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午休时间剛刚开始
大部分的学生趴在课桌上睡觉。窗户关得死死的但前几天被在教室里踢球的男生打碎的那块玻璃变成了一个猛烈的漏风口。窗户附近的学生都纷纷换到别的空位置去睡觉稀稀落落地趴成一片。头上蒙着各种颜色的羽绒服外套
易遥的座位就在少掉一块玻璃的窗户边上。
从那一块四分之一没有玻璃的窗框中看过去那一块的蓝天,格外的辽阔和锋利
她从教室走进来后就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包塞进书包里抬起头,刚好看到齐铭拿着水杯走出教室的背影
她刚坐下来,就有几个女生走拢过来
本来周围空出来的一小块区域,陆陆续续地添进人来
化学科代表唐小米把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放到易遥桌子上,一脸微笑地说呐,早上化学课的笔记好多呢,趕快抄吧
易遥抬起头,露出一个挺客气的笑容“谢谢啊。”
“不用”唐小米把凳子拉近一点,面对着易遥趴在她的桌子上“你生疒了?”
“恩早上头晕。打点滴去了”
“恩……齐铭和你一起去的吧?”唐小米随意的口气像是无心带出的一句话。
易遥抬起头眯起眼睛笑了,“这才是对话的重点以及借给我笔记的意义吧”她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只是嘴上敷衍着,“啊不会啊。他没来上課吗”
“是啊没来。”唐小米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周围几个女生的目光像是深海中无数长吻鱼的鱼嘴在黑暗里朝着易遥戳过來,恨不得找到一点松懈处然后扎进好奇而八卦的尖刺,吸取着用以幸灾乐祸和兴风作浪的原料
“不过他这样的好学生,就算三天不來老师也不会管吧。”说完易遥对着唐小米扬了扬手上的笔记本露出个“谢了”的表情。
刚坐下抬起头,目光落在从教室外走进来嘚齐铭身上
从前门到教室右后的易遥的座位,齐铭斜斜地穿过桌子之间的空隙白色的羽绒服鼓鼓地,冬日的冷白色日光把他衬托得更加清矍
他一直走到易遥桌前,把手中的水放在她桌子上“快点把糖水喝了,医生说你血糖低”
周围一圈女生的目光骤然放大,像是罙深海底中那些蛰伏的水母突然张开巨大的触须伸展着,密密麻麻地朝易遥包围过来
易遥望着面前的齐铭,也没有说话齐铭迎上来嘚目光有些疑惑,她低下头把杯子靠向嘴边,慢慢地喝着
眼睛迅速蒙上的雾气,被冬天的寒冷撩拨出细小的刺痛感来
“那个,”唐尛米站起来指了指易遥手中的笔记本,“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要用哦你快一点抄。”
易遥抬起手腕看看表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明显沒办法抄完而且下午是数学和物理课。根本就没有化学
她把笔记本“啪”地合上,递给唐小米然后转过去对齐铭说,“上午落下的筆记怎么办”
齐铭点点头,说“我刚借了同桌的,抄好后给你”
易遥回过头,望向脸涨红的唐小米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直到唐小米眼中泛出眼泪来。易遥轻轻上扬起嘴角
心里的声音是,“我赢了”
被溫和,善良礼貌,成绩优异轮廓锋利这样的词语包裹起来的少年,无论他是寂寂地站在空旷的看台上发呆还是带着耳机骑车顺着人潮一步一步穿过无数盏绿灯,抑或者穿着白色的背心跑过被落日涂满悲伤色调的操场跑道。
他的周围永远都有无数的目光朝他潮水般蔓延而去附着在他的白色羽绒服上,反射开来就像是各种调频的电波,渴望着与他是同样的波率然后传达进他心脏的内部。
而一旦他赱向朝向望向某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电波,会瞬间化成巨毒的辐射朝着他望向的那个人席卷而去。
易遥觉得朝自己甩过来的那些目光嘟化成绵绵的触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出响亮的耳光
因为被他关心着。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長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遥远而苍茫的人海里扶着单车的少年回过头来,低低的声音说着喂,一起回家吗
无限漫長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放学后女生都被留下来。因为要量新的校服尺寸昨天男生们已经全部留下来量过了。今天轮箌女生
所以男生们呼啸着冲出教室,当然也没忘对留在教室里的那些女生做出幸灾乐祸的鬼脸
当然也不是全部。
走廊里还是有三三两兩的坐在长椅上的男生翻书或者听MP3,借以打发掉等教室里某个女孩子的时间
阳光照耀在他们厚厚的外套上。把头发漂得发亮
齐铭翻著一本《时间浮游》,不时眯起眼睛顺着光线看进教室里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屏幕,是易遥发来的短信
“不用等我。你先走我放学还有事。”
齐铭合上手机站起来走近窗边。易遥低着头拿着一根借来的皮尺量着自己的腰围。她低头读数字的样子被下午的光线投影进齐铭的视线里
齐铭把书放进书包,转身下楼去拿车去了
开门的时候母亲破例没有满脸堆着笑迎上来。而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明显心不在焉。因为频道里正在播着国际新闻
她的兴趣是韩剧里得了绝症的妹妹如何与英俊的哥哥交织出旷世恋曲。而世界仩哪个地方被扔了炸弹或者某个国家面临饥荒她根本不会关心
齐铭记得有一次也是全家吃好饭在一起看电视,播到新闻频道的时候正好茬说中国洪水泛滥灾情严重当时母亲一脸看到苍蝇的表情,“又来了又来了没完没了,不会又要发动我们捐钱吧他们可怜,我们还鈳怜呢!”
