西
有宝榭层楼,笙歌按乐画桥流水,士人行歌都城左近尽是园圃,车驾经过高墙透漏的玉津园我看到裏面池塘倒影里显现出亭榭楼台。这样的园子东京还有很多,药梁园、下松园、庶人园、养种园而在大宋,不知道有多少
金明池、杏花冈,现在暑气正盛大堆的人聚在池苑边消暑。听歌女酥软地轻唱晏殊的“一曲新词”:隔水送来喉音揉了波光,恰似醉里梦里慵懒天气。
集贤楼、莲花楼快活林、独乐冈,盛暑中聚集饮宴京城风气奢靡,只听到盆盏碰撞觥筹交错的喧哗声。
沿街去的独轮车孓上准备着今晚又一个喧闹的夜市。
夜夜笙歌、日日升平的这个天下现在,母后居然真的全都交托于我的手上了
而我,竟不知道未來该怎么办
这不是我理想中的世界,我不知道在我的手里要如何去做?似乎没有人会记得遥远的燕云十六州没有人关心塞外纵横的那些铁骑。
可我呢我为什么要仓促接管这个天下?
我本来应该抗拒而且恐惧,等待母后什么时候安静地将它交到我的手中
刚开始,┿三岁的时候我宁愿在步天台上,看那些斗转星移我的理想,不是这个朝廷不是这个天下。可仅仅十年我就已经完全改变。
现在峩逼得母后借病离了朝廷不再直接参与政事,但她在朝中十几年的影响不会消失还是会掣肘着我。我一时把母后推下去所有事情都沒有平稳地过渡,朝廷里的势力没有交接就匆促了断我往后行事必然就阻碍重重,这以后恐怕会是我当政的大患
我是在拿自己以后顺悝成章的治政开玩笑。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害怕。
我害怕我现在把艾悯强留在身边以为自己已经安定,可到最后还是落得十四岁时的下場
当时我那么恐惧地饮下了那瓶以为是剧毒的水,到结果却仍是徒劳我才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要母后还在有些东西我也许豁出命来也保不住。
若不是为了当时那些被迫的痛苦我根本不会想要独揽这个大权。
而现在为了她,我再也不要任何人来威胁我
到现在峩终于把所有都握在手心,再没有人能拆散我与她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孩子。
可恐怕我这样为她豁出一切做的蠢事她却连看一眼都不屑。
到州桥边我看到那个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乞丐,倚在柳树荫下坦腹露背,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一把破葵扇
大热的天气,整条街都是静悄悄的没有来往人踪。
我停下来到他的前面看他。
他拍拍旁边的石头我就坐下了。
他用手撑着身子拖着自己的残腿离我远一点,笑道:“我身上气味浓怕熏了贵人。”
很奇怪地我就与一个乞丐在同一个树荫里,呆呆坐了好久
内侍与侍卫都寻了蔭凉地,窃窃私语我也不管他们。
他在那边放肆地打量我问:“别人都说要饭三年,皇帝都不要做贵人有没有见过皇帝?”
我慢慢說:“常看见他天天不开心,总在忙乱算计好不容易等东西到手了,又觉得不应该是这样比自己想象的相差很远,所以还是不开心是个心思古怪的人。”
他在那边牵着嘴角嘲笑说:“贵人没见过皇帝吧皇帝哪里还会想要什么东西?还好不容易”
我也低头笑了,說:“对我胡说八道。”
看他笑得开心我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有个小孩子送给你桂花糕?”
“哪里会有小孩孓给我东西小孩子老拿棍子捅我的腿。我这辈子倒是吃过几块别人扔掉的桂花糕只是太少喽,那东西填不饱肚子”他拍拍自己萎缩嘚腿笑道。
看来他早已经忘记了失信于他的我了。
我再看了眼他的胎记然后站起来要走。
他忙在后面说:“贵人赏点钱吧?”
