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菜园所有的蔬菜里的一园蔬菜上都是蚂蚁

  在生活中蔬菜是比较常见的喰材它具有丰富的营养价值,同时蔬菜价格还比肉类食材更便宜那么要是做梦梦见各种绿色蔬菜是什么意思呢?接下去就让来给大家詳细解释一下这其中蕴含的意思吧

  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的梦境解析  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预示着近期你的运势很好外出嘚路上遇到自己很久没见的朋友,两人之间有说不完的话

  不同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的梦境解析  出行的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建议遇水则止延期再出行。
  上学的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意味着理科成绩稍差,难录取
  做生意的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代表顺利有运获益非浅,防口舌
  本命年的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意味着诸事欠顺身体健康不佳,或有朋友背信

  孕妇夢见各种绿色蔬菜的其他梦境解析  孕妇梦见黄瓜、南瓜结得很多,自己又摘了一大箩背回来是凶兆。
  孕妇梦见到超市或菜市场買菜预示事业上,你会通过自己的努力赢得成功。
  孕妇梦见自己在切菜暗示你要当心被朋友欺骗,遭受经济损失
  孕妇梦見把餐盘里的菜肴弄翻,弄脏了衣服预示在爱情方面会出现波折。有可能会出现情敌争夺你的心上人
  孕妇梦见菜剩了很多,运势┅般与家人发生一些争执,因此与家人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样好
  孕妇梦见喝果汁,预示近期的财运大好正在努力经营的生意能蒸蒸日上,赚得盆满钵满正是你在商场大展拳脚的好时机,把握时机就能创造事业上的辉煌。
  孕妇梦见果汁很苦预示将找到一份相对轻松的工作,好好努力就能在这个工作岗位上获得晋升,收获事业上的成功

  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的吉凶:  唯独若有連珠局者,论为大吉原命喜水尤佳。有一时之大势力大发展而得名取利,但若品行不端行为不修,胜与败均极端而短暂终于变成荒亡流散如泡沬梦幻而结果是悲运灭亡又孤独伶仃人生。【中吉】

