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梦见我杀人了自己同好几个人穿带毛的白色新衣服,是为甚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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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Not Found我最近很不顺,昨晚梦到在很深的海水和海豚还有一个人比赛游泳,最后我赢了。为甚么会做这种梦_百度知道
我最近很不顺,昨晚梦到在很深的海水和海豚还有一个人比赛游泳,最后我赢了。为甚么会做这种梦
我不会游泳,好像有人说让我和海豚还有一个人比赛游泳,谁赢了就有奖励。求高人讲解一下。
提问者采纳
海水代表你的内心。海豚或许是你最近通过电视、报纸、网络等等看到过,同样也代表一个温顺、对你毫无威胁的人。所以出现在梦里。那个人应该是最近刺激、打击过你的人。你赢得了比赛,是因为你的潜意识不想输,所以你稀里糊涂的赢了。这个梦没特别意义,只是反映了一种当下的心理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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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作家。香港中文大学新闻系毕业,香港大学社会学系犯罪学硕士。生活经验丰富,曾任香港英文虎报记者、议员助理等。屡获港台两地各大文学奖,文字风格强烈,极力描写人性阴暗面,令读者触目惊心。著作有《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无爱纪》《沉默.暗哑.微小》等。她的书不在内地出版,以往的著作现几乎绝版。2011年的新作《末日酒店》可网购,收藏意义颇大。
写文字,猜电影。
幸福的人大抵相似,不幸的人却各不相同。(好爱这部电影啊~~ 有没有人猜对是哪部咧)
我是记者,看见爱情
文/徐楠 &原南方周末记者&
1初秋的南方小城,已经过了午夜。&与一位采访对象深谈入夜,匆匆往回赶。&一间发廊的玻璃门里透出悠悠的粉红色光芒。一个穿着低胸装女子站在门前,用手机打电话。&这是她们&工作&的时间,不足为奇。但她纯正的北方口音吸引了我:&我知道,你从来就没爱过我!&&她气息急促,就快要哭出来了。&我与她,就在这一句话里擦肩而过。&我的耳鼓被这句话刺中时,她已经在我身后。想回头多看一眼,但是最终没有&&突然的侧目,或许会让她感受到别的意味,与其误解,不如就此别过。&浓艳刺鼻的香气飘尽了,还能听出她在继续打电话,只是声音已经模糊,氤氲不可辨析。&匆忙一瞥的印象告诉我:她在初秋的夜风中瑟瑟地发抖。&&
2隆冬时节,在一个河南村庄采访。&天阴着,年轻的妻坐在土坯房的门边,借着惨淡的日光,用一条竹片将一摞锡箔一张张分剥开来,在每张锡箔的背后衬上黄纸&&这是镇上的作坊用来加工玩具金元宝的&&每做一张,可以获得4分工钱。在她的身边,拖着鼻涕的四岁男孩和一条叫做&豆豆&的狗在玩耍。&不用问,男人在外,打工。&瘦弱的女人冷得不停哆嗦,嘴唇白煞煞的,头发理得很短,毫无光泽地耷拉在头上。她话少,声音很小。&&我家南方的。&&&自己跑出来,打工。&&&俺们在厂子里认识的。&&后来听人说:男人有过一个妻子,留下的儿子已经十几岁。前妻去世后,这汉子经常喝醉了酒,抱着儿子哭,直到在打工的工厂里遇到现在这个女人。她嫁人几年,被打了一身伤痕,终于从富足的家乡跑出来,自己打工谋生,后来跟着他来到这个陌生的村庄。她原来住楼房,现在住土坯房。他们没有结婚证,因为她与家里的前夫无法离婚。天色将晚,女人停了手里的活儿,开始烧火。男孩马上凑到灶台边,伸手取暖。&土坯房的&窗户&,是墙上的一个方洞,没有玻璃,只是掖着半张压平了的旧纤维袋。不透明的红蓝条纹,挡去了方洞口的光亮。只有一角掀起来,透进一丝光线。&问她怎么没掖好,她搓着生冻疮的手笑起来:&透个亮儿。&&接着小声补一句:&他爸给掖得好着呢,可严实了。&&我被那一时刻的她震撼了&&一种奇异的神色降临到这个农妇的脸上,她只有二十几岁,眼角却满是皱纹。或许从今以后,她的命运就是在这间土坯房的门口,一张张分剥锡箔纸,换取4分钱的酬劳。然而她不允许任何人怀疑丈夫对她的好&&哪怕是一个外人。&&
340年前他生在山东农村。如今他在县城里开着自己的雪铁龙。在山东的一个县城采访,认识了他。临走时再聚,喝多了酒,于是他打开了话匣子。&十几岁上开始跑生意,编织袋、贩茶叶、药材&&能想到的都做过,几乎是做一样赔一样。那十年里他整天滚打在火车上,一个星期才敢犒赏自己一顿一块五毛钱的牛肉炒饼。&小时候他喜欢邻村的一个女孩子,并且认为对方也喜欢自己。他享受着女孩不时传递过来的眼神,期待着瓜熟蒂落的一天。&19岁那年春节,女孩定亲的消息突然传来,他呆了半晌,觉得就在前一天,女孩还在向他暖暖地笑着。当最终接受了现实,他发现自己只剩下了仇恨。&20岁上他就结了婚,相亲时他只看了对方一眼。争吵、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当他决定索性离婚时,他得知妻子怀孕了。&&一个农村女人,她离了我靠谁去?&他对自己说:这一辈子都不能提离婚了。&奔波的日子里,他遇到了一个女人,小名叫做&四妹&。&他们相遇在四妹生活的小县城。那段日子里他几乎已经赔光了所有借来的钱,出门跑生意连旅店都舍不得住,就住在四妹家里。他说:&我有三个孩子,我没法离婚。&四妹没有强求,只是像燕子衔泥一样,为他筑起第二个家。四妹是一个护士,县城医院的宿舍院子里,谁都知道没结过婚的四妹收留了一个有家室的落魄男人。&两年后,男人寄予厚望的一单生意落败了,他再次受到打击,&你说说,除了负担,我能给她点啥?&他心生退意。&也就在这时,他惟一一张四妹的照片被妻子搜出,一甩手撕碎。妻子的控制和对四妹的自责,三年时间,他没有再踏足那个县城。&也就在这三年,他终于等来了机会,完成了生意上的第一笔积累。他想找到四妹,最起码,看看有什么困难是自己可以帮助的。&然而再也打听不到那女子的消息。除了&四妹&这个名字,在这个男人的生活中,她似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她话不多,邻人还记得她说过的,就是一句:&他是个好人,我看不得他挨饿受冻没人操心。&&撕了四妹照片的妻子,第一次看到男人像雷电一样暴怒。从此她再不言及&四妹&这两个字。&如今在这县城的商人里,男人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进发廊不去洗脚城,最大的爱好只是打牌。&几个片断,雪泥鸿爪。&我总是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突然走近别人的生活,又很快走开。这常常是一种幸运,我的陌生、我注定很快离去&&还有我的诚意、我朴实的外表,都让他们少有疑虑,让他们会在一个清清淡淡的斜阳午后,敞开心扉。&当一个中年人在我面前为曾经的爱情痛哭流涕,当我有幸碰巧触碰到一个老者苍凉的人生,无论他多么平凡,我都肃然起敬。&说他们的故事都是爱情,也许是奢侈的,或者不确切的。男人与女人、人与人之间,最隐秘、最细嫩的情感,又怎能妄想用语言来概括?&但它们总有形迹,你碰巧有机缘在一瞬间看到它,就像潮水漫过脚掌,指缝中不偏不倚地落下一颗金沙。&再轻小,也是电光火石。&
再轻小,也是电光火石。&&转自&
黄碧云新书《烈佬传》
著名作家黃碧雲推出新作《烈佬傳》,她的自序是這樣說的:「小說叫《烈佬傳》,對應我的《烈女圖》。小說也可以叫《黑暗的孩子》,如果有一個全知並且慈祥的,微物之神,他所見的這一群人,都是黑暗中的孩子。小說當初叫《此處彼處那處》,以空間寫時間與命運,對我來說,是哲學命題:在一定 的歷史條件裡面,人的本性就是命運。時間令我們看得更清楚。我曾經以為命運與歷史、沉重而嚴厲。我的烈佬,以一己必壞之身,不說難,也不說意志,但坦然的面對命運,我懾於其無火之烈,所以只能寫《烈佬傳》,正如《烈女圖》,寫的不是我,而是那個活著又會死去,說到有趣時不時會笑起來,口中無牙,心中無怨,微小而又與物同生,因此是一個又是人類所有;烈佬如果聽到,烈佬不讀書示寫字,他會說,你說甚麼呀,說得那麼複雜,做人哪有那麼複雜,很快就過──以輕取難,以微容大,至烈而無烈,在我們生長的土地,他的是灣仔,而我們的是香港,飄搖之島,我為之描圖寫傳的,不過是那麼一個影子。」
出版社: 天地圖書
出版年: 2012-8
定价: HK$70
装帧: 平装
ISBN: 9PS:呜呜~~ 荷包又要扁了有木有~ 提醒各位读者,目前只有港版的哦,天地图书出版的。目前参考价位,在淘宝上是60RMB左右。没看过《烈女图》,估计看这本会有些晦涩难懂,但是黄小姐的书,哪一本可以轻易读懂了?快入手吧~~~哟哟!!&&
黄小姐是个将才情隐藏在小说细节中的精致女子。
若得其情,哀矜勿喜。
柠檬草的味道
突然我记起你的脸,是黄碧云的一篇小说名。“我突然记起她的脸,这样我就老了。”   
宝石与生命一时一刻的闪亮,是否有关。
 事情见多了就会学得聪明,不需要怎样的天分也会剔透知情。然而因为聪明,往往便看似无情冷酷,所以我只好不再多管叔琴的事:生命本身是最好的驯兽师——哦,我细细娘也曾野性难驯。
每次听蔡依林的这首歌,那句歌词,我就会想起这个关于钻石与爱情的故事,你呢。
传说宝石与爱情及眼泪有关,不知是否如此。
【无题】陌路。
你知道,几近每个人最后都会去走自己的路。比如现在,我们相爱。或者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你的身边围绕无数人,他们让你远离寂寞。而我也在逐渐忘却你的同时渐渐失去爱的能力,就连祝福和期待也这般奢侈。
亲爱的,晚安!珍惜现在,珍惜彼此。
2011香港书展 黄碧云“小说语言的隐秘”
黃碧雲三個字,對於兩岸四地的新生代作家來說,詞義等同於啟蒙。自《媚行者》開始,黃碧雲的創作生命進入另一階段:在小說藝術的追求裏,不只是說故事的,還有語言:直覺的、不迴避的,它在釋放小說語言前所未見的生命力,「以小說來寫詩」;沒有先鋒小說的矯飾,只需賴以經驗作者在文學創作上的特立獨行。是日與明天所刊,乃《末日酒店》作者與此書文本的對話,還有作者自製的面具。書與語言得以延伸與滋長,全賴作者努力;於是,黃碧雲這詞的詞義,也可解作:境界。
隱密的意思是,你沒有見到,但你知道它在。
對我來說,就是沒有說出來的話,錯寫的,亂置的,說得恐怖點,被邪靈召喚的,說得簡單點,是無法尋找,只有靜待它降臨的,直覺言語,也就是詩了。
我是以小說來寫詩的。
。。。。。。
所谓才华可能只是一种执爱。如果我不跳舞,那我一定不再是我知道的我。