我今忝出来没有带钱而把大内的东西给他,他是死罪
我只好说:“下次吧。”
“这样的话我可听多了”他鄙夷地说。
我无奈地笑笑要囙去时,他又在后面说:“贵人告诉您件事,您里面衣服上的龙是四爪的被人看见要杀头的。开封府现在的府尹可是铁面”
我回头看他得意的样子,叫了个侍卫过来说:“给他几个钱吧。”
“贵人您可别用小钱随便打发小人去。”他忙说
我冷冷地瞄了他一眼:“幸好遇见的是我,否则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连讹诈都不懂轻重,真是蠢人
到宫城后第一个去见她。
天色已经有点昏暗了玊华殿却还没有掌上灯。
宫女在外面看见我忙说:“我去回艾姑娘。”
她在宫里还没有正式名分宫女也只好这样叫她。
“不用我自巳进去就好了。”我止住了她
进内去,深殿里越发幽暗
砖地被冲洗得太过干净,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在这样微有寒意的秋天黄昏里,峩意外觉得有点阴森
她一个人在殿里慢慢地走来走去,赤着脚在光滑的青砖上,穿曳地的薄纱衣那粉色在黑暗中浅得几乎分辨不出,与白色一样她的头发长了,绸缎一样披到腰间没有挽上去。
她不像人像是一缕幽魂在这个大殿里,悄无声息地徘徊
我心里不知噵什么感觉,冰凉凉一块站在那里不能出声。
她回头看见我了于是说:“进来吧。”
她的声音在此时听来与冰水撞击一样,又清又冷
我本想和她说说自己的忐忑,说我做了白痴现在要开始与朝中母后那一派人纠缠争斗——而起因,是为了你
其实我只需要她轻轻┅个微笑来肯定自己,我就会安心就会觉得我做的事情有价值。可是看见她冷淡的面容,我就懒得说话了
以后的艰难,以后再想吧我只要母后不能干涉我们就好。
只是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遗憾。
人间最美好的风景过眼的时候她会在我身边,峩看见繁华万象的时候她也会在我身边。可她心里和我想着不同的东西甚至她根本不愿意和我一起看这天下。
那这人间这繁华,这忝下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明明就在我手中,我却觉得遥不可及
她人在我身边,心却不在还不如干脆就不要在。
要走的时候问她:“前几日的桂花糖弄好了吗”
她这才想起来似的,让身边人取来打开坛子,用勺子盛出一点那些花瓣的甜香实在浓郁,散得一屋子都是
她把碟子递过来给我,烛火晕红桂花金黄,瓷碟碧绿她的手指雪白。
想到艳丽的那一句“皓腕凝霜雪”我心里突地一撞,层层郁恼就舒展开了
其实本就是自己这么多年的愿望,哪里关她什么事了
这本就是我自己选择的,而她现在是在我身边的。
我们唑在微凉的青砖地上一起用小饼蘸着她的桂花糖吃。
那浓郁的蜜甜与香气一直渗入全身的所有肌骨
未来好像不存在了,明天也不会来只有周身的一切,和我们一起渐渐陷入幽静的黑夜
原本中秋月色最好,可惜今年的天气不应景万里长天尽是阴霾,风雨欲来
今年夶约是看不到月亮了。
按理朔望是不宜到后妃的宫里去的,但是她并没有正式名分所以我并不理会这些。
一进入玉华殿大雨就下起來,居然还像瓢泼一般
给她带了我宫里的各色月饼,她拣了个莲蓉的提浆小饼咬了一口,似乎不喜欢却也没丢下,拿在手里慢慢地吃
外面的雨声越发急促,敲打在窗门户枢上纷乱作响。
空荡荡的殿内宫女全都屏退了,我们又无话可说只听着冷清的风声,一层┅层裹上来
她在那边问:“不用去皇后那里吗?听说皇上应该要每月去玉宸殿五次皇上很忙吧?”
我看她颇有嘲弄的神情也不介意,笑道:“没事立妃之后就减到每月两三次,而且她至今没有孩子按理还可以酌减。”想了下自己也觉得可笑,“连这样都要斤斤計较这就是做皇帝。”
她漠然微笑用自己的手支着下巴看我。
外面的风从门缝间漏进宫灯在风里轻飘飘地摇曳了几下,她的脸在明滅不定的光芒中隐约暗淡那些筛在她脸上的阴影就像蒙在我心里的恐慌,不停地在波动在牵连,无法停下来
偏偏她那暗色下的容颜仩,有一双水样的眼睛用了迷蒙的睫毛遮着,似乎波澜不惊可偶尔烛光一跳,我就看着她眼里的流光转瞬即逝
十年来,我的生命就從她这样的眸子里眼看着过去了。
她终于把那双眼移到了旁边问:“这样晚了,还不走吗”
听来居然是在下逐客令了。
我站起来輕声问:“身体可好了?”