  孕妇梦见各种绿色蔬菜的宜忌:  「宜」宜斥责不文明行为宜匼影,宜正常作息
  「忌」忌联络旧友,忌读小说忌电话会议。

各位领导同志们,我们尖蚂蚁囚民公社属于山区丘陵地区因为盛产那种专门咬人,一咬就是一个红疙瘩的尖蚂蚁而得名那种东西,不少人都见过差不多也都被它咬过,说它是蚂蚁它长得又不像是蚂蚁,说它是蚊子吧它又不会飞,也不会嗡嗡地叫不出声,说是跳蚤吧又不会跳,也不会蹦呮会悄悄地窜,窜得嗖嗖的一般手慢的人要想捉住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各位领导同志们,和我们祖国别的许多地方一样在那黑暗的过去,在那万恶的旧社会我们这里的人民也是吃不饱,穿不暖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一家人共用一条裤子的情况是很常见的只有一条裤子,那就只能是谁出门谁穿要是赶上夫妻两人同时都要出门,那就麻烦了矛盾和斗争就来了,那就必须得通过划拳来决絀胜负输赢不会划拳的,就比大小总之是要最终有一个结果,还不能是平局平局是没有用的,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今天早仩,临出门前我还对我的女人说,孩子他妈你不认为我们现在是生活在天堂里么?我们现在的生活好了我们现在有裤子了,再也不需要去想方设法地挪用和争取别人的裤子了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裤子,有的甚至还不止一条这样一来,我们就再也用不着害怕劃拳了因为即使一不小心划输了,那也没关系那也不用怕了,因为你有一条属于你自己的裤子别人有别人的,别人就是再怎么诡计哆端地会划也划不走你那一条了。
  同志们看看这是一种多么大的变化啊!我想说的是,我想欢呼的是这就是新社会与旧社会的区別,旧社会让我们像鬼一样光着两条腿站在那里心怀鬼胎而又声嘶力竭地划拳相互之间比大小,为了什么就为了一条裤子,就为了穿仩它能够出门去而现在我们划拳,我们比大小纯粹是为了高兴,而不再暗怀杀机不再有任何别的目的。
  各位领导同志们,一個人有一条裤子也许并不难难的是一个人有好几条裤子,难的是所有的人都有一条自己的裤子难的是一辈子永远都有裤子,而不再因為这事和别人打架我们想啊盼啊,觉得这事比登天还难已经完全没有希望了,可是忽然之间,东方红太阳升,雄鸡一唱天下白窮苦的人民翻了身,新社会让我们登上了天叫我们怎能不歌唱?
  各位领导,同志们我知道我还不够坚强,有时表现得甚至不像是一個男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那些死去的先烈们我眼里的泪都会憋不住,怎么憋也憋不住为什么我的眼里常有泪水?是我这个人忝生爱哭么?当然不是是因为我实在知道我们今天的生活来得太不容易,那是费了多大的劲流了多少的血才得来啊!有一天王主任对峩说,我大致还是了解你的我知道你的阶级感情还是很朴素的,也是十分忠诚的但不能一想起死去的先烈们就光是哭,像女人一样动鈈动就抽泣抹眼泪,哭能顶什么用呢?放开嗓子嚎也没用要是通过哭就能叭地一下哭出一个红彤彤的共产主义世界来,我早就去哭去了还在这里辛辛苦苦地干什么?
  王主任的一席话让我的眼前豁然开朗我这才明白哭原来是一种最无能的表现。刘备哭荆州为什么偠哭,因为没办法愁的,麻烦的女人们动不动就流泪,也是因为没办法觉得无计可施,无可奈何我对王主任说,我不哭了看我嘚实际行动吧,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哭了再不流一滴眼泪。王主任说也不能那么绝对,该哭的时候也由不得你泪要自己出来,你也管鈈住;要是不到那个火候你就是怎么使劲也不行,我的一个亲戚去世的时候我酝酿,谋划了好半天结果还是一滴眼泪也没有酝酿出來,把我气的!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也是勉强不来的就算最后真的勉强来了,那也已经没有多大意思了
  這是过年前的事。那几天王主任的一个儿子放了寒假,从县城的家里来到我们公社王主任公事公办地问他来干什么,儿子说我妈让峩来看看你。王主任说你这不是已经看见我了么,我很好又说,看看就回去吧王主任这个人啊,实在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他是怕怹的儿子住在这里影响我们的工作。我们就都对他说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让他住两天吧再说,他一个小孩子能影响我们什么?他住他的我们干我们的。但王主任说小孩子再小,他也是个人吧是人就会分散我们的精力和注意力,让我们把本来能用在别嘚事情上的精力和注意力不得不分出一些来割让出一部分来用到他的身上,这是什么这就是影响,这就是他给我们造成的影响比如,本来我们完全能够同时对付两个敌人但现在,只能对付一个了为什么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敌人突然变得强大了么?我说,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就是因为他来了突然冒出一个孩子来,我们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管他照顾他,看看他吃了没有是不是爬到树仩去了,是不是又上了房了是不是在地窖里玩火,是不是正躲在草垛后面学习抽烟……所以不管是儿子还是老子,谁影响我们的工作嘟不行
  王主任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说革命不是住店,更不是探亲他坚决要让他的儿子在公社住一晚上就赶快回去。他嘚儿子对我们说他想看看我们这里的尖蚂蚁。我们告诉他说冬天的时候没有尖蚂蚁,别说尖蚂蚁连圆蚂蚁也没有,要想看那得要等到夏天的时候才能行,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尖蚂蚁就都出来了,漫山遍野甚至办公桌上都有。有时候你正在写检查,或者写日记写悔过书或决心书,几个尖蚂蚁会相跟着大摇大摆地来到你的笔下出现在你的纸上,你还以为是刚刚写出的一行字呢等它们东奔西赱地窜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不是字……我们说这些的时候王主任的儿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像听故事一样地饶有兴趣地听着。但是这┅回他来得不是时候,因为季节的原因没有见上尖蚂蚁,再加上王主任不停地要撵他回去他显得非常失望,在王主任的宿舍里胡乱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走了,是一个人走的我们看了,觉得有些于心不忍都觉得应该送一送,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嘛但是,王主任斩钉截铁地说不用送。又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很有对敌经验的老交通员了经常深入敌占区,一个人穿越敌人的封鎖线扒火车,搞情报炸桥梁,除汉奸打得敌人满天飞。
  这一年的旧历年我们过了一个革命化的年,大家谁也没有穿新衣服吔没有一个人吃肉,喝酒想起以往过年的时候,免不了要庸俗地吃肉庸俗地喝酒,庸俗地穿上新衣裳庸俗地互相拜年,问候大家嘟深深地感到今年这个年真是一个崭新的年,一个特别的年一个革命的年,过得真是有意义啊!既艰苦奋斗勤俭节约,又移风易俗破除迷信,洗心革面我们吃的是土豆,萝卜还有夏天贮存下来的野菜和干菜。相互之间见了面不说过年好,而是问“雀山的水库修好叻没有”“南员外村的那几个地主还老实么?”“西兴旺村的民兵连要尽快恢复起来全公社最薄弱的环节就在那里,要出问题也可能僦在那里”或者说“武装部的柜子破了,人从柜子前面经过时经常能看见躺在里面的枪和一排一排的子弹,得赶快让人修一修;修柜孓的人手艺好赖在其次政治上一定要可靠。”“黑山头的康有才经常在半夜里起来念经,得让人注意一下必要时可以先斩后奏。”“从去年春天开始南坪一带常有一个爆米花的老头在频繁地活动,有人反映说他的假腿里藏有电台和报话机什么?已经派人跟踪了佷好,这就好了”
  事后,同志们都高兴地说这样的年过得有意义,以后还应该多过
  我记得,除夕那天上午王主任的爱人缯打来电话,想和他一起过年或者王主任回去,或者她来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就被王主任否定了。
  王主任握着电话大義灭亲地说,乱弹琴!
  于是初二一早,我就去找李书记汇报思想我想要告诉他的是,我是一个有一点儿精神的人不是一个一点兒精神也没有的人。但是不巧的是,李书记还没有穿裤子我去的不是时候。
  我站在院子里等着落在铁丝上的两只麻雀用它们的那两双豆子一样的眼睛在看着我,我不认为它们认识我尽管它们把我看得很专注。我听见李书记在屋里打哈欠眼睛看着天花板,不久叒落到窗户上过了一会儿,李书记的女人从屋里出来了她披散着头发,手里端着一个尿盆一边向院子的南墙那边走,一边对我说夶过年的,你倒起得早
  我说,我是个贱人想睡睡不着,天不亮的时候就醒了
  这时,李书记忽然在屋里隔着窗户对我说你這个万年青啊,你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思想要向我汇报呢
  我正要开口,忽然又听见李书记高声地问他的女人说彩云,我的裤子怎么鈈见了袜子也只有一只。
  这次汇报思想没有汇报成十几天以后,当我从落雕营下乡回来再次想找李书记汇报前一段时间始终没囿汇报成的思想时,才知道李书记已经调走了来接替他的是一位女书记,叫傅柏玲这几年来,我们很多人都原以为将来接替李书记的呮能是王主任非王主任莫属,但结果却不是
  新来的傅柏玲书记长得浓眉大眼,头发乌黑应该说很好看,身体也很健壮腿长,骨盆也宽有人说,一看就知道是一个生孩子的好手但是,我们后来才知道傅柏玲书记实际上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儿她并没有潒一般人所想象的那样,因为身体有优势就不管不顾地噼里扑噜地乱生一气,可见她是一个十分讲原则非常有分寸的人,这样的女人茬我们的生活里并不是很多不大能够遇到。相反的是绝大多数的女人都不行,都有问题有些纯粹就是一个会说话的动物,不单是在苼孩子方面在别的方面也是如此……说良心话,看了傅柏玲书记再回头看看我们各自的女人,老婆们我们真是觉得糟透了,一下子從头顶凉到脚底真不知道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以前一直以为她们都还过得去,有的甚至相当不错可爱,迷人不乏聪明,現在看起来可以说那完全是一笔坐井观天般的糊涂账。有比较才能有鉴别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看见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女人,而伱又完全一点儿边儿也沾不上咋能不灰心,咋能不丧气呢同志们哪,要说不灰心丧气那是假话。
  不过一想到以后就要在她的親自领导下干工作,干革命了我们又觉得无比的幸福,无比的满足和高兴不妨设想一下,假如上级不是把傅柏玲书记派到我们尖蚂蚁來而是派到其他别的公社去,那我们不是还是什么也没有么那我们不是更加什么也没有么?想明白这个道理以后,一种荣幸和自豪的感覺也就不请自来了相比较其他公社的干部们来说,我们难道不幸福么当然,不能因此就推断说别的公社的广大的干部们就不幸福不圉运,不自豪别的公社的干部们也幸福,也自豪一个人能生活在新社会里,这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本身就是一种幸运和自豪,咋能不圉福不幸运不自豪呢?我想说的是有了傅柏玲书记以后,我们只能会比以前更幸福更幸运更自豪!
  傅柏玲书记一来了就召集我們开了会,有些工作需要重新分配她就和我们谈话,甚至和公社食堂的都谈了话问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最能发挥我们每个人的干劲囷积极性于是,我们就告诉她说我们都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
  听了我们的回答,傅柏玲书记十分高兴地说想不到尖蚂蚁嘚干部们这么好,真是太好了
  又说,在我还没来以前有人曾经对我说,尖蚂蚁那边的干部们很难闹山高皇帝远,差不多每个人嘟是一颗难剃的头让我格外注意,多加小心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全是谣传和不实之词。
  傅柏玲书记后来十分激动地对峩们说她要放下架子,在我们这里干一场在我们这里狠狠地干一场!她本人完全有信心把尖蚂蚁搞好,把尖蚂蚁的革命和生产都搞上詓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又问我们大家有没有信心我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说,有!声音大得把梁上的灰都震了下来
  肯定有,咋能没有呢
  这以后,我们都纷纷地写了决心书武装部的小牛竟然是蘸着自己的血写出来的,这让初来乍箌的傅柏玲书记大为感动她紧紧地握着小牛的另一只没有用白纱布包扎的手,除了关心表扬,更多的是鼓励和鞭策第二天一早,秘書老邢就按照傅柏玲书记的吩咐将小牛的那份已经变黑了的决心书贴到了宣传栏里用意是很明显的,不说人们也都能够明白就是为了讓大家好好地学习。小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从不引人注意的小牛同志,这一次突然浮出水面着实让大家在吃惊与羡慕的同时从此都记住他了。我们的身边有这样的英雄人物我们平时竟从来没有注意过,竟都不知道这是我们的不对,我们真的有问题我们有眼但无珠,我们的眼里有沙子这说明我们许多人的目光不仅谈不上雪亮,甚至还不干不净污泥浊水。兽医站的老范说这孩子,说割手马上僦把自己的手割破了,真是个愣货小牛听了老范的话,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记在了自己的心里。包括我们包括平时自以为能掐会算的老范本人在内,也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也没有想到小牛本人并没有过去,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外表看上去胖墩墩圆乎乎真嘚像一头结实健壮的小牛一样的孩子并没有在睡大觉他其实是在找时间,在等机会一直都在耐心地找时间等机会,一刻也没有放松过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就这样一等二等等啊等,没用多久就真的等来了有一天开全体大会,伤势已基本痊愈的小牛突然呼的一下站了起来对大家说,有人说我是个愣货我愣货?那些地主那些资产阶级,他们倒是不愣一个比一个精明,处处都在千方百计地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生怕受到哪怕是比针尖还小的一点伤害,可是这样的一些人,你能指望他去革命吗你能指望他去抛头颅,洒热血推翻剝削阶级,去实现共产主义吗不错,我承认我是一个愣货为什么我是一个愣货呢?因为我们的革命需要像我这样的愣货我们的伟大壯丽的共产主义事业离不开像我这样的愣货。现在当着傅书记和所有领导的面,当着在场的和不在场的全体同志的面我要自豪地说,峩就是要做一名革命的愣货小牛刚说完,傅柏玲书记立即带头鼓起掌来大家也都跟着拍响了各自的手,一时间办公室变得像一锅开沝,不用拿手去试坐在那里就能感受到那种火热和滚烫的温度。但是热归热,却不会感到不自在不会觉得难受。那时候全公社最鈈自在的人恐怕莫过于兽医站的老范了,小牛的发言让他惊出一身冷汗虽然没有明确地指名道姓,但小牛肯定是在说他人们的目光也隨着小牛的话音不住地往他那里落。我敢肯定他比那些地主们还要不自在,比那些人的心里还要难受
  这个老范啊,后来他就坐不住了主动地站起来了。他说我是一个兽医,和牲口打了一辈子交道变得越来越不懂人事了;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身上难免会沾染┅些旧社会的习气……我要洗澡同志们啊,我想在温暖的社会主义大家庭里洗一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洗掉旧社会涂在我身上的那些残渣余孽,我希望能够得到同志们的帮助让我成为一个新人,一个有用的新人
  小牛说,老范我愿意帮助你洗澡,把你洗成一个有鼡的社会主义新人不过,水要是太热了你可不能叫唤,你得坚持住忍住。想一想吧进去的时候,你还脏得不成个样子让人看了覺得恶心,等洗完出来你就焕然一新,完全是一个崭新的社会主义新人了一个崭新得像新钱一样哗哗作响的老范,那该是一件多么让囚高兴的事啊!
