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金河畔的孩子们的秘密乐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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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外抒情诗歌欣赏
央视国际 日 21:23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编辑:张俊华来源:)巴山鬼话 (散文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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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鬼话 (散文辑)
巴山鬼话 (散文辑)诗魂画魄
儿时爱诗。罗曼蒂克,梦想作诗人。
家父供职戏班,心系梨园,为举家稻粱谋,不容小儿择业。遵父命作伶人,粉墨登场,年方九岁。
童年失学,恍若少年维特失恋。初识愁滋味,诗兴更增。诗瘾难戒,如烟瘤,不可须臾离。于江湖草台漂漂泊泊之间,伴锣鼓丝弦说说唱唱之外,与三教九流哼哼哈哈之余,挑灯吟哦,习平平仄仄童子功。古到骈骊体,洋到十四行,拾级而上,攀缘马雅可夫斯基长短楼梯,兼爱泰戈尔缠绵排侧,惠特曼汪洋恣肆;满天“飞鸟”,遍地“草叶”,诱文思,联想江上清风,通感山间明月。潜移默化,咏成一囊青春诗稿。虽嫩,乳燕呢哺语,小鸟啁啾歌,抒自性灵,来自天籁也。
歌未竟,浩劫一炬,可怜灰飞……
劫后余生,马齿徒长,瘾君子依旧香烟绕指,但诗兴索然,早已抛遗脑后。本职繁忙,笔墨奉献舞台,作振兴戏曲马前卒。
此道维艰。浑不似当年写诗潇洒轻盈。诗单纯,戏芜杂。诗从兴致吟出,戏从使命逼来。诗人独立自主,编剧依附八方。两者甘苦,局外人匪夷所思。写诗如品茶,写戏如吃药。诗人春蚕吐丝,编剧劳蛛结网。写诗如游九寨沟,写戏如造大寨田。诗人是高阳酒徒,编剧是托钵苦行僧。
正当者和尚小沙弥纷纷思几下山之时,吾一苇飘海而来。人冷门,守寒山,十年面壁伊始。
蓉城诗友竹亦青,原北大高材生,因故从京华放逐巴蜀,由诗坛转入剧界,埋没多年,潦倒半生。深知戏曲编剧清贫如洗,负重如牛,卑微如蚁,难登文学大雅堂奥。见吾戏中有诗,测吾潜力不浅。祝酒几杯,飞鸿几页。嘱我当为奔马,勿为栏羊。或改弦易辙,或水陆两栖,不必专一于梨园始祖太子菩萨,不妨与诗神缨斯婚外恋。
吾拜谢亦青经验之谈,答以文言小札曰:
……鱼,吾所欲,熊掌,亦吾所欲。人生有限,艺海
无涯,心爱百艺,岂能身兼百艺耶?弟:三尺戏子,一介
书生,自幼涉足红氍愈,耳濡目染,小有特长。虽食之乏
味,弃之又不甘也。
诗歌,乃弟之余技,孩提无知,小试牛刀,仅得皮毛
耳。曾日月之几何?倏尔已近不惑之年。始知诗仙、诗
圣、诗佛、诗鬼,以及郭老“女神”、闻一多“红烛”、戴望
舒“雨巷”、艾青“芦笛”、田间“战鼓”……皆时代特有产
物,非只凭人力所能企及。弟有自知之明,与当代诗坛
群星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但求化为小小蜜蜂,翩翩蛱
蝶,辛勤采撷诗歌花蕊,融会贯通于吾剧作之内。若戏
中有诗,则吾愿足矣。
维戏曲冷落之秋,瑰宝蒙尘之际,天降大任于斯人。
卧薪尝胆,义不容辞。川俗谚云:黄连根兜制洞
萧--以苦为乐!且喜吾道不孤,联辔有侣。戏台上下
一局残棋,病马出槽,伤兵过河,闻鼙鼓而知将帅。屡败
屡战,试问哀兵必胜乎?
旧札随梦渺,新戏逐年增。九十年代舞台晨光熹微,吾亦集腋成裘,书名《苦吟成戏》。捧书临镜,鬓发虽青而搔更短,不胜梳矣!
抱冲斋主范曾见,高山流水知音客,慨然惠赐水墨丹青。初,欲绘东方曼倩,喻吾一嘴诙谐;又欲绘晏子平仲,喻吾五短敏捷谐不惬意。黄昏后,酒酣耳热,豪兴来潮,即席绘成寒山冷洞面壁图,健笔挥洒技发菩提沉痛慕道。题词有深意存焉,是喻吾创业之虔诚,吟戏之苦涩欤?
欣赏范曾之画,未忘贫贱之交。竹亦青何在?速来,伴吾同入寒山画境,身化菩提树,心映明镜台。咀嚼苦中之乐,推敲戏中之诗,笑谈俗中之雅,检验吾下里巴人可与阳春白雪交响香?
回首屋梁落月--竹亦青劳累沉荷,长眠六载,诗魂飘于青林黑塞间矣!……
巴山鬼话 (散文辑)驼影琴心
--素描青年作家廖时香
乍听廖时香,一时香风扑面,以为是窈窕淑女。
难怪时香小有名气之后,竟有好过君子慕其芳名,爱其文才,冒昧来弹《凤求凰》!
时香小说集收入“处女书系”,会不会更添伊人二分雌性激素呢?
名似小妹妹,实为小弟弟的廖二娃,五官虽娟秀,不幸背有微微驼峰!
儿时羞于见客,冬天借助破旧棉衣覆盖,最忌夏日炎炎赤膊。小镇上顽童们一丝不挂下河洗澡,孤独者钉在陋巷,邻近猪槽。早熟的童心,被更早的坎坷扭成一弓残月。
旧书是孩子的忘年交,琴是他的绕床青梅友。
爹到哪条船上酗酒去了?醉步踉跄,踏碎几朵渔火。状如伏尔加河畔失业的水手,牢骚多,胆量小,低声骂街,高声骂娘。娘呢?在远村,在寒伧的课堂,将慈爱献给另一群小鬼。她像谁?像西伯利亚苦栽桃李的乡村女教师华尔华拉么?
弹琴的穷孩儿,可似《二泉映月》作者?小巫见大巫,阿炳少一峰累赘,阿香多一双晶莹的眸子。
亮眼哥,读书郎,大约早就熟知《巴黎圣母院》。若见钟楼驼侠卡西莫多,想必会倍感亲切?
钟声绕梁,多年不绝,余音融进孩子后来的笔底。篇篇乡土小说,常常有善良的驼影出没……
人的价值,不在躯干零件多少。举世公认的天才诗人拜伦,恕我戏滤地称他为天生“破伦”!走路一瘸一拐,手杖叩问大地,敲出了布尔乔亚的浪漫史诗。
资产阶级英雄且从略,咱们布尔什维克的主旋律里,自有保尔?柯察金的瘫者壮歌。
如此豪言,是今日作序发挥,小娃娃当初压根儿没存非分之想。只有那么点点可怜的奢望:保持一张破脚而不至于垮架的书桌,每日三餐较干的稀饭,每月几顿较稀的干饭。
老天爷不是吝啬鬼,慨而慷,倾囊赐予千钧霹雳,万里东风。
时值形势大好,越来越好,驾儿歌,燕儿舞,盛大的节日!
时香三生有幸,碰上这么个年头,乐何如也?请从他的小说集里欣赏笑靥--
到处流浪,没忧愁,没悲伤。
三弦一响,粮票三两!
二胡一声,硬币二分!
会跑滩不带户口,会弹琴不必讨口。
历经宣传队、川剧团、杂技班。万年台伴奏样板戏,扯谎坝独奏语录歌,革委会门前叫卖狗皮膏药,看多少红尘游戏,记不完人间喜剧……
学生腔没了,江湖气有了,书呆子死了,乐天派活了。
外国拉兹算老几?流浪者也得有民族气派,俺们是四川“虾球传”,现代“易胆大”!
增编汉语新词典的学者,是否可以再加一则“啼笑错位”?在“节日”中翻来覆去都尝甜头的莺燕,尔后老是健忘,爱作西子捧心状,俨然深受迫害,苦不堪言。而确实吃遍苦头的底层小人物,如廖二娃,却将辛酸透顶的往事付之一笑。
嘻嘻,自嘲外表残疾。
哈哈,掩去内心痉挛。
只掩饰个人创伤,不粉饰天下太平。
但又不展览惨白的尸布,没扮演嚎丧的吊客。是红白喜事若悲若欢的唢呐声。是替浩劫送终,替新生助产的一串谐谑鞭炮。
谑而不虐,哀而不伤,尤为可贵是熔而不“玩”。
玩世不恭的朋友,哀莫大于心死。
乐胆琴心,冷嘴热肠。他与生活偷偷谈恋爱,活着似乎闹别扭,死了,奈何桥上等三年。
眼中没有十足的漆黑,襟怀里存有一线天,三朵花儿开哟,一朵闹莲花。
果然开了,岂止一朵三朵,得搬用“万紫千红”;这个词儿已不是口吹的泡儿,纸糊的鸯儿,她们扎扎实实开放在八十年代希望的田野上。
衣食足,礼义兴,再不会饿着肚子空谈精神文明。驼孩奇迹般地伸直脊梁,捧出一集小说,伴和着麦场泥土香,吸引了乡亲父老,文朋诗侣。
最忠实的读者,是他身边漂亮的妻子。
小娘子,别生气。比你更漂亮的,是丈夫笔下美妙的语
我欣然应约作序,并非倾倒于《乐胆》的内涵,大半是被他的文笔迷住了。
这家伙含英咀华,警句连篇。我试用红笔勾划其中妙语,一勾手不停挥,满纸缕缕绯霞。
细品嚼,句子很短,味道悠悠长。拆开来,多是寻常口语,一经提炼,再经组合,变成语汇魔方。
我一摸,没影了!怎样形容它?我搔搔头,狠狠抽了几支香烟……
烟缭绕,琴丁冬,他用文笔描绘书中人的琴声,我借用琴声比喻写书人的文笔。
是不是太溢美了?
当然比不得古今语言大师炉火纯青,这炼丹童儿现在还没深得炉中三昧,但火门已摸准,路子真不赖。
是不是太偏爱了?
只怪前些日子流行土产的洋腔,将小说语言弄成土洋皆非的奥义天书,成心让大家猜谜。以符咒对照鲜活文字,怎不叫人特别疼爱这地道的华声,天然的蜀籁。
说来也怪,廖二娃在苦难的历程里老玩幽默,到今天出书的大喜日子,他忽然在我家里放声大哭!