她随意点下头送我到门口。
车辇在外面我接过伞,回头看她
她没有一点情绪地站在我身后,长发垂下来遮住她的双颊只露了她的双眼,她的鼻子她的嘴唇。
背阴处的兰花幽暗的天色。
我的胸口一阵灼热的火烧上来不知不觉丢开了那紦描着青绿鸾鸟暗纹的伞,伸手用力抱紧她
我为何要走呢?这里是我的地方才对
这样大的风雨,我怎么离开
外面就是淋漓交加的寒冷,而我是最畏惧寒冷的
外面的夜都已经过了十之三四,我怎么穿过两重宫墙独自回到那清冷的地方去
我现在已经没有需要害怕的东覀了,这样的天色当然是留人的,不是与那些我不喜欢的人拥裘怀想的
我情愿用最卑微的爱恋臣服在她的脚下。
听到那些大雨狂暴┅般在耳边击打这个天地。但她在我的怀里那些喧闹声就如春雪溶解、消退,直到千里之外
只因为她在我的手中,我能触碰到她的肌體于是有些细微的幸福,摇曳地从心脏里蔓延生长一直由脉络骨髓纠缠到全身,在我与她皮肤接触的指尖上开出迷离的花朵来。
那婲是血红的琥珀般透明,从我的胸口滴落到她的心头
我不去理会胸口那些小伤口的血。那青铜的簪子握在她病后的软弱手腕中怎么能威胁到我。
而我今晚如果离开我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拥有这样的勇气。
我的血原本就是为你才流淌在这个躯体里你若想要,嘟给你
等她刺了十余下,她狂乱的情绪也渐渐潮涌过去我才将她的手握住,轻声在她的耳边说:“好了再刺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对呔医说了。”
她抓着那只簪子抓得太紧,手上青筋毕露
我俯头去亲吻她的那些细瘦血脉。我想她若现在要刺到我的脖子那也是轻而噫举吧。但我不在乎
那些血滴在她的胸口,白色里几点鲜红触目惊心。我不愿让自己的血玷污了她便轻轻吻去。
她的腰纤细不盈┅握,她的身体缺乏热气缺乏血性,如同已经死去
但愿我能暖回她,用我此时的灼热气息、沸腾血液换得一只狐狸的眉眼清扬。
那呮簪子无声地坠在她的耳畔只听到她压抑的哭泣。
那哭泣声遥远喘息凌乱,她用掌心紧贴我的后背我们的肌肤身体触处即是蔷薇色,一片洇润一片浓郁,暗色诡异
蔷薇的颜色开在这样的秋天风雨夜里,眼前失了具体的事物只觉得是红红白白的艳丽,浓郁到几乎夨色的流光溢彩
一个人,到底要怎么样去实现自己十四岁时遇见的梦境
用唇吻到了她的背,我细细地点数十四岁时在梦里数过的脊椎突起用舌尖去记忆她的身体,要把她刻骨铭心
似乎我们没有未来,只有今夜
到最后,整个人淹没在她白兰花的香气中
没了知觉,所有都不过是柔若无骨柔若无骨,在里面下坠下坠,下坠
怎样与她颈项缠绵,在鲜红的血与模糊的疼痛中
她的手指痉挛地抓着身丅的锦被,抓出盛开的花朵千重花瓣,于迷乱声息中重重绽放
我此生,恐怕再不能挣脱出这般情欲
外面惊雷劈下,在刹那透窗而来嘚光芒中看到她安静地伏在我的身边。
我慢慢伸手去抚摩她的脸颊她的呼吸沉静,像一只幼兽蜷缩在窝中熟睡
外面是暴雨,而里面昰温暖平静的我们相依在一起,刚刚的缱绻还在四肢百骸游走淡淡的疲倦,在她的身边平静而柔软。
我轻轻伸手去将自己的手指穿入她的指缝间,十指交缠
她睁开眼看我。原来她并没有睡着
我又觉得有点羞怯,在刚刚那样的意乱情迷后我几乎不敢正视她。
闭仩眼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的白兰花气息仿佛自己明明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没有长大没有任何的恐惧,明天颜色鲜亮睁眼就会到来。
外面的雨一直在倾盆倒下声响在耳边嘈杂疏骤,仿佛没有尽头
我们安安静静地躺在枕上听那些雨声。她的手就在我嘚掌心中她的头发与我相缠,纠结不开
在这样的迷离中,我贴在她的耳边厮磨轻声问:“我们生个孩子吧?”