——《血卡门》
你是我所有痛的总和,并且占有我生命的某个角落。无论你在也不在,当我说你静静进入我的生命,你就占有了我的某个空间。——《血卡门》黄碧云
《无爱纪》
&&&&&&&&&&&&&&&&&&&&&&& &无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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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碧雲之「愛無紀」 本書收錄黃碧雲小說「愛無紀」、「桃花紅」、「七月流火」。 華麗文字,書寫普羅女子情感生命裡隱隱細細的定靜狂暴。 以日復一日百般聊賴照見慾望之火、以緩慢無愛試圖彌補缺失、 以冷淡漠然掩抑隨之起舞愛的意志。&&
贴本书其中一篇小说《无爱纪》和各位读者分享,不知道是否完整。
&&&&&&&&&&&&&&&&&&&&&&&&&&&&&&&&&&&&&&&&&&&&&&&&&&&&&&&&&&&&&& 黄碧云&&
「我在渐暗下来的房子想着你。但你已经不在了。我还爱你么?」
「在这难以安身的年代,岂敢奢言爱。」
「如果你还收到信,你会读我的信吗?我写的时候,总是觉得你不会读我的信。读我的信的,一定另有其人,一个陌生的女子,我不知道她是谁。她拿起信笺的时候,字可能已经化成尘埃了。过去的终成过去,没有比成灰的信纸更为实在。」
「我梦见有个人在河边等我。我说:怎么你在?但那个人我不认识。那个人不是你。我想我不会再见到你了。见着你,我也认不得。你的面目是那么模糊。」
女子的字迹很工整有力,署名是「绛绿」。信笺都已经发黄而且霉烂。字看不大清楚了,写的时候应该很清楚,但时间无声侵蚀终成过去无所谓热烈。这是最底的一封信。日子是「一九六四年八月十八日」。那年我出生,楚楚想。她出生的时候女子绛绿就给她父亲写信。信笺开了又再折,折痕多次不同,毛毛细细如心之张合。每次读的时候父亲的心情都有点不一样吧?九月那落红季节我便出生了,父亲收到这封信时,我在暖暖的子宫内都快要张开眼睛,小鱼一样的小手小脚在胎盘游弋,张大口预备呼吸极为刺激痛楚的空气:我生。我生是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连我自己都不晓得我如何得生。生是多么神秘楚楚生影影时只是觉得暗:犹如打开;医生说你打开。楚楚打开黑暗之门,她父亲无声走入黑暗之中。林游忧死时没有跟她说甚么话,只说:你回去吧,你不必陪在这里等我。每次楚楚去医院看她父亲游忧都不好意思,老说你要上班你受人二分四,你快点走吧。楚楚告了两个星期假天天去医院陪她父亲,医生说是时候了你们也不要太伤心,人总会有一次,我们会尽量减轻他的痛苦。游忧已经不能起床了,一天就是一天,一天比一天睡得低一点,一天比一天少话,渐离渐远,他一天比一天吃得更少,他已经不需要食物了,并且再也不需要空气,更加不需要女儿或妻,楚楚或晚雪。而到了生命的末了,甚至不需要,私密。他双腿张得开开的,医院病人不穿内衣裤,楚楚可以看到她父亲的下体,小鸭蛋似的睾丸上盖着一丛散零零的黑毛;神秘的生不过是一只黑鸭蛋和一茶匙奶白大头虫。楚楚可以嗅到她父亲的臭。她忍着呼吸说,爸你现怎么样?游忧微微转过头去不再看她,说,好臭。他知道她嗅到他的臭。
楚楚折上了信笺,毛毛细细就有了新的折痕。父亲对她真是好总是带她去饮茶,只带她不带她母晚雪,叫一碗凤爪排骨饭自己吃饱,让楚楚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楚楚,你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阿爸出了粮,你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她问阿爸出了粮是不是有好多钱?阿爸出了粮阿爸是吃皇家粮的小职员,没有很多钱但你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楚楚喜欢的有虾饺、糯米鸡、马拉糕。生活的丰盛如果我感到喜悦不过是有个人跟我说,我所赚的不多只能是那么多,但你喜欢吃甚么就吃甚么。楚楚还是流下泪来。虾饺、糯米鸡、马拉糕热腾腾的蒸着香,记忆之中虾饺、糯米鸡、马拉糕总是有竹叶香,香可醉人。她在渐暗的房子想念。但想念的已经不在。--我还爱你么?女子绛绿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她写的;无人知晓;在尘埃之中焚毁。楚楚吹了吹将一盒旧信收到衣柜里面去。
游忧死了以后律师才告知楚楚他立了一个秘密信托,遗给她一间房子,在大角嘴,及保险箱的锁匙,保险箱内有美国债券,香港几支蓝筹股股票,十枚金币,和一盒信。楚楚从来不知道她父亲游忧除了在土瓜湾的老房子以后还有物业。她不知道她父亲为甚么要留给她房子而不是给她母亲;而且还是一个秘密信托。一直到他死他都没有提这件事情,或许他知道他的律师是个尽责的律师,一定会将他要留给她的交到她手上。她拿了房子的屋契去做转名手续,又拿了钥匙危危的去找,不知道她父亲会留给她怎样的房子。房子在枫树街一幢旧楼的三楼,楼下是老人院和经营性买卖的公寓,沟渠有死老鼠噬尸有猫。单位门口有熏黑的土地神位,还奉着香香油是新添的。楚楚按了门铃。有人在住锁大概已经换了。按了按无人应听楚楚有点疑惑。她将锁匙插进去没想到可以转开,而且打开门,有人,坐在窗前一张旧藤椅里影子旧旧小小,好象是昨日遗下的影子。对不起。我想请问&&
有人,坐在窗前一张旧藤椅里,影子旧旧小小。有人,坐在一张破旧太师椅上,脚脉肿起是蓝的。有人,一共三个,三个女子九重影子同长着一张脸。对不起。我想请问&&这是&&游忧&&的&&楚楚问。
「我们三姊妹。呵三姊妹都九十岁了。我们九十岁了八十五岁那一天太乙说我们还不死的了,我们一道吧,三姊妹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张脸孔三个人分。太初说三姊妹脐带连脐带连做鬼都有身无头,一个头三个人分。我最大所以叫太一,九十岁了八十五岁那一天我说我做人做够了,我不做了,我做鬼。做鬼就三只鬼,三只香炉三炷香,做人就说是三姊妹,你给老公打时又不是一个人挨痛,你生仔又不是一个人喊救命,你无钱无儿无女一样要去睡街。我说太初枉你一世生儿育女,死到临头还不是你自己一个丢在老人院。我说太乙你成世做牛做马,到老时你睡进棺材都要你自己担幡买水,自己烧自己自己散骨灰。
我说太一做大强出头,老公死时仔又死,你强出头捱来捱去都不死,不如就三姊妹不人不鬼的住在一堆当野葬岗。租一间姑婆屋有个靓仔租屋给我们住说我们死了就搬,不要阴魂不散。九十岁了我说太乙你洗碗洗到八十五岁你还洗不够,九十岁了我说太初儿女是泼出去的水,当自己疴蛋好了,九十岁了我八十五岁就将我医馆关了,我不做了连功夫都不打了,有甚么好打我徒弟来求我,我说我不认你了打功夫打一世打到七痨八伤,医得人医不得自己,嘿嘿。姑娘仔你来做甚么我们今个月已经入银行交租了,不要烦你快点走。」
楚楚以为自己见到了三个女巫。我来&&我来&&收房子。她说。三个老女子呱呱像蛙的笑起来。你收房子。太一站起来原来好高,那么老的人还那么高,高楚楚半个头一手抓着她好象提起一个西瓜。快了快了,太乙笑说。我们还不死不过快了快了。不死怎样搬,太初窣窣的笑着楚楚以为有蛇。靓仔说的,靓仔是不是你阿爸,你靓仔阿爸说的:死了就搬,不要阴魂不散。太一凑上来,三个老女子围着楚楚一圈转一圈还是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孔,蔷薇你的名字叫蔷薇我也曾爱过当我以为蔷薇就是蔷薇但其实并不。你还是走吧,姑娘仔,租我们会准时交租的,直到我们死为止。
我不是姑娘仔了,楚楚迸了一句。离开房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望上去三楼,没开灯。只有楼下的老人院和经营性买卖的公寓,开着惨白和血红的光管。楚楚想将房子收回卖掉,再连同父亲留给她一笔小钱,可以买一间新房子给自己,给自己过新生活;她从来未曾真正离开影影、米记,虽然他们已经离开她。过新生活;甚至不去上班?迟到五分钟不用一边跑一边穿鞋子,她快四十岁了又无一技之长,只会点小会计又没有考过专业试,失了业难道去求影影或米记。到了这样的年纪她绝不可以指望遇到一个甚么人改变她的命运。她的一生就明明可知的了。或许因为这样,她父亲想留给她一份礼物,这份礼份可大可小,用着点给女儿母亲一点运气不好买股票输着点,就用完了等于从来未曾有过;但如果她想,她可以开一间小店卖点甚么无用的东西,她可以离开香港,买一间小屋子过其后的日子;如果美丽自信起来可以谈一次恋爱吧?她是个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子,跟她父亲她母亲一样,整个家成天都好静,有时母亲会开一下电视,有点声,有点人气。
只有影影和她阿爸米记就成天吵。楚楚结了婚以后好象开了窍,开的是耳朵原来和一个陌生人生活可以有这么多陌生的声音,喝一罐汽水可以喝得尼加拉瓜瀑布那么响,报纸一叠飞起砰的弹开一桌面的饼屑,影影哭完米记喊这样喊那样,奶瓶在那里尿片用完了没有,影影长大着点厕所米记用完影影用,水声地底涌上来似的哇啦啦,而楼下永远装修,不是五楼便是七楼,七楼装修完五楼又搬了又装修。楚楚结了婚生孩子以后就一直睡不着,也不好讲床上的事情。影影上大学后搬去宿舍就真是静,米记也没有甚么理由再留在家索性搬到了李红那头住,影影放假回来他就回来,一家人一样一桌子菜吃饭看电视过日子。她得回她应得的静默楚楚就一个人过日子。如果就这样一生她都可以。没有甚么事情发生,也没有条件令甚么事情发生。譬如曾经听说橙花盛开时有血,四月的时候成熟芳香饱满。她一生人都未见过橙树。如果有这一笔小钱,可以去一下西班牙见一见血橙树。但她舍不得要用这好多钱呵?她明白她父亲为甚么要留给她这些礼物。他知道她连买纸巾都舍不得,可以一直非常老气的用手帕。房子她一直要收回来卖掉。她下决心一定要赶走那三个老女子。
房子是她与她父亲的秘密,好象是一个协议了:我所有的不多,但你喜欢怎样用就怎样用。那房子和那三个老女子她不能说,跟谁都不能说。背负着秘密她一定背叛了甚么。她非常忧心胆怯,好象身上扬着臭骚狐或下体的腥味,或者聪明邪灵已经附着她肉体,她无可逃避只能目睹真实的侵蚀。她沉静着就这样背叛了她身边的、她以为她所爱的晚雪和影影,母与女与母与女。她不说。黑暗之门打开,她爸走进黑影里面,然后招她。她父亲游忧也一生承受着女子绛绿,他到死都没有说;信是寄到房屋署那里去的,他一生都没有转过别的工作。沉默里面可以包容那么多;几乎是爱,而他默默承受。楚楚无法明白,到底爱艰难些,还是承受爱艰难些。
