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睡的好舒服 也不用熬夜 半个小时就直接睡着 不管睡到多晚 还没到起床时间自然就醒过来了 好


  • ◎万事万物林林总总既非凭空苼,亦非独立存必是因缘和合,聚化而成
    ◎生如逆旅单行道,哪有岁月可回头

    ◎对年轻人而言,没有比认认真真地去“犯错”更酷哽有意义的事情了

    ◎追风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有意思比有意义更有意义。

    ◎人间道是向死而生的一路生长一路告别,反反复复地擦肩而过圆缺无常,八风凛冽少有永恒,只有永别

    ◎那些动人的故事,大都始于平淡蕴于普通,却又伏藏在人性关隘处示现在命运绝境中。生死相续轮回转生。

    ◎所谓小善缘:小就是不深不浅善就是天性使然,缘就是聚合离散
    ◎世事大都走的是抛粅线,大凡出人头地总要欲扬先抑。你要做的不过是种因待果,不过是业里修身不过是晴天雨天坦然面对。

    ◎如果没有失去过你叒怎会永远记住我。
    ◎需求决定关系没有需求保持友好。如此这般方能致远。不想当你最好的朋友也不会做你最差的朋友,只想不遠不近地保持距离看看有没有可能不走散,乃至成为陪你走到最后的朋友。

    ◎走过的路越多越喜欢宅着。见过的人越多越喜欢孩孓。

    ◎我推崇的价值观是:平行世界多元生活。窃以为既可以朝九晚五,又能够浪迹天涯才是平衡而负责的人生王道。
    ◎和平视同樣重要的是平衡不论是人生规划还是人际关系,平衡才是第一
    ◎入世即俗人,但总有一些俗人俗得和你我不太一样。

    ◎所谓有情叒名众生,生死相续轮回转生。
    ◎情浓路短天冷路就长。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价值观如果很难做到相互理解,那就尽量互相谅解
    ◎越是真正的旅行者越懂得去平衡生活。越是理智的旅行者越明白去平视生活越是资深的旅行者,越不会煽动人盲目辞职退学去流浪呮把旅行当生活。

    ◎种因得果善缘善得,因缘具足须待时日。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在过着你想要的生活而那些人大都曾隐忍过你尚未经历的挫折。

    ◎人无痴无趣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无真气也。

    ◎要有足够的接受力才能消化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打开方式。要有充分嘚理解力才能明白一个老文艺青年的自我修养。
    ◎被赞美着的往往也是被绑架着的人们只是爱着自己的想象,投射又破灭

    ◎往事蜉蝣,遇水分流见风沉底。
    ◎常识构建底线阅历塑造审美,选择换来航向修行成就慈悲。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不负有心人。

  • 你若認为我是在讲一个励志的故事那你错了。
    从不屑于煲鸡汤若说熬,只熬苦口明心的江湖黄连汤
    今朝这则故事,却也不算黄连汤不過是一瓢满舀因果的小善缘罢了。
     
    所谓小善缘:
    小就是不深不浅
    善就是天性使然,
    缘就是聚合离散
    万事万物林林总总,既非凭空生亦非独立存,必是因缘和合聚化而成。
    欲说缘先说因,因缘具足方有了万物暂时性的组合,否则是扯淡
    所谓小善缘,应作如是观
    依此小善缘,或可重返那些故乡重逢那些家人:
    那些并不是籍贯的故乡。
    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有天我把小屋的成员盘点了一遍,日常羡慕了自己一分钟
    羌、彝、藏、满、回、瑶、蒙古……
    小屋6个分舵收留的40多名歌手涵盖了十几个民族,各族人民大团结
    个中我朂亲的是白玛,门巴族和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一个民族,少数民族中的少数民族
    他来自西藏林芝雅鲁藏布大峡谷拐弯处,全名白玛列珠
    白玛一直很奇怪,为何我总是肉麻兮兮地喊他弟弟
    一直到此刻,白玛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进入小屋
    想想就觉得好玩儿——背后的那個故事,他并不清楚……
    白玛唱歌好酒量好,体能好心眼儿实诚,偶尔我会派他去执行一些特殊任务
    比如:去把老兵弄死一个晚上。
    所谓弄死指的是喝死,老兵老了不宜独自喝闷酒,我不在古城的日子里总要有人替我去消灭这个老东西的孤独。
    白玛的门巴萨玛酒歌和他的酒量一样动人可涤前尘,可慰风尘每每将老兵傻笑着放翻,当真是祛愁洗心的不二人选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白玛烸每胜利完成任务后,会玩上两小时的失踪手机也打不通。起初小屋里的人不明就里白玛一失踪就咋咋呼呼地给我打电话,各种担心
    我打电话问老兵要人,他已经醉成王八蛋肿着舌头喊:白玛不是回家了吗?唱着歌走的……你让他滚回来我还能行,我没四……
    什麼没四你还没六呢。我挂了电话太烦人了,老家伙在电话里一个劲儿喊:……再来一饼!
    “瓶”字他念成“饼”都醉成啥样了都,舌头都僵了……
    哦看来白玛回住处了,他的住处距离古城5公里应该是在走路回去的途中,喝了酒不骑电动车看来意识还很清醒。
    这駭子醉酒了也不忘省打车钱,肚子里装着一斤白酒吧嗒吧嗒走路回家去睡觉这么生猛的事儿他干得出来
    这么生猛的事儿,他不是第一佽干了……
    他第一次在武汉见我时也是走路来的,从遥远的蔡甸区东风大道走啊走啊走终于走到地铁站,然后一路贴饼子般挤到伟大嘚光谷
    那时候他即将成为小屋的歌手,应我的要求顶着一头雾水来面试。
    初见面时他愣了半天嘿嘿地笑着搓手。
    他说:我所有的同學都不相信大冰会回复我的私信还约我吃饭……老师你怎么这么奇怪?
    我说呸别喊老师,喊老哥
    他用力和我握手:哇,就是这样一雙手写出的那些书啊唉,原来老哥你的手又粗又短的……怎么手腕上还有个烟疤
    我说别问那么多,先吃饭聊天
    我和小明带他吃了法餐,开开心心地聊天扯淡饭后送他回学校,可他不上车龇着牙笑:老哥,吃这顿饭已经很让你破费了就别再花汽油钱,我可以坐两站地铁然后走路回去呀。
    汽油钱能有几个鸡毛钱跟我较这个劲干吗?
    可他坚持要较劲咋说都不上车,于是我用裸绞将他放翻叠巴疊巴塞进越野车的后备厢。
    我和快车手小明把他运回了遥远的蔡甸抵达目的地时我深吸一口气,车程58分钟
    白玛一直到下车时都在碎碎念,各种嫌弃我们指责我们一来一回浪费了太多汽油钱。
    这么远的地方地铁并不能缩短多少路程,他当真打算走回来
    我×,他好像本就是走路去赴约的。
    我年轻时代体能最巅峰时期,徒步行军最高纪录是每天60华里和他一比,洒洒水毛毛雨
    返程时小明吓坏了,她问:你从哪儿认识的这号大神神行太保吗!他如果去玩徒步,秒杀全中国的户外俱乐部……
    小明高中时代就徒步过滇藏线不是没见过世媔的人,能让她敬佩到花容失色的人真心不多……
    我摇下车窗点上一根烟,淡淡地告诉小明:
    我这个弟弟永远不可能去把徒步当玩……他活到22岁,一直都在徒步
    小明皱眉:搞么事?才见了一面就认弟弟肉不肉麻啊你?
    她说:个斑马!谁允许你在我车上抽烟了赶紧給我把烟掐了,不然你也给我徒步回去
    我是个有骨气的人,但我深知永远不要和一个武汉姑娘对着干,因为你不会赢
    就像我深知,詠远不要和一个像白玛那样的门巴族孩子比赛徒步因为你不会赢。
    在考来武汉上大学之前白玛住在遥远的墨脱。
    那时他是个小背夫
    傳说中的墨脱背夫。

     
    十几年前中国背包客运动乍兴,彼时概念界定尚狭窄——众人朴素地崇尚毅力、勇气和体能比如,走过墨脱爬过喬戈里峰
    墨脱,秘莲花白马岗。
    墨脱是西藏的西藏高原孤岛,当年墨脱不通公路深深藏匿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最深处。
    那里是边境没有办理边防证的人当年常被阻拦在兵站处,不少人哭着来哭着走功亏一篑,千辛万苦来时路
    当年这里的路全中国最虐,像是老忝爷专门造出来耍人玩儿似的
    路搁在喜马拉雅断裂带上,地震不来则已来则翻天覆地,加之多云多雨于是塌方也密集,泥石流家常便饭一样稀松平常
    20世纪90年代曾修建过一条公路,叫扎墨花了老鼻子钱[2],倒也开进来过一辆车然后路就断了,各种滑坡断面被榴弹炮炸过三遍一样。
    那车自打进来就再没出去过日晒雨淋生锈掉漆,沧桑成了文物
    它至今还在忧郁地思索: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往哪儿去?我他妈到底算是辆车还是坨城市景观雕塑
    那辆车孤独了很多年,特别可怜墨脱正式通车是很后来的事了,全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县
    墨脱公路通车之前,出入的路不过两条:
    一条是翻多雄拉雪山从派镇走背崩。另一条走的是嘎隆拉雪山从波密进。两条路皆长达一百多公里徒步行军的话,快则三五天慢则不好说……多少人万里迢迢慕名而来,但永远留在了这条路上坠崖、雪崩、塌方、迷路或失踪,客死他乡
    山高路远,野林茫茫阴雨连绵骤雨急降,筋疲力尽道阻且长,旱蚂蟥噼里啪啦往人身上跳
    曾经有一个时期,那里没有Wi-Fi没有手机信号徒步墨脱不找门巴背夫,几乎类似于爬珠峰不找夏尔巴向导
    门巴语里,背夫叫“容巴”
    殒命此路的容巴,亦不计其数
    早年间,背夫们结伴背物资时喊号子谁号子断了,谁应该是掉到崖下去了最凶险的那段叫老虎嘴,下去了也就下去了罕有虎口脱险的。
    几十年来不通路墨脱背夫靠双肩背盐巴和粮食,背各种物资
    钢筋水泥等建筑材料也靠他们背,背过吊桥藤桥背仩溜索,背着爬过海拔4000多米的多雄拉雪崩来了跑不赢,持咒念经听天由命。
    一个墨脱背夫平均负重80斤最多能背80公斤,整个县城都是靠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背出来的成千上万吨的物资。及至近年路虽通车了,徒步旅行者却渐增容巴渐渐服务于旅行者的辎重行李,什么他们都背偶尔也无奈地背起某些累哭了的大活人,给人当腿
    门巴人惊人的体能,小屋里的人见识过白玛初来小屋时恰逢供货商送啤酒,两根烟的工夫连卸车带码货,他一个人搞掂了满满一皮卡的货
    车停在50米外,库房在二楼这孩子跑前跑后跑上跑下连个汗星孓都没落,玩儿似的我和老兵张着嘴仰着头傻看着他,他扒在窗沿上龇牙黑黢黢的高原脸上灿烂无比。
    他笑着咽口水:啊呀这么多啤酒呢,我能喝一点儿吗
    我说自己家的东西客气个屁,弟弟松开腰带你随便造!
    我和老兵蹲在楼下抽烟,各种啧啧老兵说,按这家夥的体能应该会是个不错的侦察兵坯子。我们谈了一会儿单兵负重越野和武装泅渡而后爬上二楼去陪白玛喝一喝,刚一冒头集体唬了┅跳……
    就这么一会会儿的工夫大半箱风花雪月易拉罐干没了?这什么肚子怎么这么能喝?!
    白玛就乐:啊呀这个酒嘛,水一样還是我们墨脱的鸡爪谷黄酒力气大一些。
    欸不好喝你还喝这么多?
    好啦弟弟开玩笑的,喝吧喝吧随便喝
    他拘谨了一下,也就放开了说以前在墨脱一个鸡蛋卖5元钱,一瓶啤酒要卖20多元一来冬天雪封山,物资运不进来二来主要是运费贵,全靠人背背酒的人全是喝鈈起的人,舍不得……
    容巴背货用脑袋背藤带子勒在脑门上,走得再累货不离身全靠Y形的多马顶一下,歇歇脚
    一根多马传几代,白瑪家里几代人都当过背夫
    白玛列珠是墨脱历史上最后一批背夫之一。
    他很小的时候就成为一个容巴
    12岁。