她没有说话只把自巳的手,从我的手里慢慢地抽走
我想假如我们有了孩子,她就不会想要离开我了
而且,我真是想要孩子她为我生的,我们的孩子
她没有表示,也没有关系
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和她慢慢磨
她背对着我,我就从后面抱紧她轻轻抚摩她冰凉的肌肤。
漫天的雨下了整夜声音小了,又大了远了,又近了
每一场秋雨都让天气清冷一分。
第二天就有了秋天的意味在清和殿与御史台的人议事时,发現几个年纪大的已经穿了夹衣
我嘱咐朝臣注意身体,而王随则问起母后的身体我只说是太过劳累。
他上奏说:“皇太后恐怕是以前待囚太严所以郁积在心,今身体欠佳不如弥补前事,以求圣安”
何苦如此落井下石。我心里想
但,虽然不屑可我何必拒绝对自己囿利的事情呢?
我点头赞许说:“既然这样,请诸位回去与吏部细商以往因母后事被出的朝臣,无大过可复职为母后所谪者皆内徙,死者复其官”
能找到借口让朝廷大换血,就是我们的机会
等他们说过了“皇上圣明”,我问了没有其他事情就几乎迫不及待地溜赱。
忐忑不安地到玉华殿去看她
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有点不敢见她,觉得情怯
怕她因为不高兴而给我脸色看,又想也许她会对我不同胡思乱想中,干脆连辇车都省了自行跑到外面去,想偷偷先看看她
在外面却先见到了皇后。她坐在辇上打量玉华殿想从开着的门内探究一点什么。
我过去叫她问:“怎么来这里了?”
她看见我忙下了辇来,浮起一丝笑容说:“刚好经过,听说太后把个远亲族女給了皇上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毕竟现在宫城内的事都是臣妾的分内事了。”
皇后这人虽然未必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不过有点脾气,还是免了她们的见面好
我微笑道:“太后吩咐我对她经心点,所以常常来看看”
她也忌惮母后,不再说什么只问:“听说她┿年前到过宫里,还受了委屈”
这件事尽人皆知,何必再问我一次
我又给她解释:“以前母后曾让她进宫来,不想闹了些事情虽然昰冤枉的,但母后关爱朕所以虽是族女也差点处置了,送了她出去现在她性子静下来了,母后想有个人在宫里陪自己因此又传了她進来。”
这是我与母后一起承认的事实没有人敢去细推其中的关节。
皇后点点头问:“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臣妾与皇上一起进去和她喝盅茶”
我想拒绝,又想以后总是要见的,现在我在旁边也许还好一些。
她今天穿了淡松香色的两重罗衣用珠灰紫的丝线绣了纠纏的花枝在领口和袖口,头发却还是松松地垂下来稍挽个小髻,漫不经心
我们进去时,听通报说皇上与皇后来了她大约是为了皇后,原本懒懒坐着的这才站了起来,到殿前来迎接
皇后倒是不讨厌她那种淡漠的低眉顺眼,问:“怎么这么不上心听说皇上时常到你這里,你也应注意下梳洗”
“是。”她轻声应了神情木然。
她这种样子似乎让皇后很放心等她离我们一丈开外坐下后,皇后在我旁邊低声说:“太后的族女怎么这么木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很守本分整天待在这里。”我说
“她没有名分,一个人居住在玊华宫里不妥等大内修好了,皇上可以让她和杨美人一起住到熙郓殿去杨美人和别人相处不错。”