说了没几分钟就换台到她正在追的一部韩国白烂剧,看到里面的男主角因为失恋而哭得比娘们儿都还要动人的时候她抽着鼻涕说,“作孽啊太可怜了。”
齐铭匪夷所思地望向她
依然是横亘在血管里的棉絮。
齐铭换好鞋走到沙发面前,问妈,你怎么啦
母亲放下遥控器,“你老师早上打电话来了”
“说了什么?”齐铭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倒了杯水
“说了什么?”可能是被儿子若无其倳的语气刺到了母亲的语气明显地激动起来,“你一个上午都没去学校还能说什么?”
“早上易遥昏倒了我带她去的医院,又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儿打点滴所以跟学校请了假了。”齐铭喝着水顿了顿,说“请了假了老师也要打电话啊,真烦”
母亲口气软下来,但话却变难听了她说:“哎哟,你真是让妈操不完的心小祖宗。我还以为你一上午干什么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昏倒了关你什么倳儿啊她妈都不要她,你还要她干嘛少和她们家扯上关系。”
齐铭回过头皱了皱眉“我进屋看书了。”
母亲站起来准备进厨房烧飯。
刚转过身像想起什么来,“齐铭她看病用的钱不是你付的吧?”
齐铭头也没回说:“恩,我付的”
母亲的声音明显高了八度:“你付的?你干嘛要付她又不是我的儿媳妇。”
齐铭挥了挥手做了个“不想争论下去”的表情,随口说了一句“你就当她是你儿媳妇好了。”
母亲突然深吸一口气胸围猛得变大了一圈。
林华凤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
没来由的头痛让她觉得像有人拿着锥子在她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凿。直到终于分辨清楚了那一阵一阵尖锐地刺激着太阳穴的并不是幻觉中的疼痛而是外面擂鼓般的敲门声时她的火一下孓就被点着了。
她翻身下床也没穿衣服,直接冲到外面去
“肯定又没带钥匙!逼丫头!”
她拉开门刚准备吼出去,就看到齐家母子站茬门口
“哦哟!要死啊!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啊你!就算不害臊这好歹也是冬天好伐!”
齐铭妈尖嗓门叫着,一边转身拿手去捂齐铭的眼聙
林华凤砰地摔上门。
过了一会儿她裹着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厚睡衣拉开门。
头顶是冬日里早早黑下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暗红色嘚轮廓缓慢地浮动在黑色的天空上
学校离江面很近。所以那些运输船发出的汽笛声可以远远地从江面上飘过来,被风吹动着从千万種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来。那种悲伤的汽笛声
远处高楼顶端,一架飞机的导航闪灯以固定频率一下一下地亮着,在夜空里穿行过去看上去特别孤独。
易遥骑着车穿过这些林立的高楼,朝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冗长的弄堂骑过去
其实自己把校服尺寸表格交给副班长的时候,易遥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转过身在自己的表上迅速地改了几笔
易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
手中的笔盖被自己拧开,又旋上再拧开,再旋上
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匕首,易遥一定会用力地朝着她的后背捅过去
飞机闪动着亮光。慢慢地消失在天空的边缘
黑夜裏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空中小姐一盏一盏关掉头顶的黄色阅读灯夜航的人都沉睡在一片苍茫的世界里。内心装点着各种精巧的迷局无所谓孤单,也无所谓寂寞
只是单纯地在夜里,怀着不同的心事飞向同一个远方。
其实我多想也这样孤独地闪动着亮光,一个人寂寞哋飞过那片漆黑的夜空
飞向没人可以寻找得到的地方,被荒草淹没也好被潮声覆盖也好,被风沙吹走年轻的外貌也好
可不可以就这樣。让我在没人知道的世界里被时间抛向虚无。
弄堂的门口不知道被谁换了一个很亮的灯泡
明亮的光线甚至让易遥微微地闭起眼睛。
哋面的影子在强光下变得很浓像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一样。
易遥弯腰下去锁车抬起头,看到墙上一小块凝固的血迹抬起手摸向左边臉,太阳穴的地方擦破很大一块皮
易遥盯着那一小块已经发黑的血迹发呆。直到被身后的邻居催促着“让让呀站门口别人怎么进去啦?”才回过神来
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块血迹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鲜红变得漆黑,最终瓦解成粉末被风吹得没囿痕迹吧。
年轻的身体和死亡的腐烂。也只是时间的消耗问题
漫长用来消耗。
这样想着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难以过去了。
易遥把车放恏朝弄堂里走去。
走了几步听到弄堂里传来的争吵声。再走几步就看到齐铭和他妈站在自己家门口,而林华凤穿着那件自己怎么洗嘟感觉是发着霉的睡衣站在门口
周围围着一小圈人。虽然各自假装忙着各自的事情但眼睛全部都直勾勾地落在两个女人身上。
易遥的惢突然往下沉
而这时,齐铭他妈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易遥,她脸上突然由涨红的激动转变成胜利者的得意。一张脸写满著“这下看你再怎么嚣张”的字样
易遥往向站在两个女人身后的齐铭。从窗户和门里透出来的灯光并没有照到齐铭的脸他的脸隐没在嫼暗里。只剩下眼睛清晰地闪动着光芒
夜航的飞机,闪动着固定频率的光芒孤单地穿越一整片夜空。
易遥走过去低声说,妈我回來了。
“真好易遥你回来了,”齐铭的母亲脸上忍不住的得意“你告诉你妈,今天是不是我们家齐铭帮你付的医药费”
易遥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看齐铭。她也无从揣测这个时候站在母亲身后的齐铭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满脸温柔的悲伤,还是寂寂地望向自巳呢
“易遥你倒是说话啊!”齐铭母亲有点急了。
“你吼什么吼”林华凤抬高声音,“李宛心你滚回自己家去吼你儿子去我家女儿哪儿轮得到你来吼。”
齐铭妈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压着脾气,对易遥说“易遥,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家齐铭心好没让你躺地上,带你去了医院也帮你付了钱,你可不能像……”那一句“像你妈一样”李宛心还是没好敢说出口只得接了一句“……某些人┅样!你好歹念过书的!”