哭挨饿,哭挨打,哭挨批,哭得好伤心,哭得我家太太联想起她丈夫的牛棚血泪……
我说哭得好!咱哥俩冬天吃凉水,点点记在心。年轻的小说家:逆境出人才,文章憎命达!多一分忧患感,少一点健忘症。廖二娃,来,弹一曲悲歌,洒三滴胆汁吧!
巴山鬼话 (散文辑)岩畔回声
--《岩石里的声音》序
岩有情,石有声,十步之内岂无芳草?
当代诗人辈出,散兵游勇崛起草泽。川南二卒名不见经传,顽石产猢狲,双猴一股野气。岩畔品味,石里寻踪,读新诗而忆往事,荐白话而序文言。偷得《聊斋》鬼狐笔法,回溯岁月荒唐之前,山雨欲来之初--
吾家毗邻恐龙决斗遗址,蜗居地形特异。公园傍私宅,闹市掩蓬门,门内讶然盗后陵墓。摸索下阶十级,穿狭短隧道,伸手难辨五指。龟步徐行,晦明处,渐露小小寒窗。
窗寒伧,茶温热,穷酸主偏有孟尝癖。跛腿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文朋诗侣联翩降临,不舍昼夜。客中有一弱冠少年,童稚气,学生腔,羞羞怯怯,期期艾艾,即今日诗集《岩石里的声音》作者之一阿危。
朋辈无名有才,遐想诗酒长安。小窗吟哦,纵横今古,国粹诗文烂熟于心,西域奇篇亦穿插于口。荒原漫漫.艾略特引人入幻;伐木丁丁,聂鲁达催人醒来。是谁倚窗而咏:人如鸟,诗如翼,安得羽毛丰满,随鸽哨雁阵作云中游哉……
当时窗外柳梢青,不知阿危在旁否?
犹记斯人独憔悴,常于斜风细雨里登门借书还卷,来则哑坐,去则悄离。据诗友李德昌含笑猜测:早熟孩子貌似闷葫芦,囊中蕴玉,必藏早恋诗,墨迹未干,不愿示众而已。
可叹一群书生埋头计议情诗与壮歌之刚柔,红牙板与铁琵琶之强弱,先锋派与野兽派之异同,商籁体与信天游之短长……竟不料窗外雷之将至,雹之将临矣!
俄顷,文字狱铺天盖地,焚书毁诗,碎琴裂画。小窗首当其冲,荡为废墟。吾陷入牛棚十年;阿危消息断绝;诗友李德昌笔祸株连,百折腾,千挣扎,月黑风高时刻坠楼自杀!
星移斗转,今夕吾与阿危重聚于万家灯火阑珊处。新寓风水好,客人不再摸黑入穴,登楼八面来风,临江一派行云。士别多年,刮目相看,小草成绿荫,阿危已侃侃健谈,偕伙伴蒋蓝并肩脱颖,联袂出书。
吾初识蒋蓝,顿觉后生可畏。魁梧美男子,机灵牛崽儿,快人快语,无拘无束。诗风激,笔力狂,满纸九十年代青春躁动。吾读后,略其篇目,记其精神,飞速产生一串博喻--都市摇滚,路边吉他,超前之时装,雾罩之裸体,富裕之丐帮,清醒之盲流,原始森林狩猎,现代仿古导游,兵马涌,欢喜佛,疯僧谈秘宗,酒神打醉拳,长江漂流独行筏,南极探险亡命舟……
怪哉!蒋蓝眼角眉梢一瞬一瞄,吾似曾相识,神交久矣。
夜深停电,一枕半睡眠状态。忽见亡友李德昌从碧藓苍岩闪出,化进烛影摇红,掩袖而啼,开颜面笑曰:
“我已托身蒋蓝,重返人间,与阿危结伴,以诗文会友。呜呼!我生不逢辰,未展满腹诗才。哈哈!阿危蒋蓝欣逢盛世,大有用文之地。当此姹紫嫣红开遍,冥冥中诗瘾大发,魂附野猴,声寄岩石,一家言应和千家诗,弥补我生前无所奉献也!”
华灯突亮,余音绕梁。吾跃起,推窗,振臂,招魂--魂归何处?踏雪无痕……
巴山鬼话 (散文辑)秀才遇见兵
谁敲门?开扉满目戎装!一群军人风尘仆仆专程来访,帽徽肩章红星闪闪,照得“土秀才”的寒舍四壁生辉。
自幼领悟斧头、镰刀、步枪的意义,逐渐明白我辈文人应向工农兵学习,同工农兵结合。十七岁下放劳动,随工人老大哥泡在车间,随农民二爷种过庄稼,却无缘随解放军叔叔野营拉练。只是间接从书报影剧中获悉战争年代老百姓箪食壶浆欢迎子弟兵;建设时期人民口碑载道歌颂鱼水情。我曾以童声操着南腔北调,模仿献哈达舞步,沤几句金珠玛米,巴扎嘿。
然而,回眸也有痛心处!
十年大革文化命,不知是哪位“统帅”成心让军民“打成一片”。派遣军宣队开进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对“老九”实行全面专政,导演了一幕幕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历史悲剧。这一计折腾文武双方:坑了书生,损了长城,害了人民的国家,也误了“统帅”的家国……
十年改革光辉灿烂,知识分子终于卸下背负沉重的布尔乔亚十字架,正式归入工人阶级队伍。文武成双翼,军民如手足。我亦深入东海舰队,踏万顷碧波,爬伊千仞灯塔,访孤岛哨兵。几天短聚,几夜长谈,增加几分理解。最难忘下山登舟之时,依依惜别,频频挥手……
近来多病,离群索居。正感叹何年甚月再去访兵?却不料金秋时节兵来访我。
客从西藏来,轻车小组返回成都军区,中途绕道百里至龙乡。自述来意:不为凭吊死去的古城恐龙,只为专访活着的“巴山秀才”。
秀才遇见兵,促膝好谈心!
秀才遇见兵,举杯谢知音!
一次谈兴未酣,二度跋涉又来,以后再三写信;勤军人感动了懒秀才,宋鸿去雁往返于秋月春风……
从纸上看来,军人胸中墨水并不少于一般“秀才”。
从口头听来,军人豪言壮语并不多于一般“说客”。
我沿着他的墨迹,追寻兵的足迹,饱览了形形色色、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
这一系列对部队生活了如指掌的新闻特写,乡土秀才编不出来,非军旅秀才莫属。
咱们老百姓真该向成千上万的军旅秀才致敬。如果没有他们千篇万篇报道部队消息,人民何以知军?民不知军何以拥军?
军旅秀才,光荣的职业!
戎装记者,艰巨的岗位!
我的朋友就是其中一员,兼备了兵与秀才两种属性。
正如文武之道,张弛之间难免矛盾一样,军人文人集于一身的戎装记者有其苦衷。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文人以独创为本能!
新闻以真实为生命!
文学以想象为翅膀!
要把不易统一的两种属性统一起来,服从而不盲从,独创而不出格;描写真人真事而又飞思逻想,而又不编不造,而又有声有色……我的同志哥,这一连串“而又”,可真他妈的不简单啊!
中国有多少军旅秀才?其中一位佼佼者,是我的好朋友邓高如!
巴山鬼话 (散文辑)画到昏时是醒时
--石美鼎画展序
巴蜀小雅献艺,京华大笔浇花。石美鼎画展,韩美林题签,丹青美,书法美,友谊亦美哉。
我是美术槛外人,舞文弄戏之余结交美术家。远方美林,身边美鼎,皆吾朋辈。美术与戏文,隔行不隔山。两者内容均应植根于真善,无真无善即无美。两者形式均应升华出时空,太真太实即太庸。
我初识美鼎,正当“大革文化命”:戏是婢,画是奴,群芳被迫作艺妓,通通为政治服务。台上只演“样板”,街头遍布“谎画”。内容欺世,形式媚俗。绘人物千篇一律,俨若拍摄“标准像”。偶有行家高手,稍作抽象变形,即被批为西方洪水,舶来猛兽!
少年美鼎,玉在噗中,素质甚好,环境甚劣。生逢闭关锁国,限眼界,缚手足,阻灵犀,画才难以施展。韶光飞逝,华发早生矣。
春回大地,人到中年。美鼎立志拼搏,画笔涉及山水、花卉、翎毛,尤攻人物。近年乔迁至我家东邻,常常携画串门。他以画代言,我赏画解语,深感其画风画品伴随朝花夕月渐上层楼。
美鼎并不因此满足,竟自费赴京求学深造。暑往寒来,小院寂寥,我散步遥望北方,不知美鼎泼墨挥毫于哪一片云彩之下?……
丰收季,燕归来,满囊画稿,满壁展品,满纸云烟。人物或在云里,或在烟外,美在模糊之中!画风巨变,画品陡增,吸取何方洪水?借鉴哪国猛兽?中西合壁,欧亚交融。其变形,其抽象,近似鄙人“荒诞”戏文乎?
心中默契,笔下题词曰--
画到昏时是醒时!
题罢欣然,“醒”者岂仅画家作家?大彻大悟者,吾国吾民也!
巴山鬼话 (散文辑)赠于蓝
电影演员于蓝,从艺五十年,塑造“江姐”最为成
功。近年出任儿童电影制片厂厂长。前日入川主持全
国儿童电影评奖会议,在江姐故乡自贡市度过她七十
我赴寿宴,即兴以白描散语赠之。
红岩江竹筠,银幕江雪琴。此江姐,彼江姐,观众难分彼此。好一座光辉塑像,盖多少闲花野草?不枉您五十年粉墨生涯,七十岁巾帼高寿!
头白矣!童心未泯,舐犊情深。晚霞里婆婆指挥,娃娃合唱,声声短笛儿歌。催小草青青,映老天蓝蓝--青出于蓝胜于蓝!
巴山鬼话 (散文辑)新诗审美檀变说
--《告诉世界》前言
从古老的《舜典》开始,诗歌并称,阅读吟哦同步。唐宋元明至晚清,诗词歌曲“联邦共和”。诗兼是歌的词,词兼是曲的文,诗与歌同是韵文而连体。因此讲究平仄,重视声韵,推敲对偶骈骊,忌避蜂腰鹤膝,旨在琅琅上口,娓娓动听。诗人和读者皆形成牢固的潜意识,以听觉检验,不押韵脚则不成诗。
“五四”新文化运动翻天覆地,白话取代文言,自由不拘格律。诗的韵文体渐向散文体转移,初步划分了诗与歌的界限。
当今世界独立成风,当代社会离异猛增,诗歌随之进一步裂变分工。今日新诗的主要职能实际上已非吟哦沤唱,而是供人阅读欣赏。
正如歌舞剧分道扬镀镳,倘若再用歌剧的标准去衡量舞剧,当然会因满台舞者始终不引吭高歌,甚至不开口说话而感到莫名其妙。
以传统的诗歌合流观念审视当代新诗,摇头作出“根本不是诗”的酷评,这是否类似那种要求舞剧唱歌,希望哑剧说话的错位之见呢?