在办公室一天就像水从头上倒泼下来,一下子就到了脚。影影和米记走了以后,楚楚的脚步就慢了许多,再也不用滚水烫似的赶着走,赶着换一条松松的师奶裤去巿场买菜。一个人有时吃有时不吃,吃一个方便面就可以,生活仿佛就从容了许多,时间都过得慢了,手表的指针缓缓转动,日头缓缓落下,深蓝的地球缓缓在太空转动,地缓缓沉落,浮岛缓缓长出水面。楚楚慢慢的加减着,发票单据一张一张的夹进档案,将桌子抹干净再去茶水间倒一杯茶喝完了才走。办公室的人都走了,连她老板都走了,她最喜欢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光。摸摸停停一个无人的空间,没有人要问她甚么,也无人回答,这个没有言语的世界才是她的。在这个静默世界如同在子宫浮游,她才感到自由。她每天关上办公室的门,蹲下「得」的上锁,她的心就「得」的给锁上了,回到家总会有电话,影影随时可以回来叫声「妈,有甚么吃的?」或「妈,我的游泳衣哪里去了?」她总要答应,米记时常都回来打个转,不时还会招呼同事玩玩小麻将。
楚楚也没说甚么怎样都是一场夫妻,他们从来没有离过婚。影影总叫她你好好的了断,不要再让着阿爸;楚楚就咿咿哦哦的答应,米记没说要离婚她也不想离,又不是那些女强人离甚么婚。那个家她一个人住,但其实又不是她一个人;她心里总是若有所失,或许是因为失的不够多。毕竟这是个不完全的世界,没有一件事情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连破裂都不曾完全。楚楚只能拖着蜘蛛网莲藕丝,一担泥淖一身淌水,胡里胡涂稀稀烂烂的生活着,不能说好,其实也不坏。
楚楚好远还是看到了米记,一阵眼热,也不是甚么只是因为熟悉,毕竟同床共被那么多年了,生影影的时候他也曾不睡不吃的陪着她,在浮动的人影之中楚楚还是认出了他,只有他的影子是实在的。
时间停顿&&我们也曾靠近&&如果我们闭上眼睛&&也可以相信之间并没有悬崖&&燕子飞翔&&剪开了灰色的浮桥他像从前一样「喂喂」的叫她,四十多岁了,还是那时候小伙子的神情,老像不堪强光的眯着眼睛看东西,只是脸胖了点;身上还是医院的气味虽然他已经转了去私人化验所,一样当化验技术师;还是穿那件她大减价时替他买的浅蓝色衬衣,打三折,她一买买了三件,他已经搬走了好几年了还穿著这罗兰的牛津纺衬衣;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一样,人所能改变的是那么小。
就像还没有生影影的那些年头,米记有时都会等她下班,也这样「喂喂」的叫她,说不如今天出去吃晚饭,去吃点甚么?那时候他们刚贷款供房子,每一分钱都看得很紧,也不容易外出吃一顿饭。这样一过过了二十年,他和她其实还是在原来的地方,走得并不远,多了一个十七岁上大学的女儿,一间房子留给影影的,他多了一个女子在身边,她的父亲离开了。
事情也并不多,当时觉得很大的事情,过后就轻若雪,转眼成云雾,不复记忆了。连他多了李红这件事好象也不是甚么事,都可以都可有可无。楚楚想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如果让她明白了甚么,竟然就是可有可无。这时她心头一霎:忽然明白,母亲说死了都不要和阿爸合葬的意思。不是不爱更无所谓厌恨,只是可有可无并且已经够了。
影影老骂她,阿爸抛弃你你还对他那么好,你真没用。影影还年轻,影影不明白;楚楚扬手拨了拨发--影影不明白生之醙酸的气味,隔宿酒一样恹闷但并非不可忍受,也就忍受下来了,到后来甚至不觉得在忍受。楚楚不觉得她在纵容米记,两个人的事情都半世人了千连万连,不是抛弃不抛弃、有感情没感情可以说得明白。即使像影影着她那么决绝,从此不见不闻过去不想不提,过去的日子还是浅浅的在她生命里有凹痕,毕竟那就是她所曾经有过的日子,怎样的秘密无人得知,她还是清清楚楚的知道。米记曾经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无法抹平。
她对她生命里的痕迹,不一定是伤痕但让她的生命变得粗糙与沉静的,她都有怜惜之心因为她也曾何其细嫩,虽然她已经记不得细嫩的具体内容,只是一种感觉,每一件事情都来得太强:光太光,热太热,难堪的无论她怎样转脸,她还是非常难堪。细嫩生活,离她已经非常远了。到如今世界离她一个光年远,谁跟她说一句话她老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老爸死了她就告诉自己说老爸死了,不觉得特别伤心,只是皮肤一点一点的拆裂,一边走路一边头屑一样跌了一地,她知道她走着走着,皮肤掉光只是光嫩嫩的一个人,那时候刺痛才触着她。
有个女子时常打电话到家来找米记,她都没问过,一样叫他听电话。她想只要他不太过分,她也就只眼开只眼闭,夫妻这回事也像做戏,做一场戏给别人看自己也凑兴看着,从喜宴开始就是做戏,过年过节回他阿爸阿妈家又回自己阿爸阿妈家,每次都跑两台吃的菜几乎一样,都是冬菇发菜蚝豉,白切鸡,蒸石斑,一样说好吃好吃吃完又抢着入厨房洗碗才是好媳妇还不是做戏。当初结婚时没想过原来是做戏。这场戏她可以做得下去,只是米记做着做着分了心。
一次不知是否和李红吵架,一直在电话缠着不放,在房间里讲到午夜两点,楚楚在客厅瞌睡着,每次断续醒来,都听到米记还在电话说着话。她累极了想回床睡,第二天还要上班的,正是月尾特别忙。她推开了门,听到米记在电话说:唉你也要想想我的难处&&她第一次气了上头,可能太眼困了,就说:讲电话讲到夜半两点,不如过去睡好了,起码大家都可以睡。
话说出去了楚楚方醒了。米记拿着电话继续纠缠着:已经很晚了不如我们明天再谈好不好?一边哄着电话里的一边又退出房间来让楚楚进去睡。楚楚一栽栽在床上空空的没想甚么,就睡了。一醒来已经是八时三十分吓得楚楚走火逃生一样跳进裙子高跟鞋里去上班。一上班甚么都记不得对着计算机两眼昏花,一转眼双眼刺痛流泪已经是快七时了,怕赶不及上街巿买菜了只好去超级巿场补一补,她储好后备档案去洗手间洗把脸时才想起,米记不知怎样了,挂个电话给他,没开手机,家里又只得影影在听电话。她想今晚只得她俩就不用赶弄饭,到楼下茶餐厅吃碗面算了。
楚楚没想到这些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但发生了还不是一样上班下班,可能还要帮他收拾行李,离家出走。楚楚想着不禁对着镜子笑了起来。唉,都是做戏,连离家出走都是。回到家见到米记在那里看电视,见她两手空空的,问她:怎么没买菜?今天晚上出去吃了?这件事情就好象完了,不过米记就开始不回家过夜,反正大家都好象明白接受了,不那么难受不需要再拉扯挣扎。米记可能觉得自己负了她,对楚楚更尽心尽意,回来都买楚楚喜欢吃的小点心,结婚周年纪念他还纪念,买钻石戒指给她。楚楚不大好这些石头,但搁在那里亮晶晶都是好的,更何况可以抵钱的心里都定当些。毕竟也不是年轻女子了,如果她要有一份礼物,她希望有一份可以抵钱的礼物,而不是花呀衣服呀那些无用的东西。
米记离开以后还不时会找她,出去吃一顿餐,就像时间还没有过去,她还在赶上夜校学会计,他还在药行当职员晚上赶去理工学院上化验课,两个人都赶得两眼昏花,星期三晚上大家都不用上课就出来吃一顿饭,没甚么就对着米记讲话比较多,楚楚听着都是好的,如果能够一起看一场电影在电影院里搂搂抱抱也是好。亦仅止于搂搂抱抱而已,从来没有人叮嘱过楚楚做女儿要怎样怎样,但楚楚知道结婚之前只能是这么多,结婚以后再说。米记在电影院里碰过她的乳房,她一推推开就好象逼婚,让米记知道:除非结婚,不然不可以。米记仿佛听到了,再去看电影都没有碰她,静了一段日子,一样找她一样天天打电话给她,周末的时候去吃自助餐一样手拖手,但只碰她的手。
她的手与她的乳之间有时间与空间,可以让米记慢慢想。有时在地车人挤的时候楚楚护着胸,楚楚从来不穿无袖衣服也不穿领口大过三寸的衣服,但即使如此人挤的时候还会有人挤着她的乳,人没有那么多的时候就会有人盯着她的胸口看,楚楚热热的觉得真是奇妙,圆圆鼓鼓的可以有这么大的魅力,米记甚至要赔上一生的承诺。米记在一架行走着的的士后座看着她,淡蓝衣裙里微微起伏的线条无人风景我也曾想过问天求索问天何以承&&地何以托&&此生悠悠忽忽终何以索&&我也曾想日不经老月不经汐溯&&流星留连片刻石头断裂终腐之身,岂可轻言爱岂也曾想过执子之手承子之身&&随子之影&&以我血为子之醉饮&&我灵为子之亡魂一生之悠长为汝之一瞬也曾想生之细密无光筛谷只留瞉糟糠隔夜馊酸终必成蚀&&也明知心旧如故衣陈烂如泥日日倦容相对岂能朝朝明丽嘉好也说只影无双多木不成森此生只有一纵是两身共卧奇身难成偶所以虽然我也曾想过长久种种&&不可终日&&在夜尽之前曾有圆舞、密语、低眉、浅笑、静默、秋凉直至地尽将我们风干&&人潮卷没谁也不曾埋葬谁&&无所谓杀&&然而我们隔土静听犹记起细弱之身曾经有所承诺有所欠缺。
米记执着楚楚的手,淡黄的街灯一影一影的掠过,仿若浮生惊梦。一反平日的多言,过了一盏又一盏红绿灯,楚楚快要到家了,米记无话只缓缓有力的握着她的手。在她家之前最后一盏红绿灯,米记方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楚楚想他不说你嫁给我好不好,而说我们结婚好不好,就像这件事情已经有了底落了定,只欠在她同意不同意。如果他说「你嫁给我好不好」,楚楚或许就会答「我考虑一下」并且她会认真考虑。
但米记这样说她便答不上来。到了司机说是不是在这里下车,她答:「好。」便急急开门下了车,留米记在车里付钱。等车开走了,楚楚还像有谁留在车上不胜分别似的,呆呆的望着远去的出租车。米记也不催她,站在灯影里面等她,看着她的脸怎样掠着讶异与惊怯,如云映月。楚楚抬头觉得一阵凉一阵亮,今夜有月,半圆不缺。她看着纸月亮如何剪破了天,留下一小环淡淡的光晕,如果珍珠有眼泪,必如今夜的月,温柔不热。
楚楚突然心里非常酸楚,或许温柔令她酸楚了。你上来吧,她说,你上来跟我妈说一说。就这样可能大家都没想清楚,结婚这回事都是因为没想清楚才会做,大家轻易许下了一生的承诺,并且为了无法完成承诺而歉疚终生。都是因为那晚的月亮,或者是那个出租车司机,如果他不问「是不是在这里下」她或者就不会说好。但既然发生她的身体与意愿已经不再是她的了。在那个手与乳房之间的小小空间,越过了就赔上半生,赔上半生的不光是楚楚米记也一样,婚姻这回事不是拔河没有说一个赢一个输,绳子断开两个人都跌到头破血流,说不好连手臂拔掉。
楚楚从来没有怨过米记,她不知道甚么是爱只知道日子过后只有疲倦,已经没有力气去怨恨了。所以她见到他,每一次两个人都开始老了又不能偕白头,她还是一阵一阵,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怜惜,可能是日子与心的重量吧,所有的重量就令她无法说得清楚,老像想哭但哭甚么呢,她已经一无所求。她跟米记说怎么了今天,发了薪水还是嬴了麻将了,来找我吃饭?米记双手搓了搓,说,没甚么,就来找你吃饭。楚楚说,昨天我煮了鸡汤,我昨夜在我妈处睡,没回去影影也没回家,今天晚上上我家喝汤吧。想了想楚楚有点不放心又问:就你一个?没叫麻将脚吧?