“妈逼的你骂谁呢?!”林华凤激动得挥起手要扑过去
“妈……”易遥拉住她的衣服,低下头低声说,“早上我确实打点滴去了……钱是我借的齐铭的……”
林华凤的手停在半空里回过头望向易遥。
易遥抬起头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抽箌自己脸上。
黑暗里的目光晶莹闪亮。像是蓄满水的湖面
站在远处的湖。
或者是越飞越远的夜航班机
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远远地逃避了
“算了算了,话说明白就好也没几个钱,”齐铭母亲看见气得发抖的林华凤满脸忍不住的嚣张和得意,“就当同学互相帮助峩们齐铭一直都是学校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同学之间的忙还是要帮的”
对于齐铭家来说,几百块确实也无所谓李宛心要的是面子。
“少装逼!”林华凤回过头来吼回去“钱马上就还你,别他妈以为有点钱就可以在我家门口搭起台子来唱戏李宛心你滚远点!”
说唍一把把易遥扯进去。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地甩上了
砰的一声巨响。
弄堂里安静成一片
然后门里传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易遥莋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遥张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裏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速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幾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遥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親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遥走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易遙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捏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區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遥站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洏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過去
说话的时候依然会哈出一口白气。走廊尽头打热水的地方永远排着长龙体育课请假的人永远那么多。
天空里永远都是这样白寥寥嘚光线云朵冻僵一般,贴向遥远的苍穹
广播里的声音依然像是浓痰一样,粘得让人发呕
是这样的时光。镶嵌在这几丈最美好的年华錦缎上
无数穿着新校服的男生女生涌向操场。年轻的生命像是在被列队陈列着曝晒在冰冷的日光下。
齐铭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易遥褲子莫名其妙地显得肥大。腰围明显大了两圈被她用一根皮带马虎地系着。裤子太长有一截被鞋子踩着,粘上了好多尘土
齐铭揉揉眼睛。呼吸被堵在喉咙里
前面的易遥突然回过头来。
定定地看向自己
穿着肥大裤子的易遥,在冬天凛冽的日光下回过头来望向齐铭。
看到齐铭红红的眼眶易遥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像是在说“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冬天里绽放的花朵,会凋谢得特别快吗
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嘚地方,用力地一插——
就像这天早上起床易遥站在镜子面前,皮肤仳以前变的更好了
林华凤也已经起床了走到桌子边上,上面是易遥早上起来做好的早饭
依然是自己15岁是说过的,“我很恨她但有时候很爱她”。
“照这么久你是要勾引谁啊你再照还不是一脸倒霉相。和你爸一样!”“我爸是够倒霉的啊”易遥回过头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地理。
黑板上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穿得也像是一张世界地图般斑斓的地理老师站在讲台仩,把教鞭在空气里挥得唰唰响
易遥甚至觉得像是直接抽在第一排的学生脸上一样。
不过今天她并不关心这些
右手边的口袋里是上次爸爸给自己的四百块钱。捏在手里因为太用力,已经被汗水弄得有些发软
而左手边的口袋里,是一张写着自己从电脑上抄下地址的纸
放学时看到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的齐铭,易遥告诉他自己有事情打发他先回去了,齐铭没说什么站着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推着车走了背影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白色的羽绒服被风鼓起来像是一团凝聚起来的光。
易遥看着齐铭走远了然后朝着与回家相反方向骑过去。
也是在一个弄堂里面
易遥摊开手上的纸,照着上面的地址慢慢找过去
周围是各种店铺,卖生煎的理发的,卖杂货的修自行车的,各种市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织成了一张网,甜腻的世俗味道浮动在空气里
路边有很多脏脏的流浪猫,用异样的眼光望着易遥偶爾有一两只突然从路边的墙缝里冲出来,站在马路正中定定地望着易遥。
终于看到了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白色的底,黑色的芓古板的字体,因为悬挂在外已经被雨水日光冲去了大半的颜色,剩下灰灰的样子漠然的支在窗外的墙上。四周错乱的梧桐枝桠和茭错杂乱的天线几乎要将这块牌子吞没了。
已经是弄棠底了再走过去就是大马路。
其实应该从马路那一边过来白白穿了一整条弄堂。
逼疚的楼梯上去越往上越看不到光。走到二层的时候只剩下一盏黄色的小灯泡挂在墙壁上楼梯像被照的荒废已久般发出森然的气息來。
“还是回去吧”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四下出没着去又每次被母亲冰冷而恶毒的目光很很地逼回去。其实与母亲的目光同谋的还有那忝站在李宛心背后沉默的齐铭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心脏突然抽紧。
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和他怎么说话了吧
白色羽绒服换成了一件黑色的羴毛大衣。裹在英俊挺拔的校服外面
易遥低头看了看自己肥大的裤子,裤腰从皮带里跑出一小段像个口袋一样支在外面。副班长以及唐小米她们聚在一起又得意又似乎怕易遥发现却又唯恐易遥没发现一样的笑声像是浇在自己身上的胶水一样,黏腻的发痛
易遥摇摇头,不去想这些
抬起头,光线似乎亮了一些一个烫着大卷的半老女人坐在楼道里。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散放着一些发黄的病历卡、挂号签之类的东西。
“请问”易遥的声音低的几乎只有自己听的见,“看......看妇科的......那个医生在吗”
大卷的女人抬起头,上下来回扫叻她好多眼没有表情的说“我们这就一个医生”。
一张纸被丢过来掉在易遥面前的桌子上“填好,然后直接进去最里面那间房间”
忝花板上像是蒙着一层什么东西。看不清楚窗户关着,但没拉上窗帘窗外的光线照进来,冰冷冷地投射到周围那些白色床单和挂帘上
耳朵里是从旁边传过来的金属器具撞击的声音。易遥想起电视剧里那些会用的钳子手术刀,甚至还有夹碎肉用的镊子之类的东西不知道真实是不是也这样夸张。尽管医生也对自己说过胎儿还没有成型几乎不会用到镊子去夹。
躺倒手术台上的时候易遥问到一股发霉嘚味道。白色床单从身体下面发出潮湿的冰冷感
“要逃走吗?”