别轻视这个常识问题,诗坛内外某些争论往往与此有关。对新诗不上口、不悦耳的指责并未终止,有时还引伸到违背民族化大众化的高度上!
我的欲望广泛,胃口宽容,鱼和熊掌分别食之。我热爱铿锵人耳,抑扬上口,记得住,背得出的传统诗歌;也泛爱当代各派新诗,连同眼前这位后起之秀李自国的处女诗集。
其作品具有当代新诗的共同特征:无心押韵,有意撒野,似乎压根儿就没有打算诉诸人的听觉。只将一行行长长短短并载感情和思辨的词组送进读者眼帘,构成总体意象美。诱使或逼使我这样的读者改变老式一唱三叹、雕字琢句的咏诗习惯。另外调整接受频率,靠近青年朋友的感知方式。宜默读,宜咀嚼,宜大处着眼,宜总体领会。初读不知所云,再读便逐渐发现微妙。细读几遍,别是一番诗味在心头,却又记不住、背不出那些横空硬语。好似飞起玉龙,搅得周天寒彻之后隐身遁去。不见首尾,不留躯壳,回荡人心者,乃是诗的精灵……
当代新诗含笑向昨天告别,不仅形式大改,更在内涵巨变。
李自国是诗海一朵小浪花。从他那里见微知著,可以感受到形式与内涵双方面的今昔沧桑。
这个由林区踏上诗坛的四川小伙子,产量高,获奖多。除了具备诗尼诗弟诗姐诗妹的共性之外,在选材和开掘上,很有自己的鲜明个性。他不避所谓“行业诗”之嫌,写了大量的盐场诗和森林诗。后者使他成为新时期同森林最有血肉联系的诗人之一,不禁使人想起已故巴蜀森林诗人傅仇。
我自幼敬佩傅仇,将其诗集《伐木声声》长期供于案头。如今,我取出珍藏到发黄的“伐木”诗集,对照李自国一辑《黑森林梦幻曲》。发现两者热爱森林一致,选题大体相似,但内涵则分深浅。傅仇像一个涉世不深的热情少年,童心孩眼,只见千山翠绿,万木欣荣,造林人挥汗奉献,星作伴,云为伍,乐在其中。纵有小忧微愁,不过斜风细雨,无损铁骨红心。少年欢呼雀跃,一路高歌,一路豪言,汇成多少礼赞诗篇。其实,赞诗汇集之时,正值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那年头,大森林几度向“左”倾斜,伐木与反右同时扩大化。乱砍滥伐,天灾人祸,大自然和大社会皆失去生态平衡。林中疾苦,岭上坎坷,树的命运,人的忧患……都没有,也不可能进入傅仇当时笔下。赞诗美则美矣,困于历史局限,至少是美中不足吧?
李自国欣逢改革开放盛世,得天独厚,一面继承傅仇的森林热恋,一面追求比前辈更加深沉的林莽思辨,时代赋予诗人胆识,他声称要用“第三只眼睛打量世界”。想在孩子般的明眸之上增添一只哲人慧眼。穿过千树万木的表层,揭示森林王国的奥秘。他潜心谛听来自天际海外长鸣已久的警钟,钟声迟迟传到我们这闭塞初开的古老国土。八十年代李自国明白了傅仇五十年代始料不及的绿色信息;中国的森林覆盖面在全世界倒数第三!吾神州伐木丁丁之勇在国际上名列前茅!为取材而造林的传统观念早已过时,环球林业史跨入崭新纪元。造林的主要宗旨不应是为了取材备用,无论是取来用之于私,还是用之于公;无论是用于正道,用于邪门;用于大兴土木建广厦,大炼钢铁当柴烧……概而言之,取材越少,用途越窄,越符合先进科学宏观。取材越多,用途越宽,越破坏人类生存环境。十年树木,一朝取材,历代千秋积累的林海已近枯竭。再取下去,森林将以自身的毁灭,严厉惩罚换而不舍,劳而有罪的伐木者!人类将陷入与林偕亡,与山同崩的巨大危机!
因此,李自国比傅仇的纯情热恋更多几层理智忧愤,更多几笔悲剧色彩--
你伤痕累累的躯体
载着二十世纪的不安灵魂
向着这片光秃秃的世界
默默流泪……
他是在百伐战争中
被一群野蛮和愚昧伐倒的……
终于,山洞的杉皮屋倒塌了
驾鹰破译了一双双鹰翅扇动的眼神
于是,经雀鸟国反复商定
葬礼,在年年三月十二日举行!
三月十二日正是植树节,森林葬礼在植树节举行,这是何等悲壮的诗境。
就内涵而言,《黑森林梦幻曲》显然超越《伐木声声》,将大森林升华为全人类的精神载体,升华为至真至善至美的理想国。古有“花痴”,今有“林痴”。傅仇泉下英灵不昧,必会引李自国为同济,理解青年的诗风,支持青年的探索。还是那句老话: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老话流传当代,变作文坛滤语:各领风骚三五年,乃至各领风骚三五天!
“三五天”是无限夸张,“三五年”接近事实。诗界一些行家认定这是昙花现象;叹异兆,惊热流,说风骚,寄冷嘲。我不敢苟同讥讽,曾向李自国谈及一孔之见:古代诗人能领风骚长达千百年之久,与封建社会发展极其缓慢不无关系。天下归一统,诗风定一尊。皇帝必称万岁,诗人独步千古。儒家尊孔,罢黜百家。诗家尊杜,规范百家。杜圣就是一部盖帽封顶的“诗史”,盛唐以后各朝各代涌现无数英才俊杰,但谁也超不过“诗史”峰巅。诠注解释杜诗之风绵延长久,述而不作,继而少创。清人赵翼虽然已觉老杜一不新鲜”,却也没法促进大变革,形式内涵仍在老规范里小打小闹。写来写去,无非是古风、律诗、绝句三大件。老风骚一领就是千年,这现象是可喜?是可悲?我看是悲喜交集。
轰然石破天惊,“五四”运动催出自由体白话诗,这才冲破老风骚,各自寻找新出路。诗如野马脱缰,你追我赶,你创我造,或拓荒地,或探险坡,或辟蹊径,或分道扬镳,或殊途同归;诗派之多,诗风之异,诗赛之烈,诗变之速……在当时的人们看来,难道不正是各领风骚三五年么?
曾记否?《甲寅》派复古遗老讥讽新诗潮流变幻急速是异端走马灯,断言灯火阑珊,短命无疑。历经岁月检验,短命呜呼的偏又不是新诗,试问《甲寅》之类而今安在哉?
温故知新,当代社会飞速进展,诗人应运而生,新秀如林,流派纷呈,风骚竞替,紧紧追随时代节奏,三五年一次快旋风,十余载一卷创业史。从创造性的价值取向审视,胜它封建朝代铜壶滴漏慢悠悠多少春秋?这现象是耀眼繁星?是过眼烟云?是可喜?是可笑?结论不宜下得太早太死,且待甘一世纪臧否定评。
毋庸讳言,探索中必有闪失,亦有走火入魔,且有迷途知返。即如李自国,他就试过几道“图案诗”,沿着画布符号兜了一圈文字游戏。此路不通,马上退出迷宫,拉倒罢了。偶尔戏笔,不到他作品总数百分之一。其主流分明是靠近现实主义,结合浪漫主义,兼收现代派之长的诗集《告诉世界》。
再毋庸讳言,即使是李自国那些比较清新明朗的篇什也还没有通俗到“老妪能解”。我看不必迁就“老少咸宜”,更不必强求“全民皆诗”。新诗的服务对象主要是青年知识分子和工农兵商之中爱好文学的青春儿女。这范围相当广泛,在人民里占了很大比重,是人民队伍里最有朝气的生力军。新诗为他们服务,理所当然就是为人民服务。老爷子老太太看不懂或看不惯新诗,尽可去看戏曲等等,到我这一行的舞台下欣赏另一种粉墨风骚。
无独有偶,大多数老年人不爱看新诗,正如大多数青年人不爱看老戏一样!
振兴戏曲,不止于满足老年嗜好,并且提出响亮口号--努力争取青年观众!
然而,新诗本来就是青年的文化,似乎没有必要附加一项奋斗目标--努力争取老年读者?!
风骚有代谢,诗酒趁年华。青年朋友们,田野上盛开的“稻子”、“麦子”们,大森林穿行的李自国们,大街上流行的汪国真们……我辈韶华渐逝,步入人生的秋天。你们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1991年11月
巴山鬼话 (散文辑)美哉,丑贼
丑字加上贼字,分明带着双重贬义,本文标题却褒为“美哉”,乍一听来,岂非水火不相容?然而,我谈的是戏。丑贼者,由丑角扮演的贼人也。
从美学的角度,辩证地看来,美与丑互相对立,互相依存,又可以互相转化。暴君的堂皇冠冕,豪门的玉砌雕栏,浪子的轻裘肥马,荡妇的浓妆艳抹……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未尝不美。高明的艺术家,决不因其内幕丑恶而作简单丑化,往往欲抑先扬,有意渲染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从而更有力地揭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美就转化为丑。反之,寒士的破衣,女吊的乱发,晏婴的矮体,钟馗的尊容,徐九经的歪脖,芝麻官的小辫……艺术家既不回避他们外表丑陋,又不自然主义地照搬生活,巧妙运用艺术手段,创造了寒士的“富贵衣”,女鬼的“绫子功”,晏婴的矮子身段,钟馗的伏魔脸谱,让徐九经的脖子歪得有趣,芝麻官的辫子翘得好玩……丑中寓美,别有风味,酷似郑板桥笔下的丑石,丑而秀,丑而雄,“一丑字,则石之千姿万状,皆从此出”。至于另一种由表及里均属丑恶不堪的坏事,爱美的艺术家却又敢于燃犀烛怪,夸张其丑,突出其恶,让皱眉的假道学先生眉头皱得更紧,让拜佛的洋场恶少屁股撅得更高。丑类更丑矣,美在哪里呢?美在艺术家燃犀的胆识,烛怪的本领。鲁迅著名杂文《二丑艺术》所描绘的对象是丑的,遗臭万年,但这篇杂文本身却是美的,流芳千古,正如奇臭无比的鲸粪可以提炼为最名贵的龙涎香一样,生活中的假、恶、丑,一经大手笔提炼,也就升华为具备美学价值的珍品。在化丑为美的巨匠行列里,有法国雕塑家罗丹、英国作家萧伯纳、美国电影明星卓别林……也有咱们中国戏曲舞台上那些小丑大师。其中,以“麻、辣、烫”著称的川丑艺术,独树一帜,蜚声海外。
也许由于四川人天性诙谐,地灵人杰,导使川丑艺术特别发达,名剧纷纷,名五辈出,与小生、小旦鼎足而三,无分主次,显然比京卫在京剧中的地位更为重要。川丑的特征,一在深度,二在广度,无丑不成大幕戏,举凡喜剧、闹剧、正剧、悲剧、“江湖戏”、“公案戏”、“连台戏”……总有一两折丑角的好戏穿插于整本之中。它能上能下,上--敢把白粉抹向最高统治者的鼻梁,并且抹了几十个皇帝,形成独特的“帝王丑”,这在其他剧种中实为罕见!下--贩夫走卒、盗贼娼妓、三教九流,无所不能。不仅塑造了一大批内外皆丑的坏人典型,及一大批外丑内美的好人典型,还刻画了一些不好不坏、亦好亦坏、中不溜儿、平凡而又复杂的小人物形象。前两种典型;评论界赞誉已多,后一种,惜乎少有触及。
本文分析三个丑贼,涉及三种类型,以管窥豹,可见川丑之美,美在“丑”态百出,“丑”不胜收!