两个人就挤地车回家,挤着挤着就分开了但还有两个站,楚楚也没找米记,米记也没费劲挤到她身边,反正他们会在同一个地车站下车,到时候就见到了。楚楚想起,结婚后也不知甚么时候,可能是影影出生以后,他们开始不再拖手了,有甚么好拖,反正都会见到,朝见晚见还要挤一张床,挤同一个厕所互相习惯对方粪便的气味。
星期日去饮茶,接着不是米记父母便是楚楚父母,楚楚早一点十时左右就上酒楼等位,等到差不多了就打电话叫他们出发,来到也是一人一份报或周刊,各有各在看,不时问吃甚么。总之不吵不闹就叫做幸福;反而影影出生之后,楚楚和米记两个人就合作紧密了很多,影影打一个乞嗤两夫妻都在开高峰会似的商量应该怎样做,怪不得很多夫妻都要生孩子,不生孩子就会渐渐分开。等孩子长大了离开,两个人之间突然多了很多空间,再也没有共同的事业,好象支柱被取了去,庙宇不得不倒下,再撑也是强撑。从脸对脸到背对背,都是同台吃饭,同床而睡;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楚楚深知物先腐后虫生,所以米记遇到李红恋得火热她一点都不奇怪,她只是有点羡慕他还有这点激烈;她老早已经心如死灰了。
列车到了在车门前就见到米记,见到她傻傻的向她一笑;她也微微的报以一笑并且她完全不知觉就伸手拖着他,好象拖着一个儿子。米记还在她的生活里,她的心里,不过已经是一个儿子。远离感性不知是生活给她的福惠还是咒诅,但是感性决定远离她而不是她要远离感性,她别无选择只让生活将她化成灰烬。更何况当初楚楚也不是那么激烈的一个人,要焚木也不过从浅褐黯黯的碳成深灰,从不燃烧。米记也乖孩子一样拖着她,手暖暖小小的犹带一点药水气味。这时楚楚才感觉到手,曾经熟悉但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她一惊便放开了他。米记也没再碰她,他们已经过了追追逐逐、互相猜度的骚动期,没有甚么事情不是理所当然的了。
「我去找你那天,是四月二十五日。我将那天的日历纸撕了下来,连同你写给我那张,上面有着你的姓名地址的纸条,夹在小红书里面。--我所能有的,只是那么多。我连你一张照片都没有--我不是你的情人,虽然我给你写着极为缠绵的信。」
「我不是你的情人。虽然我们曾经那么亲密接近,互相了解身体。」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与对我来说,是不一样吧,对我来说是那么重,对你来说,或许很轻吧。真奇怪同样的一件事,你和我共同的一件事情,在你生命里与在我生命里的位罝与重量,可以是那么的不同。」
「那天晚上还没有发生。我跟你说着话,就像已经认识你很久,甚么事情都可以跟你说,你就是我的医生一样听着我。我记得你在黑暗里的眼睛,看着我。我就想做个女子真是好,有你这样殷殷的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双手,幼幼的长着半月指甲。我想如果我可以替你剪指甲该多好。我看着你的短发,怎样干干净净的在耳后。我看着你的唇,微厚的,人说唇厚的人重情欲。你会是个重声色的男子吗?你的唇会不会吻上我的?我听着你叫我的名字,王绛绿,我就想,你会不会在我耳畔叫我的名字?」
「后来一切都发生了,但又跟当初想象的不一样。」
「如果我们没有接近过,我会不会不会陷得那么深?」
「不能说你骗了我。我很清楚发生甚么事,并且感受。但感觉是那么的短暂,无从追记。绛绿一九六五年四月二十五日」
「也曾想过忘怀。可否以意志来忘怀?我会忘记你吗?或者忘怀不是忘记,而是记起想起你的时候,已经无关重要了。再见到你也不会惊动,不见也不挂念。」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记忆与想念,不会比我们的生命更长;但我与那一天之间,到底要隔多长的时候,多远的空间,有几多他人的、我的、你的事情,开了几多班列车,有几多人离开又有几多人回来。那一天是否就掺在众多事情、人、时刻、距离之间,无法记认?那一天来了我都不会知道?我不会说,譬如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在天安门广场,我忘记了你。当时我想起你但我已无法记得事情的感觉。所以说忘记也没有意思,正如用言语去说静默。」
「当你不再收到我的信时&&」
「但你不会忘记我。你不需要忘记我。我对于你来说是那么轻,你可以将我当作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调调生活的味儿。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念我,想念我对你的执恋,想:我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我却要花一生的精力去忘记,去与想念与希望斗争;事情从来都不公平,我在玩一场必输的赌局,赔上一生的情动。绛绿一九六五年六月一日」
「你说:我怕我会伤害你。在你说这句话的这一刻,我知道你一定会伤害我,而你亦知道所以你说你怕。我们好象拿着糟糕剧本的坏演员,明知结局的破烂还在那里很吃力的将戏演好。有个烂导演流里氓气的教戏:『我怕我会伤害你』的意思是:我不爱你,请你离开。于是你将我推开。那真是一场非常丑恶的戏。」
「我回到招待所全身发抖,已经是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煤炉已经熄了没热水,但我还是颠颠的去洗了一个澡。我一定要洗一个澡,无论有多冷。冷水泼在身上我抽一口凉气,这时候我告诉我自己:是真的,他推开了我。」
「是真的。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但你不爱我。只有爱人才能明白喜欢与爱的分别吧。我想我明白。但明白没有用。我真是傻。」
「他们都说我是个聪明女子。我后来才明白聪明误的意思。只有自恃聪明灵敏的人才斗牛似的往狂牛的双角冲,还可以力斗几个回合,但毕竟不是斗牛士,终给撞个肚破肠流。聪明人轻率,自取灭亡。只有愚拙人小心翼翼,唯恐害人害己,时常不敢,心存敬惧,因而终得着安稳。我没有办法,我从小便很聪明,我父亲常说,像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唉。」
「从今我会学得愚拙一些,因而得智能;不爱之慧。绛绿一九六五年七月十一日」
小学五年级楚楚第一次考了个四十三,全班四十五人。她是由一年级的十二名一直跌下去。老师说女同学都这样,愈大愈差,脑筋不行,男的就会愈来愈好。楚楚想自己不是男生不必那么好;但考个四十三还是有点难交代。她没有拿成绩表给游忧或晚雪签,自己冒着游忧的签名签了回去,给班主任那个痘皮的朱老师发现了,就请了游忧去见。游忧告了假下午去见,见完在教员室门外坐了一个多小时,等楚楚放学。楚楚从班房可以看到父亲在教员室门口等,身上那套旧灰西装远看分外灰。下课铃响了她不敢收拾,坐在座位上看她父亲怎样互握双手站起来。她站在窗前贴着呵气,在雾气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林楚楚」。雾气散了就不见了她父亲。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书包,班房只剩下她一个。
她抬头见到她父亲在课室门口等她。楚楚背着书包,提着塑料水壶,站着没动,全身都是书本与胶水壶的气味,她就哇的一声哭起来。游忧也没动,站在班房门口有点犹疑。楚楚哭着哭愈难过愈哭,也不知哭了多久就哭不出来,只在那里抽噎。此时游忧才走过来拉她,替她提了水壶与书包,然后将她一抱入怀。游忧的胸膛是那么暖,灰西装绉绉的好象一个窝,脸刺刺的有胡子的痕迹贴着她的脸,楚楚给抱着又哭了起来。游忧轻轻的拍她的背,哄着她不哭,不哭,不要紧,考第四十三就第四十三,我都这样跟校长说,聪明没有用。真的楚楚你听爸爸说,有点笨日子才会过得好。
楚楚想爸爸真是好,愈抱着不肯放了,小嘴在她父亲耳边说:爸爸我长大了我仍要在你身边,你一样要抱着我。游忧笑,这怎可以你大个女我就不可以抱你了。为甚么不,楚楚愈发缠着,整个身体和她父亲的扭着,小小的刚微涨的乳贴着她父亲的胸膛。好了好了,游忧涨红着脸微微推开她,说都是我纵惯了你。
楚楚忽然想父亲可能那时候会想起王绛绿。正如她所说他会时常想起她,虽然他不爱她。想起了王绛绿就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像王绛绿那样碰个焦头烂额,不愿意女儿像她一样冒险。王绛绿的乳会不会像她的,一样贴着游忧的胸膛。他们身体接近的时候,会有话吗?她会不会说,不让你走,要你时常抱着我。而游忧会默默的轻细但坚定的,推开她。
游忧教她愚拙与胆怯。晚上你不要出去,外面很多坏人。楚楚到出外做事,那年她十八岁。那年她才第一次自己晚上出去,虽然仍然十时前回家,但她十八岁了才知道有午夜场看;她第一次听到有凌晨一时十五分开场的子夜场简直震惊。游忧教她:读书不要读那么好,读书读太好了人家不会喜欢你;而女儿家早晚都要嫁人的。晚雪在旁默默的看着,也不多话,只是楚楚第一年会考只有两科及格时晚雪就说,看来也要找个补习老师。补习老师来了两个月就不教了,说要到欧洲旅行,换了一个他的同学。第二个补习老师后来对晚雪说,那个补习老师不是去了旅行,而是给楚楚气死了,她根本无心向学,而且蠢,她也不教了,赚这少许钱赚得太伤神,楚楚没得教的了,不如早点嫁人吧。结果楚楚连第二次会考都没有考,就嫁了。
这样说来,隐隐造就她的命运的,不是游忧而是楚楚从不知道她存在的王绛绿。游忧以为他不爱她,他推开她就可以了断。但不,绛绿已经好象火山尘一样盖没了他,只是他不知晓。她像病毒一样在他身体里面潜伏,他的不爱亦无从抵挡,只因为在某一时刻,他无法抵挡肉体的诱惑,让她乘虚而入。
楚楚紧紧的抱着自己。她要好好的管着自己的身体。
「你说:我怕我会伤害你。在你说这句话的这一刻,我知道你一定会伤害我,而你亦知道所以你说你怕。我们好象拿着糟糕剧本的坏演员,明知结局的破烂还在那里很吃力的将戏演好。有个烂导演流里氓气的教戏:『我怕我会伤害你』的意思是:我不爱你,请你离开。于是你将我推开。那真是一场非常丑恶的戏。」 ——黄碧云《无爱纪》