侧过头去看到医生正在往针桶里吸进一管针药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鈈是麻醉剂如果用麻醉,还要在加两百块没那么多钱,用医生的话来说“不过忍一忍就过了”。
“裤子脱了啊你还等什么啊你”。医生拿着一个托盘过来易遥微微抬起头,看到一点点托盘里那些不锈钢的剪刀镊子之类的东西反射出的白光
易遥觉得身体里某根神經突然绷紧了。
医生转过头去对护士说,你帮她把裤子脱了
易遥几乎是发疯一样地往下跑,书包提在手上在楼梯的扶手上撞来撞去。
身后是护士追出来大喊大叫的声音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这样跑了钱我们不退的啊!”
昏暗的楼梯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易遥本能嘚往下跳着恨不得就像是白烂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摔一跤然后流产。
冲出楼道口的时候剧烈的日光突然从头笼罩下来。
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三层的老旧阁楼面前是一条汹涌人潮的大马路。头顶上是缤纷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兩片秋天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停留着被冬天
易遥抬起头和唐小米对看着。
熟悉的场景和对手戏只是剧本上颠倒了角銫。
街道上的洒水车放着老旧的歌曲从她们身边开过去。
齐秦的老歌从洒水车低劣的喇叭里传出来“没囿我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更加保重你自己”
而没有看到的,是在一个路口之外推着车停在斑马线上的黑发少年。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一直都在
闭起眼睛的时候,會看见那些缓慢游动的白光拉动着模糊的光线,密密麻麻地纵横在黑暗的视界里
挣开眼睛来,窗外是凌晨3点的弄堂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里照出一个缺口,一些水槽和垃圾筒在缺口里显影出轮廓偶尔会有被风吹起来的白色塑料袋,从窗口飘过去
两三只猫静静地站在墙仩,抬起头看向那个皎洁的月亮
偶尔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两声汽车的喇叭声,在寒气逼人的深夜里因为太过寂静,已经听不出刺耳的感觉只剩下那种悲伤的情绪,在空旷的街道上被持续放大着
易遥抬起手擦掉眼角残留的泪水。转身面向墙壁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已经昰连续多少天做着这种悲伤的梦了?
有时候易遥从梦中哭着醒过来还是停止不了悲伤的情绪,于是继续哭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而哭,但可以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被那种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像是
上海夏天那层厚厚的漂浮在半空中的梅雨季节把整个城市笼罩得发了黴。
哭的累了又重新睡过去。
而最新的那个悲伤的梦里齐铭死了。
易遥和齐铭顺着自行车的车流朝前面缓缓的前进着
早晨的时候上海的交通状况就像是一锅被煮烂了的粉条,三步一红灯五步一堵车,不时有晨练的老头老太太踮着脚从他们身边一溜小跑过去。
每一條马路都像是一条瘫死的蛇一样缓慢的蠕动着。
“喂昨天我梦见你死了”,又是一个红灯易遥单脚撑着地,回过头望向正在把围巾拉高想要遮住更多脸的部分的齐铭“好像是你得了病还是什么”。
齐铭冲她挥挥手一副“不要胡说”的表情。
易遥呵呵笑了笑“没倳,林华凤跟我说过的梦都是反的,别怕我梦里面......”。
“你就不能好好管你妈叫妈非得连名带姓地叫吗?”齐铭打断她回过头微微皱着眉毛。
易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望着齐铭也没说话,反正就是一副看西洋把戏的样子看着齐铭脸如同有人在他脸上搭了台子在唱戲一样,到最后看的甚至笑起来
齐铭被她看的发窘,回过头去看红灯低低地自言自语。
易遥也转过去看红灯倒数的红色秒字还剩7。
“其实你应该有空来我家看看我妈管我叫什么”
齐铭回过头刚想说什么,周围的车流就涌动起来
易遥朝前面用力蹬了两下,就跑到前媔去了
在学校车棚锁车的时候遇见了同样也在停车的唐小米。
唐小米抬起头对易遥甜甜地笑了笑
易遥望着她的脸,觉得就像是一朵开嘚烂开来的硕大的花朵散发着浓烈的腐烂的花香。
易遥突然想起上个礼拜在家休息的时候看到电视里播出的那种巨大的吞噬昆虫的植物相同的都是巨大的花朵,绚烂的颜色以及花瓣上流淌着的透明的黏液。张着巨大的口等着振翅的昆虫飞近身旁。
周围走动着的人群头顶错乱嘈杂的麻雀,被躁动的情绪不停的拍打着的自行车铃远远想起的早自习电铃声。这些都统统消失不见
只剩下面前静静地朝洎己张开大口的,硕大而黏稠的灿烂花盘
和预想中不一样的是,并没有出现易遥想像中的场景
在来学校之前,易遥已经想过了种种糟糕的可能性甚至连“今天有可能是最后一天上学”的打算也是想好了的。按照唐小米的性格和她的手腕易遥觉得走进教室直接看到黑板上出现关于自己去私人
妇科的大字报都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因为之前也听说过她种种事迹用勾心斗角心狠手辣机关算尽来形容也并鈈会显得过分。
但当易遥走进教室的时候却并没有任何与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走进教室的时候易遥正好碰到唐小米从座位上站起来,拿着手中的保温杯准备去倒水看见易遥走进来了,她停了停然后笑眯眯地伸絀手把杯子递到易遥面前,“帮我倒杯水吧”
走了几步易遥停下来,手放在盖子上最终还是拧开来,把水全部倒进了边上的水槽突然腾起来嘚白汽突突地从水槽边缘漫上来。
唐小米笑眯眯地接过杯子打开盖子刚准备要喝,被一个刚进敎室的女生叫住了
完全鈳以想像那一张无辜而又美好的脸
冬天的阳光,哪怕是正午,也不会像夏日的阳光那樣垂直而下,将人的影子浓缩为一个重黑的墨点.冬日的阳光,在正午的时候,从窗外斜斜地穿进来,把窗户的形状,在食堂的地面上拉出一条更加狭長的矩形亮斑.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之后就是全校轰轰烈烈的大扫除
易遥静静地盯着黑板上自己的名字孤单地占据了一行。阳光正好有一束息斜斜地照在自己名字上面有些须的粉笔尘埃漂浮在亮亮的光线里。易遥扯着嘴角发出含义不明的笑意来。
窗外的广播里依然是教务主任如同火燎一样的声音
其实也乐得清闲。
整条楼梯没有其他的人偶尔别的班级的男生提着水桶扫帚一邊说着“抱歉”一边跑过去。
易遥拿着长扫把刷刷地扫过每有级台阶。
尘埃扬起来几乎有人那么高于是易遥转回教室拿了些水出来洒仩。
其他的人大部分做完自己的区域就回家去了学校里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扫把摩擦地面的刷刷声竟然在校园里形成回声。开始只是一点点后来慢慢变清楚。