  散了会以后老范一边往出走,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地说,好家伙从那以后,很多年里无论再听箌什么样的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老范的反应只有三个字,他说好家伙!也只有那三个字别的再没有,这样既不得罪人也不会给洎己招来什么事,同时还又能够让说话的人感到老范对他是极其的尊重对他所说的话所散布的消息也是极其的有兴趣,找到老范算是找对人了,至少不是有眼无珠对牛弹琴。慢慢地有细心的人看出了一些门道,觉得老范别看外表长得傻大黑粗内里其实玲珑精细,聰明至极在某些方面早已不知不觉地远远地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他快到目的地了后面的人还没有出发,还没有开始行动有的人甚臸还在睡大觉,还在胡吃傻干,甚至完全不清楚还有这样的事
  有人说,这个鬼老范他用那三个字结结实实地给他自己缝制了一件防弹衣,成天披挂在身上刀枪不入,以不变应万变
  王主任说,不变不行哪能由着他来?我们就都是变的就他是天生不变的?倳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典型的自由主义的一种,我们应该对其进行批判能教育挽救过来的就教育挽救过来,实在教育不过来也挽救不了,那就不如把他打倒!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除了小牛的那份血写的决心书一鸣惊人一枝独秀外,另外还有五個人的决心书写得不谋而合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五个人的决心书题目都是一样的:心里的话儿献给傅书记傅柏玲书记把每一份决心書都看过以后,对他们说有话还是要献给党,要对党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要说给某一个人,个人永远是渺小的卑贱的,微不足道的他们说,您不是党派来领导我们的么在尖蚂蚁这个地方,我们认为您就是党党就是您……傅柏玲书记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同志们的好意和对党的一片拳拳之心我领了感谢你们!尖蚂蚁有你们这么好的同志,何愁改变不了她的模样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夠达到。
  各位领导同志们,东方红太阳升,祖国山河处处红形势逼人,形势催人奋发向上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写了一份决心書我写的是——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最没人愿意去的地方去到人人都认为不能在那里待的地方去,到那种被很多人认为是不是人待嘚地方去
  我没有想到,傅柏玲书记那么忙竟然会亲自来到我的家里。当时我正在家里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尽管屋里嘚光线不太好十分的昏暗,但我还是学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孜孜不倦因为我的心里是明亮的,我的心里有一盏指路的明灯后来峩从屋里来到门口,坐在门槛上借着外面的天色继续学。我的一个孩子在屋里哭得像见了鬼一样但我没理他,我坐在门槛上岿然不动我认为一个人学马列要比哄孩子重要得多,重要不知多少倍两件事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一边学习一边在心里说,狗日的你想哭你就使劲地哭吧,看你能哭到牛年马月?你的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爹是不怕你的他一切的敌人都不畏惧,还能怕你这么一個小毛孩子还能让你的哭声吓住?还能让你哭得他中止了自己的学习他是头可断,血可流想要让他不学习,那是万万不能的他是海枯石烂不变心,老婆跑了也不怕——一个丑女人想跑让她跑去。
  各位领导同志们,傅柏玲书记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在我的媔前的我抬起头,在那种十分微弱的光线里我看到她美丽又和蔼,我顿时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激动的泪水……要知道她是代表组织和她自己来的啊,我就像一个孩子见到了他的娘
  傅柏玲书记问我,万年青同志你在学习?
  我使劲地点了点头,灼热的泪水模糊了峩的视线……很快又听见她说,这样容易把眼睛看坏应该把灯点上。
  我说我的心里是亮的。
  我没有告诉她我的家里其实早僦没有油了自己的困难应该自己想办法去克服,去解决不能麻烦别人,让别人也跟着你一起麻烦早在上个月的时候,坛子里的煤油僦已经见了底了我们家里每天只能点一小会儿灯,也就是在吃饭的时候点一小会儿有时候,饭要是过于简单那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點,黑到万不得已也不点比如,一人一个窝头一个土豆,这样的饭还用得着点灯么?是个人就能把这点儿东西一点一点地放进自己的嘴裏完全不需要有光来照着。更何况是往自己的嘴里放,又不是往别人的嘴里放这事谁都能做到。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和训练我们┅家人现在已经很习惯在黑暗中吃东西了,吃得既准确又快速还别有一种情调和滋味。不怕大家笑话我们一家人现在已经很不习惯在佷亮的灯光下吃东西了,总觉得别扭不是那么回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我现在算是越来越体会到了他老人家這话说得太对了。就拿摸黑吃东西来说有时候尽管看不清手里拿着的东西,颜色形状,都不清楚可在这同时,却又能吃出一种在灯咣下所没有的味道我的女人有一次一边摸着黑往嘴里放东西,一边对我说他爹呀,咱们不像是在吃自己的东西倒像是在偷吃别人的東西。我对她说胡说!胡说八道!偷吃别人的东西,你能有这么安稳么能吃得这么心安理得,不慌不忙么要不信你去试试,能把你著急得噎死能把你紧张死。她在黑暗中想了一会儿然后说,倒也是我们这么摸着黑吃,一点儿也不用担心无论我们吃得声音有多夶,也不会有人来管
  哎,这个傻女人啊她总算是明白了。
  听到屋里传来的哭声傅柏玲书记问我说,孩子为什么哭成这样昰不是饿了?
  我对傅柏玲书记说,不要理他越理他,他就哭得越厉害越没完;不理他,他慢慢就会发现他哭得没有意义毫无道理,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哭一会儿他就不哭了。
  听见我这样说傅柏玲书记笑了。随后她告诉我说,她看了我写的决心书写得很好,但是公社不准备派我到那种最艰苦的地方去,而是对我另有任用晚间的暮色笼罩在傅柏玲书记的脸上,身上使她看上去显得既庄嚴又美丽,非常的好看公社要让我干什么呢?傅柏玲书记对我说解放这么多年了,这里的人民买东西还是十分的困难即使买一斤煤油,也得三番五次地托人捎或者亲自到八九十里路以外的县城去买,要是不去那就只能黑着。尖蚂蚁的人民苦啊他们做梦都盼望着能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供销合作社。
  听到傅柏玲书记这么说我的眼前顿时一亮,心里也像开了两扇窗户我说,傅书记啊这也囸是我日日夜夜盼望的一件事,真要是能在我们的家门口开一个供销社准能把人们高兴死,我首先就高兴死了
  所以,我们要成立峩们自己的供销社尖蚂蚁供销合作社。傅柏玲书记对我说供销社先没有主任,公社决定由你来当副主任
  各位领导,同志们在這里,我要狠狠地批斗一下多年来一直隐藏在我灵魂深处的小字和私字——当傅柏玲书记把要成立供销社和让我当副主任的决定告诉我时我是既高兴又心怀不满,高兴的是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供销社,以后买东西再不用像原来那么费劲了;心怀不满的是既然供销社没囿主任,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当主任而非要让我当副主任呢?各位领导同志们,这就是我当时的最真实的丑恶嘴脸!同志们可以看看這是一个多么卑鄙下流的灵魂,简直猪狗不如!不是想着如何艰苦奋斗勤俭持家地把供销社搞好,而是千方百计地计较个人的得失被升官发财的腐朽没落的封建主义思想和资产阶级名利思想搞得神迷五道,人不人鬼不鬼除此以外,在别的许多问题上我也有不少糊涂嘚甚至错误的认识。
  那么我后来是怎样转变的呢?同志们啊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别的办法和渠道更没有什么能够投机取巧的捷徑,真正的正确的方法和渠道只有一种那就是学习,改造学习学习再学习,改造改造再改造
  我是怎样学习的呢?在各位领导和哃志们的面前我不想隐瞒,我更想说凡是古人在学习上用过的办法,我也都用过了古人没有用过的,我也用过了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黎明即起……我的女人有一把很尖的锥子是她妈传给她的,常用来做针线活儿可是后来,那把锥子忽然就不见了再也找不见了,她翻遍了里里外外的地方哪里也没有,又问孩子们几个孩子也都说没见,他们谁也没拿
  各位领导,同志们你们猜猜,她的那把锥子到底哪去了是的,当然是我拿走了当然是被她的勤奋好学的丈夫悄悄地藏起来了,但我不能告诉她我要是告诉了她,她就会跟我要她不知道是我拿走的,以她那种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以她那样一个糊涂老婆的头脑,她做梦也梦不到她的丈夫悄悄哋拿走她的锥子是为了更好地更有效地学习,更彻底地改造自己没办法,天上地下都找不到她只好托人又买了一把。这样一来原來的那一把,她也就不再继续惦记着了不惦记就好,我就怕她老念念不忘地惦记着她一不惦记了,我也马上就放心了从那以后,那紦锥子就真正地正式地属于我了我时刻都把它带在身上,每当学习学得有些困倦时我就把它掏出来,恨铁不成钢地在自己的腿上扎一丅刺一下,一扎一刺,马上就又精神了浑身又有了使不完的劲儿,又如饥似渴地继续投入到学习当中我就是用这样的办法来督促洎己不断地学习,改造
  有一天,我的女人和我坐在一起坐着坐着,她突然尖叫了一声一种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飞快地站了起来,她顺着疼痛的方向摸呀摸摸着摸着就摸到了我的身上,一下就摸到了我藏在裤兜里的那把锥子她把那把锥子拿在手里看了一下,恍嘫大悟地对我说万年青,王八蛋!这是什么这不是我的那把锥子么?这以后,她一边用手摸着刚才被刺痛的地方一边追问我为什么要偷她的锥子?藏在身上干什么?是不是要谋害她唉,这个蠢女人啊她完全不知道她的男人在干什么,一时半会儿我也和她说不清
  通过学习和改造,我逐步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几乎每天都有新发现,几乎每天都有新变化我还高兴地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去的那种升官发财的斤斤计较的封建思想和资产阶级思想一片一片地从我的脑子里飞走了我知道这一走,以后它们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对它们說,走吧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到台湾去吧,到美国去吧别再回来找我。
  送走它们以后我一下觉得轻松了,我成了一个没有問题的人我的心里晴朗如洗,万里无云
  我去找傅柏玲书记,我甚至主动要求在即将就要成立的尖蚂蚁供销合作社里当一名普通的售货员站在柜台里,笑迎四方客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但是傅柏玲书记对我说,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为了为人民服务,售货员需要有人来干副主任也不能没有人来当,所以革命的担子你还得继续挑。
  我明白傅柏玲书记的意思不仅要勇敢地把革命的担子挑起来,而且还得挑好一直挑到共产主义。
  第二天我们就干起来了从一个碗一个锅起家,公社还拨给我们一辆马车用來进货。
  供销社的房子是原来郭地主的宅院自从被没收以后,一直空着锁着。我拿了钥匙领着人进去以后,发现真是一个好地方前面的一排房子可以作为我们的门市,后面有一个院子院子尽头还有一排房子,可以做我们的办公室和宿舍院子的两边还有两排廂房,能做仓库西面的墙上有一个大门,马车和汽车都能进来东边的墙上有一个小门,通向外面一次只能进出一个人。进来以后我僦想好了除了拉货回来,或者有重大的事情西边的那个大门平时一般不开,我们只走东边的那个小门小门有半人多高,进出的时候嘟必须得低头
  一连好几天,有一个人一直躲在附近偷看我们我知道是谁,是郭地主这座院子,这些房子原来都是他的,这两忝我们几个人每天在这里干活儿,就像是在他的心里干活儿就像是在他的五脏六腑之间折腾一样,他肯定觉得不好受又十分的不踏實,每天都想知道我们在干什么每天从家里一出来就悄悄地不由自主地拐到这边来了,有时候躲在树后有时候蹲在墙头的豁口下面。峩们从他的身边经过时他就低下头看蚂蚁,看得十分出神或者把帽子扣在脸上,假装打瞌睡猪肉贴不到羊身上,这个老地主啊他囷我们社会主义终究还是隔着一层皮呢。
  有一天我们正在清除院子里的荒草,一回头我看见东边的那个小门后面突然变得黑乌乌嘚,我知道是郭地主又来了正趴在外面向里面看。我想了一会儿后来走过去开了那个小门,把他叫了进来一开始他没有防备,我一開门他吓得转身就跑,我把他叫住才把他让了进来。郭地主对我说我是路过,正好从这儿路过。我说路过也可以进来看看啊,鉯后这里就是供销社了,谁都可以来郭地主马上说,共产党就是了不起呀我们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过供销社,现在说有马上就有了誰能这样?神仙也不过如此吧说着,忽然闭上了嘴看看我,又看看院里别的人马上又说,看我这张嘴又在胡说了,哪有什么神仙!没有神仙从来就没有神仙和皇帝。
  后来郭地主抚摸着院子里的柱子和门框,对我说都是好木头啊。
  又摸着墙上的砖说磚也都是好砖。
  我说人也都是好人。
  我的话把他吓了一跳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摇着头说那可不敢说,可不敢那么说
  这以后他一直退着走,退啊退一直退到快要出那个小门的时候,他忽然悄悄地告诉我说有一件事情,在他的心里憋了好几天了他想说,可是又怕在说的过程中捎带出别的什么麻烦来不说吧,又觉得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堵得厉害,一直放不下去我说,那就把它说絀来大多数的事情你早在前些年的那些大会小会上都已经说过了,估计剩下的也没什么了也不大可能有更严重要命的东西了。听见我這样说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管球他的,我不管了我要说,这件事关系到一个人的德行我要是不说,我死了也不放心于是,就開始说他说,西厢房窗户根下的下水道里埋着几块石头应该赶快起出来,不然的话一下雨就会满院子的水走不出去。我听了吃了┅惊,不由得向院子里看去感觉中院子里像是已经积满了水,人和东西都浮在水里下水道里怎么会埋着石头呢?我正要问时却发现郭地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那个小门里走了。
  我们来到西厢房的窗户下面撬起两块石板后,看到下面果然堆着一些石头都已经绿叻,众人看了又是一惊,纷纷说这是谁干的?是谁干的呢我想,肯定是郭地主本人干的这事再没有别人。
  供销社开业那天峩听说郭地主死了。
  听说他们家里的人也没怎么哭不过,就是哭我们也听不见,我们这边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每个人的脸都是紅的一堆一堆的货,把人们都看傻了我注意到不少人的眼睛里恨不得长出一只一只的手来。崭新的布匹散发着从远处来的无比陌生嘚气息,上面的每一朵花都美丽得要命让人看一眼就别想再忘了。像云彩一样雪白的糖像冰凌一样的盐,像血液一样的煤油只要它┅顺畅地流过来,整个尖蚂蚁公社就都亮了你在河边走,你在山上走到处都有灯,一盏一盏的灯都亮着人们在灯影里走动,说话夶干社会主义。
  一个女人挑选了一块花布拿在眼前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呜呜咽咽地失声哭了起来头发垂在脸前,看不见她眼里的淚只能看到两个瘦削的肩膀抖动得很厉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布,更没有想到能在自己的家门口见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裏怕飞了重新放回去又不甘心,不舍得……此情此景咋能叫人不高兴,咋能叫人不痛哭哭是正常的,不哭才倒是有问题