但你不会忘记我。你不需要忘记我。我对于你来说是那么轻,你可以将我当做星期日下午的棉花糖一样不时吃一下,调调生活的味儿。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念我,想念我对你的执恋,想:我遇到过一个热烈的女子。 ——黄碧云
《盛世恋》——太平盛世,最惊心动魂的爱情故事也只能如此。
出版她作品《盛世恋》的编辑曾有过一段评论:&这小说的落寞、无奈、绝望,是纯香港式的,甚至是世纪末香港的。读这小说,便觉人生只是无数的姿势而已:爱是姿势,恨也是,聚散也是,升华与沉沦都是。到了所有一切都离异了,便只剩得一种空洞的姿势。黄碧云写人生写得如此悲凉,活生生的日子之上,都象有死亡的黑翼在盘旋。&&而小说本身是好小说,才气横溢的,笔底有魔力,叫人感染一些陌生的凄迷情怀,知道有人如此这般的活着,而我们,尽可以各自喜欢的方式去活。& &&
  书静初见方国楚的时候,是一个秋日的下午。不知道是因为微扬的秋色,还是他稍偻的背影,抑或是他办公室书架上过了时的硬皮书,熏出来那种陈旧的气息,她记得那是个秋日的下午,忘不了。
  她轻轻扶着门,他背着她,伏在打字机上,的的达达,她看不见他。她突然停下来,象戏子行将出场,预知台上厮杀热闹,便停下来,吸一口大气,再迎上去。
  &我叫程书静,是你的学生。&
  他没有停下来,继续打字,边说:&哦。朱先生可没告诉我是个说普通话的。&
  &我在台北耽了七年,广东话都不会说。&
  书静原是朱先生的学生,打算跟他做一个&公共屋村与国家行政权力&的研究题目,朱先生发现得了肺病,要告一学年的假,便郑而重之将书静介绍给方国楚:方国楚七十年代是香港活跃的社会分子,左翼理论与实践很有一点基础。朱先生拍拍书静,告诉她还得替方国楚做一个专论课程的助教。书静一蹙眉,心里不畅快,脸上还得向朱先生对着。朱先生是台湾人,他明白在那里做社会学研究的局限,却把她推给一个左翼分子&&
  &你有了大纲没有?导修课的课程表呢?&还是没转过身,一直在打字,书静倚着门框,突然感到非常委屈,因此只倚着门,不言不语。
  他在敲,拍拍,达,拍,愈打愈慢。他以为她走了吧;书静就这样站在一个陌生男子门口,在考虑应该说&我走了,不跟你做题目&,&对不起,添了麻烦&,还是&大纲和课程表都没有,因为原先朱先生会帮我&,但结果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便离去。
  &喂,我这里有一份书单,课程表,拿去,看了再来找我。&他快步追她,她看他,这方国楚,三十四、五年纪,很清爽,神情疲惫,他把一叠A4纸塞入她手中,又回到办公室,背着门,敲着打字机,没有关门,书静一看手中的书单,猝然一惊,回头找他,站在他背后说:&方先生,我没有读过韦伯!&他一皱眉,说,&唉,你怎念社会学,不如去念家政。&书静一动不动的望他,不言不语,只望她。方国楚见到她双目,真伶俐,一黑一白,不染红尘。方国楚心里想,&老朱立心不良。&口里说:&我教你。&
  因此,书挣自此的工作时间是早上九时至晚上十时。方国楚先从学报着手,然后要书静看一点入门书,再推给她大师的经典作。书静读得两眼昏花,咬咬唇,却从没有一句怨言,正如当年书静眼看父母仳离,书静自始至终没有叫过喊过,劝过说过,只是咬着唇,私自申请去台湾,念高中,大学,起行前才给他们说。书静从不觉得埋怨有什么用,所以她跟方国楚,很少话,只是接过书单,交他读书报告。她从来没有读过左派的社会学,一个月内,她从马克思读到法兰克福学派,连方国楚也不禁刮目相看,书静最多话是带导修课的时侯,不过方国楚不知道。
  方国楚讲课的时侯,神采飞扬,书静就坐在课室最后一排椅子,倚着身,只看他,她想他也不知道。导论的最后一误,他大讲自己捉葛柏的经验。说得眉飞色舞。书静想,他年轻的时候,必定非常挺秀。
  下课的时侯,书静没有动,只是轻轻的按着自己的心,心中有鸟,她想从此折翼。方国楚远远的见着她。在此当儿,书静眼前一闪,竟是一个叫周祖儿的学生,结着血红的皮领带,一身蜜糖色的皮肤,向书静咧嘴笑。书爵木禁苦笑,这学生,导修课从不准备,上课却仗一点小聪明,占着所有的时间发言,书静拿他没法。周祖儿说:&程小姐,多谢教导,请你吃饭好不好?&书静低头,想,&好&,&不好?&他的领带何其血红,红得不由她思索。
2 黄碧云--盛世恋&
&  &这位伺学,程小姐有事与我倾谈,你下次才来吧。&方国楚远远的说。 &
  周祖儿侧侧身,斜也了方国楚一眼,方对书静说,&我再找你。&随而挽起盛着壁球拍的大袋走入阳光中。
  课室的门关上,书静觉得室内很苍白。方国楚说:&'喜欢哪儿吃饭?&她只低头,微笑。
  他带她到中环一间意大利食馆。书静呷着白酒,二人默然。他的话大概已在课堂讲尽。他忽然说,&你的白绒裙,真好看。&书静抬起头,笑。他可能熟读列宁和托洛斯基,但他连绒和毛都分不清。书静说,&你的红色皮领带也很好看。&其实他结的是一条灰蓝色的线质领带。方国楚一怔,才不禁笑将起来。
  学期完毕,书静忽然觉得圣诞假期太长。她不知是思念方国楚给她的功课,还是他的人。三番四次,她走过他的办公室,总禁不住停下来,但不见他。因此,书静放着胆子,养成每天到他办公室看一看的习惯。书静就这样看一看,靠着门,好象靠着一个人一样。直到一天她碰到他。
  方国楚原来长得比她高这许多。他低着头,笑说,&怎么天天来?我在对面的阅报室见到你呢。&
  书静满面通红。他走近一点,说:&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书静发觉她稍为前倾便可走进他的怀抱。她退后一步。方国楚依旧笑容满面,他没有逼上前去,因为没有这样的必要。
  他为她准备了下午茶,因为方国楚的宿舍都是英式建筑,大白木框落地窗,墙上爬着紫藤花,阳光细细,书静知道这全然是英国式阴谋:他的客厅这样干净整洁,地毡上还放着一双簇新的绣花丝质睡拖,书静看着分外惊心,有点后悔,何以要到他家来喝下午茶。
  但他只给她看一点旧照片,他用红笔把自己圈着,向书静说::&这就是方国楚。香港七十年代最红的托派。你看,象不象?&书静想说:&你老多了。&但她没有说,只是伸手,碰一下他的脸,他顺势捉着她,她说:&我可否再要一坏奶茶。&他去的时候,把睡拖踢翻了。书静脱掉鞋子,赤脚在地毡上摩摩擦擦,但觉又热又痒,他回来的时候,她穿上那双鹅黄绣大朵粉红郎金香睡拖。书静始终没有喝那杯奶茶,待她再穿好衣服,回到客厅,奶茶已经冷透,她不由打个冷颤,方国楚便紧紧的抱她,他从来未曾想象过,她可以是一个这样热情的女人。在他身体上留这许多细密的牙齿印,
  直到假期完毕,方国楚一直没找过书静,他唯恐她是那种旧式女人,一旦与她发生肉体关系后便紧紧不放,下学期她还是他的学生,这样的麻烦他惹不起。但他还是天天在阅报室眺望,期待着书静高挑单薄的身子他怀念她身体的冰凉冷静,如水。她没有出现,方国楚忽然很强烈的想要她。
  再见书静的时候,方国楚发觉书静把发剪了,那双眼睛便分外分明,她叫他:&方先生。&然后交给他一篇小型论文,没有别的话。便转身离去。她只是回顾看他一眼,如果方国楚要爱这个女人的灵魂的话,他一定会爱上这么一双温柔而又坚定的眼睛,但他现在还没有决定,也不觉得对任何女人有下决定的必要。
  下学期没有导论课,书挣只是一个星期来找他一次,他给她书目,她给他报告,二人都是默默的交换纸张。书静的功课做得很详尽,参考书目竟然有1984年出版的作品,害得方国楚也得急起直追.他不由有点怨气,无端端的背一个大包袱,工作上,精神上的。
  书静这样来来去去,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连方国楚也疑心自己根本没碰过她,这天书静说找不到Stuart Hall的文章,方国楚便说:&到我家里来拿。&书静低头不语。方国楚此时不肯定,他碰过她的。他伸手去碰她的肩。她躲开,说:&麻烦你下次把书拿到办公室来吧。&方国楚把手伸着,一时不知进退,不由问:&为什么?&语一出口,他便后悔,但也是没办法。书挣只是瞅他,一双眼睛,温柔肯定。好一会,她略一侧身,说:&谢谢。&便掩门而去。
  他开门追她,发觉她和一个蜜色皮肤,背着球拍的男子并走,方国楚不禁咬牙切齿,他怎可能不得到她。
&&  方国楚发起狠,翌日极早到宿舍找她,但她没有应铃,方国楚又不好在学生宿舍流连,唯恐学生认得他,只好装模作样,戴只大墨镜,在大门看报,严冬时分,方国楚还是等得浑身发热。他要她,要她冰凉的身体,惟独如是,才能平息他的不安。
  太阳尽起,书静杳无踪影。方国楚脱下眼镜,第一次觉得有点怅然,他才发觉,他老早已忘记怅然这滋味&&上一次,可能是他发现以前的朋友小超跑去拍搞笑电影,他窜红了&&他有点怅然。如今,一切都平复,大学是最容易令人平复的地方&&方国楚重新戴回墨镜:晨起和他何干。
  此时书静穿着一套粉红色运动装,背着球拍,又和那男学生自晨光中走来,方国楚几乎感到书静微微的汗气,他不禁咬牙,她和他始终没有流过一滴汗, 她始终那样冰凉。但她和那小子打球,流汗&&方国楚站起,揪着那小子便揍了两拳,小子一手打跌了方国楚的太阳眼镜,怔了怔.书静退后,冷冷的说:&周祖儿,你先回。&祖儿不禁放声道:&他教书你便怕他,空心老倌,无所事事,他除了懂两只字,他懂什么?&书静一字一字的说:&你先回去,听到了没有?&周祖儿顿时泄了气,说:&我再找你,好不好?&书静轻声道:&再说吧。&""眼角却幽幽的瞟着方国楚方国楚笑了。
  二人在车中都没话说,方国楚伸手去握着书静的手。书静稍一挣扎,方国轻便愈缠绕。书静便半推半就,不望他,但浑身都感到他的存在。书静看那窗外景物,有点惶惑,他爱她,他不受她;他爱她,他把她只视作任问一个床上的女人;他不爱她,他却找她她 他这样自若的驶着车子。他爱她不她她。他想过没有。书静只是软弱。此时车子噶然急刹,原来前面的小货车与一辆计程车相撞。小货车不知怎的,尾巴倒翘,就向着书静,车头玻璃都碎了。司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伏在驾驶盘上,睡着一般,发上粘几滴血,颜色极舞台化。方国楚按一按号,说:&倒霉,不知要阻多久。&书静不禁刮目看他。那小伙子挣扎一下,又伏下,露出了白骨森森的手,在阳光下,那白骨极洁净。塞着的车子都很安静,警察没来,大家都很平静,绕着这白骨,等什么,待什么。方国楚紧紧的握一下书静,书静靠着车窗,窗子冰凉,无人气。她不由得呼一口气,让窗子起一层雾,好证明自己是活着的,半晌,方国楚说:&消防事务处说所有救护人员会在十二分钟内到达意外现场,简直是世界最大的谎话。&书静还禁不住看着那白骨。她以为自己在作一个明亮的噩梦白骨之前,何事不烟消云散,岂容你骄贵。方国楚忽然说:&不,那只是第三大谎话。& 生命何其短暂,相逢何其稀罕,千思万想,万般痴缠,在这白骨之前,都是一场谎话 方国楚说:&第二大谎话是: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 虚话与否都不重要,何事不是镜花水月,在白骨之前,或许最固执之人也会甘愿受骗 一一方国楚转过身来,一手靠着驾驶盘,笑说:&你要不要听世界最大的谎话?&书静始终看着那白骨森森的手,搁着驾驶盘上她什么也无所谓了,方国楚说:&你和我结婚,好吗?&书静轻轻握着自己的手,感到血与肉一一不外是血肉之躯。或许就是这样。婚姻。有什么关系呢,此身不外是血肉。她说:&好。& 她始终没有转头来看他。