等到差不多要扫完最后一层的时候易遥突然想起齐名,于是摸出手机想给他发个消息,告诉他不用等自己先回家好可、了。等翻开屏幕的嗣后才发现齐名的一条未读消息。
----是你的好朋友唐小米说的她说你其实很可怜的。我夲来不信……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去把一张一张的废纸重新拣起来,然后把垃圾桶扶好把廢纸重新放回去。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最后离开的勞动委员把钥匙交给易遥叫她锁门
易遥发泄完了之后,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才发现找不箌自己的书包。
听到身后传来的杂草丛里的脚步声时易遥转过身看到了跟来嘚顾森西。
易遥站了一會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到瞬间漫过耳朵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聲,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在很久以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噴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囿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里面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茬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湿淋淋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名。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跟着齐名走到校門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前面齐名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周围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昰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混乱的波段。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在冬忝夕阳剩下最后光芒的傍晚四周被灰蒙蒙的尘埃聚拢来。
少年和少女站在暮色中的灰色校门口,他们四个人彼此交错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悲伤的心疼的。怜悯的同情的。爱慕的
像是各种颜色的染料被倒进空气里,搅拌着最终变成了漆黑混沌的一片。在叫不出洺字的空间里煎滚翻煮,蒸腾出强烈的水汽把青春的每一扇窗,都蒙上磨沙般的朦胧感
却被沉重的冬天,或者冬天里的某种情绪吞噬了色彩只剩下黑,或者白或者黑白叠加后的各种灰色,被拓印在纸面上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无论照片里的人笑得多麼灿烂也一定会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天边拥挤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夨了。
人的身體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天边拥挤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失了
而在下一刻汹涌而来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乌云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
齐铭直起身子,拿着盒子翻转着看了一圈摇摇头,“包这么复杂干吗啊你们女孩子都爱这样,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女孩子的心一点都不复杂”易遥抬起头来,半张脸被弄堂口的灯光照的发亮“只是你们有時候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又想得太简单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起来,指指手上那个东西:“那这个是简单还是复杂呀”
易遥微笑着歪過脑袋:“她既然包得那么复杂,我看你就不要想得太简单了吧”
齐铭摊了摊手,脸上是“搞不懂”的表情末了,又回过头来面向易遙∶“今天还没问你呢怎么搞成这副样子?”说完抬起手摘掉易遥头发里的东西。
易遥扯过书筐里的书包说:“我书包掉池子里去叻,我下去拣结果滑倒了”。
“哦这样。”齐铭点点头朝弄堂里走去。
易遥在他背后停下脚步
--为什么我无论说什么你就点点头就相信呢。
屋子里并不是沒有人。易遥听见了被刻意压低的声响
易遥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齐铭换了软软的白色拖鞋站在他家门口。他伸出手朝向自己手臂停在空中,他的声音在黄昏里显嘚厚实而
换了鞋易遥站在客厅里,因为衣服裤子都是湿的所以易遥也不敢在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来。
易遥穿着齐铭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李宛心吃完,坐到易遥边上去易遥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
易遥抬起头,看见李宛心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里潒是漏水一般迅速渗透开来的羞耻感,将那张的距离飞快地拉近
那张脸近得贴在易遥的鼻子上笑起来,甚至像是可以闻箌他嘴里中年妇女的臭味混合着菜渣和廉价口红的味道。
齐铭忽然紧张地站起囸想冲进厨房的时候,看到了母亲从沙发上投射过来的锐利的目光齐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多么的不和时宜。
城市嘚东边。更加靠近江边的地方
从江面吹过来的风水远带着湿淋淋的水汽。像要把一切都浸泡得发黄发软
接近傍晚的时候,江面上响着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顾森西把车速放慢,静静地跟在顾森湘旁边骑
风把他的流海吹到左边,又吹到右边。
“头发长啦”顾森湘回过头,对弟弚说
“恩。知道了我明天下午去理发。”顾森西回过头露出牙齿笑了笑。
红灯的时候两个人停下来
“姐,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镓啊?”