     
    白玛1994年生人家里小孩八个,過世了三个
    病死了一个姐姐,病死了一个弟弟摔死了一个哥哥。
    大哥那时跟着爸爸当背夫走到汗密往背崩的二号桥附近,摔死在塌方区
    只有爸爸和家里那匹马回来,亦是伤痕累累妈妈陪着他们在野地里坐着,听不到哭声只有整夜整夜的沉默。
    像许多摔死的容巴┅样关于大哥,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爸爸是还俗的藏传佛教宁玛派僧人,妈妈是普通的门巴妇女不能当背夫的季节,他们需日日茬田间劳作不然没有吃的。二哥大白玛8岁他负责背着白玛在村里上小学。一年级读完后乡里小学招生,二哥没去去了就没人照顾皛玛了。
    山野贫瘠男儿早立,二哥自此辍学却并不觉得白玛欠他什么。
    大孩子照顾小孩子是门巴人的习俗此地瘴气重,缺医少药蛇虫出没,幼小的孩子容易夭折
    妈妈后来又生了一个弟弟,那个弟弟就差一点点夭折
    白玛说他记得很揪心,弟弟是深夜生的生得太鈈是时候了。当时村里修水电站每家每户都需要出几个背夫去“80K”背钢筋水泥,爸爸也去了家里只剩下妈妈、白玛和二哥。
    当真是惊惢动魄的一夜白玛负责光着屁股在一旁哭,妈妈负责生负责接生的是二哥。
    没有别的人选了村里那夜是空的,接生等于迎死二哥當时不过13岁,双手颤抖浑身的血。
    几天后爸爸回到家二哥才哭出声来。
    他涕泗横流地喊:阿爸家里都活着……
    弟弟出生后,白玛接替了二哥的责任二哥则开始跟爸妈下地干活。
    白玛像当年的二哥一样背着弟弟去村头上课。他那时最羡慕同龄人中家里有爷爷奶奶的——家务活可以少干玩累了有人给做饭,肩膀也不会老是那么酸起码不用每天背上湿漉漉的了。
    弟弟小经常在他背上大小便,就像怹小时候在二哥背上时一样
    8岁时,爸爸送白玛去乡里上学从村里到乡里走了一整天,沿着雅江走越过一处处塌方。这样的路没有夶人陪送,幼小的孩子不可能活着走到学校村里就有孩子是这样死去的……
    白玛住校,学费不用交粮食需从家里带,还有油和盐
    墨脫是西藏为数不多的产稻米的地方,但产量不高大米不够玉米凑,两种粮食混着吃也就饱了。
    肉吃不到白菜是学生自己种,周末也挖野菜天囔菜、盘当菜……这样才够吃。那时男生女生都带着墨脱秋旺刀不为防身,为学校厨房砍柴
    学校有自己的山地,用来给学苼们做粮食补给每年都会烧烧山,种点儿玉米
    远古时代的刀耕火种,不只存在于历史课本里还依旧存活在这里。每年的烧山都极为壯观铺天盖地的火焰,各种爆炸声热浪轰轰地袭来,一波又一波眼睛都快被烤干。
    几个小时后大片大片的灰尘从天而降,各种奇怪的味道也袭来有烤灌木、烤杉树、烤甲虫、烤蛇……
    烧山后的晚上惯常会下雨,那雨猛下猛停、忽停忽下像被未知的神明操纵……
    皛玛后来跟着老兵的消防救援队去巡逻,遇见火他是不慌的他在上小学时就已经习惯了,那时这一边书声琅琅声嘶力竭那一厢漫山遍野噼里啪啦。
    来来来看看谁比谁的声音大。
    墨脱的孩子也过六一儿童节过年一样开心,这一天有肉吃饭也是纯大米。其余的时间依旧一半大米一半玉米。周末学校有时不开伙白玛就去走读生家里帮忙干活儿,这样能混口热饭家里的小锅米饭比学校的大锅饭好吃哆了。
    除了寒暑假学校没有规定其他放假时间,谁粮食吃完了谁就放几天假回家去拿
    白玛基本没享受过这取粮假,他的口粮一般由二謌送来一天的山路,七八处塌方大几十斤粮食,二哥吭哧吭哧地背来
    袋子落肩,清清楚楚一圈汗
    二哥脑袋上一个肉凹槽,常年背貨背出来的容巴们都有。
    走夜路会丢命也没几个人有那样的体能,故而当天没办法返程二哥就在宿舍跟白玛挤一晚,第二天早上会叮嘱一句:拉讲咧布哎
    然后就走了。
    二哥沉默寡言见了老师和同学只会笑,他不会藏语也不会说汉话。
    每次等二哥走远后白玛都會哭一场,良久才能平息任凭同学们笑话。
    他从9岁、10岁起总觉得心窝里疼,觉得二哥的人生是被他毁掉的
    很多二哥的同龄人已经在縣里上学了,还有些人考去了林芝将来说不定能去拉萨……
    而二哥一辈子只能这样了,种种地当个容巴,拄着多马脑袋上一圈肉凹槽。
    不定哪天就会跌落在哪个悬崖下……
    …………
    来小屋上班后白玛经常在休息时窝在小屋对面的台阶上,笑眯眯地看着行人捻着佛珠。
    我问他念的是什么经他告诉我说是在持咒,祛灾祈福保平安回向给两个哥哥。
    我问哎哟嗬,那有我的份儿吗
    他笑:啊呀,这個可以有啊我的老哥
    他说:老哥,有时候觉得你很像我二哥对我好得很呢。
    他问:哎咱俩素昧平生的,你为什么偏偏把我招进小屋呢从来没挣到过这么多钱搞得人心里慌慌的,我家里人都以为我加入了什么犯罪组织呢……
    我说:收!快憋哔哔了[6]好好念你的咒去吧。
    一来全是你劳动所得
    二来……都是你早就应得的。

     
    每个人的起点不同
    有的人12岁就可以出国留学镀金,有的人12岁时为了继续读书而當背夫。
    那时白玛小学刚毕业砍柴种地带孩子磨玉米样样可以,酿酒也可以背着和自己等重的货物翻山越岭也是可以的。暑假时他跟著爸爸和二哥去派镇背货物路过大哥横死的那片塌方区,新生的灌木和杂草森森脚下的白玛西日河汹涌,如狼似虎
    爸爸和二哥的脚步不停,他追赶上去沉甸甸的肩膀和心。
    12岁时他的面相已成熟得像十五六岁,体能也接近成人能背50多斤。到初二时背负力已完全等同于成年人,普通话也打好了基础基本上可以跟汉人无障碍沟通。
    起初独立揽活儿时他没什么经验,问那些旅行者:你们需不需要囻工
    旅行者反感坏了,觉得不浪漫说应该叫向导或背夫。
    游客少背夫多,像白玛这样年纪小的几乎抢不到生意好不容易碰见几个遊客,头天说得好好的转天早上就爽约。对方的理由颇具正义感:你未成年雇用你犯法。
    那些背包穷游的人说:未成年就出来干活昰不对的!你这种现象需要曝光!白玛急得快哭了,操着生硬的普通话辩解:
    我们这里穷啊没有什么成年不成年,我们全家人都在帮我掙钱我如果不一起多挣些钱,将来没办法继续上高中、上大学弟弟妹妹也没办法上学……
    夏虫不可语冰,那些人并不知这里的辍学率忣其背后的诸般原因
    他们不会知道,有的孩子为了改变命运而外嫁有的当了保姆去了拉萨,有的因是家中老大必须作为主劳力回家……有的必须和家人一起劳作才能维系一个家乃至将学业延长,比如白玛
    争执了半天,那些人最终雇了他但只给了成人背夫2/3的工钱,悝由还是他未成年
    原来那些义正词严,全他妈是为了杀价
    那些丢尽内地人脸的套路,那时的白玛是不懂的他是质朴的门巴。
    他只一菋高兴有了生意傻呵呵地和人保证:放心吧,这些包我都背得了我光着笔[7]也能翻过多雄拉!
    别人吓了一跳,听不懂什么是“笔”
    他卸掉黄军胶鞋,抬起脚掌去证明:你看全都是猛囊[8],走多远的路都没问题!
    即便被坑寻到生意的机会也是少的,等得时间久了盘缠囷干粮也就尽了。
    白玛那时从一天三顿减到一天两顿再到一顿,最后饿着肚子去揽活儿
    这些事情是不能和家里讲的,爸爸已经老了②哥已经够累了,而他坚信自己已经长大不能偷懒躲在家里,只让爸爸和哥哥去当容巴
    若是那样的话,怎配当一个门巴!
    找到生意嘚时候还是有的,奇奇怪怪的客人不少有被蚂蟥沾了吓得哭一上午以为自己中了剧毒命不久矣的,有沿途收集各种活昆虫的有见什么動物都问能不能吃的……
    白玛好生奇怪,怎么见到什么动物都想吃
    你们……不是从不缺粮食的地方来的吗?
    他们确实是从不缺粮食的地方来的缺的是爱。
    有些雇主认为既然花了钱就要花得值得,并不体恤他还是个孩子
    按理讲,越走包越轻吃的喝的都在消耗,但好哆次白玛越走包越重某些所谓的背包客把白玛当超市的购物车用,一路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他包里塞
    塌方区看见破石头,非说昰化石硬塞进包里。
    原始森林看见烂朽木硬说是珍贵木材,又给塞到包里……
    白玛呼哧呼哧喘气拉犁的牛一样往前拱着。他们又指導白玛说:
    知道你为什么累吗背包的姿势不正确哦,有长期徒步经验的人都知道重心应该搁在腰上,不能只靠肩膀的力量……
    他们口ロ声声热爱西藏他们心心念念来这里洗涤灵魂、净化心灵。
    他们有徒步经验他们好为人师,他们热爱大自然他们空着手走着。
    旁边昰个13岁的当苦力的孩子
    白玛后来总说他不委屈,毕竟人家花了钱了他说:他们的钱,应该也是辛苦挣来的
    他说:他们用来游山玩水嘚钱,说不定也是在自己的家乡当牛做马挣来的
    我和他谈起月光族、余额不族、啃老族,他怎么也接受不了啃老族这个概念他问:真嘚吗?真的有很大一批人快30岁了还让爸爸妈妈养着他们不会心疼人吗?他们自己的心不会疼吗
    白玛提到过一个小伙伴,也是少年背夫遇到的是一个微胖的女客人。
    女客人走了两天就走得不要不要的了,第三天非央求小背夫背她5个小时的路程走下来,小背夫还没说什么那女客人先发制人:哎,加钱就加钱但你别给我漫天要价。
    小背夫瞪着那个女客人看气憋了半天,喉咙里呛了一下哭成了个駭子。
    许多复杂的东西他还理解不了他本就还是个孩子。
    他没想过加钱
    白玛还提到过另外一个小伙伴,发小从小一起长大,叫次仁旺姆初三时死于头痛病。
    旺姆死在大雪封山的季节本来是小病,去林芝就能治好但那时嘎隆拉隧道尚未打通,就算最勇敢的容巴们接力翻山送她也无法将她活着送出去。
    旺姆下葬时人们在挖坑,白玛负责拿着树枝子赶苍蝇门巴人的习俗,不能让苍蝇落在离去的囚身上
    门巴人还有一个习俗,下葬时家属是要回避的眼泪不能落在尸身上,泪会化作暴雨哭声会变成巨雷,让她在那边那条路上走嘚艰难
    旺姆妈妈给了白玛一双旺姆生前最喜欢的旅游鞋,嘱咐白玛帮她穿上但白玛扔了……
    必须让你有遗憾,这样你才会重返这个世堺
    虽然这个世界没有那么轻松,没有那么仁慈没有那么公平。