第一个丑贼
此贼乃传统戏《芙蓉画》里的水贼苏豹,小名苏老四,由武丑扮演。本剧取材于话本《崔使臣巧会芙蓉屏》,原著没有苏豹这个人物,只是笼统地写了一伙水贼,人人一个面孔,索然寡味。川剧佚名作者和无名丑角,根据他们自己的生活见闻,从四川浑水袍哥九排、老么一类亡命徒身上汲取养料,再创造了“这一个”反面形象,尽管只是配角,但配得极佳,活灵活现。
首先,作者安排了一个特殊的典型环境--水贼世家:上有老贼苏阿秀,中有龙、虎、彪三个贼兄,下有小兄弟苏生,丑角苏豹排行第四,穿插其间。典型环境产生典型性格,一父五子,同中有异,同得合理,异得合情。老贼苏阿秀像一头老虎,俗话说“虎毒不食儿”,他一生行劫,杀人如麻,晚年丧偶,对幼子十分慈爱,以抢来的钱财供幼子入塾读书,似有让后代改行之意,天良尚未昧尽。老大、老二、老三像三头狗熊,目不识了,贪财嗜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小兄弟苏生则以善良的心地、高尚的情操写出工整的“人”字,他受诗书陶冶,出污泥而不染。瞧这一家子:虎、熊、人之间,还伏着一头阴森森的恶狼--苏老四!
狼:残忍、凶悍、狡黠,昼伏夜行,成群觅食,遇糜鹿,群起追之,鹿善跑,狼不及,疲于奔命,一狼累昏倒卧,狼群必舍奔鹿而餐卧狼,残食同类骨肉复又仰天长降,可悲可怖!此物即使奄奄一息,只要嗅到人的气味,立即挣扎跃起伤人,同归于尽方休,真是与人不共戴天。杰克?伦敦的短篇小说《渴望生存》对狼有过精彩的描写。丑贼苏老四也充分具备狼的特征,是狼的拟人化。
我们且看这头狼的几个行动。
水贼“家庭会议”,筹划抢劫,小兄弟跪地哀求老贼改恶向善,唱道:“劝爹爹屠刀快放下,立地成南海活菩萨”!老贼产生动摇,三个狗熊哥哥气得暴跳如雷,却又说不出个道理。老四开始袖手旁观,不露声色,见哥哥欲打弟弟,他忽然跳了出来,痛骂哥哥几句,安慰弟弟一番:“么弟,他三个都恨你,只有四哥我爱你”,哈哈一笑,缓缓唱道:“哥子们不抢人你吃啥穿啥?学菩萨吗?我送你先去见地藏菩萨!”声调一变,恶狠狠一掌打翻弟弟。老贼扶起幼子,怒斥老四。老四眼一翻,吐出一串连珠炮似的黑话来:
老杂毛,你我儿爷子,好比那灶孔头烧焦的柴火,
抽出来也是黑的,干脆黑到底!你要听“金包卵”么儿的
劝世文,听迟了,庙子修起,菩萨老了。好好好,你想洗
手,我就投官,你挨头刀,我走“尾旗”,走嘛!
听,狼有狼的吃人道理,贼有贼的江湖规矩,语言生动,咄咄逼人。老贼刚被幼子的人性打动,又被老四的狼性慑服。
黑船载客,深夜打劫,同是杀人越货,各有各的杀法。老贼如猛虎扑羊,三兄如巨熊抓兔。老四呢?悄悄靠近客舱,刀背轻敲甲板,客人闻声,掌灯出门探望,丑贼闪开尾随,笑眯眯地往客人肩上一拍,客人回过头来,丑贼一刀断其咽喉,声响俱无。这正是深山老林中狼子吃人之法。不知前辈艺人是否有意仿之?而我却正是从这个细节里看出苏老四狼气十足,与娄阿鼠的“鼠”态异曲同工,各有特色。
剧情往下发展,小兄弟苏生冒险救人,私下放走女客,不幸被起床夜溲的老四发觉。老四先不声张,叫醒三个哥哥,窃窃私议。下面一段对话,语汇丰富,川味甚浓,活画出丑贼之狡黠:
老大:这娃娃可恶,老汉知道,要他的小命!
老四:皇帝爱长子,百姓爱么儿。老杂毛顶多打这
娃娃几下,打了还不是又揉“包包散”!(仿哄孩子状)
啊,啊,包包散,吃果果!
老二: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弟兄先把娃娃“毛”了!
老四:几个雷公几个闪?几个腰子几个胆?你们毛
脚毛手,今夜敢挖老汉的心肝宝贝,明天早晨,三个草
包找不到脑壳洗脸!
老三:这样说来,难道罢了不成?
老四:罢?你罢我不罢。俗话说得好:外贼易防,家
贼难防;从小偷针,长大偷金。这娃娃不除,咱们必定倾
家荡产,家破人亡!
妙极了!以上俗话放在别人口中,一般而已,由祖传贼人自己说出,贼喊防贼,潜台词无穷,使人拍案叫绝。接着,丑贼骗出小兄弟,假言上游漂来一具女尸,小娃娃以为女客投江,急往船头俯视,老四趁其不备,一掌将兄弟打下江心。孩子生长于水贼之家,素谙水性,浮起抓住船头,老四夺过蓄竿,狠命往下扎去,见兄弟沉没,再呼醒老贼,痛哭流涕地编出一套绕口令:
哎呀。老汉儿!上流头漂来一个娃娃鱼,娃娃想捉
娃娃鱼,娃娃往下一跳,娃娃鱼往上一蹦,娃娃鱼咬住
娃娃,娃娃被娃娃鱼咬了,娃娃鱼走了,娃娃沉了。苏
生,我的亲兄弟呀!(作扑河状)
绕口令本来不奇,丑戏常见,有的只是单纯卖弄口技,与剧情关系不大。可有可无。请听苏老四此时的绕口令,异峰突起,情景交融,出于观众意料之外,在于卫贼性格的情理之中。他为了掩盖真象,故意利用江湖语言习惯,巧妙地把娃娃和娃娃鱼联系起来,快速交织,混淆视听,使老贼接应不暇,昏头障眼,顿时气倒船头。被凶手蒙混了过去。哪位写戏的同行,不信换个法子试试,恐难收到上述奇效。让我也学着绕一下:这是典型环境下的典型性格的典型语言!
说到这里,不禁想起狄更斯的《雾都孤儿》之中有个类似的情节;匪徒皮尔,察觉同伙女贼准备弃暗投明,赶回巢穴,将女贼活活捂死床上,吓得床下一条恶犬狂吠而逃。高鼻子洋贼可算歹毒矣,但比起咱们这个鼻子不高,只在鼻梁上抹了一笔白粉的丑贼来,却逊色多了。洋贼谋害的只是玩腻了的情妇,丑贼谋害的是亲生兄弟。洋贼害人直来直去,丑贼害人绕去绕来,且又大放悲声,与豺狼残食同胞骨肉,仰天长嗥,何其相似乃尔。
好戏还在后头--小兄弟死里逃生,经历千灾百难,漂泊行乞。时值本出全家落网,绑赴法场处决,小兄弟百感交集,用乞来之钱买了五个饼子,赶往刑场生祭父兄。老贼一见幼子,追悔莫及,老泪纵横。三个哥哥,死时才领悟兄弟善良,垂头不语。孩子童声稚语,历数往事。谴责父兄罪行,遗恨一家下场。观者如睹,无不被赤子之心感动。就在这场特殊的悲剧结尾时,五花大绑的老四突然伸出嘴来索食:“兄弟,给我一个大饼子!”孩子不记前仇,揩揩泪水,把饼子送到四哥嘴边,说时迟,那时快,丑贼猛扑过来,险些咬断兄弟手指,破口大骂道:
吃家饭,屙野屎,跑到这儿来“拉稀”(流泪),只恨
当初没有把你一篙扎死!
最后这一笔,入木三分,画出了狼的完整形象。
遗憾的是,《芙蓉画》现已久别川剧舞台,偶有演出者,各河道路子不同,师承不一,仅得皮毛,失去真传。笔者童年时代,扮演小兄弟苏生,出自我的父亲鼓师魏楷儒口授身传,常与J!!南名净张新伟、名丑王二麻子等合演。老一辈相继去世,广陵散绝,倍感戏曲遗产宝贵,抢救、整理、研究工作之急迫。
第二个丑贼
此人乃传统折子戏《黄沙渡》的主角万安,由襟襟丑应工。我曾有幸面聆资阳河丑角元老蒲松年扮演万安,我的父亲与蒲者至交,为蒲的演出本作过修饰,并替蒲司鼓,合作甚谐。欣闻川剧表演艺术家陈全波最近正在整理此剧,想必会更上一层楼。
美学界有句名言:“人应该一切都美,从心灵直到服饰。”愿望非常良好,不过,世上往往是好人多难,戏上也就有衣著寒枪,其貌不扬的正面人物。《黄沙渡》的主角,出场就“亮”了一副可怜“相”--风雨声中卷出一个“三花脸”,头顶斗笠,身着鹑衣,脚穿芒鞋。斗笠随风旋转,人似落叶飘荡,若非台柱挡着,险些吹下戏台。丑角倚台柱而长叹曰:“天呀,你吹风就不要落雨嘛,落雨就不要吹风啊!”