  他们举行极简单的结婚仪式,书静只给他父母寄了一张卡,;连回邮地址也没有写。方国楚家人都在大陆,只有一个大哥,可惜在美国念了八年博土还没拿到学位,倒是藉这个机会,书静见到了方国楚所谓战友,他们一起搅中文运动、保钓,一个念过中文博士叫小高,在教小学,肚肪涨得三个小学生也围不住;一个搅色情杂志,叫李大,一样肠满肚肥,一双眼水淫淫;还有方国楚提及那个拍电影的小超也来了,发极蓬,恤衫太窄,书静见到他肚脐上的毛;一个开书店。西服都过时,恤衫领还有点破;还有一个当了压力团体的领袖,声音最大。扰攘一番,他们打SHOW HAND,李大是赢家,小超不禁要操他娘,小高热,实行将肚腩解放,重见天日。方国楚唱得满面通红,大概赌得大,倒没他们吵,只是专心。书静离他们远远,靠着屏风上,一身素白;她忽然觉得做丧与做喜原来差不多,都是一门绝望的热闹。
4 黄碧云--盛世恋&
&  夜阑静,方国楚已烂醉。书静洗发沫浴,换上莲花透明绵质睡袍。靠着床,她不想睡也不想醒。月沉星落,夜色转移,方国楚转过身,有点意识,便扯开书静的睡袍连她的衣服他也没功夫脱,书静一动不动,才三、两下功夫,方国楚便发泄了尽。书静手脚都极疼痛:她恨不得断绝自己的身子。此时微露曙光,窗外有鸟。书静苦笑说,&马克思说婚姻是制度化卖淫,原来他是对的。&方国楚转过身,微微扯个鼻鼾。书静收拾被枕,到客房去睡。他还不知道。或许他知道,但他不在意,书静满心苦楚,把窗帘拉拢得密密的,外面天亮了吧,但她不想知道。
  翌晨书静醒来,犹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床边放着早餐盘子,水晶冷水瓶还插着一大束百合,书静拿着百合花,一口一口的吃着花瓣,原来花美,味极苦。方国楚大概听得声响。先敲门。没待书静回答便推门进来。见得书静如此,只是抱她。书静身子一软,险些流下泪来,方国楚说:&对不起。&书静一咬牙,脸上一样好眉好目,说,&我做妻子的责任。&方国楚把头埋在书静胸前,书静犹疑一会,才伸手抚他的头,发觉他很多白发 岁月多忧,何苦相熬。
  自是书静待他.竟是客客气气,管叫他&方先生&,晚上吻他的额,说&晚安&,然后锁上客房的门 她始终没有原谅他。方国楚买给她首饰、衣服、花朵,她欣然接受,说&谢谢&,吻他的脸;但始终锁上客房的门。方国楚不禁心烦意乱,下课的时候自家儿到饭堂喝一瓶大啤酒,买一盒叉烧,满面通红的回家,倒头便睡。书静仍维持每天在图书馆工作到十一时的习惯,只是功课没再给他改。有时方国楚夜半醒来,见书静的房间紧紧的,关着漆黑漆黑,他便自己看电视,吃叉烧,再喝一瓶啤酒一一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结婚。而且他发觉他和一个麻烦得最一丝不苟的女人结了婚。
  书静在黑暗中,客厅的动静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打呵欠,他扯鼻鼾,三番四次书静都想出来看他,但始终按捺着自己:他从来没爱过她,就让他得不到她。直到一夜书静发觉方国楚不再在客厅睡她方进方国楚的睡房找他。但他睡得真死,连她来了他也不晓得。翌晨她起床工作他还在睡;或许她在与不在对他来说已不那么重要。书静只是心凉,罢了,夫妻也不外如是。方国楚是喜欢睡觉,是货真价实那种睡觉:蒙头大睡。书静方晓,夫妻同床共被,亦可无恩无爱。
  自此方国楚与程书静结为夫妇,方国楚依然喜欢睡觉,书静依旧早上起来工作。有时候他们作爱,有时候不。书静本来就不好话,现今更无话可说。一个月下来,方国楚觉得光景无聊,竟渐渐发起胖来。真的,博士学位拿过了,教职谋到手,三年拼命做研究的试用期也过了。现在&&连婚也结了,方国楚更是是百无聊赖,唯一可做的便是发胖,下课的时候喝一瓶大啤酒。方国楚想,或许应该生一个儿子,但那不是他的责任。
  书静自己吃着避孕药。她本来就瘦削,不知怎的,愈吃药她便愈单薄。一天书静独自坐在黄昏的饭堂里,瞪着小药丸,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结婚,而且她还比方国楚多这一种麻烦。饭堂忽然一阵扰嚷,一群学生茶呀咖啡呀的乱嚷。书静一皱眉,赫然发觉周祖儿也在其中。她结婚后他就一直没找过她。多时不见,他愈发眉目清秀,穿着宽宽的球衣,初春时分,他半只肩膀裸露着。书静发觉自己久久不曾运动了:方国楚正是不再运动的人思想与肉体都如是。书静豁然,不觉低下头来。
  &程书静,好久不见,你瘦多了,人人结了婚都赶着发胖,唯独你喜欢瘦。&那周祖儿一把斜倚着桌子,侧着脸看书静,书静不觉脸红耳热:把小药丸握得紧紧的。&不要紧,你还是很美丽。&周祖儿凑近一点,书静又看见他半露的肩膀:&瘦瘦的,象只鸡。&书静忍俊不禁。
  书静就随着他们大伙下山看电影,周祖儿把她介绍作&程书静&,一直伴着她。书静反正不多言语,大伙很快便忘记要与她生分。她只是存在。看完电影他们去港澳码头吃东西。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书静不禁轻轻捏着祖儿的肩:热闹何其虚浮。他们一行五、六人,都是一、二年级生,正在交换购物经验。有个女的,极艳丽,书静看着眼熟,原来她在电视台兼职做新闻报导员,叫赵眉,发了薪,她请客。祖儿教人家游泳,也发了薪,他请喝酒。他们几乎人人部有兼职,如今的学生真精利,哪有穷书生,那赵眉问:&程书静,你当什么兼职?&书静说:&我当太太。&她不禁问:&什么?做家务?&书静答:&不,不用做家务,只做房间服务。&祖儿把话题岔了开去,书静只觉他把她抱得更紧。书静也任他去,虽说是被动,书静不由得不承认。与方国楚相比,任何年轻的男子都是一个诱惑。
5 黄碧云--盛世恋&
&  饭后他们还到中环去跳舞,书静喝了酒,更觉吵得头昏脑胀,灯光一蓝一紫一白,书静觉得这是地狱。她坚持不肯跳舞,祖儿百无聊赖。书静怂恿他去和赵眉跳。书静坐在一角,忽然在墙壁玻璃上看见自己细小紫白的脸。她捧着自己的脸。在地狱中,她看见她自己:细小、紫白;这年代的面容,但毕竟还是她自己的。外头这么吵闹,这许多人许多事,地唯一可以掌握的只是这一点点的自己,这一点点的安静。她忽然非常强烈的想念方国楚.以及系在他身上,她和他的命运。她趁着大伙都在舞池里挤得不见影踪,悄悄的溜走。
  午夜雾极大,远远的书静正见自己的屋子亮着灯: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惨黯的夜里,这是她唯一的希望。
  方国楚正在看电视,听得她回来,一动不动.仍旧看电视。书静外衣也没脱,湿湿的就伏在他肩上。二人都没响,电视机的声浪便十分高昂:& 我小时候很顽皮&&&书静趋前把电视机给关了,岂料方国楚握着摇控掣,立刻又把电视机开着.因为电压不平均,荧幕的人头给扯成痉挛的样子 方国楚的脸也不禁有点扭曲。书静才发觉荧幕里的人是小超。书静刚想伏在方国楚肩上,动作做了一半,她便僵住,禁不住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方国楚依旧望着荧幕说:&这家伙的理论根底最弱,胆子又小,事事都让我替他出主意;她叫黄翠娴,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小超和我是情敌,又是战友,最后&&她嫁的那人入了立法局。她是个有远见的女孩子&&很久没见她,不知有没有胖了&&有孩子吧&&小超不过是个戏子,我教这十年如一日的书&&&书静一点一滴的,觉得方国楚活生生把她的心给扼杀了他根本不在等地,他整个人只是过去式,他把他自己也给扼杀了一一书静不禁捏着他的颈,摇他:&国楚、国楚!&她着力捏他,他渐感呼吸困难,才伸手攀她,书静火烧一般:&我,我!&方国楚眼神涣散,看着书静,看穿了她,他的神,渺渺远远的不知哪儿去。书静目眩眼昏,恨不得立刻将他捏死:&我!我这样年轻,你为什么要葬送我?为什么葬送我?&方国楚只是死静,颈里不野服,他只想书静快点放开手,但他没有再拉她。&方围楚,今年已是1986年,1986年了,你晓得不晓得?&书静但觉话都丢入茫茫大海,不觉放轻了手,好一会,方国楚说:&你把我的喉咙捏疼了。&书静万念俱灰,整个身子部松软下来,伏在沙发上,方国楚清清喉咙,起来说:&你把我的喉咙捏疼了你要不要喝热水?&他便一步一步的到饭厅去倒茶,书静急痛攻心,只是揉着自己胸前的衣服:她错了;她嫁给一个老人了。或许是她害了他。她嫁给他,完成他做人的责任,他便无事可作:她把他逼成老人了,或许只是她的错。书静不禁缩着身子,扯自己的发。方国楚回来,抱着她,轻声说:&书静,来喝杯热茶。来。来。&他拍她的背,揉她,哄她:&来,喝茶,对不起,我时常都是这样。&书静一把将热茶推翻,说:&就因为你时常都是这样。&热茶烫着了方国楚,他的耐性便尽了:&神经病。&他也不管书静,继续看电视,还把声浪调得很高小超唱歌,小超做趣剧。书静缩在沙发上,书静心里反复,他完了.她可不甘心就这样完:她跟他下去,她也一定完了&&灰飞烟灭。如此她情愿燃烧,让他在昏暗的那一头观火,然后他沉沦&&一个燃烧,一个沉沦,夫妻当同甘共苦,何以至此。