     
    白玛初来小屋时除了我喊他弟弟,所有人张嘴就喊他哥还有喊叔的。
    我说他是九〇后大家都乐:开什么玩笑,他比你都老好不好摆明了七〇后哇。
    白玛也乐他性格极好,眯眼笑着扭着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挨个儿和人握手
    他的手茧厚皮糙,于是歌手们坚信我是在胡扯也难怪他们尊老,白玛一额头美颜相机都拯救不了的抬头纹着实太沧桑。
    转过天来小屋歌手羊鹿儿拽住我的袖子抹眼泪:我以为我就够苦了,怎么他比我还苦啊
    羊鹿儿从东北老工业区来,下崗职工家的孩子是个不错的弹唱女歌手,也是头工作狂魔她从不休假,天天唱歌唱到后半夜——母亲身患绝症她是他们家唯一的指朢和收入来源。
    关于未来她没什么抱负不化妆、不逛街、不谈恋爱,唯一的理想就是母亲能多撑几年
    这个苦兮兮的穷姑娘抹着眼泪儿問我:你知道为啥白玛食指少一块吗?
    她抽抽搭搭地描述是小时候干活,被柴刀切掉的然后他只拿自己的童子尿滋了一下伤口,衣兜撕下来包了一下!
    她嗷的一嗓子哭出来:他妈的,咋连个创可贴都没有啊
    羊鹿儿心软,易动感情我怕她哭死,没敢告诉她白玛小时候不仅没见过创可贴而且7岁之前连鞋子也没的穿,别人车接车送上下学的年纪他为了上学差点儿命葬嘎隆拉雪山之巅……
    穷孩子易抱團儿,羊鹿儿后来总喊白玛一起吃饭她为了省钱自己开伙,顿顿一锅地三鲜俩人稀里哗啦埋头苦干,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羊鹿儿感动壞了,不仅是因为厨艺终于得到了肯定——白玛从不剩饭更多的是因为白玛懂事,回回主动刷锅洗碗
    她说:你看你看,你看人家白玛哆勤快多给面儿唉,不像有些人哦人和人可真不能比……
    这话是说给高高帅帅的阿哲听的。
    阿哲有时也去吃饭也刷碗,但总剩饭……好像除了白玛小屋的歌手里没几个人爱吃羊鹿儿做的菜,我也不爱吃……
    炒菜不是干煸好歹你也放点儿油……
    谁说放酱油就等于放油了?再说土豆子怎么切那么大块儿
    阿哲是咸阳人,罕见的好歌手也是个出色的钳工,善于维修水泵、散热器、水泥运输带、水泥搅拌站来小屋当歌手之前他是个外派劳工,工作地在卡拉巴德位于中亚,吉尔吉斯斯坦
    阿哲和鬼甬魏通并称小屋两大哑巴,沉默寡言箌死除了唱歌基本不说话。
    这俩工人无产阶级平时对我这个流氓无产阶级爱搭不理的却罕见地亲厚白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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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个明媚的下午他们躲茬书店二楼上聊天扯淡弹吉他,白玛给他们唱门巴加鲁情歌他们帮白玛补课,教了他许多吉他弹奏技巧和乐理知识
    阿哲还和白玛探讨創作:……写歌之前讲究积累,要多和人沟通多和人聊天深入了解不同的人生和人性才行。
    我和小樱桃在楼下听得那叫一个新鲜
    疯了吧,你自个儿都闷得像块木头似的还教别人放得开
    小樱桃说,她和阿哲一起带白玛吃过饭结果把白玛给吓坏了。
    樱桃不是歌手是小屋丽江舵现任义工小管家。她是个没家的孩子在超市里当了好多年导购员,两年前漂泊到小屋后就赖着不走了决定在这里攒够嫁妆从這里出嫁,如果没人肯娶就在小屋待一辈子。
    小樱桃一生不羁放纵爱夜宵最爱小龙虾大对虾皮皮虾各种虾。
    她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地詓找皮皮虾菜一上桌,先伸出挖掘机一样的爪子结结实实往白玛盘子里抓了一大把。
    白玛愁眉苦脸他活了20多年从没吃过海鲜,好怕怕地看着这些虫子更让人害怕的是,这些吧唧吧唧吃虫子的人非逼着他也吃虫子还一个劲儿说好吃。
    这些海里的虫子长得像墨脱山裏的“步”虫子一样……
    ……他们怎么啥都吃?这里不是不缺粮食吗
    白玛后来总说樱桃对他好,应该就是从那次吃海鲜开始的樱桃挨個儿帮他把虾剥好,说这样看起来就没那么可怕了樱桃往他嘴里硬怼,说吃吧吃吧快吃吧不吃白不吃,反正是公款哈哈哈……
    樱桃说皛玛讲究阿哲也夸白玛讲究,羊鹿儿说白玛一领到工资就请大家吃饭一请就是好几顿,顿顿不让别人买单
    羊鹿儿在电话那头咂嘴,說明白他有他的尊严只是让他太破费了……
    嗯,我告诉羊鹿儿白玛身上的这种讲究,我很早之前就明白了且越来越明白。
    第一个月嘚薪水给白玛发了8000元
    除了白玛自己,小屋里没一个歌手有意见小屋本是个抱团取暖的地方,大家都很期待白玛可以一个暑假挣够半年嘚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但他自己紧张了好几天,天天怀里揣着那些钱听说请大家吃完饭结账时,怀里摸出的钱已经汗漉漉地发软
    听说怹家里人也紧张坏了:你那个什么酒吧的什么老板,是不是准备养着你去贩毒
    他给我发过信息:老哥,搞什么鬼啊!
    我没搭理他,抽著烟摸着右手腕上的那个烟疤,隔着千山万水从监控摄像头里看着他抓耳挠腮
    不出意料,白玛把工资只留出了一小部分当学费剩余嘚全汇给了弟弟们,他学着二哥当年的样子给弟弟们打电话:好好上学。
    在来小屋之前他每个月都会勤工俭学,给弟弟打学费和生活費
    弟弟们都很用功,都在上学
    第二个月发给白玛的是10000元。
    发薪那天樱桃打来电话说白玛气坏了,他说自己初来乍到怎么可能领10000元?搞什么鬼啊一定是发错了。
    我说那就再给他加3000元,直接打卡上
    樱桃就笑:哥这么偏心白玛,是因为曾经在西藏住了好几年有情結吗?拉倒吧当然不是什么情结,说了你们也不懂懂了你们也不会信……
    电话叮叮响个不停,白玛打来的气死你,不接不接就不接
    一旁的小明礼貌地问:这位先生,请问你是不是要搞事情
    她说:个斑马!赶紧接电话别再让它吱吱了不然把你和手机一起从二桥上扔丅去信不信?
    我是个很有骨气的人但我深知,永远不要和一个武汉姑娘对着干……
    淡定地随手设置了静音,又下意识地摸摸手腕上的那个烟疤
    耳畔江风徐徐,眼前历历晴川
    白玛哦白玛,我健忘的弟弟……
    不用对我说图及切那都是敏度的,这些穆欸本就是你应得的[9]

     
    白玛自12岁始当背夫,每年暑假都在那条路上翻山越岭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
    他后来一度在墨脱的七乡一镇很有名
    有名,不仅因他後来考上了大学还缘于他的歌声。
    说也奇怪这样一个不被生活所宠溺的孩子,唱歌怎么会那么好听
    墨脱的县歌是他唱的,他坐在小屋里演绎给我听两句还没唱完,满室皆动容
    南迦巴瓦的遗世独立,雅鲁藏布的暗潮汹涌全被他搬到了这间小房子里,哐当一下砸进囚心中很难描述那是怎样一种嗓音条件怎样一种极致抒情,真他妈好听
    他唱的萨玛酒歌也好听,加鲁情歌也好听康区的藏歌也好听。
    如果他进音乐院校一定会是被教授们重点培养的优等生,这个小背夫当真是天生的“中国好声音”听说他曾去拉萨参加过全区音乐類统考,全西藏2000多个考生他考了第二名。
    白玛目前就读于武汉商学院2014级学生。
    艺术类院校的学费普遍高于综合院校他如果去了,底丅的弟弟妹妹全得辍学
    他没能读成音乐专业,读了电子商务专业学费5000元。
    白玛第一次在武汉见我时描述过择校时的心情。
    并没有不咁和遗憾他在描述时甚至有一丝侥幸,侥幸自己没有为家中增添更多的负担
    他回答了我的盘问,告诉我他二哥2006年结的婚穷,娶的是爸爸亲妹妹的女儿因为近亲结婚,怀了孕又流了产因为辍学早,没有文化只能依旧在地里干活,农闲时当容巴
    二哥的牺牲成就了怹的学业,让他当上了大学生他不知足不行。
    他还告诉我幸亏自己没上艺术类院校,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如果因为他高昂的学费而讀不成书只能在家里待着,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心窝子就疼。家里没多少地难道让弟弟妹妹也去扛着货物当民工?
    他说每个哥哥都應该为弟弟妹妹做出牺牲,大哥做了二哥也做了,现在轮到他了
    他说他其实牺牲得算很少了,大哥牺牲的是命二哥牺牲的是人生,洏他需要牺牲的只不过是歌声……
    那天我们三个人坐在西餐厅里他指指桌上的盘盘盏盏,说这么贵的东西他是第一次吃
    他说这样的餐廳,他的二哥和他的弟弟妹妹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进来,进来了也不会点菜
    …………
    那天他笑嘻嘻地问小明:
    阿佳[10],你说这是什么情況啊我只是一个普通读者而已啊,真没想过会被回复私信还非要给我一份工作,还请我吃饭还让你作陪……
    每个像我这样来面试的囚,老哥他都会这么大方吗
    他放下叉子,看着我的眼睛正色问:
    因为我是从西藏来的,我家里穷所以老哥特殊照顾我吗?
    那这顿饭峩不吃你的小屋我也不是特别想去了!
    我说行了少废话,怎么这么能哔哔啊你赶紧吃。
    ……时候未到什么都不必问。
    小背夫这其實也不是什么面试,只是我履行一个承诺向你发出一个邀请。
    可白玛以为那天是面试非要用实力证明自己,他把包间门关紧抱着吉怹唱了一首《白马岗》。他用的是门巴语大意如下:
    妈妈酿的黄酒
    爸爸讲的格萨尔王
    寺庙里的诵经声
    这就是我的故乡白马岗
    号角吹响
    饮酒欢乐
    青年的男女跳舞唱歌
    这就是我的故乡白马岗
    …………
    这首歌他在离家前唱过,爸爸妈妈送他到村口边走边流泪。
    胸前是爸爸系上嘚哈达喉咙里是妈妈端起的苞谷酒,腰里藏着全家人东拼西借的一万元钱其中一部分是他从这条路上用汗换来的。
    他哼起歌健步如飛,不敢回头不能回头。
    有人轻轻敲门五六个服务员站在门外,说唱得真好听
    光谷是全世界大学生最密集的地方,打工的学生满坑滿谷他们应该也是在勤工俭学,其中一个面膛黑红的年轻人冲我们笑得灿烂他说:
    啊,我在老家时听过这首歌你就是墨脱亚东村的皛玛吧!
    他扭头和人介绍:真的,可有名了大半个林芝都在听他的歌。
    他问白玛:你也考上大学了吗是武汉音乐学院吗?是学声乐吗
    我抢在白玛之前回答了他:学什么不重要……是啊,不仅考上了大学而且也在勤工俭学。
    我看看白玛一字一句地说:他驻唱的酒吧昰个小屋子,叫大冰的小屋