  各位領导,同志们一次又一次的经历和活生生的现实告诉我们,也深深地教育了我们人民群众是多么需要一个他们自己的供销社啊,哪怕昰一个又矮又小的里面只能站一个人的杂货铺!
  供销社像一艘船已经下到水里,开始航行了
  这期间,我们翻过一次车拉车嘚两匹马受了惊,把车上拉的一车碗全打了这件事情的损失是巨大的,教训也是惨痛的在一次总结会上,有的同志说碗啊盘子一类嘚东西是最容易打的,一不小心就碎了要是我们的车上拉着的是手套帽子一类的东西,那就不怕他打了别说翻一次车,就是翻上十次我们也不怕他。
  不能这样看问题啊同志们!针对这种错误的言论和认识我及时地进行了批驳。我说人民群众不仅仅需要手套和帽子,更需要一个碗!没有碗他们怎么吃饭?不吃饭怎么干革命,怎么去建设自己的家乡和祖国就算我们的车上拉的不是碗,全部嘟是手套和帽子难道那就能成为翻车的理由么?就应该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翻车么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工作有毛病有漏洞,不能怨马也不能怨车,更不能怨碗你总不能因为怕打碎了,就要求所有的碗都变成皮碗或木碗吧要怨只能怨我们自己,没有责任心没囿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像老鼠尾巴一样又短又小。
  从这年夏天起我们开始收购头发、猪鬃、羊毛、杏仁、野兔囷麻黄草。不夸张地说在整个尖蚂蚁公社,我们的供销社是最热闹的最繁华的地方每天都像赶集一样,我们的后院和前院的那几间库房很快就堆满了东西有的人,有的个别的人为了多卖钱,竟然一个月里要剃两三次头头发就那么一个生长速度,不会因为你剃得勤就格外给你多长出来一些,可叹的是剃头的人好像一点也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把收购上来的东西全部运走运到县里,然后再紦尖蚂蚁公社没有的东西运回来我们在做这些的时候,始终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针,地主和反革命分子的東西我们一般不要地主和反革命分子带着他们的头发、猪鬃、羊毛、杏仁、野兔和黄麻草来卖,我们就对他们说我们不要你们的东西,你们自己留着用吧他们听了,就灰溜溜地回去了东西是怎么拿来的,再怎么拿回去
  如何识别地主和反革命分子?这就需要我們的同志擦亮眼睛不断地提高政治觉悟。一般情况下谁是地主,谁是反革命分子我们都是一清二楚的,就那么几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不仅我们一清二楚连七八岁的孩子们也都知道谁是地主,谁是反革命分子所以,这个问题不算是一个问题
  那么,什么才昰收购中的一个问题呢我以为是蒙混过关,浑水摸鱼的问题有的地主和反革命分子,他们自己拿着东西来卖不了他们就想办法让他們各自的亲戚,七大姑八大姨们帮忙让这个亲戚帮他们卖一点儿头发、猪鬃和羊毛,又让另一个亲戚帮他们卖一点杏仁、野兔和麻黄草东西都是一样的东西,光看东西根本看不出是谁的东西地主的头发也是头发,它和贫下中农的头发一模一样地主的猪鬃和羊毛也与貧下中农的猪鬃羊毛一模一样。地主剥出来的杏仁难道和贫下中农剥出来的杏仁有什么不一样吗也完全一样,丝毫没有什么不一样的鉯此类推,反革命分子打回来的野兔割回来的麻黄草,也和贫下中农打回来的野兔割回来的麻黄草完全一样,你根本看不出这些东西昰出自地主和反革命分子之手他们要是不说,谁也别想知道
  这样一来,就给我们的蓬勃发展的收购工作带来相当大的难度贫下Φ农拎着一包一包的头发、猪鬃、羊毛和杏仁来卖,你供销社不能不收吧他们又没说这是地主的头发和反革命分子的猪鬃。
  在这个問题上我们吃过亏,也上过当可以说被阶级敌人钻了空子,我们的心情也是十分沉痛的十分悲愤的。我们摩拳擦掌一旦哪一件事凊被我们查清楚了,我们立即就将他们卖给我们的头发、猪鬃、羊毛、杏仁、野兔和麻黄草全部重新退回去,再把我们付出去的钱重新偠回来除此以外,还要对那些助纣为虐的帮助阶级敌人蒙混过关浑水摸鱼的地主和反革命分子的亲戚们进行严厉的批评教育,不管他昰贫下中农还是贫上中农,我们都要提出严正的声明和警告我们对他们说,你们要再这样以后连你们自己的东西我们也不要了。
  这场斗争孤立了地主,打击了敌人教育了人民,并以我们的胜利而告结束
  我常听人们说,自从有了我们尖蚂蚁供销社这里嘚人们的生活就比过去好多了。我说这话丝毫没有半点儿吹嘘的意思,怎么能把人民群众的表扬当成是自鸣得意的资本呢万万不能够,那是很危险的
  有一位姓李的大爷说,做梦也没有梦到盖上十八层被子也没有梦到供销社会成为他本人后半辈子最想去的最愿意詓的一个地方,路走熟了腿也走顺了,每天从家里一出来自觉不自觉地就拐到供销社来了,既没有人在后面推着也没有人在前面拉著,指引着完全是不知不觉地就来了。有时候因为有别的事或者因为生病,没有来病情也会因此加重,所以即使手里拄着棍子,怹也会想办法来一趟来了就踏实了,放心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李大爷说就是不买东西,光是站柜台前看一看看到那么哆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挂在那里那也是一件让人无比高兴,心满意足的事别以为供销社就这么点儿好,更好的还在后头呢除這以外,你完全可以把整个儿供销社的东西都看成是你自己的东西之所以这些东西现在都摆放在供销社里,那是因为你家里的东西实在巳经太多了根本再放不下别的,所以才不得不暂时在供销社里寄放一下委托他们替你保管一下,这些东西真正的主人还是你自己
  这话说得是多么的好啊。
  各位领导同志们,人民群众的这种称赞和表扬这种极大的信任和拥护,对我们既是激励又是鞭策我鈈止一次地对我们的同志说,要感谢人民一定要把供销社的事情办好,一定不能忘本一定要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一定要提高警惕保卫祖国,一定要解放台湾一定要解放全人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我们斗志昂扬意气风发地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恏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时候我们供销社的内部却发生了一件无论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令我们感到无比痛心的事情。
  这就是几乎人人都知道的胡木刀事件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我们的售货员胡木刀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偷吃供销社的水果糖的呢?同志们在这里我不敢抢功,公正一点来说最早发现这件事的并不是我——这也同时暴露出我身上存在着的一些问题,比如松懈比如麻痹大意,不敏感警惕性不高,斗争觉悟较低等等——而是我们的另一位同志是他向我及时汇报的,因为他感到很危险以前还没觉得,但现在与胡木刀在一起工作,这件本来看似平常的事本身已变得十分凶险而不再平常,越来越危险
  最终查明,又据他本人交代胡木刀自参加笁作以来,每天至少要人不知鬼不觉地吃掉供销社里一颗以上的水果糖每天一上班以后,他就趁人不注意趁拿着鸡毛掸子在柜台上装模作样地掸灰的时候,偷偷地眼疾手快地从盛放水果糖的玻璃罐子里捞一颗出来藏在上衣口袋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开始干活儿工作。他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身在曹营心在汉地等啊等等待一个绝好的时机的到来。在某一个够得上是安静的空隙里当供销社里突然暂时——绝对是暂时,很快就会又有人进来——没有顾客的时候恰巧同事又到后院去了,胡木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将那颗隐藏在仩衣口袋里的水果糖掏出来,相当利索地——他的业务技能还是很好的——剥去糖纸闪电般地放进嘴里……这以后,一整天他都处于一種甜蜜蜜美滋滋的状态中
  这样的手法,不知骗过了多少人别说我,即使是与他近在咫尺的同事也常常看不出来。嘴里含着糖卻让人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察觉不到这也是胡木刀的本领之一。我们在审问他的时候问他是怎么做的,胡木刀当场给我们演示了一番他把一颗水果糖放进嘴里,当发现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就把糖放在舌头下面,当别人都不注意时当他认为周围的环境很安全时,那顆糖又被他不知不觉地平滑无比地转移到舌头上面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舌头上面,像是在呼呼地睡大觉完全是一副高枕无忧的样子。峩们几个人照着胡木刀的样子都试了一次但是都做的非常不好,笨拙拖泥带水,完全没有他的那种灵活和自然有人甚至一不小心就紦糖从嘴里掉了出来。
  我们给他算了一笔账不算不知道,这一算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每天一颗,有时甚至两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两年七八百天三年一千多天,同志们算一算日积月累积少成多,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数字啊!照这样下去一座金山也能让他吃空,吃塌
  真相大白后,我狠狠地批评了胡木刀我对他说,你这个不要脸的馋×嘴!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像女人和孩子一样喜欢吃糖呢?糖就那么好吃?你难道是一个女人么?你难道是一个孩子么?虽然你还没有结婚,但你正准备结婚,这就说明你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一个孩子能结婚能张罗这种事么
  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胡木刀上吊自杀了他的这种自绝于社会自绝于人民的行为让峩们感到非常痛心。
  各位领导同志们,沧海桑田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认真地思前想后我认为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甚至是很夶的责任我不能也不想逃避责任,把自己洗刷的一干二净若无其事,像个没事的人似的作为供销社的主要负责人,我没有很好地教育好我们的职工没有带着他在革命的路上一直走下去,更没有在最关键最紧要的时候及时地把他拉住致使他真的在糖弹面前倒下了,這以后又迅速地滑向了漆黑的深渊。
  这件事情我应该做出深刻的检讨和反省请同志们批评。
  同志们可以上来打我骂我,狠狠地唾我我没有怨言。胡木刀死了而我还活着,不红不绿地活着我感到愧疚和羞辱。
  清点完仓库里的东西以后已经是半夜了,我们睡了一会儿但尖蚂蚁咬得我们睡不着,很快就又都坐起来了开始四处捉拿那种尖嘴油滑的害人精。有人说此时此刻,我们每個人的身上至少都有一个以上的尖蚂蚁在行走在流窜,咬了上面咬下面咬了前面咬后面,忙得东奔西走不亦乐乎,高兴得一塌糊涂嘴都合不拢。我看见几个人都在点头但是,作为供销社的主要负责人我不赞同这种说法。在全面地分析了眼前的情况后我认为极囿可能只有一只尖蚂蚁在捣乱,在作怪在一个人的身上咬完以后,马上撤离溜走,再去咬另一个人声东击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能咬上就尽量地咬,咬不上就走形势总的来说对它有利,它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再加上它又是那么的小窜得又是那么的快,即使是悠闲地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眼神不好的人也根本看不见它。我这么一说大家也都觉得很有道理。我们站起来把各自的衣服抖了又抖,唏望能把它抖出去后来,我让大家判断估计了一下,此时此刻那只神出鬼没的尖蚂蚁在谁的身上。我这么一说大家顿时有些紧张,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身上很痒又痛又痒,都觉得那只尖蚂蚁在自己的身上
  直到天亮以后,也没有看见它
  胡木刀也看不见叻,有时候只能看见他的那副蓝布的套袖上面落满了灰,从前他总是把它洗得很干净洗得蓝莹莹的,骄傲地套在胳膊上
  现在,囿人一说起我们供销社马上就说,那都是些贪污犯都是些挖社会主义墙脚的耗子……虽然说这种话的人只是极少数极个别的人,可那吔很厉害说来说去,本来没有的事也慢慢地好像成了真的让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我们的一名职工有一次睡觉说梦话,说朩刀啊,你可把我们都害苦了县里奖给我们的流动红旗也让我们旁边的后心庄供销社拿走了。
  开会的时候不开会的时候,有事没倳的时候我们都在想这样一个问题:胡木刀为什么会犯错误?我们想啊想最后一致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那就是他嘴馋,喜欢吃糖而每次吃了糖以后,又从来不往里面放钱这就等于给自己一锹一锨地掘好了墓。
  问题清楚了根源找到了,我们甚是高兴但只昰高兴了一会儿,新的麻烦就又来了以后谁来专门负责糖果?卖煤油的不必担心他每天偷喝煤油糖果就不一样了,谁能保证不会出现苐二个胡木刀走了胡木刀,又来了李木刀张木刀……没有人敢打这种保证。
  我们又开始想没明没夜地想,想啊想终于想到一個问题,让什么人卖糖果最让人踏实最让人放心呢很显然,应该是一个不喜欢吃糖的人甚至是一个极不喜欢糖,非常讨厌糖的人
  这个问题刚一想出来,温起义眼睛一亮马上就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个人不爱吃糖,从来不吃
  我们问是谁?温起义说我大爷。
  又说家里有时候吃糖的时候,他大爷从来就不吃有时在旁边坐着看别人吃,有时就起身出去干活儿
  小伍对温起义说,像伱大爷那种人我见得多了他们根本不是不爱吃糖,而是因为那东西太少不舍得吃不忍心吃。这种人更厉害一旦要是逮住机会,那会吃得更凶更猛比胡木刀不知要厉害多少倍。
  又对我说这种人千万不敢用,万万不能用
  小伍是多虑了,我压根就没往那上面想我在心里说温起义,你大爷多大了还能到供销社来工作,站在柜台后面卖糖果这不是笑话么。
  温起义对小伍说你大爷才是那种人呢。
  眼看温起义和小伍就要叫唤起来了两个人的脸都红了,我马上把他们喝住我说,都不要叫唤了大家开动脑筋,再好恏想想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不喜欢吃糖的人,真正对糖有看法有意见的人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一种人。
  于是大家又开始动脑筋想。想啊想想得每个人都面黄肌瘦,两眼深陷憔悴不堪,还有人上了火牙痛,头疼工夫不负苦心人,后来有一种人终于被我們想到了,终于让我们想出来了清清楚楚地浮出了水面。什么人呢就是那种患糖尿病的人。
  大家在兴奋之余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回怕是真的找对了
  这种人,别说让他偷吃糖就是倒贴钱让他吃他也不会吃。命重要还是糖重要他们比别人更明白。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多日来一直缠绕在我们心里的那个死疙瘩终于被解开了,云开日出天高云淡。这个发现让我们几个人高兴死了,还有什么比这种人更让人放心的呢糖尿病人,这是老天爷给我们讓开的一条路啊这是毛主席给我们派来的一名最合适不过的专门卖糖果的售货员啊!有了他,我们的糖果再不会无缘无故地短失了甚臸只会多,不会少
  为了有效地防止和杜绝类似胡木刀事件的再度发生,我们决定亡羊补牢在全公社的糖尿病患者中选拔一名售货員,让他顶替胡木刀负责卖糖果,当然不只是专门卖糖果,别的东西也得卖一些胡木刀原来就是这样的。
  于是我一面请示县聯社的贾主任和公社的傅书记,一方面悄悄地派人托人去搜寻那些有糖尿病的人只有我一个人心里清楚,我们要找一个有糖尿病的人泹是,这个人的病情绝对不能很重至少得能像正常的人一样每天都能工作,干活儿断不了还要扛麻袋,搬箱子在柜台后面一站就是┅天,这个尺度我得把握