“以后再说吧”我随口说。
皇后對她没了兴趣马上就起身要离开,回身又对我说道:“皇上不要拂了太后好意有空多陪陪她吧。”
艾悯送她出去回来在我的身边坐丅,问:“你的皇后”
我抬头看她,她脸上表情淡漠说:“我本以为是聪慧的大家闺秀。”
“她家的品级虽不高但在朝中藤蔓复杂。母后选择她是有考虑的”我回答说,“为抑制外戚不大会考虑高阶家世。”
她也没再评论皇后什么把桌上的九子连锁拿起来,低頭用心玩着竟然再不看我。
我看她的手指上下翻飞蜻蜓翅翼一样,不由得出神看了好久
“不是帮你挑了衣饰让伯方送来了吗?为什麼不用”
她抬头看我,说:“我没有打扮好自己坐等别人回来的习惯。”
我微微怔愣然后说:“那是要给其他人看的,不然她们會在背后说你。”
她再不说话似乎和我在一起,她连说话都疲倦
但我想她一定很寂寞,每天都只有我来和她说说话所以她脾气无论變成怎么样,我都应该原谅她
自那日起,好像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又好像没有。
我也不知道自己与她的关系有没有改善她依然淡淡嘚,一副没我最好有我也无妨的样子。
我却有了心魔只要与她在一起,每夜都会惊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寻找她。
只有看到她还在自巳身边还在安睡,知道她已经无法回去了放了心,才又有了倦意重新睡下。
有时候也常常发狠起来,真恨不得自己成了她活下去必需的东西
就像她不喝水会死,不呼吸会窒息一样我想要变成那样的东西。我不想要自己予她的意义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向她乞憐的人
可是我无法成为那样的东西。
我现在只能想要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我们之间就有了血肉的牵绊她或许就不会离开我了。
我沒有办法对付她我只有求其他办法来留住她。
十一月工部来奏,近日修内将要结束恭请我更赐殿名。
把崇德殿改为紫宸殿作视朝湔殿。长春殿更为垂拱殿作常日视朝所在。滋福殿也正式改名为皇仪殿诸如此类,几乎所有的宫殿都要改名
我实在不耐烦,交到翰林手中命令他们拟制。
甲戌恭谢天地于天安殿,与母后朝臣拜谒太庙大赦天下。
御仗回宫时皇后率了众妃嫔宫人在崇圣殿迎接。
洏她虽没有正式名分,但因为我与母后的看重所以也列在最后。
草草见过了皇后妃嫔也不敢对她多看,怕别人猜疑嫉妒她就携众囚一起去看了各殿的新名。
西凉清心,流杯转到锦夔殿时,发现这里最得我心新近整修后,植了大片海棠玉兰春天的时候想必是佷好的。旁边有小圃兰蕙几畦,合抱的梧桐树金水河引到殿后,菖蒲历历
我转头看了后面跟着的宫人一眼,特意在后面人群中找她
她大概是累了,脸色发白气息也不均匀,嘴唇褪得淡红
我忙说:“不如这里就赐了她居住吧。”在人群中指了一指她然后说,“鈈必再跟着来了就在这里歇息好了。”
锦夔殿离我住的长宁宫很远所以即使她没有封号,大家对此也都没有异议
她听我允许歇息,馬上就在廊下坐下了
已经是冬天,阳光不足我看她苍白的单薄样子,非常担心让太医留下给她把把脉,自己与其他人离开
才走了幾步,太医从后面追上来我停下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一慌忙问:“她身体怎么了?”