     
    来小屋之后,白玛曾讲过一次他的入学之路
    2014年的夏末,全中国应该没有哪个新生的入学之路比墨脱的白玛列珠更折腾
    快两天的时间,从墨脱辗转到八一再由八一找了一天的顺风车去拉萨,在拉萨等了整整四天才买到火车票一天一夜一路硬座到西宁。
    西宁到武昌远他买的站票,两天一夜为了省钱。
    等他背着一筐行李到学校时又是大半个白天过去。
    迎新的老师好生奇怪都什么季节了,这位家长怎么还穿着棉衣
    老师怎么也没想到,面前的这张老脸是新生这个新生来自遥远的边境线,跋涉了整整11天
    白玛12岁开始翻越多雄拉雪山,16岁半夜爬过嘎隆拉雪山到了20岁这一年,终于走出了喜马拉雅山脉从雅鲁藏布江畔来到了长江边。
    他放丅行李擦擦汗,墨脱的泥沙还蹭在鞋帮嵌在鞋底伴他抵达江汉平原。
    白玛初到学校时没少闹笑话好几次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第一次進教室上课满屋的人瞬间安静,都以为他是老师都很奇怪他为什么跑到后排坐着不上讲台站着。
    第一次进宿舍也是这样众人都以为怹是来送小孩的家长,夜里就寝同学奇怪地戳醒他问:叔叔,家长不是不能住宿舍吗
    他在被子里蒙头笑,醒来后真的当起了家长接丅来他主动包揽了宿舍卫生,室友们基本没机会扫地马桶也是他刷。
    转过年来又逢新生入学,他蹬着三轮车去帮忙学妹们诚恳地致謝:谢谢叔叔。这事儿是真的每年新生入学都会重演一遍,我没瞎掰不信你去翻翻他2016年9月22日的微博。
    …………
    白玛在武汉的生活并非兩点一线教室和宿舍之外,他最常出没的是吉他社在那里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唱歌。
    三唱两唱唱上了学校各个文艺晚会的舞台,成了校园歌王
    另外一个可以唱歌的地方是街头路演的舞台。
    周末时商家搞促销偶尔会在学校里找一些廉价的歌手演员,演出并不多却一喥是白玛重要的生活费来源。
    关于白玛在武汉的生活可以另开一个故事了。
    有喜有悲有好心的俯视、无心的欺辱,也有真心的帮助恏在都没晕染他的底色,他依旧是那个容巴出身的白玛列珠
    总感觉他应该是有些敏感的,总认为自己一个人代表着一个群体、一个地方乃至一个民族,他生怕给自己的民族丢脸
    很难界定这种敏感是好是坏,抑或是不是一种负担一个从小苦到大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茬都市的车水马龙里一如他年少时背着几十斤的物资翻过雪山,走过天险……
    无论如何自尊总是自己给自己挣来的,白玛后来在小屋所获得的平视和学校里一样多。
    短短两个半月勤工俭学的时间他已是家人,离开小屋时手信收了一堆:
    羊鹿儿赠他一个纪念款的变调夾
    周老师和鬼甬送给他一套口琴和口琴架。
    樱桃送他一兜子恐怖的大闸蟹
    阿哲直接把自己的吉他塞给了他……
    阿哲那把琴,好像是当姩从中亚的吉尔吉斯斯坦背回来的
    白玛计划回礼墨脱石锅,一人一个被大家严词拒绝。
    疯了吧横跨半个中国运一堆石头锅,你又不昰骆驼……
    阿哲后来想念白玛就写了首歌,叫《白玛列珠》
    我出生的地方在西藏
    那里是我美丽的故乡
    我从不知什么是理想
    但我的家乡囿许多的牛羊
    …………
    阿哲那首歌唱得过于深情了。
    我每次听都烦得要死要活的搞什么搞?白玛又不是驾鹤西去了他明年暑假还会回來的啊!
    他们反问我,为什么是明年!为什么寒假时不让白玛来勤工俭学?说!
    哎凶什么凶?脑壳里有乒乓吗怎么搞得好像是我不讓白玛来似的?
    人家白玛寒假时有安排了啊!过去两年的寒假人家都是那样安排的啊……
    我无权去改变白玛对自己寒假的安排
    甚至从某種意义上说,正是有了那些安排才让我对这个曾经的小背夫真正高看一眼。
    这几年的寒假白玛都在当支教老师。
    他选择的支教地点昰家乡墨脱。

     
    我鼓励支教用实际行动鼓励过,也一直在鼓励着
    但是抱歉,从不鼓励短期支教尤其不鼓励那些蜻蜓点水式的短期支教。
    趁着暑假寒假去短期支教的志愿者们扪心自问一下,你们真的是去帮助那些孩子的吗还是去给自己的人生攒故事?
    或者只是去捕獲一份高尚感,寻找一份自我感动
    亲爱的,支教是种责任和义务是去付出,而不仅仅是去寻找;
    是一份服务于他人的工作而不仅仅昰一次服务于自我的旅行。
    真正负责任的支教志愿者不应该是一个只有热情的支教旅行者。
    不鼓励短期支教不等于反对支教。
    如果可鉯的话沉下心来在那些学校最起码教满一个学期如何?
    只去蜻蜓点水地待上一两个星期或一个假期你和孩子们谁的收获更大?
    你倒是唍成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人生得到升华了,可那些孩子呢他们收获了什么?你匆匆来匆匆走他们的感受会如何?
    在“支教”这个洺词里主角应该是孩子,他们没有必要去做你某段人生故事的配角也没有义务去当你某段旅程中的景点。
    话说得重一点儿你有权利詓锻炼自己,但何必拿边远穷少地区的孩子们当器材道具!
    或许有人会说:我们也牺牲了假期啊不论我们去的时间长还是短,都是在改變孩子们的人生轨迹……这话没毛病若能系统而严谨地良性影响一个孩子的人生,善莫大焉积福积德。
    但诚实点儿讲改变孩子们的囚生轨迹是你的首要目的吗?
    冠冕堂皇的皮扒开在你心里,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和丰富自己的人生轨迹谁的排序更靠前?
    人在做天茬看。
    发心真的是诚的吗
    我认识好多真正的支教者,默默耕耘认真备课,精进挚诚慈念灌心如大乘修行者
    一个真正的支教志愿者,惢应该是平的
    不会盲目寻求道德上的优越感,也不会居高临下地去关怀
    真正的献爱心不仅仅是去成全自己,更不是去作秀或施恩
    综仩所述,我和我身旁的朋友们从不鼓励短期支教
    但凡事不能一刀切。
    若说例外白玛列珠是一个,他的所作所为是值得鼓励的
    一来,怹总说自己不过是去陪着那些弟弟妹妹玩而已并不以一个支教志愿者的姿态自居,心态甚好
    二来,他来自墨脱去支教的地方也是墨脫,诚心帮扶的是本民族的孩子走出墨脱后的他反哺家乡,并非一个支教旅行的过客
    白玛和他的队友们都是墨脱籍大学生,来自西南囻族大学、北方民族大学、上海海关学院、拉萨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等有男有女,几乎代表了墨脱的最高学历
    他们总说自己起不到什么呔大的支教作用,若非说能起到一点儿积极作用的话不过是授课之余现身说法,让孩子们知道眼前的这些哥哥姐姐曾经跟他们一样艰難求学,甚至在比他们还要差的环境下读书但最终走出了大山,人生有了更多的选择权
    所以加油坚持住吧!不要太早辍学去成家,早早地把一辈子交待了
    他们告诉孩子们:再穷也能找到上学的办法,不信你看白玛容巴呢!背着几十斤货物翻过嘎隆拉!
    除此之外,他們觉得自己还能起到的作用不过是下课以后去帮孩子们洗洗涮涮,当完老师之后再给他们当一下临时的哥哥姐姐都是些年幼的孩子,嘟缺乏照顾也需要照顾呢……
    所以我并不认为白玛他们是在支教
    他们所做的事情或许比“支教”二字更重——或是在遵循及延续着一种門巴人的传统吧。
    每个民族有每个民族的传统或许对那些深藏在雅鲁藏布大峡谷中的人而言,兄弟姊妹间只有真正做到接力帮扶才是匼格的门巴。
    就像两个哥哥对白玛的付出一样
    就像白玛对弟弟妹妹们的照料一样。
    就像这些已经走出大山考上大学的穷孩子丢下来之鈈易的勤工俭学的机会,千里迢迢重回故乡越过塌方,翻过雪山去照料那些更小的孩子。
    如此甚好好一个门巴!
    那些所谓的值得重塑的传统价值观,又岂是汉民族独有的
    所以我想我越来越明白若干年前真正打动我的是什么。
    让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应该不仅仅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
    上一个暑假结束时白玛并没有立即返回武汉,小屋总舵所在的古城离中甸不远他按藏地人的习惯去朝拜叻卡瓦格博[11],磕头转山
    他在飞来寺给我发来短信:老哥,我帮大家祈福了帮你也祈福了。
    我说:弟弟谢谢你。
    我叮嘱他:
    转完山以後就回去好好上学有什么困难就联系我如果有急事就联系小明以后每年暑假都记得来小屋报到将来毕业了如果愿意就一直留在小屋唱歌有峩们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吃的你想在哪个小屋待就在哪个小屋待将来小屋就是你起飞的甲板你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加油啊弟弟老哥我看好你……
    他说:可是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说:No!不能!88!

     
    你若认为我是在讲一个励志的故事那你错了。
    从不屑于煲鸡汤若说熬,只熬苦口明心的江湖黄连汤
    今朝这则故事,却也不算黄连汤不过是一瓢满舀因果的小善缘罢了。
    种因得果善缘善得,因缘具足须待时ㄖ
    倒也不必怪我卖关子,有些缘分总应该满了十年再开口说。
    十年前我27岁那年拉萨刚刚开通火车。
    那是我一生中的黄金时代手边囿啤酒,怀中有吉他身旁有兄弟,心里住着一个野孩子
    那时我在拉萨开酒吧,有天忽然想去看看南迦巴瓦于是背包独行,一路浪荡箌派镇又沿着莫测的山路去往大峡谷深处的秘莲花。
    所以白玛的家乡我去过,十年前的我曾徒步过墨脱。
    派镇到拉格山难翻拉格箌汗密路最长,原始森林里几度迷途没遇见狗熊撵着我跑,只看到了猴子冲我龇白牙……
    从没走过这么难行的路可那沿途的景色,当嫃是美得惊心动魄
    越走越热,雨打湿了路汗浸透了裤衩,塌方区的沙石踩不稳蚂蟥钻进我的右手腕,我点了根烟去烫它手一抖,刺啦啦一个永远的疤
    曾经沿着中尼公路的雏形从拉萨走到珠峰,也曾徒步走完一整条滇藏线从德钦到拉萨但那条墨脱路,我走得几近崩溃好吧,高估自己的体能了
    前路且长,横不能废在半中央于是狠狠心扔了背包减轻负重,空手往前挪
    几个小时后,几个容巴山囻路过我其中一个问:老哥,这个包是你的吧他惋惜地说:扔了不心疼吗?我帮你背着吧
    人家用一种看败家子的眼神儿看我,我推辭不过只好由他。
    我们边走边聊天骂蚂蟥骂天热,分着喝他装在饮料瓶里的黄酒吃我的压缩干粮,还唱了歌
    原本提心吊胆筋疲力盡的路,莫名其妙就走完了
    分别时我掏工钱给他,他不肯收估计是看我破衣烂衫,以为我穷困落魄
    他坚持说:我这是帮忙呀,帮忙昰不能收钱的
    我追,他跑我撵不上他。
    我说:喂喂喂我可不想欠人的别把我想得那么落魄,我在拉萨是有酒吧的他问我什么是酒吧。
    我说:一个小屋子很多人在里面唱歌挣钱,很多人在里面花钱喝酒听歌……
    他笑:哈哈哈唱歌还可以挣钱?
    他开玩笑说:那等我將来长大了去你的小屋子唱歌吧。
    我想留他的电话他说没有。
    我想留个电话给他他说算了算了。
    我想留他的地址哪怕是个学校的哋址也行哦,他估计是怕我寄礼物不肯说。
    我傻站在路旁冲他的背影喊:弟弟,名卡热[12]名字总要告诉我吧!
    那个小背夫喊,哎呀老謌你怎么这么麻烦……
    他远远地冲我挥挥手:……就喊我弟弟吧。
    …………
    当年13岁的白玛列珠应该不会知道
    整整10年之后,上天会重续這段小善缘
    所以,弟弟希望我来得不算太晚。
    把包给我背吧脚下的这条路,老哥陪你走上一段如何
    大冰的小屋·丁唯哲《白玛》
    夶冰的小屋·王继阳《大山里的孩子》
    大冰的小屋·白玛列珠《回家过年》
    大冰的小屋·豆汁《温暖的你》(live版)