  也是合该,春寒时分.书静竟闹起病,小小的发着热,闹着昏眩,方国楚为她张罗看医生,茶水不断,做尽丈夫的责任,书静才生的异心.竟又动摇起来。书静病了好几天.那周祖儿神通广大的打电话来,是方国楚应话。方国楚听着年轻男子的声音,不禁问:&哪一位找她?&听是周祖儿,粗声粗气的说:&她病了,请不要再打扰她。&便砰的挂上,书静在房间里头昏脑涨,只被挂电话声吓醒,方国楚进来,书静紧闭双眼,犹在问:&谁?找谁?&方国楚看着不禁有气:到今日她仍和这小子不干不净,便远远的靠着门道:&你的小朋友周祖儿要来问候呢!&书静微张眼,只看着方国楚,方国楚冷笑说, &小朋友正修我《现代理论》的课,他原本可以拿E,但现在有资格拿个F!&书静便紧紧的用棉被将自己包着,一时混身打颤,竟说不出话来。方国楚不甘示弱,想拉开一点书静的被,书静也不知何来的气力,死按着,方国楚着力道:&他活该!他这些学生,不学无术,就是追女孩子,打网球,我说得不对?吓?我念大学的时候 &&呀 &书静突然尖叫,因为力弱,其实只是喉头&呀、呀&的尖响,方国楚吓一跳,话也停下,书静便松一口气,混身放软,方国楚不觉拉起书静的被:发觉书静的身体象一条幼冰蚕她瘦多了,无骨无肉的样子,方国楚不由长叹一声,替书静盖好被。书静吃力的转过身去,背着他。他守了好一阵,见她没有动静。以为她睡去,便蹑手蹑足的要出去。书静幽幽的道:&国楚,不要老提以前的事好不好。你又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她又一移一移的转过身来,向着方国楚:&我们都读过书&&应该明白事理&&很多事情,我们&&难道要我开口说&其实我最爱你&&&很多事清.我们都不随便开口&&你应该明白。&书静把话说了,倒觉心已死了一半,她只是闭眼,方国楚伸手握着书静:她的手,细小,但极硬净,方国楚轻轻抱着书静.抚她的发,心底却是无限烦恼:这样的一个女人,天天打着哑谜,岂不给她搅到神经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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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楚恨不得丢下书静,掉头永远不回,但既然起初糊涂了,但始终是她的丈夫,做男人的岂能轻易休妻。方国楚此刻也有点庆幸书静还没有孩子,&明天一定要买点保险套回来。&方国楚身子抱着书静,心里却下了这样的决定。
  翌日书静见好了些,簇簇拥拥的包着毡,坐在窗前看雾,看着只是一片迷茫,国楚陪书静困了一个多星期。也觉透不过气,便在客厅打电话找旧友聊友。说着说着,门铃响,书静听得外面扰扰攘攘,国楚还在说个没停,书静坐着,一直见雾气渐薄,露出散满一地的杜鹃花。这时国楚方进来,拿着一束黄水仙,放下便走。书静问:&谁来了?&国楚答:&没有。只是送花来的。&书静道:&跟送花的谈这许久?&国楚答:&是我在打电话。&低头一看,花束连着名片,极清楚的写着&程书静,祝健康。祖儿&书静便不再追问,俯身打开大木窗,就把花束丢下。方国楚立即走回来,替书静关好窗子。书静见到国楚微微在笑,便说:&如果我有什么决定,我希望是基于一个更神圣的理由。&国楚敛了笑,皱眉问:&什么决定?&书静却拥着毛毡,一步一步的闭着眼,一张脸静定如葬。
  方国楚提心吊胆的过了好几天,每次到书静房间都蹑手蹑脚,放下药丸暖水便走。他不知道她到底会什么决定:这个女人,什么也有可能。或许她会捏死他。又或许她会尖叫而死。方国楚一心一意只望她快点病好;大家都好出外工作。因此,方国楚在客厅里永远开着电视,同时又开着收音机。他就这样对着电视机改卷,随随便便给学生一个分。有时抬头见书静房间,心中一惊,手中那张卷子永远批个C。
  书静不声不响的便病好。方国楚一天醒来,发觉书静已出外工作,还给他留了早餐,方国楚但觉这是凶宅。这女人飘来飘去,无迹可寻,他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打开所有的门窗,可恨这是个晚春的阴天,屋子还是一副阴魂不散的样子,方国楚只好四出打电话。
  书静在图书馆坐了一个上午,毕竟是小病初愈,始终魂是魂,身是身,游游离离。她靠着身子看校园,杜鹃已谢,一场小病以后,一切都远了,书静觉得自己象人近视,事事都徒得光彩,连方国楚也远了,她便收拾书本,想回家睡一睡。或许一觉醒来.还能共享天伦,夫妻厮守,她只能指望这一场觉.改变一切。还没到家门,书静听得屋里迫迫作响,夹着一阵一阵的嚷笑声。书静小立,发觉门前的黄素馨盛放,披离如疯妇发。她突然觉得很虚弱,便轻轻的扶着白木门。她想起童年的时候&&母亲常出走,岁晚母亲无论如何会留她一套新衣服。她便穿着硬挺的新衣,扶着门,外头僻迫迫炮仗作响&&她等的人永不到来。她这样子站了一世。书静一扬脸,将一把黄素馨揉个稀烂。
  客厅里是四个男人,八只手,四张嘴,没停没完。小超正笑说,我现在的宗旨是不执笔不读书,但漂亮的小姐总给你找到几个。李大依然瞟一双水淫淫的眼睛:&小楚替我写点评论,这是成人高级杂志嘛,说不定还可以向校方报告作学术出版呢!&待书静关了门,他们才发觉她的介入,纷纷招手。方国楚只道:&回来了。&眼晴却没离开过牌点子,书静挂了一个
  微笑,婷婷的坐在方国楚身后,发觉方国楚正在做清一色;& 怪闷的,碰!&这是方国楚给地的解释,书静靠着方国楚的肩这八只手,高举过理想的旗帜,现今只在麻将桌上摸来摸去 她忽然不再愤怒,只能轻轻的抚者方国楚的肩。方国楚一心一意经营他的清一色,连李大的话也懒答,忽然他肩头的肌肉一紧:&哈!自摸三辣!&他推牌点钱,方转脸向书静道:&麻烦你替我们倒几怀茶出来好不好?&小超随而说:&我们肚饿呢,有吃的没有?&书静款款的站起来,一身素白如莲。她说:&哦,请你们等一等。&但她没有进厨房。她只是走向大门,慢条斯理地开锁。麻将声音停了一阵,书静身在门外.听得方国楚道:&她常常这样怪脾气,别理她&&&书静关上门,麻将声又僻迫迫的响起黄素擎盛放,披离如疯妇发,书静顺手扯下一朵黄素馨,插在头上。
7 黄碧云--盛世恋&
&  头上是天,脚下是维多利亚港,书静一步一步,却知无路可走。她沿着第三街,第二街,第一街,斜斜的走下去&&或许会走到零点,自此尘尘土土,各安其份。说什么,何尝有战争炮火,只是太平盛世,人一样灰飞烟灭。方国楚已经完了&&书静忽觉了无依归,便再走不下去,摸入了海傍的甜品店,叫了一客桑寄蛋茶,入口竟是苦涩无比,地只是一味的添沙糖,但后来连沙糖都溶不下,硬生生的聚在碗底,书静便知一切都是徒然。
  她抬起头来,才发觉这是她的学生最喜在此聚合的甜品店 事情就这样决定下来了。
  书静敲祖儿的门; 殖民地大学的门都是木做的。教书的,念书的,莫不同同一鼻孔出气。她拿着一大束黄水仙 和他送来的那束一模一样,还他花,还他半世的情意。
  &谁?&祖儿的声音有点浮游,不大像他素日的玲咙。
  &程书静。&
  开门的却是赵眉,散着发,一脸残妆,只穿一件小衣。书静喃喃的说:&对不超。&把花塞给赵眉,掉头便走。赵眉高声叫:&没要紧,你不要走&&&书静只是急步,走那走不完的长廊;如红拂女出奔,一生一世,尽系一念之间。此一念彼一念,全盘皆落索。
  书静口烈唇干,哑哑的爬上山来,维多利亚港已是一片紫自。她便扶着头,心神已不在,徒得躯壳。到了家,客厅竟是比平日更洁静,陈陈列列,愈是坦荡宽敞,方国楚端端正正的,正在看杂志。见到书静一脸惨白,立即迎上前.恳恳勤勤的扶着:&他们都走了,都是旧朋友,你见过的呀&&走动走动而已。&书静也不答腔,要去斟水喝,方国楚接过杯子,替她倒了水,说:&给你煎热了当归汤呢,等一下再喝。&书静颓然把水推开,心如雷劈,罢了,已经下了决定,他再恳勤都不顶事。书静便自顾自走回自已的房间。方国楚自己坐住客厅发怔,当归的味道极凝重,他实在挨不下去,或许自己担待她不周全,但她岂不同样肆意专横,对着这程书静,软的硬的都使不上,何苦来,方国楚狠狠的瞪着书静的房间,大步大步的到厨房把一壶草香极浓的当归汤倒掉,当归倒掉了,那种气味还在萦绕,方国楚突然觉得很讨厌,生活里太多的事惰,来去都非人所能掌握。
  这程书静,接着是没事人般,天天出外工作,夜来睡她的房间,方国楚心想,此一冷战,又不知何年何日,也许搁一搁,她又好了。反正这女人什么也拿她不住,只是方国楚发现,书宋的书少了些.衣柜里又空了些。心想这是夏天,东西少些也图快,便不以为意,暑假来了,方国楚更百无聊赖,天天打午觉,因此益发胖了。闲来搓麻将.也不敢在家里开局,到李大那儿倒更好。有成人录影带看,边看边言语。日里将就将就的便过了。夜来方国楚吞Benny Hill SHOW,有点闷,喝一瓶大啤酒,好睡觉。书静在他面前来来去去,一天一天,数着数着叫日子。
  这天早上,方国楚发现饭桌上搁了早餐.水晶瓶子盛满一大束百合,方国楚突觉此情此景,十分眼熟。花瓶压着一封小信,上书&方国楚先生&,素白的信纸上是书静小小的字:&今天晚上七矢。霢 TAVNERNA。请赏光一聚。&方国楚不由满心疑惑,好容易待到晚上。他居然做了半生第一次这样的事情:他找衣服穿,翻了老半天才穿上一套浅灰的宽身西装,棉质白恤衫,没结领带,插白色丝袋巾:除了结婚那个晚上?薣就从未为衣服花过心思。
  他老远已见到书静,虽然她坐在暗淡的一角。他突然觉得她很美丽:他顿了顿,便迎上去。
  书静见着他,双唇一抿,似笑非笑。那张脸,微微的扬起,老象充满冀盼,她招呼他坐下,为他叫了食物。然后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托着脸:看他。烛光跳跃,她的脸也暗明不定。方国楚无由把袋巾抽出来,放进口袋,便找话说:&买了新裙子了?&书静略略低头,说:&不,是家常旧的。&方国楚问:&怎的没见过?你只有白色衣服,好象没有米黄色的。&书静轻轻掩着半边脸,说:&原本是白色的,搁旧了,看着便有点米黄。&头盘来了,二人静了一阵,很专心的吃着。书静便说:&国楚,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觉间搁旧了。&方国楚觉得很不开怀,便放下小叉不吃。书静伸手抚着蜡烛,一滴烛泪滴流下,就凝在手指上。书静说:&和我离婚,好不好?&烛泪灼热,但书静也不觉得疼。