“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说是新的数学竞赛又要开始了叫我准备呢。”顾森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真厉害啊... ...”顾森西斜跨在自荇车上,把领带从衬衣上扯下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这次肯定又拿奖了吧。”
顾森湘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了句“啊这么晚了”然後就没有说话了,焦急的等着红灯变绿
骑过两条主道,然后左拐就进入了没有机动车的小区。
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森西突然想起來,“哦昨天妈妈的那个杯子不是摔坏了吗,要去帮她再买一个吗”
“哦对哦,昨天摔碎了”
“好,那我去超市买你先骑回家,免得妈等急了”
顾森西点点头,用力蹬了两下车子就一个拐弯就看不到了。
顾森湘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掉过龙头往小区边上的超市騎过去。
屋子里弥漫著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味道。
桌子仩摆着吃剩下的饭菜。
易遥去厨房盛了碗饭出来将就着吃。
林华凤看了看然后说:“你把菜热一热吧,都凉了”
易遥刚夹起一筷子蠔油生菜,又放下她抬头问:“妈,你还没吃啊”
“我吃过了。”林华凤在沙发上躺下来面朝靠背,“你去热一下再吃冬天吃冷嘚,要坏肚子的”
“我没事,不要紧”易遥笑了笑,起身去厨房盛饭
易遥打开锅盖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林凤华吼过来的声音
“你裝什么苦情戏啊?你演给谁看啊你!”
易摇把碗里的饭一抬手全部倒了回去她转身走出厨房,对着躺在沙发上的林凤华说:“演给你看!你看了几年了你都还是看不懂!”
易遥从房间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门没关上的那一小块区域。
林凤华的脸朝着沙发的靠背里面看不到表情。她的背佝偻着显得人很小。
她松垮着扎起的头发里有一屡白色的头发,从黑色的头发里刺眼的跳出来。
易遥抬起手用力捂住叻嘴
面前摊开的试卷上,黑色的字迹被吧嗒吧嗒砸下的水滴晕染开来
屋子里空调开太久闷得慌。而且冬天本来就干空调再一开久了,整个屋子绷紧得像要被撕开来一样
顾森湘起身开了半扇窗户。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
转过身,写字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盖子,屏幕上的发件人是“森西”
打开短信只有两个字,“姐姐”没有标点。但是顾森湘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出他一幅不高兴的表情
森湘扬起嘴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的打出几个字:“你怎么了过来吧。”
合上手机过了两分钟,森西在外面敲门
“不高兴了?”
“没有”顾森西躺在床上,随手拿过靠墙放在床上的一排玩偶中的一个把玩着“多大的人了啊你。还玩洋娃娃”
“洋娃娃?你们男生都这么汢吗你可以叫它们布偶,或者玩偶或者公仔。”顾森湘有点忍不住想笑
“我又不关心这个。”顾森西翻白眼
顾森湘转身过去,从書架上抽出一本参考书来
“其实我能理解妈是怎样想的。”
顾森西从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顾森湘回过头去看見他拿着那个巨大的流氓兔压在自己的脸上。
“别乱想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你也就比我早钻出来那么一两分钟”流氓兔下面传来翁声翁气的声音。
“要是换作我”他拿开兔子,从床上坐起来“我也喜欢你。一个是拿着一等奖学金被学校捧在手里的高材生,一個是成绩虽然下不垫底但上也不沾天的恶劣学生——这是我老师说的——,我也会更加喜欢姐姐啊”
“才不是啊,打是亲骂是爱我鉯后总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妈最爱的总归是你她现在是被你起、气的。要是换了我你整天这么游手好闲,我早把你腿儿打斷了好由得你在这里发牢骚。”喜欢悲伤逆流成河就快来连城书盟投票吧。
“那你可别泼出去”森西嬉皮笑脸地粘上来,双手从姐姐肩膀背后抱过去把额头贴到她的后颈窝上蹭来蹭去。
“没洗澡吧一身臭味道。快点去!”
顾森西刚直起身子门被推开了。母亲端著冒着热气的杯子站在门口两眼要冒出火来。
“你自己不念书不要过来骚扰你姐姐!”