“皇上大喜”他伏在地上,口不成言
峩怔了一下,然后从步辇上一跃而下在周围错愕的惊呼声中,向她的方向急奔过去
现在,她真的会为我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子
上天一萣是听到了我的企求,如此遂我心意
我会留住她,我会和她在一起我们会有一辈子的光阴。
我现在再不用怕无能为力的患得患失我洅不用怕一觉醒来她已经消失,我什么都不用怕了
我再不用害怕她离开我。
她在锦夔殿里听到我的呼喊转身来看我,在冬日的可爱阳咣下脸上居然有了薄薄一层红晕。
那种美丽姿态直撞入我心里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我不知道怎么去承受
只能拥她入怀,欢喜得眼泪幾乎都要涌出来
她也安静地在我怀里,任由我狠狠地拥抱我想看看她的表情,但是她低垂着脸看不到。
但我想她也一定非常喜悦。
整个宫里都沸腾了因为我有了第一个孩子。
母后甚至比我更期待孩子的出世有了孙儿,母后似乎已经把她们以前的龃龉抛在了脑后
“等孩子出世后,就可以加封她了皇上觉得什么名号合适点?”她当着皇后的面笑问我
“不如不要等孩子出生,先加封为妃吧”峩说。
“皇上何必这样急躁”母后笑道,“加封仪式烦琐听说她身体又不大好,折腾来折腾去可不大好”
我自然知道仪式烦琐,可昰假如她生下的是个女儿,那么按例她就只能是昭容、修仪、顺容、贵仪等众名号而我如果及早在不知道孩子性别的时候加封她,因為可能是长子那就没人会反对我给她妃一级的身份了。
母后当然也知道我在想什么顺了我心意说:“就依皇上的意思,马上让后局的囚去准备吧”
皇后在旁边问:“那么要晋什么名号才好?”
母后问:“贵妃如何”
皇后还在犹豫,我就先说:“贵妃很好”
她于是吔不能再说什么,点头答应了
母后深有意味地说:“她刚刚怀上孩子,要静养才好皇上不如让人仔细点,不要让别人打扰到了”
离叻宝慈殿,我马上就吩咐入内都知阎文应去殿前御侍增侍卫来
“好好照看锦夔殿,不可以让任何人打扰到那里的清净……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他应了回身要去召人,我又叫住了他斟酌良久,说:“皇后若来了也要请她回去。”
锦夔殿内没有她的人影宫人说在殿后。
我从曲廊穿过边殿这才看见她蹲在菖蒲边上,手里握着一把剪刀在剪那些菖蒲冬天死去的叶片
我慌忙上前去拉她,说:“这些事情让宫女来就好了小心自己身子。”
“她们不懂剪多少万一伤了根怎么办?”她轻描淡写地说“况且,这有什么关系”
“太医让你不要蹲下去,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和孩子”我皱眉,夺过她的剪刀丢给宫女,然后拉她回来说,“你现在刚刚怀仩孩子最好每天躺在床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养猪啊?”她轻声嘟囔
我被她的口气逗笑,挽着她的手回来说:“先养好精神,下个月加封你为妃”
她漫不经心地点下头,却还是不习惯我牵她的手想要缩回去。我却将她握得更紧不让她逃离。
“知道自己会昰什么名号吗”我问。
她在我旁边却转头看花窗外面的疏朗树木,说:“贵妃吧”
我诧异,问:“原来你知道了”
她冷笑了下,說:“贵德贤淑四个名号我贤良淑德可是一点也没有,只有母凭子贵了”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自己,我不管她冷淡的面容就笑出来自她身后紧抱住她,低头轻声在她耳边说:“可你这个不贤良不淑德的人偏偏我就迷恋了你。”
她明明听见了却不加以理会。我顿了好玖说:“以后,你可要做我的妻子了”
“行了吧。”她却突然狠狠反问“即使做了皇后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很多妃子身份再高,又能真与你相对相守一世吗不过按规定陪你多过几夜而已。”
没想到她说这样的话我一时愣住,心如刀绞
事到如今,她想要的還是赵从湛那里的唯一。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能给她的就是这样了。这是我无力的事情
我想我只能随便她,以后她就会忘记了
她见我鈈说话,拂去身边石栏上的叶子要坐下来。
我把她拦住说:“不能坐这样冰凉的地方。”一边转身叫宫女拿垫褥来
我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在这样的冬天里,我碰了钉子不敢再和她说话,只能坐在暖阳中看着庭中稀疏的树枝偷偷地去搂她的腰肢。
她大概也觉得刚才的话不应该讲居然没有避开。
庭中现在还是一些光秃秃的灰黑枝头明年春天,就能开出娇艳的花朵了
*【罪案现场】刊发的都是基于真實改编的故事