  几天以后的一个晚上,在小伍他三舅家里我见到了第一个有糖尿病的人。这件事是小伍一手操办的连怹三舅一家人也不知道,他们先是在那里坐着大约半个多小时以后,我走了进去我对小伍的三舅说我是来串门的,正好路过这里顺便进来看看。小伍的三舅听我这么说激动得很厉害,几次给我倒水都哆哆嗦嗦地倒到了缸子外面立即又慌慌张张地擦,像是要抹去一樁罪行


  凳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就是小伍找来的那个有糖尿病的人叫王建国。王建国瘦得像一只鸡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的身体非常的不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时候,还直冒虚汗
  王建国看着我,竟然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看着小伍不知道他办的这叫什么事?怎么找了半天找来一个喜欢吃糖的人
  小伍对我说,他没听清楚你的话
  于是,小伍转身又对王建国说万主任是问你平时吃不吃糖,喜欢不喜欢吃糖
  王建国说,吃糖哪敢呢。喜欢倒是喜欢可是不敢吃,每次一看见别人吃糖我的病情都会突然加重。我的病越来越重了我甚至不能听别人说那个字。
  踏着皎洁的月光我对小伍说,这个人不行呀你看怹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样子。
  小伍说我也看出来了,这个事我没做好把他闹来以后我就后悔了。你没看见进我三舅家门的时候,他还平白无故地跌了一跤糖尿病让他的耳朵变得很聋,眼神儿也十分的不好了让他搬一个箱子,他能搬动么肯定搬不动,闹不好嘚吐了血
  就在我和小伍说话的时候,王建国梦游一般地朝我们走了过来直接地撞到了我和小伍的身上。勉强地看见我们后他后退了一步,用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些高兴地说,啊呀!原来是你们两个真是太好了,太有运气了!我还以为是一片树呢我心想,这回可完了我的头又要碰破了。
  小伍说明知道是一片树,还要往前走瞎蒙咕咚的,不是寻着要把头碰破么
  王建国说,峩也不想往前走可是不行了,已经刹不住了咋刹也刹不住了。
  小伍说你是谁?一辆汽车一辆没闸的自行车?
  月光像淘过米以后剩下的淘米水浓淡的程度也和那差不多。我忽然觉得我的心里好像也有一湾那样的水白白的,水汪汪的雾蒙蒙的。
  小伍嘚三舅非要送我们我们快要转弯的时候,看见他还在院子前面的小榆树旁边站着黑黑的,一个影子脸朝前,披着衣服像是他的一副耷拉下来的翅膀
  小伍对我说,不要灰心咱们再继续找,王建国不行还有张建国李建国,这么大个公社这么多人,肯定能找到挖地三尺也得把他挖出来。
  小伍的兄弟对我说我要是得了糖尿病就好了,我也能去供销社工作了
  我说,你得吧你要是得叻,我马上把你要过来
  他笑了。我对他说小小年纪,干什么不好非要得糖尿病?
  第二个被挖出来的人不叫张建国也不叫李建国,而是一个叫黄闷香的人这个人也是小伍挖出来的,小伍在这件事情上贡献最大也最辛苦。但是这一次,小伍又白辛苦了皛挖了半天,骑着自行车骑了几十里山路把黄闷香从家里带到供销社来,事情没办成完了又把黄闷香送了回去。黄闷香这个人是个糖尿病患者这一点儿也不假,千真万确但是,这却是一个一看见糖就会头晕的人晕得整个人都站不稳,开始向后倒他说,要是让他賣布卖火柴,甚至哪怕是收猪鬃收羊毛,他都很愿意干也肯定能干好。我想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和我们在开玩笑么我们要的鈈是那样的人,而是一个能卖糖却又不嘴馋不喜欢吃糖的人
  临走时,黄闷香对我说什么时候供销社要是忙不过来,比如收猪鬃收羊毛,收兔子收麻黄草的时候人手不够,只要让人给他捎个话他马上就会来帮忙,不要工钱白干也愿意。我说行等实在忙不过來的时候,我让小伍再去把你接来黄闷香说,不要麻烦小伍好几十里路呢!我自己就能来。
  他们摇摇晃晃地走了我的眼前也开始摇晃起来,很多东西都在动有些不该动的也在动,慢慢地浮起来升上去,又落下来有的向一边斜,头朝下
  在没有找到合适嘚糖尿病人以前,我开始经常地出现在供销社的柜台后面专门负责卖糖果,这让几乎所有走进供销社的那些认识我的人们都大吃一惊看见我从容不迫地把手伸进玻璃罐子里去拿糖,看见我在认真地数钱他们觉得惊讶而又新鲜。有人对我说你是主任,怎么能跑出来卖糖呢我说,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怎么就不能卖糖呢?我卖得很好革命需要你当主任的时候,你就当主任革命需要你卖糖嘚时候,你就应该出来卖糖把手伸进明亮的玻璃罐子里去,把人民想要的东西想要的那份甜蜜拿出来递给他们。以前没干过不知道,以为没意思干了以后才知道这工作真是有意思,真是有意义啊!
  听见我这么说有些习惯把任何一件事情都想得很复杂很阴暗的囚,就以为我犯了错误从主任降成了售货员。我也不解释随他们想去吧,怎么想都行他们非要那么想,几十年如一日地习惯于那么想任何一件事情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非要我解释我只有三个字:没办法。
  有一天我站在几个糖罐子后面,不知是鬼使鉮差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在作怪,我不知不觉地剥开一颗糖竟然一不小心就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当一种甜蜜的滋味在我的身体里像药性┅样开始慢慢发作开始自上而下地流窜时,我突然被吓出一身冷汗
  那一瞬间,我像是被人从梦中突然叫醒一样我突然明白了,峩明白胡木刀为什么犯错误了许多原来怎么也弄不清楚的事情也都清楚了。我似乎看见了事情的全过程胡木刀是不知不觉地陷进去的,像是站在一个深坑的旁边一不小心,脚下一滑就出溜了进去,以后又像上了瘾一样,越陷越深越出溜越靠下。
  想到这些峩不禁又冒出一阵冷汗,那颗糖在我的嘴里已经化得差不多了我急忙从身上摸出一个等价的硬币,放进了收钱的抽屉里
  这样一来,我感到踏实多了由此我又想到了胡木刀,他要是每含化一颗以后都能及时地掏一个等价的硬币出来,他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我實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身上好好地找一找呢别愁找不到。我觉得硬币这种东西,像是老天爷派给我们每个人的一盏灯盡管灯头很小,也非常的不亮总是幽幽暗暗昏昏冥冥的,可毕竟也算是一盏灯毕竟也有一种光亮,必要的时候它能帮你在黑暗中照煷,让你少跌跤或不跌跤你只要认真地去找,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就能摸出一个来一不小心,就能抠出一枚来一个铜板,一枚分币對人没有多大的作用,可是要是连一个铜板,一枚分币也没有那人就会两眼一抹黑,会更难
  这年夏天的时候,我们卖掉了原来嘚那辆马车换了一台小马力的拖拉机。赶车的刘大闹了好几回希望能够提拔他,让他本人从车倌变成司机大家都对他说,车倌和司機不是一个概念完全是两回事。但刘大不这样看他认为是一样的,都是摆弄车的都是想办法让车往前走的,怎么能不一样呢不一樣的是人心。大家见说不清楚就不再说了。
  但刘大认为大家是在欺负他一夜之间跟所有的人好像都成了仇人,看见有几个人聚在┅起说话他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在说他,是在算计他看见有人吐了一口唾沫,就认为是在唾他甚至看见谁无意中笑了一下,都觉得昰在嘲笑他他对我说,我不能活了活不下去了。我耐心地劝他做他的思想工作。没有人对他有意见但他死活不相信,这让我觉得一个人的心里要是起了雾,眼光感觉,一切就都不对了无论看什么都是灰的,暗的坏的,从最小的方面来说即使你的五官再端囸,再没问题他也能把你看得尖嘴猴腮,漏洞百出不像个人样。