此人弱不禁风,是个乞儿吗?不然,据他的开场白透露身份,原来他是“白天风都吹得倒,夜晚狗都撵不到”的神偷万安!这就越发奇怪了,既称神偷,纵使带病,顺手牵羊的生意岂不易如反掌,何以穷到这般模样?且听他慢慢道来:
想我万安,天涯寻访兄长万庆,半路上屙秋痢,打
摆子,一场毛病,把盘川用得精光。心想到哪里打点起
发,又找不到“肥猪儿”下手。这一带么花店子,尽是挑
葱卖蒜、补锅剃头的穷朋友。我万安只撬有钱人的柜
子,不打下力人的起发咱家勒紧裤腰带上路吧,穷得
志气,饿得新鲜!(正得意,风起,畏缩)唉,癞格宝带烟
荷包--抱起走啊!
寥寥几句开场白,淡淡几个小动作,这位外丑内美的义贼形象,就初露头角于台上。
转弯到了黄沙渡,迎面一家客店,抬头一看招牌:“未晚先投二十八,鸡鸣早看三十三。”怪!什么意思?万安低头一想:二十八--宿!三十三--天!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招牌与众不同,意在吸引过路客商,此店颇有怪气。店主尚未出场,闻鼙鼓而知将帅;店主亮相,果然不凡,彪形大汉,面目狰狞,正如他的绰号一样--黄斑虎!
呀!钓钩鼻梁鹞子眼--
不是黑店挖我的眼!
星卜相学,本不足信,但用在这里却很合情。神愉久闻江湖,熟悉三教九流,长于察言观色。一般旅客辨别不出,“这一个旅客看出黑店苗头,警觉地盘算:“正愁找不到肥猪儿下手,他若取我,我先取他!”想罢往内一钻,店主左拦右挡,一把抓住万安手腕,痛得神偷直叫:“好大的蛮力!”为什么强调店主力大?后文补叙。万安只好低三下四,委曲求全,费了不少周折,才被店主引到猪圈楼上栖身。斜场一张桌子假定为楼,椅帔就是被盖,店主虚拟抽楼梯状,万安以特有的睡姿躺在桌上,貌似人梦,实则清醒,窥测店主行动。少顷,来了旅客周魁,身带二百银子,上京赶考,到此投宿。店主见时起意,万安见状判断;一在楼下,一在楼上,各自内心独白;二人思维逻辑不谋而合,产生“蒙太奇”作用;
店主:这位相公身是二百及银,白花花的,重腾腾
的,煞是爱人,待老子与他借?
万安:人生面不熟,他肯借给你?
店主:是话呀!我索性手执一把钢刀,把他杀了!
万安:杀人要填命喽!
店主:是话呀!店内杀人,相公吼叫起来,我才大有
万安:奠要么想汤元,算喽。
店主:到手时喜,岂有算了之理?待我用麻枯药酒
将他麻了,背到黄沙渡,甩下江心。漫说是人,就是神仙
也不知道!
万安:嗨,我就晓得!
店主:扯了“葱葱”,再扯“蒜苗”!
万安:哎呀!(急用被盖蒙头)
上述表现手法,实在高明,为川剧独有。二人背靠背思维活动,竟变成面对面的语言交锋,夸张到了不可想象地步,而观众又完全信服。形式奇特,对话紧凑,衔接自然从周魁流畅地过渡到万安本人身上。店主不仅要扯“葱葱而且要扯“蒜苗”,万安自身难保,还不快逃?若换别人,早溜之大吉,义贼外五内美,美在关心他人生命,不顾自己险,留下来设法救人。他眼看周魁上当,欲饮麻枯药酒,急连连摆手。楼上楼下,三人两处,又是高度的艺术夸张:
店主:一杯美酒,相公请。
周魁:店主办……
万安:(呐心提醒)麻!
周魁:(似有遥感)麻?
店主:(掩盖)麻渍胡豆下烧酒!
万安:麻!
周魁:麻?
店主:麻布帐子花铺盖,吃了酒好睡觉,请啊。
人们也许要问:义贼既然神通广大,何不下楼制止店主害人?大家只须回想前面试斗腕力的代笔,万安这时爱莫能助,也就通情达理。神愉不一定善打,偷与打是两回事。万安打不过黄斑虎,黄斑虎偷不如万安,二人各有长短,相互制约,才构成微妙的好戏。否则,万安一声大叫,飞身下楼,斗店主,救旅客,一场“功夫片”,那就不是丑戏《黄沙渡》了。店主扯了“葱葱”,从周魁身上取出银两,害人全为阿堵物,岂能掉以轻心?何况楼上还有“蒜苗”,更须妥为收藏。只见他精细地收银入箱,箱上加锁,收箱入柜,柜上扣锁,钥匙揣进怀内,自以为保险,放心地背着周魁下河去了。他做梦也猜不到楼上那个小小“蒜苗”竟是盖天下之神愉!
万安身裹被盖,滚下楼来,亮出神偷绝技,先取赃证。蒲松年演到这里,有一套撬锁开柜,翻箱盗银的舞蹈身段,紧迫又从容,敏捷又细致,身手矫健,姿态优美……且慢!他这样演戏,我这样评戏,岂不成了美化偷窃?石达开诗云:“大盗亦有道”。文艺作品,从不笼统讳言“偷”字,要看偷的什么?偷来干啥?最大的偷窃行为,要算普罗米修斯,从宙斯那里偷取火种,为人间送来光明,此乃神圣之偷也!苏联早期影片《永远的秘密》,共产党人费尔道夫从敌巢盗取德寇作战计划,此乃革命之偷也!京剧《四进士》,宋士杰从公差手中盗取赃官行贿信件,一整套偷信、拆借、抄信、封信的舞蹈身段,历来受人称赞,此乃仗义之偷也!现代戏《六斤县长》,牛六斤关心农民疾苦,主动归还被“夫人”低价购买的良种鸡,由于自己患有“气管炎”,不便向“夫人”正面索取;堂堂县长,只好回家作起偷鸡贼来,此乃爱民之偷也!宁肯勒紧自家裤带,也不取穷人钱财的义贼万安,此时撬锁开柜,分明不是趁火打劫,塞入私囊,而是获取店主罪证,便于仗义呼吁,替周魁说话,使店主落网,让观众解恨。(据说:陈全波的整理本,增加了万安赶到江边巧救周魁,这就更为此剧锦上添花了。)万安行动属于正义,盗银舞姿优美,灵如脱兔,敏似猱猿。观众会意微笑,衷心喝采;丑贼,偷得好啊,丑得美哉!
第三个丑贼
此人是谁?暂且按下不表。近来常看电视剧,我那刚满十岁的儿子,总爱稚气地提问:“这个是好人么?”“那个是坏人么?”一般情况,都能得到我的明确回答。某夜,看蒋子龙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第一集,孩子又提问了:“刘思佳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却一下子回答不上。再看第二集,仍然不容易解释清楚。待到第三集,刘思佳自己在屏幕上解答了:“我既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坏,也不像油库领导说的那么好!我就是我,不好不坏,有好有坏。”按照孩子的天真逻辑,生活中只有两种人,好人与坏人,就像红棋与黑棋一样一目了然。童心不懂大千世界;人,丰富多采,千差万别!本文分析的第三个丑贼,正是不好不坏,有好有坏的特殊角色。
他叫刘子堂,是川剧《樵子口》的配角。《樵子口》又名《大祭桩》,说的是书生林兆德被嫌贫爱富的岳父陷害,蒙冤处斩,未婚妻王春艾忠于爱情,赶到法场祭奠。许多剧种都有这个戏,大家早已熟知。其他《大祭桩》均属悲剧风格,川剧《樵子口》却是集悲剧、喜剧、闹剧于一折戏里。四川人天性达观,即使生离死别之际,亦不改风趣本色。照四川人的欣赏习惯,王春艾祭桩,光是哭哭啼啼,略嫌单调。总不够味。“若要咸,加点甜。”川剧艺人别具匠心,敢往苦涩的泪水里配进蜜糖,哀乐同台,啼笑交错。以喜剧反衬悲剧,悲剧更深沉。因此,同是《大家桩》,川剧就冒出一个与众不同的丑贼刘子堂。
刘子堂是正面人物吗?不像!一身土匪气,一口袍哥话,江洋大盗,血盆头抓饭吃,抢过皇纲,也抢过良民,决不是罗宾汉那种专门打富济贫的草莽英雄。樵子口处决一批死回,冤案甚多,而刘子堂不算冤枉,该砍脑袋。那么,他是反面人物吧?也不像!此人优点颇多,爱管闲事,爱说实话,善于嘲弄酷吏滥刑,敢于藐视封建王法。他在剧中的作用,岂止增添色彩,妙在点染主题。此剧的宗旨不同于《芙蓉画》,那出戏里,绑赴刑场的水贼代表邪恶势力,惩办水贼的王法代表人民意愿。《樵子口》相反,主线林兆德血手拍门一案已属千古奇冤,推论七十二桩上所绑的死囚们,不知还有多少冤、假、错案?王法在这出戏里并不具备正义性质,刑场、屠刀、法鼓,都代表封建暴力。法鼓声中,蒙冤的好人林兆德绑上来了,七十名是否有罪的死回绑上来了,不好不坏的丑贼刘子堂也押上来了:
刘子堂:哎哟,是哪个在打鼓嘛?把老子的心都打
烂了,刘大伯听不得你这个咚咚呛。来来来,动手快杀!