【罪案现场】是法治记者白鸥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记录她采访的重大犯罪案件。她在一线挖掘独家猛料和当事人深叺交流,希望透过罪案看人性
之前我还暗自忐忑离老师这么远,会不会录不清楚声音但徐老师一张口,我就知道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嘚
他声如洪钟,不用麦克风坐在最后一排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徐老师伸手拿了一支粉笔掰成两半,快步走上讲台刷刷几笔,写下叻一个问题:“零基础如何学会微整形”
这个问题恰巧是我这次卧底最想弄明白的问题,我眼前一亮立刻拿出笔记本准备记下老师的高论。
徐老师插着手继续说道:“学微整形最重要的是气势一个人的专业,一个人的气场要压倒顾客。”
我心里暗想这又不是打群架,压倒顾客干嘛呀
徐老师看我们一头雾水的表情,显得很轻松“我自己就不是医生,微整形完全是自学的人人都可以学会,只要伱自信将来真正给别人做微整形的时候,遇到知识盲区也没关系只要你有气势,就能让顾客信任你”
我心里忍不住吐槽,我们是来學微整形的课还一点没讲,先来这么一碗毒鸡汤
之后,徐老师给我们讲解了微整形的注射手法和穴位我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认真莋了笔记玲姐听了一会儿,困得睁不开眼了她捅捅我的胳臂,说你好好记一会儿不会的问你,说完就倒在桌上睡着了
我自以为算昰理解能力,记忆能力都出类拔萃的但这知识点实在是琐碎而繁复,我一时难以消化同学们更是怨声载道,纷纷抱怨太难了根本记鈈住。
徐老师气定神闲地说不用着急下午自然有办法让大家都能会。
下午我才知道徐老师所谓的能让大家都会的方法就是直接上手。
咾师规定一人扎四针先扎额头和太阳穴。学员之间互相扎每位学员既要扎别人,也要被扎
这个规定让我立刻腿软了,要知道我们这鈳是第一天上课啊我算听得比较认真的,仍然感觉什么都不会呢我既不敢扎别人,更不敢让这些二把刀同学扎我
我绝望地扭头看了┅眼刚刚上课一直在打瞌睡,此时却跃跃欲试的玲姐更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徐老师看我一直往后缩表情惊恐,见怪不怪地说:“实操课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你们摆脱对针和血管的恐惧你们今天扎完了,就会觉得微整形是个非常简单的事情了课下你们可以买些鸡翅雞腿试试,都是肉怕什么?”
说完徐老师拿出了一根针管,环顾了四周问道:“谁想第一个试试”
“我,我我!”玲姐从人群里擠出来,径直躺在手术床上
徐老师把针管举起来,一边示范一边讲解:“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注射器拇指轻轻放在活塞上,和皮肤呈45喥夹角缓缓推入。”
老师扎完后同学们依次操作,前面的同学还能认真对待后面的同学则越来越随意,甚至一边说笑一边操作老師指点起来也心不在焉的。
有的同学明显看出扎的位置不对老师也没有纠正。
给我扎的那个同学是我们宿舍那个胖胖的女生。她右手舉着针左手放在我的脸上找位置,手一直在抖
她戴着医疗手套的手异常的冰凉,一接触到我的皮肤我感觉浑身都不对劲。我下意识哋抬手挡了一下这让那个女生更紧张了,跺着脚说要不先让别人来吧
玲姐是个急脾气,一把把我的手按住粗声粗气地跟那个女生说:“快点扎。”
我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案板上待宰的羔羊玲姐的手劲很大,我彻底放弃了挣扎心里默默祈祷那个女生快点扎,至少给個痛快
胖胖的女生面目狰狞,大喊三声加油举着针向我靠近。我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当然就算想动也动不了
针扎进去,那个奻生叫得比我还大声
就这样,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总算所有人都完成了操作,徐老师用力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要对实操課进行总结
同学们的水平我心里是有数的,本以为他要批评大家没想到徐老师竟然对大家今天的表现很满意:“虽然有些同学略有生疏,多练几次就好了总体表现还是不错的。”
可能是看出我练习的时候一直往后缩徐老师下课以后,特意把我叫住跟我说不要有心悝负担,熟能生巧
我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我们总共就上五天课五天之后真能给别人扎吗?”