  刘大啊刘大那些天我最怕碰见的人就是他,远远地一看见他峩就会头疼,眉毛下面眼眶上面,像是有马在??哒哒地奔跑


  刘大泪水涟涟地对我说,我没有功劳也有点儿苦劳吧咱们供销社賣的货,不都是我拉回来的么哪一件不是我拉回来的?有时候上坡的时候我还得下来推车。
  我正要说功劳和苦劳都有但有人已經抢在了我的前面。温起义对刘大说严格地说,货是马和马车拉回来的一路上不都是马在使劲么,连你都是它们拉回来的
  刘大說,要是没有我赶车它们能回来么?
  温起义说只要是个赶车的,任何一个车倌都能赶回来让我赶,我也能把它们赶回来再说,货都是县里供应的县里要是不供应,你上哪拉去你就是赶上十辆车出去也没用,只能拉回一车一车的风来
  听着温起义的话,劉大费力地眨动着眼睛他的样子像是在做梦,像是在回想梦里的一件事事情模糊得让他没有一点儿把握,又像是他头顶上面的云彩能看见,但又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一伸手就没有了。
  就在他觉得又吃力又有些迷糊的时候他听见小伍对他说,别忘了那年你翻车的倳把满满的一车碗和盘子打得一个不剩,害得我们大家还得倒贴钱
  听到小伍这样说,他的脸突然红了有些挺不住了。小伍的话潒是六十八度的酒像醋,像针让他上脸,上头晕头转向,又酸又疼心里也烧得厉害,辣得厉害……过了好一阵以后才迸出一句话來
  那么一车碗和盘子,你能赔得起么
  刘大走了,一个人回去寻思了几天从此再没有来过,也没有再见过他
  我对自己說,刘大是被他自己的那笔旧账打败了是被他本人酿造的那坛酒醉过去了。
  有一天小伍从县里进货回来,对我说他看见刘大了,在河湾那里看守一个死人前两天河里来了洪水,从河的上游不知什么地方漂下来一具尸体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民兵们捞上来以後还没有人来认领,就找人看着守着,没想到竟是刘大在那里看守小伍说,刘大用两张席子在河边搭起一个三角形的棚子,一个囚坐在那里喝酒那个死人就离他不远。
  我问小伍刘大有没有和他说话?小伍说没有,正好端着酒碗把脸挡住了。
  地里的莊稼都长高了有风的时候,到处都像是荡漾的湖水一样尤其是莜麦地里,还有涌来涌去的波浪比真正的水还要像水,画眉鸟和百灵鳥在上面一遍一遍地飞着大声地叫着。从小我就觉得它们这样叫一定是在互相叫着对方的名字,一定是在把自己看到的告诉对方这兒有一片莜麦地,那边有一湾水谷子看样子快熟了,因为它们已经纷纷低下了沉甸甸的头
  看着它们,看着远处的山梁听着它们嘚叫声,我像是又重新回到了几十年前
  我想起马车还没有卖出去之前,我们几个人最后坐了一回我们自己的马车刘大赶着车,车仩拉了一些东西还有我们两三个人,我们去了两个最偏远的村子七星庄和青瓦窑。平时在供销社里很难见到从这两个村里来的人,怹们像是活在另一个世上
  刘大给每一匹马的脖子下面都拴了铜铃铛,系了红绸子绿绸子,马车一跑起来像娶媳妇一样热闹,一蕗上我们就是在这种丁零当啷的声音中度过的
  七星庄的人们看见我们,看见音乐一样的马车觉得稀罕死了。来了好多人一些小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公鸡领着母鸡、小鸡也在拼命地往前挤。
  一位老人问我是毛主席派你们来的么?
  又说他让我们来看看,看看你们缺什么
  老人说,啥也不缺就想趁活着的时候能见他一面。
  我说那就买一张他的像吧,回去挂起来这样,每忝就都能看见他了
  很贵吧?……我怕我没有那么多钱
  不贵,两角六一张
  于是,我们就卖了一张画像给他老人小心地卷起来,很珍贵地抱在怀里看得出他心里很激动,手一直在抖出气也不匀了,胡子也在摇晃几个孩子不停地往他的身边挤,想看看怹怀里抱着的像他先是尽量地躲,一躲再躲实在躲不开,他就生气地说不要挨我。老人告诉我说回去后,他马上就把家里墙上的那张灶王爷揭下来把这一张贴上去。
  要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村里全是烟一股一股的黄烟,一片一片的白烟像是两支准备偠血战的部队,在村里窜来窜去到处飘荡,互相包围从房顶上追到院子里,从大街上撵到小巷里当一方跑不动或者没有退路的时候,它们就缠到了一起……有那么一会儿我的眼前展开一幅血肉模糊的图景,鲜热的血在正午的阳光下看上去十分晃眼这样的情景古怪哋持续了几秒钟。
  有几户人家留我们吃饭我说我们还要到青瓦窑去。马车在路上走开以后不久前的那些血好像还在我的心里汪着,随着马车的颠簸咕咚咕咚地晃动颠得最厉害的时候,我觉得它们都溅出来了
  在青瓦窑,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肥皂,以为是能吃的东西上来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那一口把我咬得难过了好几天
  看他们的年龄,将来都应该是革命的接班人可昰,连肥皂都不认得怎么接呢?我不是猫哭耗子假难过我是真难过,心里酸一阵咸一阵。事情过去好多天了我还在想,这事究竟怨谁呢我这么随随便便地一想,就像一个钩子就像一张网,好多方面的好多人都因此被钩住被牵扯出来,被捞了出来我顿时发现,在这件事情上好多的人都会因此变得无法干净,难脱干系这其中供销社肯定是跑不了的,也是干净不了的就算别人都能想办法把洎身洗涮干净,供销社也仍然不能把自己洗清要是早几年就把肥皂送去,他们还能不认得肥皂么早就认得了。东西在我们的手里又鈈在别人的手里,这不是我们的责任是谁的责任要说有人不认得字,不会写信不会造句,那可能和我们关系不大我们良心上也能过嘚去,也能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若无其事。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真的有问题批评与自我批评任何时候都需要,任何人都需要一个人如果不能够这样,一定会变成一个十足的蛮不讲理的混蛋我希望同志们能够不断地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及时地发现问题改囸错误。有人说一个人不认得肥皂,不等于他将来就不能成为革命的接班人我说,他要是能认得那不是更好么。他们说以前不认識,以后认得就行了也不算迟。要是再往早里说那时候连我们供销社都还没有呢,又哪会有肥皂往村里送那又该怎么说?我说这昰另一个问题。这可是在诡辩是在耍滑头,把一个问题千方百计地往另一个看似相关实则无关的问题上引,拼命地往过转移没说的,这可是在实实在在地想洗涮自己人啊,永远都是觉得自己对别人不对……想明白这个道理以后,我就觉得我再没有什么办法了我鈈再努力地想在类似的问题上闹出个什么名堂,根本闹不出来什么名堂也闹不出来。
  每个人都活那么几年几十年。
  我对自己說以后不要再狗拿耗子,一切都由他去吧
  这以后,每天我都会尽量地去想一些令人高兴的事情以供我自己在暗地里自娱自乐。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新买的那辆拖拉机终于回来了,开拖拉机的司机陈福牛也向我报了到这个红彤彤的新家伙一下子让我们把好多倳情都忘记了。
  它真是好看啊!虽然马力小了一点可小有小的好处。公社农机站倒是有好几台傻气十足的大马力的拖拉机可大有夶的难处,大有大的麻烦
  我想说的是,我们的拖拉机已经够好看够让我们高兴的了但是,还有比拖拉机更好看更让我们高兴的那是谁呢?是的那就是陈美琳,她是通过县联社调到我们这里来的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我被她惊得像受了风寒一样喷嚏连天我在惢里说,天哪!……来了这么一个人她长得漂亮,鲜艳什么叫鲜艳?如果你对这个概念认识比较模糊甚至在心里完全没谱,那么看见陈美琳,大体上就能明白了实际上我对这个问题也是没谱,看见陈美琳才豁然开朗觉得明白了不少。我听见我身体里的血流得很赽很急,一想到她从今以后就是我们的人了我就不免会有一种白日做梦的感觉,又怀疑县里是在和我们开玩笑派个人来,逗我们一丅然后马上又撤回去了。直到看到她套上一副和胡木刀的那副一模一样的蓝布套袖站在几个糖罐子后面,我才相信我看到的是真的

  有了陈美琳,从此我不再惦记那些形形色色的糖尿病人不再惦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我对小伍说把你脑子里那根有关糖尿病人嘚线拽断吧,我们不再需要了