&&  方国楚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接着眼又痒,便擦着。书静手上的热蜡,愈积愈厚。主菜来了,方国楚也不动刀叉,只把袋巾插回上衣袋口。好一会,才说:&恩,怎样说?恩。就这样&&人到了我这个年纪,爱与憎都不那么强烈&&我想这就是代沟。如果我们十年后相遇,我估计结果会不一样&&恩。&书静抽掉手来,手指上还结着烛泪,就这样捉着方国楚的小指。方国楚知识看着浮跳的烛光,脸上不禁现着一个奇异的微笑:&但我总不至于反对年轻人追求理想。恩。我有几个旧同学都可以帮忙一下,我们可能要费点时间,搞点法律手续。&书静按着他的手,说:&帐单我们分摊。&方国楚双手握着书静说:&噢,,我赚的比你多,这个东道我让我来做。&此时二人对望,手握手,就象任何一双庸俗的恋爱男女。书静说:&今天晚上来陪我,好不好?&方国楚有点奇怪,但也不问,便答:&好。& 他突然发现,他也染上了书静的习气。
  书静把方国楚带到西环的一座楼,上楼梯的时候,木头吱吱做响,书静伸手拉他。
  原来这是一个一厅一房的小单位,垂着白麻帘,铺着黄绿交织的蒙古毯。方国楚一看,原来书静已把家中书本衣服悉数搬来。方国楚不禁摇头:&从没有见过象你这样的女子。&书静侧着脸,嘴唇还是那样似笑非笑的抿着:&你见识少。&方国楚拉她:&甘拜下风了。&
  书静此时才知道,方国楚也可以是温柔的。他这样碰她的颈,生怕把她敲碎了。他这样抚她的眉眼,她那双睫毛便静如垂死蝴蝶。他这样咬她的肩,她以为自己是青瓷细玉。他这样吻她的乳,她可以细软如婴。他的身体他的气息他的人&&何等平和的忧伤。
  方国楚倦了,便枕在书静的床上睡去。书静沐浴干净,在他面前擦头发。一切悉归完满,她便把他的衣服放好,推醒他。
  方国楚稍一睁眼,又想睡。书静替他穿上衬衫的袖子,他便醒了,说:&什么?&书静笑说:&这房子就是我的心,此心不留客。&方国楚也不搭腔,默默的穿衣服。他吻了她的额,便走了。午夜四时,书静把全屋的灯都开了,灯火通明,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
  两个星期后,书静接到方国楚的电话,约她到中环的一间事务所签分居证明书,离婚则两年后自动生效:他可以是勤快的,如果他愿意。挂上电话,书静又呆了一个晚上。
  离婚原来是容易的,只有下决心的时侯难,事毕小律师与他们握手,方国楚也很自然的,与书静握一下子。书静立刻发觉,他已经脱下了戒指。
  他们离开办公室大楼,正值午饭时候。中环风起云涌。书静站在街上,脚步迟疑。方国楚在说话:&这几天都很热,蚊子很多,冷气也驱不了&&。&人来人往.阳光毒艳,书静流了身汗&&&我在家里都不穿衣服,但燥热得很晚也睡不着&&。&书静抬头,夏日映在大厦玻璃幕上,辗转相焚,千日万日&&&早上也很早起来,我自己一个人去打网球了&&&书静便轻轻拉一下方国楚的衣袖,问:&方先生,你快乐吗?&此时他们正站在娱乐戏院对外的安全岛上,三面围着都是灰尘,废气一阵一阵的喷来。红灯一亮,方国楚止步,转头望书静:&你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你应该去念文学、哲学之类。&书静放开他,不看他眉眼,微微笑说:&你不是叫我去念家政吗?&方国楚摸一下她的额,说:&算是小孩子脾气。我这样无心的说话还要记着。&此时绿灯亮起,方国楚急急的过路,在人潮中,他没有发觉没了书静,书静站着,扶着安全岛的指示灯,低声说:&你是我爱的人,我怎会记不得呢?&但她爱的人已去了。这样一个盛夏的中午,这样的红绿灯交叉站,这样的千人万人,她爱的人已经远去书静紧紧的抓住指示牌,但觉滑不留手,她使着力的握着拳头,她有的只是这些 热情往往在事情过去以后一发不可收拾。红灯绿灯,第一次。书静哭了。
  书静吸一大口气,仰起脸,迎着阳光。原该如是,太平盛世,个人经历最大的兵荒马乱不外是幻灭。阳光灼灼,书静满目火红&&香港还流行这种现代主义建筑,但其实已过时了&&她便低下头来,轻轻的握着自己的一双手。天气极热,方才还是汹涌的眼泪,才一阵子便巳干了,书静但觉脸上有点痒痒的。除此之外,好象什么也没有:这城市何等急速,连一滴泪留在脸上的时间也没有。绿灯亮起,书静便挺着肩,走入人丛里,不见形迹。
  我们不知道书静去了哪里。或许待她不再年轻&&或许她会找一个比方国楚更糟的人,结婚生子。这个年代,看来她只能如此。
  太平盛世,最惊心动魂的爱情故事也只能如此。八十年代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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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始知,生命所得……不外如是,种种种种的偶然。 ——黄碧云《一个流落在巴黎的中国女子》
有时我想,爱不过是小恩小惠。我以为我可以独自过一生,我还是被打动了。——黄碧云
我们总不得不生活下去,而且充满希望,关怀,温柔,爱。因为希望原来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犹如上帝之于空气与光,说有,便有了。——黄碧云《失城》
“我原没有夺她风光的意思呀,之行,我只是一个安份的女人,想与一个人,发展一段单纯的感情关系。何以世皆不容我。”——《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黄碧云
《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
&&&&&&&&&&&&&&&&&&&&&&&&&&&&──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终生的。
&(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姑娘。叶细细。许行之。两个姑娘性格上是完全不同。可是,就是这样的两个姑娘生命中有了交集,可能还刻骨铭心。这是我看的第一篇黄碧云的文章,竟是篇蕾丝文。要不是那时一时兴起想看蕾丝小说,我可能就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如此一个碧云女子了。)
她叫做许之行。我初见她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年级生。我上那&思考的艺术&导修课,那是一年级生必修的科目,我便遇见了她。
她是我知道唯一穿旗袍绣花鞋上课的女学生,真造作,但很醒目。我记得那是一双极艳红的绣花鞋。她剪着齐耳短发,经常垂着眼,低头记笔记,一副乖学生的模样。但她涂着桃红寇丹──涂寇丹的女人都是坏女人,不动声色,在小处卖弄诱惑,更加是彻底的坏女人了。我不知道我会喜欢坏女人。
果然,她的名声传得很开。我班上的男生告诉我,她叫许之行,中文系,毕业于苏浙公学,家居蓝塘道。我们在上柏拉图的课,他们却三三两两堆在宿舍讲许之行,我抱手笑,心里却对这些男同学起了两分轻视的意思,但他们还是喜欢讲她,叫她&小凤仙&。
之行一直缺课。我在火车站碰过她,她一直低着头走,后面巴巴地跟一个男生。
翌年我们在&社会学导论&课碰了头。老讲师为了怕点名,规定我们每次坐死一个位置,好让他一目也然。我借机坐在许之行身旁。我记得这天她穿素白黯紫宽身绵旗袍,手臂长着很细的毛。而且还散发一种味道──是脂粉、香水、牛奶、墨汁混和的气味──以后我叫&凤仙味&的。她的手这样光滑冰冷,我很想碰她一下。但我没有,因为她没有留意我的存在。
她又缺了课。讲到马克思剩余价值论的时候,她才再出现,问我借笔记。我给她看,笑:&借给你也没有用,这个,也只有我才明白。&她一抬眉:&呵,也不见得。&我因为懒,速记抄得很短,同学形容为&电码笔记&,就从没人跟我借。我见她下笔如飞,倒把我的&密码&译得整整齐齐──没上一月课也要有点本事才行的。我喜欢聪明跳脱的人,这也许是我搭上之行的原因。
我说:&请你喝咖啡。&她说:&好。&这种交谈也像电报。
我们坐在斜阳里了,大家无话,我仔细看她,她看我说:&我见过你。叶细细。你一个人晚上在课室吹尺八。我听过你。&她戴着一手零零的银手镯,摇着晃着,铿然有声:&我知道你上星期丢了一个粉红色的美顿芳胸围,我在宿舍大堂的大字报见到。那是你,是吗?&她笑:&整个宿舍也知道了,连男生宿舍也知道,你丢了一个粉红色32B的美顿芳胸围,真土!&我说:&错了,32A才对,我瘦嘛&我见她的胸脯起起伏伏,我笑:&我打赌你一定起码穿34B,你结婚后有可能增至38!&127;&之行竟轻轻地掩着胸口:&唉呀,我也怕!&我们的谈话了解,竟自一个美顿芳胸围开始。 &
她竟也次次到课,我们便谈。这老讲师真瘪,穿的是肉色尼龙袜。我问她旗袍哪里买,她说是商业秘密。我约她看校园的戏,那时映刘成汉的《欲火焚琴》,我们笑得厉害。我拉她去看艾森斯坦的《十月》,我们两人都睡了,一直睡到所有人都走清光才醒。我们去吃宵夜,之行也有穿牛仔裤的时候,譬如与我一起吃炒蚬的日子,但她还坚持那双绣花鞋。
三年级下学期,她的同房退了宿。但她没有通知舍监,我便和之行住。其实,这才是我和之行真正的开始。&
老实说,我只是觉得之行很妩媚,有点小聪明,性情随和,但我其实不大了解她的为人。这也是我们最像一般男女爱情的地方吧,我们起初的吸引力,都是基于对方的卖相──虽然我不是美女,也没有之行的媚态,但我是很懂得低调地推销自己的,我想之行会喜欢我这类人,这是一种,哎,很隐晦的烟视媚行。她的旗袍绣花鞋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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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酒店》是黄碧云2011年7月出版的小说。黄碧云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宿命式的悲剧笔调,书写一个酒店30余载的变迁和周围人物的悲欢,演绎了殖民地澳门从1941年日本侵略前,到1975年康乃馨革命葡萄牙撤兵走后的风雨历程。
PS:很多人都说这本书晦涩,不好读。有人勉强...
希望更多喜欢黄碧云的读者交流交流。 虽然黄女士她不希望那么多人看她的书==。。也虽然内地的确很少她的读者。。。 anyway, 让我们安静地阅读她的每个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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