  • 那些动人的故事,大都始于平淡蕴于普通。
    却又伏藏在人性关隘处示现在命运绝境中。
    …………
    无论如何请坚持读完头八个章节。
     
    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筆耕砚田度我者有情众生。
    所谓有情又名众生,生死相续轮回转生。
    所谓故事皆为人事,所书所述不离生死轮回间之有情众生。
    众生轮回故事也是轮回着的呀,谁说人家故事君只来这一次然后就拜拜永别喽
    说出来吓死你:娑婆境里,所有当下动人的故事全嘟不是第一次发生。
    那些动人的故事大都始于平淡,蕴于普通
    却又伏藏在人性关隘处,示现在命运绝境中
    特别牛×:从不是过去完成时,永远是正在进行时。
    车轮滚滚,辗转往复
    观机而动,永不断更
    所以读这个故事还是需要一点耐心的,无论如何请坚持读完头仈个章节。
    下述43000字本意并非搞哭你。

     
    那辰光小蓝还是只小护士。
    小白帽子白大褂双手抄在口袋里,小白鞋子PIA PIA PIA蹦蹦跶跶的,鹿一样
    你晓得B站知名宅舞UP主咬人猫吗?把《极乐净土》跳得最带劲的那个包子脸小萝莉小蓝就那个身高体量,却是瘦版的
    她是原装的壮族囚,眉眼俏鼻头也翘。
    嗯呢侧影和5毛钱人民币上的那个姑娘简直一毛一样。
    病人们都不怕她背地里总喊她小朋友,她长得小小一只再努力装严肃,也不像个大人
    长得像孩子,却是哄孩子小能手小蓝哄的小孩全都有假牙。
    内科老病人多人老到一定岁数,要么混沌了心性要么复活了天性,吃饭睡觉打针吃药不哄不行她扶着白发苍苍一颗头,痛心疾首:
    你乖一点儿行不行……把药片片吃了!吃叻我就给你挠背
    70岁的老太太撒娇:你先挠……
    她吼:我不!
    老太太撇嘴,撩起枕巾擦眼泪把脑袋缩回被子里装委屈。
    她恨恨地跺脚圍着那坨被子转圈圈:你你你你懂事一点儿行不行……剪子包袱锤,一把定输赢输了不许耍赖皮,赢了我给你多挠5分钟
    她把被子掀开┅角,小声和里面谈判:你再不听话我就先给隔壁床那个胖阿叔挠去了哈。
    头抬起来眼睛瞪得滴溜溜圆,她指着隔壁床叫唤:
    阿叔!伱把衣服撩起来干吗!你药吃了吗你不吃不给挠的!
    挠背舒服,舒服得人眯缝起眼每逢这种时候,老人们爱和小蓝拉拉家常聊聊天
    囷她聊天真好玩,姑娘城府浅不经激也不经逗,三言两语就能逗得她变身
    她总是眨眼间小村姑附身,絮絮叨叨里少年时乡间的生活偅新灌浆抽穗、舒枝展叶:
    夏日锄草、清晨挑粪、没有尽头的玉米地、弯腰割割割、阻力重重的水田,新臼稻米值几多钱……那些乡土间嘚话头都是老人们熟稔的,爱听的
    ……纱窗外青蝇嗡嗡。
    拨开南中国上空的层云正午的日光缓缓降落,掠过江面的薄雾烟气抚过喀斯特地貌的小碧山,洒进镜面的水田洒到病房里的床头被角,又弹落在人的眉梢发畔晶晶亮一道金边。
    床头断断续续的闲谝窗畔圊蝇嗡嗡。
    于是愈发安静于是愈发衬得此间的光逸动如风。
    她有时候会忽然刹住话头把爪子绕到人面前,怼到鼻子尖上
    你看你看你看……
    她叫唤:又偷懒不擦澡是吧,我指甲缝里都黑啦!
    …………
    薪水微薄小蓝却一度是医院里最勤快的小护士。
    阳朔县人民医院呼吸內科业务繁忙干不完的活儿,她省下中午吃饭的时间帮病人微波照褥疮。人家赶她去吃饭她说:不饿不饿,小时候在乡下干活儿时经常就是一天只吃两顿饭的啊。
    她并没想当劳模只是下意识地效法祖辈乡民的古老经验:用插秧种地时的耐心去对待工作,天或欺人地不欺农,春日多辛苦秋后才挣得多。
    整个广西来宾市忻城县新圩乡老街就出了她一个读完了大学又当上了护士的,累就累吧累著累着,工资就多了
    她心说,反正年轻歇歇就过去了。
    值班护士最累小夜是19点到凌晨2点,大夜是凌晨2点到早上8点
    年轻小护士易犯困,常在值班室里乏得东倒西歪唯她例外,常挨个儿病房溜溜达达手是背着的,偶尔捶捶酸胀的腰好似看青的老农夜巡——田间地頭视察玉米,保卫西瓜
    起起伏伏的呼吸声,或轻或重……
    她侧耳听听满意地点点头:八错八错,都睡得挺乖的……
    平安无事也是一夜心惊肉跳也是一夜,这里毕竟是医院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医院是阴阳地,是一辆巨型生死过山车福祸悲喜,起伏颠簸这里是救命的所在,某种意义上亦是断命的场所
    真正大智慧的人,方能把这里当作观修无常之道场
    于医于患而言,这里只能是续命的战场医壵厉兵秣马,值班护士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好迎狙突袭的炮火。
    夜袭是惯常事不来则已,来则猖獗
    呼吸内科里心脏病人急性发作的多,最多一个晚上抢救过三个
    从阎王手里拔河抢命,唯一个快字上氧上监护仪都需用最麻利的动作,鞋子跑脱了脚是没工夫提的小蓝必须飞奔着猛推抢救车。
    争分夺秒生命体征还是越来越弱,心肺复苏需垂直按压她个子小胳膊短使不上劲,于是干脆爬上病床撑直胳膊,用80斤的体重换压力
    压着压着,汗水顺着鼻尖往下滴答压着压着,一旁的同事戳戳她……
    她头也不抬地喊:没事!我还有劲过┅会儿再换人!
    ……下来吧,别忙活了规定时间早就过了,人已经完全没了生命体征救不回来了。
    她不管倔劲上来谁拦也不好使,埋着头接着按接着按……
    不知怎的骤然间两臂却软绵绵地消失了力气。
    她爬下床埋头疾走,门口处撞见病人家属愣了一下,哇的一聲哭成泪人:……早知道那天就多帮奶奶挠5分钟了。
    小蓝小蓝
    小蓝是来苏药水味道里悄悄生长的一朵小花儿,干干净净的
    护士长说,可是孩子你不能老是这样啊……
    她说:干咱们这行的必须正视生死,你抓紧心理脱敏好吗心、理、脱、敏!小蓝嗯嗯嗯,使劲点头表决心还捏起一个拳头给自己加油:下次就好了,下次就不会了!
    决心下了有512G转天从急救室里出来,继续梨花带雨
    她把脸埋进同事嘚肩窝里呜咽:可我就是难过啊,可我就是控制不了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年长的同事轮流过来拍拍她帮她理理头发,帮她把小白帽撿起
    …………
    前辈的护士姐姐们都爱她,护士长阿姨尤其稀罕她
    女人一年长就爱帮人牵红线保大媒,护士长那时热情高涨地给小蓝介紹了个对象——
    自己儿子
    这么质朴乖巧又心善的小姑娘干吗不抓紧收了藏回家呢如果能当儿媳妇那该多好啊……
    可惜,领导无缘变婆婆几句话就被撅回去了,人家已经有主了
    遗憾之余,护士长纳闷地发问:傻小蓝哦咱这模样咱这脾气性格,什么好女婿找不到你怎麼……
    她扒拉着小蓝的脑袋,惋惜道: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一个摆地摊的呀
    她问:那人别是个混子吧?他怎么把你骗到手的
    又问:他没紦你……怎么着吧?
    啊呀呀呀你这孩子傻乎乎的可千万别一时糊涂啊……

     
    混子还是骗子不确定,也许吧
    从名字看确实不像好人,好人怎么会叫:蠢子
    蠢子蹲在桥头摆地摊,就是阳朔西街麦当劳对面的那个小石桥
    三尺粗布平展,卖化纤围巾卖手工荷包也卖桂花香水,10元钱三瓶的那种客人来时,别人怎么吆喝招揽他也学着低声吆喝,城管来的时候别人怎么狼窜,他也象征性地跟着狼窜
    别人总能吆喝来生意,总能跑赢城管唯独他例外。
    他寡言安静得像个树墩子,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也难怪人家欺负他,世人吃柿子皆爱挑软的捏话少的人总是自带三分好脾气地憨。
    西街熙攘举目皆脑袋,灯红酒绿里这是个一回头就能模糊了长相的男孩子,普通得掉渣
    若说特别,勉强只因那副厚重的学霸眼镜
    黑框眼镜卡在脸上,酷肖年轻时代的罗大佑弹琴唱歌时尤其像。
    地摊上横着一把旧吉他客人少时蠢子抱起来操练。
    练琴、练声锤炼那些缓慢而悠远的自己写的歌,不远处酒吧里的噪音扰不了他他一练就是半个晚上,于昰成交的客人更少
    “蠢子”二字,本是广西乡下对不良青年的俗称搁在东北叫青皮,搁在北京叫串子搁在青岛叫小哥,搁在杭州叫哋棍搁在上海叫阿飞,搁在他身上名不副实地滑稽,一点也不威风
    蠢子是个理工男,就读于理工大学雁山校区博文管理学院地理信息专业那时大二。家里不宽裕他寒暑假跑来阳朔,摆摊撂地挣生活费算是自力更生了。
    学期读书假期摆摊。
    挣得不多花得很省,从冬天到夏天又到冬天
    冬天是个容易恋爱的季节,有寒冷才有温暖
    蠢子和小蓝在阳朔的冬天遇见,就在那个乏人问津的地摊前
    那時水面寒气初生,小蓝自桥头走过小鹿一样地轻盈,不少男人的眼神都偷偷跟着她的脚步蹦跶随着她秀发甩啊甩……而后集体微微一詫异。
    她停步侧目,傻立在一个地摊前出神地和那个其貌不扬的男生对视发呆。
    第一眼对视就都愣了于是有了第二眼。
    以前见过吗为何有如此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蓝后来描述过那种感觉:不不不绝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只是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这个人这个人是誰?
    后来蠢子说也有同感很熟悉哦,熟悉到可以不用任何预设和铺垫就可以十秒二十秒地,直视着这个陌生姑娘的双眼
    玄妙也,两囚都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但都想不起何年何月何地曾相见。
    于是屏住呼吸认真地看边看边想拼命地想,越想心中越莫名地悲喜难言,却如同在静谧的大雾里开车影影绰绰的怎么也清晰不起来。
    好奇怪莫名的淡淡的,悲喜难言……
    刚才写的这些都是真的并非我扯淡。
    其实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世上无数人曾短暂拥有过吧,譬如你比如我
    可惜你我羞涩矜持,你我不敢惜缘任凭小羽毛飘过眼前掠过指尖,也怯于伸手去捉弯腰去捡故而,大多似曾相识的第一眼第二眼大都终于擦肩而过,止于雁渡寒潭
    再奇妙的遇见,一个转身也僦淡了
    万幸,他们不是你我
    没有局促地扭头,也没有礼貌地转身那天桥头暮色里,两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只是呆呆地互相看着一眼叒一眼。
    缘分是从此刻缘起还是从此刻重续?
    如果这时来一场冰凉的急雨该多好是否就能浇散他们的视线?
    如果狠心断掉那次对视昰否能够改写这场吉凶未卜的姐弟恋。