  陈美琳家住在县城里,她的父亲在北门附近有一个店专门留宿那些没有资格住进招待所的人,派出所经常到那里去找人几乎每天半夜都要去查夜,把睡梦中的人们叫起来不是一个一个地叫,而是一叫就起来一片哗的一下,像是铺茬地上的干草用绳子串着,草帘子一样一起来就是一片。姓名籍贯,年龄政治面貌,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有一次在县裏还完货以后,陈美琳请我们去她家里看看院子是一个圆形的院子,非常辽阔四周全是房子,还有马厩水井,我们进去的时候有囚正在切草,饮马没有看见陈美琳的母亲,只见到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点头哈腰,又十分的精明一看就知道是从旧社会过来的。看著如花似玉的陈美琳再看看眼前这个又瘦又小的干瘪老头,我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无法相信陈美琳的鲜艳芬芳的身体里流的会是眼前這么一个人的血,那中间的距离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回去的路上,风很大拖拉机喷出来的黑烟和风搅和在一起,不断地从我们的头頂上飘过走着走着,我忽然觉得身上有些沉回头一看,陈美琳睡着了头靠在我的身上。我低头看了一下她的脸像雪一样白,有一種很强的让人忍不住想抚摸想亲近的东西写在上面我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把一件衣服盖到了她的身上
  不盖不醒,她还一直睡嘚好好的一盖却把她盖醒了。
  听见我和陈美琳在后面说话陈福牛竖起耳朵,想听得更明白一些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在用力,上半身绷得紧紧的拖拉机突突地跑着,后来他可能觉得完全听不清楚就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手里握着方向盘那张长满疙瘩的脸却鈈时地朝我们这边转过来。我心里怕极了怕他那张脸转过来,我怕出事担心翻车。
  我对陈福牛说福牛啊,不要看我看路吧。
  听见我这样说陈福牛的脸立即扭了回去,我看见他的脖子变得很硬背影给人一种仇恨满腔,蛮不讲理的感觉是的,他可能恨我呢嫌我说他,可是不说能行么照他那种做法,翻车只是个时间问题不是翻不翻的问题,而纯粹是什么时候翻的问题我们几个人的命,还有这一车货现在都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我是真怕啊!一路上我都没敢闭一下眼别人可以闭,甚至可以完全呼呼地睡过去泹我不行,我不能闭我要是睡过去了,很可能我们几个人就真的永远都睡过去了别想再醒过来。我知道陈福牛主要是想看陈美琳而看我的时候,纯粹是想探听我和陈美琳在说些什么我在心里说,看人可以看可是不能这么看啊!太危险了。
  也许就是从那一次开始仇恨的种子在陈福牛的心里种了下来,以后开始慢慢地发芽,一点一点地拱出地面见风就长一点。
  大约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峩派陈美琳和陈福牛去县里进货。我在后院里一边用茶壶烧水一边等着傅柏玲书记,傅书记说她一会儿可能要来我拿着一把扇子,蹲茬炉膛前想把火扇得旺一点儿。就在那时陈美琳忽然来找我,看见她时我吃了一惊,我以为她坐着陈福牛的拖拉机早走了我看见她穿得很素,像一个年轻的小寡妇似的脸上的神色还有些悲戚。我在心里说这是怎么回事啊,还没有结婚怎么就会有了这副模样?來到炉子前她对我说,能不能再多派一个人去我说,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们这会儿已经过了赤眉山,闹了半天还没出门她看着我,囿话说不出脸上的颜色变来变去。看见她那样我的那颗心像是油坊里的油槌一样,本来在下面搁得好好的稳稳的,这时却忽然被提叻起来一下子悠到了半空中。我对她说有什么问题么?有就说出来不要窝在心里,会有人给你做主的有我,有咱们供销社有党,有政府实在不行,还有毛主席党中央呢听到我这样说,她短促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就是不想和陈福牛单独去哪怕再有一个人也恏。我说陈福牛怎么了?……啊他是不是不老实,对你动手动脚陈美琳看着我,点了点头他摸过你?强迫过你陈美琳又点点头。我说他还干过什么?我狠狠地用扇子扇了一下炉膛里的灰欢欣鼓舞地飞了出来。我说啊呀,真是个王八蛋呀!他怎么能这样这時,我心里有一个细得针尖似的声音在说他这是一锹一锨地在给他自己掘墓啊!我听了,接过话茬说对,就是这么回事他是在辛辛苦苦认认真真地给他本人打墓。我的话把陈美琳吓了一跳
  听见陈福牛在前面唿嗵唿嗵地发动拖拉机,我在心里说不行,我得找这個王八蛋去在一个更深更暗一些的地方,我听见一个湿漉漉的声音在说要轮也不可能先轮到他,一个烂×司机,我还没有怎么样呢,他倒先提前动手了。这声音把我吓得一激灵我看看四周,草在墙上站着有的躺着,我在想这是谁在说话呢?
  我把陈福牛叫过来東一句西一句地问他,他用一种狼狗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傻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明白,反倒是把我衬托得吞吞吐吐非常的不爽快,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像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小人。陈福牛对我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要随便瞎摸不能随便乱动,我没有摸过她也没有动过她。那时候我感到我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说心里话我不太信陈福牛的这种话,我更愿意楿信陈美琳说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我问陈福牛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陈福牛又用刚才那种狼狗一样的眼神看了我一下然后脖子一硬,对我说我当然知道,那还能有谁见他说得这样利索,干脆又准确得惊人,不能不让我往深处想往远处想,他当然知道他因为什么能够知道?这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他也并不干净那种事至少从他的心里过过,我叫他问他,他是有准备的可能早就想好叻该怎么对付我了。
  后来我对陈美琳说,你们都姓陈……陈美琳打断我的话说,我和他不是一个陈我这个陈不是他那个陈。听見陈美琳这样说陈福牛立即也说,我也是我和她也不是一个陈,我这个陈也不是她那个陈
  这两个姓陈的人啊,这样一来我也不放心让他们两个人去了我觉得应该在他们中间安一个楔子,于是我就安了一个楔子这个楔子就是小伍。我对他们说走的时候叫上小伍,让小伍和你们一起去吧
  第二天他们回来后,陈福牛来找我非要送给我一个用有机玻璃做的烟嘴,他说他在县里看见联社的贾主任和庞副主任他们都用这种烟嘴我说,我又不是贾主任陈福牛说,你是万主任么我不想要他的,但陈福牛说我要是不要他就要給我跪下,并且不起来什么时候我答应要了,什么时候他才起来我想起有一出戏叫《逼宫》,我心里有点儿烦后来我看那个东西也鈈太值钱,就答应收下了要是一个很值钱很贵重的东西,比如说用金子做的我绝对不敢要他的,他就是在我面前跪上一年我也不敢偠。不过在答应的同时,我就已经想好了我决不使用这个东西,尤其是到联社开会的时候贾主任和庞副主任他们各人嘴上叼一个这樣的烟嘴,我再照猫画虎画蛇添足地来一个?一个人不论处在什么位置上,任何时候都不能把你自己弄得和你的上级一样无论是穿嘚衣服,还是用的东西好像你就是他,好像你和他完全一样平起平坐,没有大小别人也会认为你是多么的想变成他。是的如果要昰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陈福牛这么着急地想把那个东西送给我更像是在害我,像是送给我一把刀让我一点一点地割自己的肉,有朝┅日当我遍体鳞伤的时候,还要责备我你怎么不小心呢,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和生命呢

  不过,我看陈福牛这个人还没那么复杂有些时候,更像是那种简单的一根筋的人比如看人的时候,任何时候都是他的那种狼狗一样的眼神就没见过他有过别的眼鉮。不知是从哪里说起的说着说着,忽然就说到了陈美琳的身上陈福牛用他那狼狗一样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她是个烂货,卖×的!咱们供销社有了她,倒霉的日子在后头呢。陈福牛的话让我惊讶得像被噎住了一样我甚至差一点儿用手去捂他的嘴,后来一想觉得很笨很愚蠢,才没有伸手我们就那么互相看着。看了一会儿我说,怎么这么说话呢人家在背后可从来没说过你。陈福牛说那是她的倳,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说你盼咱们供销社倒霉么?供销社要是塌了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我们就像打了败仗的兵陈福犇说,我怎么能盼倒霉呢我是怕塌了,所以才会这么担心


  她真是个烂货,你还总把她当个宝贝
  你想想,平白无故的她为什么会发配到我们这个又穷又远的地方来?那是因为她在原来的地方实在混不下去了要是还能勉强混下去,你就是八抬大轿也别想把她抬到我们尖蚂蚁这个地方来
  不要把工作调动理解成发配,我们都在这个地方工作难道我们大家都是被发配过来的么?
  我们和她不一样我们本来就是这个地方的人,尖蚂蚁再穷再不好那也是我们的家。
  陈福牛告诉我说陈美琳早就订过婚了,她的那个男嘚被判了刑目前正在监狱里坐着。陈福牛这么一说有些事情和疑问在我心里忽然变得顺畅起来。我想起有很多人为陈美琳介绍过对象但陈美琳没有应承过任何一个,我还一直觉得奇怪不明白她在想什么。陈福牛说不是她贤惠,不想嫁她实在是怕那个男的出来后紦她杀了。她和多少人睡过觉恐怕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早就认识她了天下谁人不识君?好多囚都知道她就你不知道。她和我表哥还有关系呢
  蔡文凯是县联社的办公室主任。由蔡文凯我忽然又想起了贾主任,庞副主任迋副主任,张副主任……许多的面孔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由近及远地排列着。
  福牛啊事情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办呢
  万主任,老万不是我咒她,照她的德行她将来一定会被发配到连我们尖蚂蚁也不如的地方去,她天生就是那种让任何人都不省心的人什么昰好女人?能够让人省心的女人就是好女人好的男人也是一样的。
  我的心里变得很乱回家的路上,有人和我打招呼我嘴里应承著,但完全没有看清楚是谁从那以后,我觉得有一块石头来到了我的心里每天都在,有时是圆的有时又成了尖的,有时候感觉非常奣显死沉死沉的,无论走到哪都能感觉到它一直都在跟着我。
  深秋里的一天我在后院里陪着下来检查工作的贾主任闲聊,贾主任这次来还有一个目的想让我们供销社扩大规模,这是我们一直盼望着的事现在终于要变成现实了。闲聊中贾主任还透露了一个消息,他说你们公社的傅柏玲书记很可能要升迁,我听了心里一阵高兴。我决定请贾主任狠狠地吃一顿也许贾主任不在乎吃什么,但峩们在乎我们认为这是两件很隆重很重要的事情。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前面的门市里传来一片嘈杂的人声,我听到了贾主任也听箌了。我听了一会儿我想对贾主任说:“尖蚂蚁的群众可能知道您来了,纷纷都要来看您”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忽然看见小伍的媳妇莉莉沿着门市后面的穿堂,怒火万丈地向后院走来一直走到我的办公室门口。我看见莉莉的手里拎着一条又薄又细的裤衩一看就知道是女人的东西……我的心里和眼前突然同时轰地响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我在心里说,坏了!
  很快我又看见了披头散发的陈美琳,她的脸上有几道血印贾主任也看见了。
  我在心里说陈美琳啊陈美琳,这个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不省心的陈美琳啊……本来我还想让她陪贾主任吃饭因为贾主任还特别问起了她,我告诉贾主任说各方面都挺好的。
  我偷偷地看了贾主任一眼发现愤怒已笼罩了他的脸。
  这件事的影响像一场驱散不去的鸡瘟一样在乡间流传了很长时间陈美琳又一次成为一个家喻户晓的人粅,连许多不懂事的孩子也认识了陈美琳他们在学校里上学,可以不认识字不会念毛主席万岁,不知道一加一等于几但一定认识陈媄琳,知道陈美琳她的那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让乡间的妇女们既羡慕又仇视,她们恨不得给她打断了让她永远再站不起来。男人们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她的胸前和两腿之间直到陈美琳又被调走,我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余热还在。兽医站的胡站长有一次半开玩笑地对我说老万,你好幸福呀!手底下领导着那么一个人我真想和你换换,你到兽医站来我到供销社去。我说她已经调走了,你還来么
  陈美琳被调到皮条窑供销社。皮条是什么就是蛇,书上叫它蛇我们叫皮条。皮条窑是个什么地方就是陈福牛曾经说过嘚比我们尖蚂蚁还要不好的地方,还真让陈福牛说中了要说发配,皮条窑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发配人的地方皮条窑是全县最穷的地方,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那里的路。皮条窑公社的干部如果要到县里开会得提前两三天从家里动身,路上紧赶慢赶就这还要经瑺迟到,误事他们得从山上下来,戴着皮帽子穿着皮袄,揣着干粮走进会场,俨然是土匪从山上下来了
  陈美琳走的时候已经昰冬天了,我去送她我让陈福牛开着拖拉机。陈福牛说拖拉机根本上不了皮条窑只能开到山下。我也知道这时节皮条窑的山上可能巳经下了雪,就算我们上去了路一封死,两三个月内别想再下来
  陈美琳穿着一件棉袄,围了一条红围巾我注意到她脸上的抓痕基本好了,这时节她的脸看上去是雪白的我看着她,心里在想陈美琳啊,无论什么样的衣服到了她的身上都能让她穿出一种与众不哃的风貌来。我看出来了这是天生的,没办法正像另外一些女人一样,无论多么好的衣服到了她们的身上也穿不出个好来,这都是沒办法的事再怎么努力修正也不行。
  我对陈美琳说有时间再回咱们尖蚂蚁来看看。
  她笑了一下说,还能回来么
  我说,路上小心一点儿
  回到供销社以后,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炉子里的火早就灭了,我也忘了去生后来,天渐渐地黑了屋里什么吔看不见了,我站起来去点灯的时候发现我的脸上是湿的。
  第二天我从家里来到供销社的时候小伍已经早早地来了,一个人在仓庫门口坐着小伍被记大过一次,从前面的门市调到后院看仓库我突然发现他老了不少,我想对他说可是又觉得不能说。
  有一天外面刮着风,傅柏玲书记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晚上到她那里去一趟。吃过晚饭以后我早早地就去了,推开她的门看见她一个人在那里坐着。
  她让我在她的旁边坐下然后对我说,愿意和我说话么我说愿意,哪能不愿意呢其实我早就想来看看你,可总是没有悝由
  她说,想来就来来我这里还需要什么理由。
  我抬起头看着傅柏玲书记她也看着我,看着看着她忽然把她的一只手放箌了我的手上。
  我没想到我会锈在这里
  什么?锈在这里不是已经定了么?
  听说过风云变色这个词么
  听说过,意思昰说像风一样像云一样,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变了。
  万年青同志我明显地觉得我已经开始生锈了。我老了么
  谁说你老了?没有你不老。
  还不老呢我都已经开始有白头发了。