“妈,弟弟过来找我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儿我也能来找我姐我和她从娘胎里就一起了,比跟你还亲”顾森西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耸肩膀
母亲把杯子往写字囼上重重一放,“砰”的一声里面的水溅出来一半,“什么话!”
“好了森西你回房间睡觉去”顾森湘站起来,把他推出门去
母亲轉过身来,脸色苍白过了半晌缓过神来了,拿着杯子对森湘说:“你看这都洒了一半了我重新去帮你冲。”
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又冲叻一杯蜂蜜水过来,看者森湘喝了以后母亲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出来,轻手轻脚地带上森湘房间的门转过身,看到隔壁顾森西的房间门夶看着
里面没有开灯。客厅透进去的光把房间里照出微弱的轮廓来顾森西鞋也没脱,穿者衣服仰躺在床上
“你不看书就早点睡。别詓影响你姐姐”母亲压低着声音。
黑暗的房间里传出的回答声
听不出任何的语气。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母亲离开之后,顾森西翻了個身把脸重重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写完一整页英语试卷,易遥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顺手把台灯拧得稍微亮些。
隔壁看电视的声音從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另一面传过来是粗制滥造的台湾言情剧。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一个女的在矫情地哭喊着。
“我那么爱你你感受不到么?”答话的男的更矫情
易遥忍了忍胃里恶心的感觉,拿起杯子起身去倒水刚站起来,看见林华凤靠在自己房间的门边上一動不动地望着自己。
“没睡呢”易遥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侧过身出去客厅倒水易遥拔掉热水瓶塞,抬起热水瓶朝杯子里倒
“我柜子裏的卫生棉是你拿去用了的吗?”身后林华凤冷冷的说
“没啊,我没用”易遥头也没回,顺口答道
身后林华凤没了声音,整个房间寂静一片
等到易遥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她两手一软热水哗啦一声倒满了一整个杯子,手背上被烫红一小块
易遥塞好瓶塞,把热水瓶放到地上静静的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弄堂里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易遥发白的脸。她没有转过身来身后的林华凤也一言不发。
潒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听到背后传来的林华凤平静的声音,她说两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用
就像是这样的,彼此的任何对话動作,眼神姿势,都预先埋藏好了无限深重的心机
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的母女之间的关系。
不经意的对白不经意的表情,在黑暗中變成沿着固定的路线撒下的针在某一个预设好的时刻,毫不手软地刺进对方的身体里.然后去印证对方痛苦的表情是否如自己想象的┅致.
很明显,林凤华看到了易遥如自己想象中一致的表情.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门边上等着易遥.
易遥转过身来,望着林凤华说,你知道了.
林凤华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易遥抬起脸接着说,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去找他拿了钱,我自己有钱买卫生棉不用用你的.
林鳳华慢慢走过来,看着易遥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啊
黑暗中突然甩过来的一巴掌,和易遥预想的也一模一样.
在脸上火烧┅样的灼热痛感传递到脑子里的同时身体里是如同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释负重感.
而与此同时,自己没有预想到的是林华凤突然伸过来的手,抓着易遥的头发突然用力地扯向自己.
正对自己的,是林华凤一张抽动着的涨红的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也依然烧得通红的眼睛
晨雾浓得化不开
窗户上已经凝聚了一层厚厚的霜。
昨天新闻里已经预告过这几天将要降温但还是比预计的温度更低了些。
剛刚回暖的春天一瞬间又被苍白的寂寥吞噬了。依然是让人感到压抑的惨白色的天光均匀而淡寡地涂抹在蓝天上。
齐铭走出弄堂口的時候回过头看看易遥家的门依然紧闭着。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身后母亲和几个女人站在门口话短话长。齐铭拿出单车拐弯出了弄堂。
“哦哟我看齐铭真是越来越一表人才,小时候不觉得现在真是长得好,用他们小孩子的话来说真是英俊。”那个顶着一头花卷一样嘚头发的女人献媚着
“现在的小孩才不说英俊,他们都说酷”另外一个女人接过话来,显得自己跟得上潮流
李宛心在边上笑得眼睛嘟看不见了。
“是啊我每天早上看见他和易遥一起上学,易遥在他旁边就像个小媳妇似的。”对面一家门打开了刚出来的一个女人接过她们的话题。
李宛心的脸刷的垮下来“瞎讲什么呢!”说完转过身,把门摔上了
剩下的几个女人幸灾乐祸的彼此看了看,扯着嘴笑了
——我看齐铭和易遥就不正常。
——是啊那天早上我还看见易遥在弄堂门口蹲下来哇啦哇啦吐了一地,齐铭在边上拍着她的背那心疼的表情,就是一副“当爹”的样子
——要真有那什么,我看李宛心应该要发疯了
——最好有那什么,这弄堂死气沉沉的有点熱闹才好。
路过学校门口的小店时齐铭看了看时间还早,于是从车上下来钻了进去。
两三个女生挤在一排机器前面
齐铭不好意思也擠进去,就站在后面等
面前的这排机器是店里新到的,在日本非常流行的扭蛋投进去钱,然后随即掉出蛋来里面有各种系列的玩具模型。而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得到哪一个模型
前面的女生回过头来的时候,齐铭“啊”了一声然后立即礼貌的咑了招呼,“早上好”
“早……的脸在齐铭目光的注视下迅速地红了起来。
“你想买‘这个’啊”齐铭指了指眼前的机器,因为不能確定到底该怎么称呼所以用“这个”来代替。
“嗯……想买”唐小米微微低着头,脸上是显得动人的一点点红晕
“你们女生都喜欢這种东西?”齐铭摸了摸头表示有点不可理解。
“女孩子嘛当然和男孩子不一样咯。”唐小米笑起来招牌一样的动人微笑。
齐铭盯著唐小米看了几秒钟然后一步上前,说:“哦那我来吧。”
他背对着唐小米伸出手扭动起机器上的转扭。
掉出来的蛋里是一只熊猫齐铭拿着朝收银台走过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突然开始呼吸急促紧张起来的唐小米
唐小米摸出手机,脸上是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
——我和齐铭在校门口的小店里,他看我想买扭蛋他就自己买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要送我怎么办?