刽子手:还早。
刘子堂:咦,当官的说了在樵子口砍嘛,这里就是
樵子口啊。
刽子手:不忙,要等午时三刻,二炮响了才开刀。
刘子里:嘿,你们这个污场合,杀人还兴那么多污
有人或许疑问,杀场重地,岂容死回信口开河?其实不然,旧社会无奇不有,刘子堂临刑还能胡搅蛮缠,有着一定的生活依据。例如:四川军问刘湘统治时期,宜宾土匪肖某私贩军火,当地驻军坐地分赃,暗中纵容。后来事发,刘湘追查,驻军只好丢车保帅,用袍哥义气箝制肖某,由肖某承担罪责,不攀扯“拜兄”,由“拜兄”厚礼安葬,抚恤家属。肖某临刑之前,提出一个相当奇怪的条件:不上绑,要坐车,先到戏班化妆,扮成川剧《尚方杀船》的武生模样,游街说唱,表示死得漂亮,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驻军只须内某顶死结案,居然破例同意了这种滑稽要求。于是,黄包车上拉着一位面涂脂粉,身穿戏装,手摇折扇的死回,沿途大唱川戏,与刑警队开玩笑,向人们行袍哥礼:“忠义几社、仁义几堂的哥弟伙,我兄弟两某道谢了!”真人真事,今古奇观。
生活中的肖某,也许正是受了戏台上刘子堂的影响?反过来,川剧艺人也许正是从内某之类真人身上获取材料,继续塑造刘子堂的形象。总之,台上的樵子口是个“污场合”,许多“污规矩”,官府草管人命,百姓有口难言。受害人林兆德已被打上“禁口符”,一腔冤屈,不能诉说。受害人的父亲林佑安,几番哀求才能进入刑场与儿子诀别,呜咽而已,不敢说。受害人的未婚妻王春艾,冲破阻力,赶来祭奠,已算难能可贵,但她的身份毕竟是宦门小姐,越轨之言,不宜多说。满台压抑着的怨气,却由另一条特殊的渠道--刘子堂之口倾泄出来。嬉笑怒骂,旁敲侧击,把封建社会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场,闹成了荒诞可笑的扯谎坝!
当刽子手刁难林依安,踢倒老汉之时,刘子堂当场打起抱不平来:
刘子堂:(拦住刽子手)你做啥?
刽子手:(指老汉)他劫杀场!
刘子堂:你是蚂蝗死了变蛆,蛆死了变曲鳝--三
代没有长眼睛,这老头胡子都那么白了,还能劫杀场
刽子手:黄忠的胡子白完了,还取定军山哩!
刘子堂:你半夜吃桃子--逮倒把的捏。算了,让
老头进来吧!
瞧,刘子堂有些可爱!如果按照某些公式,可爱的人儿必须可爱到底,刘子堂就不够“完美”。这丑贼脾气古怪,刚刚帮助了老汉,一当老汉好心劝他一是非场中少开口,打架场中休添拳”时,丑贼马上翻脸,反唇相讥:
刘子堂:老伯。你又到杀场来做啥?
林老汉:我儿问斩,老汉前来祭奠。
刘子堂:嗨,会劝去劝你的儿,不会劝跑来劝
老子。杀场上卖劝世文,我不念你胡子白了,老子
倒想给你几下,滚喽!
瞧,刘子堂又有些可恶!倘若按照另一种公式,恶人必须一无是处,刘子堂又不够格了。当王春艾三祭未婚夫后,林兆德醒来,因愤恨春文之父,迁怒于女,竟向未婚妻一脚踢去。丑贼在旁勃然大怒,跳下桩来,保护王春文,痛斥林兆德:“莫良心的,这位小姐好心好意来祭你,你反而打她,太不公平了。刽子手不要挡着我,待刘大伯教训他一顿!”
好一副慷慨激昂姿态!然而,待到三炮一响,众死四处决,轮到刘子堂和林兆德挨刀时,慷慨的“刘大伯”忽然撒起赖来,一会儿恳求刽子手刀下留情,一会儿托人捎信叫家里收尸,磨蹭了许久。这一笔,貌似插科打浑,实为全剧的有机组成部分。由于刘子堂撒赖,才推迟了林兆德挨刀的时间,在旁引颈等候,终于等来了包公的旗牌官飞马传令:“血手拍门一案,提回开封府重审重问!”千钧一发之际,刘子堂无意中救了一条好人性命,能说这丑贼没做好事么?
好坏兼备,喜怒无常,不符合一般人的规律,却符合此人、此戏、此时、此地的特殊规律。刘子堂就是刘子堂,用正面人物或反面人物的套子套不住他;甚至搬用中间人物、落后人物、边缘人物、转变人物、成长人物……种种定义也“定”不准他的“性”!生活本身浩瀚无涯,人的错综复杂,绝非几个定义所能包括。刘子堂的独特形象,他在《樵子口》中的微妙作用,聊备一格,值得搞戏的同行仔细研究。
第四个是……
记得有一部阿尔巴尼亚的电影,前面描绘了七个游击队员,第八个呢?《第八个是铜像》。我这篇文章,例举三个不同类型的丑贼,第四个是谁呢?是大写的金字--生活!
说干道万,生活是文艺创作的泉源,一切技巧都必须植根于生活沃土。川剧佚名作者,无名艺人,生活在旧社会,浪迹湖海,见多识广,与当时各种各样的贼人打过交道,或者吃过恶贼的苦头,或者受过义贼的恩惠,或者自己就被迫当过几天贼人,也未可知。烂熟于心,游刃有余,才会塑造出形形色色、栩栩如生的丑贼形象.这和现在某些闭门造车的电影戏剧相比,自有高下之分。由于缺乏旧社会的生活知识,在整理传统戏时,个别作者不识精华,把原剧的特点一笔勾销。也由于缺乏旧社会的生活知识,将戏曲故事班上银幕时,有的只顾迎合时髦趣味,不顾当时历史环境,不合古人情理,给人以胡编瞎造之感。重视戏曲遗产,研究前辈经验,有助于当前戏剧创作。遥想前辈艰苦创业,后继者更应奋发图强。
1982年11月
巴山鬼话 (散文辑)啼笑江湖素描图
当年我为创作剧本《啼笑江湖》(后更名《易胆
大》),先写了一册人物素描、民俗杂记。虽然写得煞是
认真,却没有想到可以发表。现在翻开重看,党得可读
性较强,是一级语汇独特的大文。筛选几则出来,聊备
一格,以飨读者。
闲言少叙,话说从前麻麻杂杂之时,扯谎坝上来了
一个唱川戏的,名叫易胆大--
此人比阿Q下贱,正传歪传一概没有,大抵是个跑滩匠。来龙不清,去脉无影,颇有些“到处流浪,呵……”的派头。年龄不老不少,身材不高不矮,扮相不季不丑,甚至还可不男不女。三教九流皆懂,文武昆乱不挡,外搭耍魔术、打猴拳、练气功等等。脸上一说一个笑,脚下一踩九头翘。一颗良心长在胸坎正中,又是糍粑做的,看不得苦戏。自己稀饭没吹冷,爱去帮别人吹汤圆。虽有嘴巴烫起果子泡之风险,亦毅然而去吹之。胆大矣,心更玲珑。善于愚弄达官贵人,恶霸土豪。以毒攻毒,见子打子,各个击破。恶作剧后,对方竟然打不出喷嚏。当其头破血流,寿终正寝,易先生已飘然道谢贵龙码头,屁股上夹一双打靴,“到处流浪”去也……
梨园怪杰,优益高徒,汉族阿凡提,四川卓别林!
云想衣裳花想容!
不知是哪位附庸风雅的捧场看客,带着二分醉意,给漂亮的坤角,取了如此一个迷人的艺名。
戏班子常说:“学得出来是碗戏饭,学不出来是碗气饭。”花想容声色艺俱全,成为三和班的台柱,算是唱红了的角色吧?而她手中端的依然是碗气饭!
“小旦小旦,脸上要有几颗饭”。如花的脸蛋儿,是谋生的条件,也是惹祸的兜兜。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伶!
台上浓妆艳抹,莺歌燕舞,台下忍气吞声,沉默寡言。用眼睛说话,以泪水洗面。她悲惨的一生,足够写成一部书;而本剧,只演了书中一页。龙门镇上,幸遇易师兄保驾,下座台口呢?命运如何,引人深思……
她是喜剧中的悲剧人物,闹热戏中的一帧静物水墨。
花想容的丈夫,易胆大的师弟,三和班的当家文武小生。
“生不爱旦,班子要散,旦不爱生,班子要崩。”其言信乎?九龄童与花想容,就是这样一对台上艺术伴侣,台下患难夫妻。
“戏子死了骨头硬。”九龄童是条硬汉子。其硬之一,卖艺不卖身。绝不让爱妻去作陪客、谢酒、打牌之类的应酬。其硬之二,名角顾下手。比如这次,三和班东家因故要封箱子,即停业关门。九龄童夫妇凭着手艺,本可另搭班子,自寻生路;鉴于许多下四角及吼班脑壳们面临要打烂饭碗之危,便硬着头皮,约集几位同班好友,将东家的箱子租撑过来。到龙门镇写了十本会戏,先收定钱,分给下四角们,各自从当铺赎回衣物,偿还一屁股烂帐。煮了几锅牛皮菜稀饭,勉强填满一班人肚皮,搬往新台口。其硬之三,浑身硬功夫。拿手好戏《八阵图》,紫金冠上一支野鸡翎子扑似飞蛇,另一支却纹丝不动。连续三手绝招“硬背壳”,“变脸”,“倒硬人”,满台喝彩,誉为“活陆逊”。尽管饥寒交迫,疾病缠身,不出马门则已,一出马门,从不苟且放流。认真做戏,手手到堂。这样德才兼备的“好先生”,打起灯笼火把,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鹿死于角,獐死于麝,阿炳瞎于二泉印月,九龄童也毁于八阵图。带着失传的绝技,留下年轻的妻子,离开黑暗的人间。
吃人的社会,吞噬了多少绝代才华?龙门镇上一杯黄土,激起了多少大胆复仇?九龄童的长歌当哭,化为易胆大的嘻笑怒骂。闹吧,闹它个鸡飞狗跳,鬼哭神嚎!
“花脸靠吼喊,摇里靠妖娆。”
这位大娘是用摇旦子的,三姑六婆、黑女子、院妈娘样样精通。摇则摇矣,心术不坏,扮相甚俏。嘴唇边的美人痣引得码头上的哥弟伙打起“于喝嗨”。
大嫂见怪不怪,其怪自出。君不闻贾琏弟兄调戏红楼二尤,却被尤三姐反戏一番么?易大嫂比三姐儿更彻底,伶牙俐嘴,泼妇骂街,连翻一百二十四个花样不打重台。说得出做得出,要臊陪你臊个够。吓得对方抱头鼠窜而逃。勇哉,易大嫂,天下吵架女冠军也!
有此防身本领,便敢独来独往。每当她的男人去打抱不平,欲惹包天大祸,这婆娘不但不拉后腿,并且心甘情愿地打帮锤,两口子自有“私码口”,无须“咬耳朵”,眼眨眉毛动,配合得巴巴实实。
九龄童与花想容:离燕别哀鸿!