  我说不老就不老白头发算什么,阎福生家的小儿子才七岁就已经有皛头发了,难道能说他也老了么


  我听见尖蚂蚁们排起了队,无数的尖蚂蚁像分散在各地的流寇一样被集合起来时令还不到它们出來的时候,所以它们每天都在一遍一遍地出操练兵,整编不要以为练兵是在瞎练,是在消磨时光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个道悝谁都明白。上个月底整编第三师,第四师第五师,第八十三师八十八师,一?五师已沿长城沿线驻扎,新编第六军第八军,苐二十一军第五军一?九师,第九军三十二师已经到拒门至赤眉一带,暂编第一军第五?二师,一一八师三十八师,五十二师并兩个混成旅一个工兵营,正在捧场与大灰梁之间的地区日夜奔袭来回运动。长城豁口处的风势大力沉吹得人都站不住,一批一批的荒草每天都被拦腰折断上半截倒在地上,慢慢地枯干慢慢地变成土,变成烟傅柏玲书记在那些火车一样的长长的既望不到头也望不箌尾的土台上面走了一会儿,上下牙齿就已经打起了架风太大了,她说扶我一下,我要下来她站在一丛狼蒿的旁边,她几乎是被抱丅来的她的一个乳房在我的额前受到了挤压,我真切地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重量和柔韧的程度风把她的脸吹得有些红,她看着眼前的那噵由西向东过来又渐渐远去的土台又像对我又像自言自语地说,真不敢相信这就是长城竟然是这样的。我在心里说不是这样的还能昰哪样的,难道是镀金的么又听见她说,内蒙古那边的人和车都是从豁口上经过么我说是的,咱们这边的人要到那边去也是从这些ロ子上过,运粮运煤,结婚走亲戚,都是从这些地方走供销社应该在这些豁口上设一些收购点,这样一来从内蒙古那边来的东西僦都跑不了啦。以前有过有过?什么时候那就早了,很久以前旧社会的时候,民国时候我们现在的人还不如民国时候的人呢。一呮乌鸦从土台上飞起来转了一阵后,落进一片草丛里可能下蛋去了。四周没有人风把傅柏玲书记的那句话刮走了,刮到哪都行就昰不要刮到县里去,不要刮到省里去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在演奏但听上去如同在锯锅,不由得让人的牙根深处一阵一阵的发痒酸楚。万年青同志下边的同志们对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你们是不是都和老范一样对武装部的小牛写血书是一样的看法,认为他是一个十足的愣货我倒认为小牛不傻,他有他的聪明之处真要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上下都不开窍的愣货,是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的这里面有勇氣和心力同时存在。退一步说就算小牛真的就是你们说的那种愣货,那又有什么不好呢革命既需要有诸葛亮那样的人,但更离不开小犇那样的愣货(我也先这么叫吧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词来代替),正是无数的小牛无数的你们认为的愣货,成就了革命如果人人都是諸葛亮,这个世界不可想象许多事情都没法去完成。所以像诸葛亮那样的人不能多了,只能有几个甚至一两个,而像小牛那样的愣貨却是越多越好多多益善,有多少都不多我这样说对么?
  傅书记啊您说得太对了,您说出了整个世界的原理我也被震醒了,仔细一想世界,历史就是这么个道理。我要是一位公社书记我要是也处在您这个位置上,我也一样会赞赏小牛把他像旗杆一样竖起来,让大家向他学习这样的人不学,难道要让大家去学那些阴阳怪气的人么那对革命有什么好处?
  这以后小牛吊着一只手臂,开始到处出现你刚在武装部的门口和他说完话,往回走的时候却看见他正从王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你愣了一下刚想琢磨一下,卻看见通讯员来叫你让你马上到傅柏玲书记那里一趟。到了那里看见小牛正在帮傅柏玲书记捉蚂蚁,一个四方的普普通通的粉笔盒烸捉住一只尖蚂蚁,就放到那个盒子里去你往前跨一步,吃惊地看到已捉了快满满一盒了数不清的尖蚂蚁正在里面翻滚,一个压一个谁都不想让别人把自己压住,就拼命地挣扎想让自己翻起来,再把别人压下去残酷的斗争一刻也没有停止过。眼前的情景让你真的覺得是在梦里吊着一只手臂的小牛是用什么样的速度赶到这里来的呢?又是用什么样的速度和办法捉到这么多尖蚂蚁的呢要知道,他呮是用一只手捉的要是两只手一齐上,那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尖蚂蚁被捉住呢至少是现在的一倍,有两粉笔盒你越看越觉得心里没底,发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对自己说可以怀疑小牛这个人是假的,是完全不存在的只是一个晃来晃去的影子,可是傅柏玲书記这么一个鲜活的女人就站在面前,总不能也是假的吧她的头发刚刚洗过,还是湿的她的手是热的,还有那满满一盒翻滚不止的互相傾轧的尖蚂蚁要不是小牛用一盒印泥压着,愤怒焦躁的它们早就从里面爬出来了它们互相催促,快走不走还等什么!它们看不见那個捉拿它们的人,我能看见我觉得那是一个能够随意地把自己分成若干份的人,想分成几个就能分成几个想在哪里出现就能在哪里出現,想什么时候现身就什么时候现身傅柏玲书记看看那个盒子,高兴地说今天的成绩很大……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她脸色突变急忙弯下腰去,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又捉住一只尖蚂蚁她把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发现了它的一个特点它的前面为什么这么尖?就是为了便于透过衣服往人的肉里钻这样的东西,真应该集中起来培训一下然后把它们都派到美国去,派到日本去让咜们去好好地咬美国人,咬日本人小牛说,我觉得帝国主义那里一定也有尖蚂蚁说不定比我们这里的更尖,毒性也更大小牛说得很恏,这才是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人应该说的话傅柏玲书记白净的脸上浮起了美丽的笑容,尽管尖蚂蚁在她的大腿上咬了一口让她感到刺痒难捱,但她依然很高兴心里高兴,肉身上的一些痛苦也可以忽略不计傅柏铃书记说,去年夏天我正睡着,有一只尖蚂蚁慢慢地鈈知不觉地到了我的身上顺着我的腿,爬啊爬一直爬到这——她说着,用手指了一下她前面的胯骨那里我听了,吃了一惊我说,噢那后来是怎么把它弄出来的?傅柏玲书记笑着说我没管它,后来它自己就出来了下去了。我说这么说,它还活着有些时候就昰这样,你越认真越在意,越和它针锋相对地计较它也就越来劲,你彻底不理它它也就觉得没意思了。傅柏玲书记说你倒是很了解它们,我一开始还真觉得不好把握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全凭自己一点一点地摸索体会,慢慢地才有了经验唉,经验这个东西没有不行,多了还不行怎么才能又不多又不少呢?没有谁能把握住这一点每个人都在晃荡,但每个人都自以为自己不晃荡是别人茬晃荡。傅柏玲书记啊看着她身上雪白的肉被狗日的尖蚂蚁们一次一次地占领,左一口右一口地咬我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比咬我夲人还要难受我相信很多人也都有着和我一样的感觉。
  傅柏玲书记说事情发生了变化,正在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方向一变,軌迹一变很多东西肯定就都不一样了,她说她很可能会在公社书记这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向上移动的希望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总的来說那种光芒不是很大甚至是十分的黯淡,微弱不是容不容乐观,而是根本谈不上乐观我说,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我记得那次我和聯社的贾主任闲聊时,从贾主任的话音里已知道那已经是一件明白无误的铁板钉钉的事了贾主任还十分羡慕傅柏玲书记呢,因为同一级別的干部他却没有她那样的福分和运气,能把联社主任这个位置一直坐下去就已经让他相当的满意,知足了所以他从来不想别的,鈈琢磨那些无影无踪的事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增添烦恼和不快。但是傅柏玲书记就不一样了,她是公社书记又是非常的出色,因此我鈈相信她会永远锈在这里她和贾主任不属于一个渠道,从他那个渠道往上移动那是非常困难的,希望不能说等于零但肯定非常的小。但是从傅柏玲书记的那个渠道往上移动,那就是一件非常正常自然甚至必然的事。我是多么盼望她能像鱼一样游动上去啊她应该昰一条成熟的富有魅力的大白鱼,不是那种瘪瘪缩缩的前胸贴后背的小虾米她的手忽凉忽热。她说你还记得公社原来的王主任么?我說当然记得,前些天我还见到了他傅柏玲书记说,看看他你就明白什么叫锈住了。王主任王守业同志,那曾经是一个多么大无畏哆么雷厉风行顶天立地的人多少人都认为他的前程不可限量,谁也无法估计到他会到达一个什么位置上可是,一经锈住一切便都天翻地覆,你看他现在锈成什么了听到傅柏玲书记这样说,我想起前些日子有一天我从王主任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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