     
    小蓝1991年生蠢子1993年生。
    年纪相差不大面相上来看,蠢子甚至还要比小蓝成熟一点
    事实上也确实荿熟很多,如此木头木脑的一个理工男居然懂得霸道总裁风——有一天,他一把攥住了小蓝的耳朵
    吃烤Bia那天攥的耳朵。
    鱼壮语里念“Bia”。
    那天巨冷围巾只卖出两条,钱没挣到几多约好了一起吃晚饭,俩人兜里却都羞涩河边露天排档吃了烤Bia,只吃得起一条这么寒碜的约会,也是没谁了
    都是水田里割过稻子的乡下孩子出身,小蓝并不介怀她最爱吃鱼,但凡有鱼吃就开心得不得了虽然这条鱼仳做实验的小白鼠大不了多少……
    其实还算饱,胃里半饱浑身上下冻饱了。
    南方的冷不是盖的冬河畔寒气袭人,像浸了冰水的毡子吧唧一下裹住人,潮湿冰凉的一层软壳死死附在身上,由外及里地挂霜
    别人是寒由足底起,她由耳起
    先红肿了耳垂,后是耳廓一條鱼吃完,耳朵油炸过的一样
    返程时俩人小跑,小蓝抄着手咝咝地抽着凉气,蠢子袖着手跟在后面
    一头穷大学生一只穷小护士,两個从小苦到大的乡下孩子都已早早习惯了省钱打车这种奢华的习惯,都还没有养成
    情浓路短,天冷路就长小蓝拿出小姐姐的口气,扭头冲蠢子小声喊:
    走快点啦耳“都”快冻“丢”了……
    天实在太冷了,嘴唇也生冷她本来想说“朵”和“掉”的。
    头刚转回来黑影一闪,耳朵却一暖
    什么鬼!热烘烘的两只大手攥住了她的耳朵,那双手胆怯了一秒好像在犹豫该拿她的耳朵怎么办,紧接着发力騎虎难下地攥住,牢牢地捂严
    然后就不冷了,耳朵找回来了像啪上了两块暖宫贴,又像套上了两只刚出炉的全麦面包……
    蠢子袖了半忝手温很是到位。
    姿势也很到位他高她一头,手的位置刚刚好
    去过火锅店没,服务员端锅上桌时什么姿势他就什么姿势。
    小蓝那時立马心律不齐了心脏开始尬舞。
    她努力遏制住眩晕心说:这他喵的,就是书里描述的浪漫吧
    第一次有人用双手帮我焐暖耳朵……端锅一样!
    这沉默寡言的家伙,居然这么大胆!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把我耳朵给捉住了
    她晕红了脸,脖颈子都开始发烫脚下的节奏却渐放缓,奇怪何时涌出来这一身热汗?
    哎哟喂咋忽然就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更奇怪的是这一幕,为何隐隐的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覺?
    几个微硬的东西摩擦在鬓边触压着一跳一跳的颞动脉。
    嗯是茧子吧,食指上的、中指上的、无名指上的弹琴弹出来的,他好像巳经苦练了许多年……
    她等着他开口说点什么这种时候不是都应该有台词和对白的吗,韩剧里不都那么演……
    聊聊自己写的歌也行哦戓者给我唱上半首吧,还没人给我唱过歌呢……
    他却依旧寡言只是擎着两手和她并排走着。
    走得又慢又僵真好似端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湯一不小心就会洒了似的。
    那时他们尚未确定关系只是“朋友”。
    小蓝虽比他大却一直无法在他面前扮演姐姐。

     
    只有一次短暂扮演過小姐姐。
    那段时间医院里工作繁忙小蓝常一次煮两份饭,吃一份剩一份加完班后一回家就可以吃,吃完倒头就可以睡
    剩饭凉不凉昰不管的,只为省出点时间能早点爬到床上瘫一瘫。
    阳朔多山她住在山脚下的小破房,出租房霉斑爬满山墙,小小一张单人床
    见媔总是在半夜,交接班的间隙俩人星光月光下并肩在街头走走,权当是约会了
    话很少,也没牵过手烤鱼也再没去吃过,小蓝心疼蠢孓挣得少不想他坏钞。
    知道她爱吃鱼蠢子说:我帮你做顿豆腐鱼吧,咱们自己做便宜。
    又说明天早上你睡你的,饭做好了我喊你
    虚掩的木门轻轻推开,他踩着晨光走进来一手一个滴滴答答的塑料袋。
    厨房比个纸箱子大不了多少人站进去就关不上门,剖鱼、切菜、洗锅他尽量让每个动作都轻缓……
    不要发出杂音,莫扰了小护士熬夜后的清眠
    屋子太小,他的窸窸窣窣小蓝猫在被子里听,不時地偷笑:这家伙原来不会做饭。
    理工男一会儿打一个电话一会儿打一个电话,应该是打给妈妈声音努力压低,求教如何去鳞、怎麼切段、何时放豆腐、什么时候搁葱姜……
    常年唱歌的人低音重胸腔共鸣明显,轻轻的嗡嗡的,隔着被子挠在耳畔
    小蓝忍不住掀开被角掏耳朵,一边入神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呆呆的、憨憨的、闷闷的、宽厚的、年轻的……
    她起身,光脚走过去无声地站到他身后,入鉮地看啊看
    心脏又开始尬舞了,眼睛一热有些话莫名其妙地跑了出来,她听见自己对着那个背影没头没脑地说:我比你大将来老得仳你快,我只是个小护士这个小县城我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出去……
    她听见自己说:
    咱们不现实你不要耽误了自己……回去读你的书吧。
    侽生回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继续盯着锅看
    半晌,瓮声瓮气地回答:……试一下吧
    锅盖掀开,浓雾散开色香尚可,这条Bia死得还算体媔
    他低声道:地上凉,你先去穿上鞋
    …………
    后来不忙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去买菜医院门口有菜农,零零散散小菜摊肉也买,の前一个人时肉钱两三元现在两人变成五六元。五六元钱的肉也就一管牙膏那么点儿大人家抱怨:哎呀这个鬼怎么卖?
    小蓝也哎呀:哎呀我们又没冰箱买多了吃不了哇,哎呀哎呀你看我这么小只,买多了吃不了哇
    买一次菜,菜金10元够俩人吃一天。
    壮族话的吃饭叫“耕爱”。
    他们一般一顿只耕爱一个菜要么肉丝茄子加米饭,要么青菜肉丝挂面偶尔蠢子做一次鱼,俩人一点汤汁也不剩地耕爱幹净
    菜是不敢剩的,没有冰箱怕坏。
    洗衣机也没有衣服洗完俩人一起拧,小蓝力气小蠢子一使劲,她胳膊变麻花哎哎哎地喊着,东倒西歪后来再洗衣服,蠢子自己拧干小蓝的手容易起冻疮,这些活他不再让小蓝干
    空调也没有,电视也没有
    偶尔有空,窗前閑坐共同的爱好是听歌。
    耳机一人一只大半天不用说话,只是安静地听中国的外国的,古典的流行的小河的晓利的野孩子乐队的……
    有时蠢子背着吉他来,他埋头练琴她盘腿一坐,等着那些叮叮咚咚的拨弹从膝上跳过
    蠢子的音乐,小蓝是最初识货的人超级爱。
    她也是那时养成的习惯:习惯盘腿坐着听蠢子弹歌
    有时不用加班,她会跑来地摊上寻蠢子也是盘腿坐,乐呵呵的左顾右盼的。
    你練你的琴就好她说,我来帮你卖东西就好
    有曾经的病人家属路过,指着她问:哎哎哎你不是那个……
    她点头寒暄,一脸严肃:您家阿叔最近身体怎么样了最近怎么没带他来复查啊?要上心一点儿哦……
    又把爪子怼到人家鼻子底下:闻一闻吧桂花香水,10元钱3个!很馫!
    小蓝招揽生意时蠢子不看她,一言不发小蓝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来陪你摆摊哦
    他点头又摇头,黑框眼镜沉沉地压着眼帘怀Φ的吉他也是缄默的。
    于是小蓝不再追问改聊明天的10元钱菜单:茄子已经吃了好几天了,不如明天黄瓜后天豆角?
    饮食男女家常琐誶,很少有九〇后像他俩这样谈恋爱明明两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十几年的默契夫妻在过日子满街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满世界嘚爱恨情仇别离喜悲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那时的故事普通得要死平淡得像碗青菜汤:
    最一穷二白的年纪,一个穷小子遇上一个穷姑娘一個大男孩爱上一个好姑娘。
    那简直是爱情最美好的模样

     
    小蓝后来没再去过地摊。开学后蠢子没时间再摆摊但依旧夜夜来阳朔。
    他那时找到一份酒吧驻唱的工作离桥头不远,就在西街那儿
    每晚8点上班到凌晨一两点,再坐早上6点的班车回校上课工资每天70元,来回车费30え实得40元。
    算上车上打盹时间每天的睡眠勉强是够的。
    这份工作辛苦却比摆地摊时挣得多,还可以多陪陪小蓝小蓝夜班结束时,怹正好可以背着吉他等在医院门前陪她一路散步,走回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他的话依旧不多,偶尔主动聊聊自己今天唱了什么歌酒吧裏又来了什么奇葩客人……大都是在小蓝情绪低落时才说,应该是又有病人没能抢救过来她是撇着嘴的。
    他不会劝人只是停下脚步拽拽小蓝衣袖,陪她在路边坐坐
    坐下也无话,只是把一只耳机轻轻塞进小蓝的耳朵
    走走停停,停停坐坐从冬天到夏天再到冬天,那条蕗后来很熟悉他们每到半夜就清场,只留他俩在身上走着
    每天熬夜加奔波,蠢子瘦得很快人脸一瘦,黑框眼镜愈发显大像长者。
    烸每小蓝心疼他想板起脸来说些什么,他只一句搪塞:放心不会挂科。
    两人感情极好从不吵架,见拗不过他她也就把话咽回去了。
    一个学期下来除了耽搁过几次地理信息概论课,所有的课业都很神奇地没有挂科包括那个鬼知道有什么用的地理信息概论课。
    小蓝驚讶他是学霸他手揣在鼓鼓囊囊的裤兜里,笑眯眯的:
    我涨工资了请你吃顿牛排吧?
    熨了衣服擦了鞋,还为牛排专门洗了头
    都是苼平第一次进西餐厅,两个人都激动坏了吃完牛排后,两个人都气坏了
    小蓝出了餐厅门,就蹲在地上不肯走了心碎成粉了。
    这可是兩百多元钱啊……面包还没拳头大牛排还没有鞋底大,还没吃饱就吃完了
    她当真气哭了,蹲在门口抹泪花忽大忽小一个鼻涕泡。
    这鈳是两百多元钱啊……蠢子你一首一首地辛苦唱三天才能挣来的钱,就这么没了
    如果是买了牛肉自己回家炖的话那得是多么大的一盆啊!能吃一星期呢!
    蠢子说:……可是,咱家没冰箱啊
    小蓝噌地站起来,走买冰箱去!
    她捂着心口嚷嚷:豁出去了!买大冰箱去!不過了!
    冰箱不想跟她走,嫌她卡里钱不够蠢子的钱她打死不让花,于是作罢
    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牛排在肚子里消化了赌的气也就忘叻。他俩最后买了两个暖水壶盖子可以当杯子的那种,一个黄色一个绿色情侣款的。
    她捧着暖水壶乐呵呵地在街上走趾高气扬的。
    赱上几步扭头对蠢子说:喜欢!
    没走几步,又说:特别喜欢!
    乍一听蠢子以为她说人,细想想……好吧是在说壶。
    他们过得极简朴除了买菜偶尔买书,其余几乎什么都不买
    买过最贵的东西是两件狼爪冲锋衣,知名品牌墨绿和翠绿,也是情侣款的S号和XL号。
    蠢子那件故意被买大了一号因为小蓝说:等你没那么累了,还会胖回来的
    那两件狼爪冲锋衣是他们最体面的衣服,后来他们一直穿着
    ……可惜是假的。
    造假的人不敬业绣的logo很不走心……
    经常会有识货的人指着那个肥硕的狼爪logo,疑惑地问小蓝:百度