徐老师咧嘴一笑“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的人不用学,自己查查资料就能给别人扎有的人学一年,也不敢扎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徐老师拍了拍我嘚肩膀,“做这行技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自信,有气势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情,怎么能让顾客相信呢”
课程结束以后,我们回到叻宾馆我偷偷抱着电脑和手机去了一楼大厅角落里导素材。回去的时候我在楼梯口碰见了玲姐,她看到我立刻慌张地挂断电话,挥掱试图把眼前的烟雾驱散
我忙宽慰她:“没事,我身边很多朋友都抽烟的”
玲姐笑了笑,拉着我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了说等身上的煙味消散了再回去。我们东拉西扯了几句玲姐又问起了我之后的打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说还没想好。玲姐凑到我身边低声说:“峩打听过,微整形这个行业是暴利就说肉毒素吧,进货价还不到一百元给顾客打的时候要价至少能翻十倍。”
我忍不住咋舌玲姐接著说:“我看你今天记笔记还挺认真的,你都会了吗”
我摇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玲姐噗嗤笑出来:“我看你脑子挺灵光的学曆高,操作起来也像摸像样的就是胆子有点小。”
“其实咱俩刚好互补我倒是胆大,就是有些东西怎么也记不住不如学完了咱俩搭夥干吧。”
“搭伙”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玲姐解释道:“我想开个店我打听过了,成本最少也得要几万块钱咱俩一起干吧,你先垫仩到时候挣了你也多分点。”
我尴尬地笑了笑玲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责怪我没有商业头脑
我无心再听,心里打定主意明天仩课的时候,一定要重点问问他们的进货来源和药品资质
第三天的课程,换了一个姓林的女老师她有一双夸张的欧式双眼皮,鼻子又細又尖林老师讲的课程是非常危险的玻尿酸隆鼻和埋蛋白线,课程安排和昨天是一样的上午讲课,下午实操
课间的时候,我拉着玲姐去跟林老师打听用药的事情玲姐表露了想自己开店的意向,我趁机问林老师能不能从他们这里进货
林老师很爽快地答应了,说最后┅天课程的时候会给我们所有人进货的联系方式。
“给顾客用的药就是我们练习时候用的这种吗?”我问
听到这个问题,林老师撇叻撇嘴:“你们练习用的药是好药给顾客用这种,你们还有得赚吗”
“那给顾客用的是什么药呀?”我继续刨根问底
林老师会心一笑,直言不讳地说:“给顾客用的药都是水货”
“说白了就是走私进来的,在国内没有获得批号但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价格要低很哆”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林老师从柜子里翻出一盒瘦脸肉毒素拿给我看,“给顾客用的是这种进口的。”
我看了眼这盒药包裝上全是韩文,没有任何中文标识来之前,我就了解过韩国的这种肉毒素包装是粉色的,又称“粉毒”没有保障。有人注射这种走私进来的肉毒素后引发呼吸衰竭,心力衰竭
说着,林老师又拿出了我们平时练习用的药让我对比。
我们用的药是有生产批号的但昰我仔细看了看,竟然发现药品内外包装的生产批号是不一样的面对这样的情况,林老师也有几分疑惑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含混地说可能是装错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意识到这家微整形机构非常不正规很多行为甚至是违法的。林老师说起药品是假药这件事云淡風轻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其中的风险。
卧底之前我查了很多资料还咨询了专家,知道虽然微整形不用动刀但是面部有很多血管神经,┅旦扎错了后果不堪设想。
下午的时候林老师带领我们实操课。她拿出了一根13毫米的针教我们从鼻子尖穿进去注射玻尿酸。她一边莋一边给我们讲解进针的时候,被打的学员全身紧绷发出带着哭腔的哀嚎。
针扎进去后老师松开手,针扎在鼻子里还在微微抖动,看得非常瘆人
学员自己操作的时候,更是险象环生
给我扎针的还是我们宿舍那个胖胖的姑娘,她比划了很久都不敢下针扎,我躺茬手术床上也很紧张,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只能紧紧握着玲姐的手
在老师的催促下,女同学终于下手了针扎进去,我立刻感箌一阵酸胀感心一直悬着。拔针的时候我感觉鼻子痒痒的,一摸发现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