易胆大与易大嫂:海椒配花椒!
“打杂师不懂戏,生意人不懂利”。
这是反话,旧戏班里的打杂师可不简单,相当于现代戏中的舞美队长,剧务组长,人事干部,并兼外交“辛格”,面面可观。
三和班的打杂师是个老头儿,八字胡,短烟杆,样子慢条斯理,做事干净利落。谦恭卑微之中,带着几丝狡诈。
大闹龙门镇,“打烟火”少不得这位师傅。
他联络一帮无名配角出场打凑和锣鼓。配角没姓名,却有“职称”:草鞋花脸、绞腿武行、讲口生角、吼班脑壳……。光听这一串旧名词,就够咱们现代街娃耳目一“新”了!
地头蛇。浑水袍哥。义字舵把子。县大老爷的兰交兄弟。家务堂排行第五。官称“麻五爷”,外号“麻大胆”。
据说他早年当过棒者二,是匪首的“御儿干殿下”。官府悬赏缉拿匪首。匪首杀人不眨眼,谁敢近身?“殿下”斗胆包天,趁于老子拉卜鼾之时,割下脑壳,拴在裤腰带上,投奔官府,领赏报功。从此洗手归“政”,与县大老爷换帖掉把,回到龙门镇开旗设教。勺“嗨”成义字龙头,与本镇士绅骆大爷扯上下式口了。
镇上原有一座大茶馆,披麻五爷一口吞下,改名麻记茶馆,内设“雅座”,聚赌抽头,掌红吃黑。门口吊根棒棒,生意太烫。引车卖浆者流,到此买茶解渴,开水多冲几道,都要另补茶钱、麻五爷奸淫估霸、无恶不作。麻雀儿过路,都被提起来看下公母。到本码头唱戏的小丑,都被麻五爷打来吃起,跑脱了是马虾。
根戏在想容,逼死九龄童,乃麻五爷血债本本上的最后一篇。
“恶人必遇恶收拾”。麻大胆迟到易胆大,就喊昏死了。死了还不晓得是昨个死的?半产啧啧也打不出来。
麻五爷丸泉有知,必喟然长叹曰:“易胆大的班子惹不起!”
土老肥,清水袍哥,仁宇舵把子。
富甲一乡,诗礼传家。早年在外做过几任“学政”之类官儿,本城县大老爷就是他的门生。如今终老林泉,享下半世清福。
既曰善人,必是慈眉善目,乐善好施。平日扯下一根牛毛,修点桥,补点路,沽得一个“造福乡里”的名誉。码头弟兄,提起骆大爷,连称“落教”。
麻五爷行的霸道,骆大爷行的王道。义字豪杰与仁字好汉之间,难免踩左踩右。三和班初到,骆善人想收干女,九龄童不识抬举,断然谢绝,扫了大爷的面子。王道就与霸道合流。骆大爷睁只眼闭只眼,关节之处,点拨一下麻五爷,使九龄童死得打不出喷嚏来。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易胆大深知其中三昧,姑且让骆大爷过几天“保爷”瘾,王道也就与霸道对立。骆善人居然仗义执言,给干女扎起,为戏班子做了不少“好事”。
善人乎?好事乎?大爷的云头比五爷驾得高明。收买人心,欲成“华堂自发伴红妆,一树梨花压海棠”之雅事。说俗点,就是老牛吃嫩草!
不幸,易胆大是个“醒生”,自有回马枪收拾善人。当然,大爷不似五爷那样容易就范;之所以又被捡顺,其中有个休生相克的《三国》道理--
麻大胆死了才明白,像曹操,过后方知。骆善人刚欲上钩已醒悟,像周瑜,遇事便知。而我们的易胆大,连对手可能醒悟也预料到了,像诸葛先生,未来先知!
骆大爷只好悲鸣:“既生瑜,何生亮?”
荣县富顺出才子,自流贡井出戏子。龙门镇上,也有几样著名土产:骆大爷的面子,麻五爷的胆子,麻五娘的鼻子,舍身岩的鬼影子!
单表麻五娘的鼻子。鼻子者,触鼻子也;触鼻子者,三言两语无法形容也。
五娘自幼好吃懒做,横针不提顺线。脾气怪哉,爱吃点太和豆鼓合醪糟儿,吃藕粉要合海椒面儿,穿衣裳要人扣纽门儿。当是“孔二小姐”一类活宝。嫁给麻大胆,撮箕配扫把。五娘仗着五爷势耀,又歪又恶,又不吃豆芽脚脚。鼻子头有颗豌豆,至少两窍不通。喜怒无常,爱憎混乱,颠三倒四,七翘八拱。一会儿火锅子,一会儿冰琪淋。无缘无故,跳起双脚叨人。转瞬之间,却又若无其事,姐呀妹呀,格外亲热。你分明是维向她,她颠转疑你有打猎儿心肠。你率性去愚弄她,她反而把你当作救命王菩萨。
此类触鼻子,作者常于生活中观察研究。世上既有,戏上应有。取台下许多“鼻子”,安在麻五娘脸上。照正常逻辑看来,触鼻子的许多言行,均“不通讲”。正由于有这么一个“不通讲”的特定人物,这台荒唐闹剧,也就“通讲”了。
巴山鬼话 (散文辑)手绢赋
十几年前激情走笔,是散文,是散文诗,是叙事诗?
抑或是诗化的散文,散文化的诗?作者不计体裁,读者
自作界定。
1976年天安门的手绢
亲爱的,我大胆地这样称呼你!我向你求婚,愿意作囚犯的妻!我是谁?相信你心中早已有底。永难忘呵,三月清明那人山泪海里。你怀中,有一张泪痕斑斑的手绢;你身旁,有一个眼泪哭干的少女!
清晨,你领头在英雄碑前慷慨悲歌。我的拳头,随着你的誓词庄严举起。黑夜,我摸索传抄你那沉痛诗句。你手中根根火柴熄了又亮,亮了又熄。当你热血沸腾,挥泪如雨;我将浸透了自己血泪的蔚蓝色手绢,深情地。毫不迟疑地递给你。你指一指眼泪,顺手揣进怀里,向我投来了啊,多么深沉的一瞥!患难中这一瞥,胜似平时千言万语。刹那间,仿佛有一支柔和的鹅毛,从处女心尖上轻轻拂过去。这是我生平从未产生的感觉用!我暗自打算,要向妈妈悄悄问一句:当她在雾重庆初遇爸爸的时候,是否同我此刻一样的心理?
啊!仇恨的旋风,哀思的暴雨,战斗的百炼钢,爱情的绕指柔,像水乳在我胸中融为一体。
爱情的泉水,刚刚流露点滴,无情的豺狼,张牙舞爪扑向你。绑架,搜身,手绢落地;你用尽生命力,将手绢拾起。你挥舞着,像飘动着一朵云彩!蓦回头,再向我殷切致意。我痛心地捂上眼睛问,那万恶的黑手,将正义,将真理,连同我的初恋,通通一齐抓去!
带走了,带走我蔚蓝的手绢;留下了,留下你通红的诗句。我把诗藏进兰草下,花盆里。花儿也知情,倚着叶儿悲愤欲语。如花的年华,如磐的压力,短暂的初恋啊,长久的分离。我青春的鬓角,竟出现几丝白发!我分不清,哪一丝是为了国家命运?哪一丝是为了爱情悲剧?是谁在背后轻轻拍我--哦,妈妈!我一头栽进妈妈怀中,嘤嘤抽泣。
我这多灾多难的教授妈妈呀--她是校长的女儿,作家的妻子,知青的母亲,牛棚的伙计。一九六七,她的父亲死在游街后!一九七一,她的丈夫死在农场里!一九七六,她的女儿开始危险的恋爱!一九几几?她到哪座牢门迎接未婚女婿?
极大的悲痛,反而引出她的苦笑。暮色在笑中消逝,晨光从笑中升起。一席娓娓动人的夜话,如行云流水;流呵,流出了另一张手绢的故事……
1946年雾重庆的手绢
……我的蔚蓝,我的孩子,你的遭遇,多么酷似妈妈的经历。三十年前,我也有一张珍爱的手绢,绢上几枚红豆,底色一汪碧绿。我带着它,随父亲飘流出天津海河。到重庆,结识了年轻的新华日报编辑。碧绿手绢,装进我第一封情书。生命之树长绿,红豆分外相思。
难忘的新婚之夜--新娘独自等待。新郎呢,在哪里?在较场口,同他岳父一起,在特务的监视下,庆祝政协决议①。约定黄昏,翁婿偕同宾客归来;回到这鸽笼一般的新房,举行朴素的婚礼。、我穿上从舞厅租来的晚礼服,戴上从当铺赎回的订婚戒指。万事俱备,心爱的东风却无消息。我拖着轻纱,呆望日历:哦,三月清明快到了!楼下的房东,在准备上坟的纸钱……
这一江春水的嘉陵,并不是塞外风沙,我却想起无定河边,春日梦里。这万家灯火的沙坪,并没有暴涨秋池,我却听见君问归期,巴山夜雨。我剪一剪西窗喜烛,拨一拨楼头雾气。那昏黄的路灯下,靠着个马路天使!卖炒米糖开水的小贩叫过去;哼着川戏《夜归》的醉汉摇过去;牵着瞎子,唱着“月儿弯弯”的女孩飘过去;宪兵的皮靴踏过去;捕人的警车嘶过去……
我掩上光怪陆离的窗口,回顾新房:一股暖流涌来,顿时增添勇气!瓶中--周公派人送来的夫妻蕙!案头--郭老新填的《贺新郎》手迹!我眼前浮现一支微屈的右臂,一道慈祥目光,一对浓眉……
①日,在周恩来领导下,重庆进步人士于较场口集会,庆祝
政治协商会议成功。国民党特务捣毁会场,打伤郭沫若、李公朴及许多群
众。是为著名的“较场口事件”。
新房蜡炬成灰,喜红岩灯火辉煌。小楼冷寂无声,喜延河波涌浪激。那机灵的报童,将新华日报散去!那愤怒的屈原,向雷鸣电闪奔去!那咆哮的黄河,向腐败堤坝冲去!那复仇的大刀,向敌人头上砍去!……较场口,我仿佛亲临较场回了,我的爱人在讲坛上坚持真理。台下鬼叫狼啤,掷出砖头瓦块。勇士负伤,嘴角鲜血滴、滴、滴!他掏出碧绿的手绢拭揩血迹,那不屈的头颅昂起、昂起……
新房门开,证实了我的预计。老人独自归来,身后没有女婿!我的新郎呢?我的勇士在哪里?已被特务绑架,投进秘密监狱。只留下血迹未干的碧绿手绢,朵朵殷红的牡丹,开在一片草地。
啊,民主的鲜花,自由的火焰,新婚的留念,爱情的标记。孩子,我当即扑进你外祖父怀中。孩子,我就像你今夜这样嘤嘤抽泣!