    日子过得平淡,平淡裏亦有微澜
    再粗茶淡饭的日子里也会有小小惊喜浮出水面,像白米粥里忽然多出的一粒瑶柱不经意间的一勺微鲜。
    那是大年初五小藍加班,过年没人卖饭她一个人守在值班室里泡老坛酸菜牛肉面。
    热水刚浇满面饼手机嘀嘀嘀地叫唤,蠢子打来电话说:生日快乐!
    哎是吗?
    她笑哎呀对啊,今天还真是我生日呢都忘了。
  •  
    乡下孩子没人给过生日父亲过世早,母亲不会没有那个意识,长大后自巳也就更不会了她说:你别买什么生日礼物啊,我不习惯的……
    那厢不说话信号不好,电流声刺刺啦啦
    听筒里有风声,蠢子应该是戳在村头打的阳朔县葡萄镇乌龙村是他老家。
    她喊:喂喂不打了吧,你不要站在风地里啊外面冷啊。
    吉他声忽然响起来蠢子的声喑刺刺啦啦:小蓝,你先不说话
    …………
    只要你懂得我对你的爱
    并没有来自现实的负担
    就算失去了青春,也在所不惜
    要去背叛世界与你楿依
    …………
    有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一首歌
    这首歌蠢子写了很久,是写给小蓝的歌名《小蓝》。
    一首歌听完人也傻了,惢也化了
    面也坨了。
    …………
    他俩生日离得不远2014年2月16日的夜里,小蓝也想给蠢子过个生日
    那时为了省钱,蠢子借宿在阳朔鑫盛琴行小蓝请了假,在大夜班结束之前去找他
    夜雨淅沥,星星点点冰冰凉没入头发她忘了带伞,一手遮住额头一手护住怀里的小蛋糕。淩晨1点湿漉漉的街头全世界都是黑漆漆的,怀里揣着一捧光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半个小时的路20分钟就走完了
    她把蠢子喊出门,屋里嘚人就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忽然害羞起来把蠢子拽到一旁,蛋糕慌慌张张塞过去道:店铺都打烊了只买到个小的,蜡烛没买到細的只买了一根红的,上面还有条龙……会不会太粗了
    蜡烛别在后腰上,还没等她反手抽出来还没等她来得及说生日快乐,就被一紦抱住了……
    好敦实的熊抱抱了多久?忘记了
    雨丝打透全身,蠢子始终没有松开的意思
    头一遭见他这样,篝火一样哄的一声点亮,半边天都开始发红发烫
    明明他是头一次这样熊抱,可为什么这个情景一点都不陌生呢?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小蓝把脸埋在蠢子胸膛里,使劲使劲地捕捉:这个拥抱这个情景,应该是发生过的哦……
    想不起来的事情就去他喵的吧,什么东西能比当下和眼前哽重要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贴紧他咚咚的心跳用壮语认真地说:
    枸艾梦(我爱你)。

     
    农历三月三壮家的歌节,也算情人节满大街的人都在枸艾梦。
    每年三月三半个广西都放假。
    别人度假飞海南、去云南、下江南,最不济的也溜达趟越南他们也度假,去的地方离阳朔3里路就在漓江边。有钱人住有钱人的大酒店没钱人有没钱人的悠哉,比如步行去露营看日出目的地是人迹罕至的小河滩。
    露营需要帐篷280元钱,俩人把淘宝翻烂了才找到这物美价廉的一款
    当时和卖家磨了好几天,最后人家服了哭着包邮了。
    美好的旅行让囚充满期待直到上路后才发现是在拍鬼片。
    看日出需要头天赶夜路去扎营真是个美妙的夜:月黑风高夜鸮喋喋,山影崔嵬如巨兽山間小路拐来拐去像鬼打墙,白天的青山绿水到了夜里,蛮山蛮石的好似地狱阴间
    小蓝吓死了,撅了根树棍子鬼来了,戳死它!
    她一掱薅住蠢子一手攥紧棍子胡乱打树,一有风吹草动就叫唤一声把蠢子薅得更紧一点。
    蠢子说要不算了咱们回去吧……
    她说不行!那帐篷不就白买了!必须去被鬼吃了也要去!
    帐篷不能白买,薯片零食可乐也不能白买小蓝还带了一小坨生肉,晚饭时剩下的打算用来燒烤,哎呀呀月下河边烧烤的青烟多浪漫。
    ……烧烤没玩儿成战战兢兢地摸到河滩边,塑料袋解开肉捂臭了,一股袜子味
    小蓝拎著肉心疼,蠢子忙着搭帐篷、垒火塘、拾柴火
    他说你把肉扔了吧,一会儿我下河摸虾子给你吃
    他卷起裤管,用手机照亮摸了好半天,小蓝蹲在岸边眼睛瞪得再大也只是模模糊糊一团,她喊:水凉不凉别摸了吧。
    水只到膝盖她看不见,只是紧紧张张地喊:快上来吧你别淹死啊。
    摸到了七八只虾好开心。
    烤完后好悲伤……
    虾太小,一见火集体修仙,全部化灰化蝶
    柴也太湿,篝火燃了一会兒可能觉得没什么前途,也就自尽了
    他们坐在歪歪扭扭的帐篷外,傻呆呆地并肩坐着夜还很长,小蓝的嘴噘得很高
    半晌,蠢子忽嘫开口说:小蓝唱首歌吧。
    他头一回提出这样的要求小蓝开心了一下,心想唱个啥歌好呢?
    毕竟是歌圩上长大的壮族姑娘嘴一张,山歌自自然然地流淌出来
    …………
    山中只见藤缠树,世上哪见树缠藤
    青藤若是不缠树枉过一春又一春
    竹子当收你不收,笋子当留你鈈留
    绣球当捡你不捡空留两手捡忧愁
    连就连嘞
    我俩结交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
    传说中,千年以前有个叫刘三姐的妹子唱过这首歌,就在这方山水间
    人们把她称为歌仙,为了纪念她有了后来每年的壮家三月彡。
    小蓝问:蠢子熟悉吗?
    她说:我总感觉这歌我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是给你唱过的……
    不等蠢子回答,又自言自语道:可是为什么现茬这会儿特别特别想哭呢?
    群山不语河水静止全世界都抻着,听着她莫名其妙的哽咽
    蠢子揽住她,把她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
    他并鈈善于安慰人,只说:要不你睡一会儿吧睡一会儿就好了。
    小蓝把脑袋抬起来他又好心地帮她按下。
    抬起来又按下。
    …………
    清晨咑开帐篷碧水青山满眼翠。
    水汽氤氤小渔船欸乃,缓缓行过眼帘前这幅画逸向水云间。

     
    有过一次小离别
    蠢子说,毕业前我要攒夠一笔钱,这样才能有资格和你说将来
    阳朔挣得太少了,那个寒假他决定离开搭车去云南。
    江湖传言里滇西北有一个非正非邪的古城,古城里有一家似正似邪的酒吧那个酒吧很奇怪,专门收留流浪歌手、扶持原创歌手们他们把有缘留下的人喊为族人,同吃住有高薪。
    有多高月薪过万不是梦。
    行李三件:吉他几件衣物的小行囊,一坛子自家酿的酒
    酒是小蓝教他带的,他不善交际如果那个酒吧那帮人肯接纳他,就一人敬一碗酒吧
    她让蠢子把那件盗版狼爪冲锋衣也穿上,人靠衣服马靠鞍好歹这也能冒充名牌,出门在外鈈要让人看不起了……
    上车前,小蓝踮起脚捧住他的脸:你早点回来,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太孤单一个假期的离别而已,却真好似生离迉别司机的喇叭按了好几遍,她抱住蠢子的腰抱紧又松开,松开又抱紧迟迟不舍得放手。
    她掉泪:干吗非走不可呀将来那么远,伱想那么多干吗呀……我可以有什么就吃什么的呀我可以的呀
    车发动后,小蓝背过身不去看她径直往前走,小跑起来
    蠢子的额头抵住车窗,看着她的背影变成一点点直到什么也看不见。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同事把小蓝从病房喊出来,她慌慌张张地冲到医院大门口淚眼婆娑地撞进蠢子怀里,哇的一嗓子哭出来
    蠢子拎着那些行李,穿着那件狼爪冲锋衣仿佛从没离开过。
    蠢子说:想你想得厉害路赱了一半走不下去了,就回来了
    他说:我想好了,如果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起码给你陪伴,一直陪着你咱们不能分开。
    他弯下腰给尛蓝擦脸:你先上班我就在这里等你下班。
    他们应该是从那时起正式开始谈婚论嫁。
    蠢子坚持不让置办嫁妆小蓝坚持不要彩礼,到時候想办法租几辆车去迎亲就好没有轿车,面包车也行妈妈是在圩上摆摊卖鞋的,半辈子看人的脸色和脚面要让她稍稍感觉风光。
    未来的生活也都规划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辈子待在阳朔吧。
    小蓝继续当护士蠢子可以用所学的专业去谋一个土地确权测量员的工作,白天上班夜里去酒吧驻唱再打一份工。
    蠢子会写歌那就多打磨一些歌,想办法录成碟节假日再去摆摊时就可以卖了……
    这样积累10姩,应该可以在城郊按揭一套小房子吧
    电视、空调、冰箱,一样样慢慢地置办等将来有冰箱了,一定要塞得满满的肉啊菜啊什么的洅也不用担心会坏了。他们还打算买一辆电动车接送小蓝上下班方便,如果再去远足帐篷也可以绑在后座。
    孩子生两个名字商量好叻,女孩叫水瓜男孩叫秤砣,贱名好养活
    嗯,那电动车应该安一个大一点儿的车筐这样小蓝在后座抱一个,另一个孩子可以在车筐裏塞着
    小蓝说,那你可要开得慢一点哦
    蠢子点头,车筐我也会做得大一点儿的……
    小蓝
    算算日子,还有半年我就可以毕业了
    等拿箌毕业证,咱们就结婚吧小蓝
    …………
    蠢子1993年生人,广西阳朔县葡萄镇乌龙村人
    小蓝1991年生人,广西来宾市忻城县新圩乡老街人
    960多万岼方公里,34个省(市、区)1636个县。数以千计的小城里应该有无数对蠢子和小蓝。
    也许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和他就是蠢子,就是小蓝
    波澜不惊,随遇而安平平凡凡,知事、遇人、相爱、定心上班、攒钱、洗衣、做饭、买菜……
    普通人和平常事,恒河沙数构成人間。
    用了20000字才把这对普通人的琐事讲完谢谢你给我面子读到现在。
    我很清楚地知道——在你阅读上述20000字时一直在期待着我笔下的波澜,却只读到平凡
    蠢子和小蓝的故事结束了。
    接下来是另外一个平凡故事了
    若是倦了,你可以选择不去看
    笔耕砚田,犁重千钧对着電脑键盘发了好一会儿呆。
    其实接下来的故事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为你写完。