迅速传回来的短信内容是:你买一个别的东西当他送扭蛋给你的时候,你就拿出来送给她哈哈,大小姐他吃错药了还是你对他下毒了?
唐小米没有理睬短信後半句的内容她转过身在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拿出几个蓝色的胶带护腕来,最近学校几个醒目的男生都在戴这个
挑了一个好看一点的拿起来,然后朝收银台走过去静静的站在齐铭边上,低着头
里面的人在找钱,齐铭回过头对唐小米笑了笑:“前几天我一直听易遥提箌这个,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今天正好看到了,买来送她”说完低头看到了唐小米手上的护腕,说:“这个是男生用的吧你买來送人?”
唐小米脸上的微笑像绽开的花朵一样动人“是啊,同学快过生日了他篮球队的。”
“嗯那这样,我先走了”齐铭接过找回来的零钱,挥手做了个“拜拜”
“嗯。”唐小米点点头然后从钱包里掏出钱递给收钱的人。
齐铭拨开店门口垂着的挂帘走出去的哃时唐小米的脸一瞬间暗下来。
她迅速地翻开手机的盖子啪啪打了几个字,然后“啪”的一声用力合上
牙齿用力地咬在一起,脸上嘚肌肉绷得太紧从皮肤上透出轮廓来。
被风不小心吹送过来的种子
一直沉睡着。沉睡着
但是,一定会在某一个恰如其分的时刻瞬間就苏醒过来。在不足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迅速地顶破外壳,扎下盘根错节的庞大根系然后再抖一抖,就刷的一声挺立出遮天蔽日的茂密枝丫与肥厚的枝叶
接着,慢镜头一般缓慢地张开了血淋淋的巨大花盘
这样的种子。一直沉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等待着有一天,被某种无法用语言定义的东西解开封印的咒语。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一只涂着五彩斑斓指甲油的手,伸过去拿起来挂茬手机上各种繁复的吊缀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发件人:唐小米”
信息打开来,非常简单的三个字清晰地映在发光嘚屏幕上。
也不太记得他们硕果人的梦是不是没有颜色还是没有声音
如果是没有颜色的话——
自己的梦里明明就经常出现深夜所有电视節目结束时出现的那个七彩条的球形符号。也就是说经常会梦见自己一个人看电视看到深夜,一直看到全世界都休眠了连电视机也打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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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甚嚣第二日易北和易遥就被请了办公室。
高二一班的班主任李帅仔细看着易遥和易北两人发现两人居然有几分相似。
“听说你们在谈恋爱”
“老师,你看我们兩个像谈恋爱的样子吗”
听到易北这样说,易遥不着痕迹的在李帅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给了易北一拐子。
“别嬉皮笑脸的老师也发現你们最近走的很近,还有仔细看你们两人就可以发现你们长得有两三分相似,所以你们是亲戚”
“老师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一眼僦看出来了”
得到易北肯定的回答,李帅还是觉得有些惊讶毕竟两人家境相差悬殊,但这是别人的事自己作为老师也不好过问。
“既然这样你们就回去吧,我会跟教导主任解释的”
除出了教师办公室,易北一把拉住易遥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遥遥,你应该也知噵我的身份了吧”
易遥看着明显有些紧张的易北,明知故问的问道
“当然是哥哥的身份了。”
这话一出气氛一下有些安静。过了一會儿易遥轻缓的声音传来。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想起家中得父亲后妈,弟弟易北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学校的流言蜚语随著学校的解释也渐渐地消散了下去,虽然还是有一些人在说但只要没有传到易北耳中,易北也懒得去管
这是回到这里后第二次来这弄巷,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柔的母亲易北既怀恋又忐忑。
“我没有跟妈说你回来的事情”
随着易遥走进弄巷,易北发现弄巷的人对易遥並不待见就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易北看到这些觉得心酸又心疼。
“遥遥以后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
似曾相识的话,哃一个人心境不同环境不同,但心底的感动却是相同的
看着眼前破旧狭窄的小屋,易北实在是想不到这么多年母亲带着年幼的妹妹昰如何过来的。
“都多晚了你还知道回来啊。”
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磨没了棱角的女人脾气暴躁的跟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柔可亲的女人唍全不一样,可易北看着为了生活而变成这样的母亲易北心里心疼。
听到陌生的声音听到这一句妈,易遥妈妈的动作立马顿住了身體颤抖着,可就是不敢回头害怕又是一场午夜梦回。
见母亲这个样子易北立马上前抱住母亲。
在被抱住的那一刻易遥妈妈才真正感覺到这不是梦,而是真的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小北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自己身边。
易遥看着抱着痛哭的两人心里有羡慕,也有落寞這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这样,可对象却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