你那饱经沧桑的外祖父啊--天津南开的学生,西南联大的讲师,周公的同窗好友,党外的仁人志士。女儿的不幸,引出老人的苦笑。他扶起我,就像此刻我扶起你。一席振聋发聩的夜话,如催军战鼓;催呵,催出了另一张手绢的故事……
1920年夜天津的手绢
……我碧绿,我的女儿,莫悲伤。抬起头来,把瓶中的夫妻蕙多望望。这是良师净友的馈赠,祝福年轻的伉俪耐寒经霜。他和邓大姐也曾有过爱情的手绢!孩子,请从伟人的手绢里汲取力量。当年,我耳闻目睹过他俩的初恋。今夜,我带你飞越时代关山,重返五四运动壮阔的战场……
孩子快看,又是清明前后--天津之夜,警厅铁锁郎当。①那领头绝食的青年是谁?是谁?远看一对浓眉,近听谁安口腔。薄薄棉袍裹住一腔饥火,堂堂正气写下血性文章。《警厅拘留记》又完成一页,长空雁叫,他停笔倚窗展望。鸿雁啦,快将狱中人的心意,捎给同学少年,捐给小超姑娘
天上的大雁,排成人字。地上的雏鹰,结成人墙。雏鹰的领队正是小超,火样的年华初试锋芒。手绢上没有伤春悲秋的泪珠滴落,却有救国救民的汗珠流淌。她率领示威游行的学生队伍。冲破水龙阻挠,面对上膛的机枪。她振臂高呼口号,声援绝食的同学。鸿雁啦,快将这感人的呼吁捎回铁窗……
鸿雁飞去飞来,盘旋在法庭上空。正义的呼号,迫使法官尴尬出场。被告席上闪烁着二十四颗晨星,那为首的一颗,分外皎洁、明朗。小超聘请的爱国律师像庭前古槐;树影婆婆,筛映出万点星光。争睹晨星的人流涌满旁听席。孩子,快随我攀上窗台,向内探望--浓眉的青年,正展开长篇演说,是谁在旁听席上带头鼓掌?是那位聘请律师的少女!人们纷纷站起,把她的视线阻挡。她掏出鲜红的手绢,高高挥舞瞩;手臂的森林中,一朵红云飘荡!演说的青年发现这熟悉的红云,他默契地笑了--几十年风雨同舟,就从这里起航……
①1920年出明前后,以周恩来为首的二十四名爱国志士在天津狱中绝食斗
争.邓颖超带领学生队伍示威簿行,声援绝食的学生。
未来还有多少手绢
天津鲜红手绢的故事,战鼓回响;重庆碧绿手绢的故事,余音绕梁。回到天安门我的蔚蓝手绢来吧,亲爱的,我忧郁的情歌越唱越昂扬。
当邓奶奶手捧总理的骨灰盒;手绢呢?也许还在她的怀内珍藏!她不愿在人前嚎啕揩泪;要问爱情多深,请看白发苍苍!当我的爸爸在干校含冤辞世;手绢呢?那保存多年的碧绿手绢,被妈妈放在遗体胸前一齐火葬。绢灰化为白蝴蝶,随忠魂飘向远方。当中国从一场恶梦中醒来,人们各用各的手绢揩干泪眼,八十年代清明的早晨旭日临窗!
岁岁清明,贯串一条深沉的线索--从“五四”的游行队伍到“四五”的花圈海洋。延伸下去,将来还有多少类似的壮歌,类似的巨浪?未来还有多少彩色缤纷的手绢?啊!玫瑰红、苹果绿、孔雀蓝、柠檬黄……
巴山鬼话 (散文辑)我与曹东林巧结书缘
无巧不成书,我的杂文散文集《巴山鬼话》出版问世,竟与一个数字有关--“13”!
日,鄙人悲愤投“海”,佯狂经商,“魏明伦文化经济公司”在成都开张,阴差阳错碰上这么个日子。朋友们闻讯赶来劝阻,说“13”是外国人忌讳的数字,尤其害怕每月的13日!这一天太不吉利,趁早改期,以免撞鬼。
我是逆向思维,偏不信邪,含笑答曰;“魏明伦就是‘鬼’,鬼撞鬼更好!”本董事长坚持不改,敝公司如期在洋鬼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奏鸣声中悲壮开张。
花开两校,话分两头。三天后,我赴陕西出席“张赛国际研讨会”,偶遇北京朋友蒋力。听他闲聊说,深圳即将举办首届优秀文稿竞价会。我兴头一来,回家吩咐犬子,将我旧作杂文散文的剪报收集一起复印一堆,寄往深圳凑个热闹。随意而已,没想到还会引出戏剧性高潮。
话说秋收时节,正当敝公司乔迁之喜,深圳佳音见报。竞价会上,仅有10万字的拙作杂文散文集《巴山鬼话》从1万5千元起叫,经过激烈争夺,最后闯出一匹“黑马”,掏出私囊积蓄8万元,一据成交。
陌生的“黑马”,奇异的知音!
事后长途电话联系,我才略知其人简历:
曹东林,三十岁,重庆人。几年前跑深圳打工创业,现任中国宝安集团职员,专事企业文化和企业形象推广。曾主编大型报告文学集《特区之光》及我国第一部反映金融证券业的大型画册《深圳证券街》。
这位四川老乡早就爱读我的“麻辣烫”杂文,又获悉我不避“13”忌日,更觉得彼此神交默契。原来他与“13”奇数有缘,大抵对“十三妹”、“十三经”、“十三辙”、“十三太保”、“十三陵水库”、“同光十三绝”,以及“中共十三大”皆有好感。由此,越发促进他参与《巴山鬼话》的竞买活动。小曹走进拍卖会场,领得座次牌号,那数字不多不少,恰恰13号!
诸位看官,你们说巧不巧?!
话说回来,巧合只是一笔传奇花絮;曹东林解囊一掷8万元,自有他独特的视角、胆量和谋略。
他认为:当代中国作家的劳动价值没有得到社会充足的重视。稿酬按字计算不按质,优秀文稿出版甚难,出版后作家所得稿费甚低。这种由计划经济导致的极不合理现象亟待改革。深圳试办文稿竞价会,虽然在组织工作方面尚有疏漏和失误之处,然而这次活动敢于将优秀作品引入市场机制,试行优质优价,好书高酬,确有一定程度的开拓意义。一槌惊世,八方传媒,竞买者之名亦可不胜而走。曹东林更新观念,看准契机,深信以他个人名义竞买并投资出版《巴山鬼话》必有多种收益。
有志者事竟成。《巴山鬼话》在曹东林苦心的运筹帷幄之中及时出版。装帧精美,纸质特优,第一版印数2万册,供不应求,销售一空,各地读者纷纷来函要求再版。
具有创造性远见的曹东林,理所当然获得“国内第一位个体出品人”之称!
去年,我应邀赴深圳蛇口工业区作客,得便顺路会见曹东林。离家启程,一看日子:10月17日,我笑着暗想,这回与“13”无关了。火车摇晃,掐指一算,啊呀,又是鬼使神差
公历10月17日,乃农历九月“十三”日也!
巴山鬼话作者:魏明伦跋
我参加全国首次优秀文稿竞价活动竟得的优秀散文杂文集--《巴山鬼话》即将付梓,值此时刻,我深感欣慰。
去年5月偶从报上读到文稿竞价的消息后,我拍案叫好。在现实生活中文人的劳动价值一直未得到社会充足的重视。文稿付酬亦按字不按质,许多优秀的文稿出版难,甚至得不到出版。而一些低劣庸俗的出版物却流入社会,腐蚀人们的思想,甚者,可危害社会,危及国家.而文稿竞价则是把健康的作品推向市场,优质优价,激励作家写好书、出好书,以丰富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此举很有改革意义,且有益于社会主义文化市场的发展.因此,我在收到组委会李先生的传真资料后,赓即同北京新闻出版界的朋友谈及准备参与竞价的设想。对这一超前性的创举,朋友们表示支持,但对我为支持文化事业将花费几十万元的举措表示不解。
当时,我还未去中国宝安集团安信证券服务中心,而是在集团宣传部专事企业文化及形象推广工作。在工作中,我领悟了开拓的内涵,懂得了报效的含义。宝安集团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成为新中国第一家股份制企业,而它还给国家的是一份奇迹--股份经济的十年实践经验及第一家股份制集团;本人则受益于我国股份经济的发展,受益于宝安集团勇于开拓的创新精神。我用投资证券所获得的利益去参与文稿竞价,成为《巴山鬼话》的出品人,这不仅表达了我长期以来对魏先生其人其文的仰慕、欣赏,而且也是为文化建设办了一件实事。当然,此举还仰仗于诸多热心祖国文化事业的朋友的大力支持。个人参与出版事业犹如宝安集团在十年前实行股份经济一样,是在争鸣中产生,亦在实践中发展。它符合社会发展的需要,它需要更多新闻出版、文化艺术界朋友的关心和帮衬,对此我亦充满信心。因为在《巴山鬼话》的出版过程中,我不仅得到荣誉出品人、作者、新闻界记者朋友、作协文友的鼎力相助,还得到海天出版社领导及编务人员的大力支持。
诚然,被文坛誉为“第二槌”的本次文稿竞价活动,在组织方面尚有许多疏漏之处,它不及敲开土地买卖之禁烟的“世纪之槌”,但它对新时代文化产品的促进和社会主义文化市场发展所产生的积极作用,却是勿庸置疑的。有鉴于此,我对支持此项改革的深圳市委、市政府领导以及文稿竞价组委会的全体工作人员表示衷心的感谢。他们为发展社会主义文化事业,弘扬民族优秀文化所付出的辛勤劳动和不懈努力将永留于人们的心碑。
深圳毗邻香港,处于东、西文化的交汇点,而深圳与香港又属于两种不同的社会制度。特殊的环境决定了我们的精神文化产品必须接受市场经济的洗礼。因此,站在繁荣社会主义文化事业的立场,我们与其驻足观望,莫如大胆涉入、大胆参与、大胆竞争。而我作为国内第一个文稿出品人,能为祖国文化出版事业尽点绵薄之力,乃人生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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