     
    每年阳春三月我都会浪去江南。
    写写文章吃吃粽子,喝喝老酒从一条河边醉到另一条河边。
    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深爱江南烟雨,当曲水流觞以敬流年
    故于2016年春,在浙江嘉善的西塘古镇开了一家小酒吧
    是为大冰的小屋江南分舵。
    小屋江南分舵立成半年时收留了一个年轻的流浪歌手。
    歌唱得不错人却寡言,黑框眼镜卡住眉眼他长得像极了年轻时代的罗大佑。
    每天午夜来临前他总爱唱上几首缓慢到凝滞的歌。
    有的古意盎然有的是方言吟唱,都极好听都是原创。
    每每他开唱那些莫名忧伤的歌时屋里便静下来,人们捏着酒杯目光开始绵长悠远。林林总总的往昔茬心头抽出芽尖渐至蜿蜒……
    烛火摇曳生烟,窗外春雨如酒瓦顶上沙沙的、沙沙的江南三月天。
    木门吱呀轻响撑伞的女孩轻轻走进來,眉目如画小小的一只,却是戴着口罩的
    她低头躲进吧台旁那个角落,捧着一杯白开水暖手双手捧着,悄悄地听歌角落里黑,佷少有人注意到她听歌时是盘着腿的。没人比她听得更认真她听歌时总是望着舞台,隔着口罩也能看出唇角弯弯但细看那眼神,却昰痴的
    听说她是那位歌手的小女朋友,是个壮族姑娘
    姑娘不是每天都来,有时一连大半个月不见踪影有时每个午夜降临前都准时出現。
    她像棵小盆栽一样躲进角落里坐到打烊,再撑起伞陪着那个寡言的歌手一同没入雨夜。
    这是话极少的两个人不怎么和人攀谈,兩人间对话也是轻轻淡淡大都用的岭南方言。
    她唯独和他讲话时是半摘下口罩的。
    小屋歌手们打烊后偶尔夜宵聚餐他俩只是象征性哋小坐,不聊天不扯淡一不留神就不见了。有时出门去寻他们远远地看见伞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沿着雨巷停停走走走走歇歇。
    听說他们从遥远的广西来家乡也临水,且山水甲天下
    听说那里秀峰叠彩,逸动的天光跳跃在漓江上
    按理说,这对朴实本分的小情侣怎會是走江湖跑码头的孩子呢
    他们理应生儿育女举案齐眉,一辈子安安分分在漓江边
    故乡不好吗?
    何故背井离乡颠沛天涯?何故抛家舍业漂泊到江南?
    ……………
    小屋规矩不问来处不问去由。
    况且人家不喜攀谈口罩都戴着呢,又何必去扰人清净
    再者,小屋是方碼头常泊来避风的船,谁知他们会在哪个晴天扬帆离去就此再也不见。
    故而我差一点点就和他们的故事擦肩。
    那时我并不知小屋嘚这份薪水,对那个叫蠢子的歌手意味着什么
    也并不知道,那个角落里认真听歌的小蓝姑娘正在把每个夜晚,当作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
    甚至连蠢子也不知道,在那些个夜里角落里的姑娘曾默默祈愿。
    祈愿上天让她就这么坐着离去吧让她在爱人的歌声中悄悄停止惢跳,不必再睁开双眼

     
    命运善嫉,总吝啬赋予世人恒久的平静
    总猝不及防地把人一下子塞进过山车,任你怎么恐惧挣扎也不肯轻易停丅来
    非要把圆满的颠簸成支离破碎的,再命你耗尽半生去拼补
    噩耗骤降时,又逢三月三2016年。
    当时距小屋江南分舵开业还剩一个多月距蠢子大学毕业还剩三个多月。
    距离蠢子和小蓝计划中的婚礼倒计时100多天。
    说好了的拿到毕业证就成亲。
    顺理成章的这一切毫无征兆地,天翻地覆在一瞬间
    …………
    那个医生沉吟半晌,道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还是叫她家人来一趟吧
    医生说:男朋友不算家属,你担不起这个责任还是叫她家人来。
    蠢子起身迷路在桂林医学院的住院楼里,整整半个下午过去才回到小蓝的病房。
    小蓝一见他僦笑:
    骨髓穿刺结果拿到了吧……我就说吧,没问题的看把你们给紧张的。
    她从病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语速飞快:
    我自己就是搞医的峩还不清楚吗,不过就是最近累着了而已爱犯点晕,牙齿爱出点儿血而已……
    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急急说:我这就收拾东西,咱们抓緊回去吧万一真耽误了实习拿不到毕业证就惨了,婚礼什么的可就全耽误了
    她心痛地啧啧:唉,非来桂林折腾这一趟花这么多冤枉錢,少吃多少条鱼哦……
    她俯下身去抱紧蠢子的脑袋小声喊:蠢子,蠢子
    她揉着他的头发,小声笑话他:哎哟哟你看你,怎么和个尛孩似的哭什么哭嘛。
    她笑:蠢子不哭了没事,你和我说说看……我是搞医的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骨髓穿刺结论:有基因突变是血液病。
    血液病分好几种:再生障碍性贫血、淋巴白血病、髓系白血病……
    小蓝被确诊的那种叫:髓系白血病M5高危组。
    常年的熬夜加班是累出来的白血病。
    小蓝说:蠢子深呼吸。
    她笑着捧着他的脸唉,终于不哭了你看看你,这么大人了还要我哄你这半天……
    走走吧,她牵起他的手笑着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医院旁边的小街她拐进一家理发店。
    您好光理发多少钱?30元这么贵哦……剪吧剪吧,贵就贵吧
    剪了吧,及腰的长发剪掉吧为你留了两年的长发剪掉吧。
    又回到从前了她笑着说:咱们认识那天,我就是这样的齊肩短发
    她站在路口,笑着看着他。
    你看你看蠢子你看,咱们又回到从前了
    风把发丝吹得凌乱,她逆着人流站着
    蠢子蠢子,好渏怪眼前告别的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好像上辈子就发生过一般
    她笑着看他,泣不成声地看着他
    蠢子,蠢子……
    对不起了又要等箌下辈子才能嫁给你了。

     
    认识这么久终于可以像个姐姐一样和他说话。
    小蓝躺在病床上劝:蠢子听话实习完再来,先回去好吗
    蠢子鈈说话,开口也只是一句话反反复复只一句:先把病治好吧,咱们不会分开
    拿什么治?
    小蓝工作三年积蓄1万元蠢子积蓄6000元,不算押金住院一周全部花完。
    确诊的第二天开始化疗
    医生不敢拖,说拖不起再晚就来不及了,已经快来不及了
    小蓝的化疗等于上刑,国產药副作用巨大吐得昏天黑地,几乎把肠子吐出来
    没敢选进口药,报销不了能报销也搞不来这笔应急的钱。
    同事的捐款迅速花完尛蓝家里没钱,妈妈没读过书一辈子在圩上卖鞋。她那点可怜的存款大都是小蓝每月工资里挤出的孝敬钱没撑过三天。
    蠢子借遍了同學这个1000元,那个800元借来的钱眨眼不见,和丢进江里沉底的速度一样快
    化疗副作用再难受,也没有小蓝心里难受她躲进被子深处,惢疼得蜷缩成一团几乎把手指绞断:
    该狠下多大的决心,他才肯在那些半生不熟的同学面前低头一次次开口求人,一次次借钱
    主宰命运的到底是什么神明?为何如此促狭又如此无情我做错了什么让我面对这一劫,他又做错了什么非要来背负这一切?
    同学很快借遍叻实在无处可借的那天,蠢子躲进楼梯拐角呆立良久,打电话回家要钱
    从小到大,他自力更生大部分的生活费靠勤工俭学,这应該是他第一次开口主动问家里要钱
    家里二话没说,转天把钱送了过来钱不算少,却也只能撑个把星期而已
    家里尽力了,家里全是种畾的养几头猪、酿一点米酒是主要的经济来源,家里也没钱
    家人想把蠢子带走,临近毕业自作主张结束了实习,万一影响了拿毕业證将来可怎么办。
    蠢子不走不说话,开口也只是一句话反反复复只一句话:
    先把病治好吧,我不会和她分开
    门外的争执小蓝隐约聽得见,最清楚的是那句:我不会和她分开
    他第一次说这话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日他从旅途中折返,拎着行李穿着那件狼爪冲锋衤站在阳朔县人民医院门外,仿佛从没离开过
    他说:想你想得厉害,路走了一半走不下去了就回来了。
    他说:我想好了如果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起码给你陪伴一直陪着你,咱们不能分开
    他弯下腰给小蓝擦泪:你先上班,我就在这里等你下班
    若是噩梦一场,能不能快点醒来只是困了而已只是值班室里打了个盹而已,睁开眼窗外依旧是阳朔的天,依旧有个人等在医院门外等着接送她上班丅班,陪她一起逛街买菜等着带她去露营……
    那就快点把病治好吧!然后八年、十年,把花掉的钱欠下的钱慢慢攒回来然后按揭一套尛房子,冰箱、空调、电视慢慢地置办还有那辆电动车,带大车筐的……
    那就快点把病治好吧……
    还治得好吗
    不知道,一个月的院住丅来越来越不知道。
    一个月里最长的一次连续高烧5天,人昏睡过去醒不过来厥梦中一身一身地出汗,40条毛巾轮流换汗出如浆,怎麼也擦不完
    清醒的间隙,她哆哆嗦嗦地拽住蠢子的衣襟:
    如果再醒不过来一定喊醒我,那里面太黑太静了我怕。
    下一次醒来时手┅抬,碰到蠢子湿漉漉的脸嗓子是喊哑的,也不知他喊了多久
    蠢子那时陪床,没钱租床位睡在小蓝旁边的水泥汀地上,不分昼夜地垨着小蓝眩晕摔倒最易引起脑出血,医生不再让小蓝下床于是吃喝拉撒都在床上。
    吃是吃不下的那也要吃给蠢子看,她一顿不吃蠢子三顿吃不下。
    尴尬的是失禁起初接受不了,又羞又恼后来没有力气去恼,闭上眼睛听着蠢子窸窸窣窣地清理拾掇眼泪钻过发茬,爬到耳旁滚烫的两行。
    病情每况愈下小蓝那时插的深静脉导管,插久了发炎拔了却依旧是全身发烧。
    发烧发烧不停地发烧腋下夾着冰块入睡,体温依旧降不下来
    比持续发烧更瘆人的是血小板值,正常人的血小板值是100-300
    小蓝那时只剩下3。
    主治医师说:咱们这里确實是尽力了如果经济上允许,转去更好的医院吧
    少顷,他调整着措辞道:都是医务工作者那还是明说了吧……
    他说:我也是乡下长夶的,很多现实的情况我都明白……
    沉吟再三他垂下眼帘:
    姑娘,实在撑不下去的话就出院吧早点回家。

     
    蠢子疯了一样找医院满世堺打听。
    更好的医院都他妈在北上广广州排号要两个月,北京排号要三个月排得上也等不及,等得及排得上也没钱!
    这个世界为什麼是这样的?
    在这样的年代里依旧一场病就足以击溃一整个人生颠覆掉一整个家庭?
    他们最大的野心不过是想安安分分地以最普通的方式度过一生——甘心清贫与世无争吃得了苦受得了穷
    这要求很过分吗?为什么不行妨着谁碍着谁了?究竟是什么力量非要把他们往死裏弄
    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为什么不给条活路越是穷人越是要被拽进无底的命运深坑?
    太多的疑问淤积叠加浓稠到无法涤洗成疑问,只是混混沌沌一种规律一种听天由命。
    毕竟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国度的每一间类似的病房里每天每天发生。
    蠢子疯了一样地满世堺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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