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油菜苗就己经文竹开花是怎么回事事?

油菜花漫长的花季
文章出自:中国国家地理
仿佛金黄的候鸟,每年春天,油菜花自南向北,缓缓掠过中国辽阔的原野。元旦一过,海南岛和台东的油菜花就开了;紧接着,终年翠绿的华南山间盆地,突然间鹅黄耀眼,菜花似锦;绚烂的花潮往北漫过一条条纬线,次第染黄了长江南北、秦岭淮河,最后连古板沉闷的黄河下游地区也春心荡漾,花枝乱颤。当华北平原上最后一亩冬油菜收割入库,花季并未结束。另一场向最北、最西和最高地区的接力旅行正在秘密孕育。盛夏7月,东北、西北大草原和青藏高原上盛开的百万亩春油菜花,流光溢彩,将长达半年的油菜花事推向高潮。每年的油菜花旅行,路途遥远,从海南岛到内蒙古北部的呼伦贝尔,长途跋涉了30多个纬度;从东部的长江口到新疆的昭苏,横跨40多个经度;还有艰苦的攀登,从东南沿海平原,登上海拔4000多米的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整个中国插满了油菜花热烈的旗帜。被重新发现的植物今年初春天气暖和,油菜花早早开了,旅游部门说比往年提前约10天,各地的油菜花节也相应前移。4月16日,我准备去陕西汉中地区看油菜花,打听到菜花已谢,只好作罢;4月底我去闽西宁化,当地的油菜已经收割完毕,农家院子里堆放着一捆捆晒干去籽的油菜秸秆——农村还使用柴灶,秸秆引火最好。我在闽西北农村长大,油菜花是一种充满情感的记忆。印象里,春节后过阵子就开了,先是青绿中夹带点点嫩黄,似乎有些生怯,不久黄色的笔触越来越浓重,变成一片耀眼的明黄,灿烂的金黄。我住的村子是个河谷盆地,群山苍翠,环抱一片金色的田野,空气中弥漫着清香。前些年我去江西婺源,适逢油菜花开时节,绵绵春雨,漫山遍野一片清新的嫩黄,衬着如烟似雾的白墙黑瓦,小桥流水。瞬间便忆起童年的油菜花地。贵州安顺的油菜花与我老家的不同。坐在车上,看公路两侧大片大片的油菜地匆匆掠过,菜花连绵起伏,将一个个褐色山头围困成孤岛。黔西一带都是喀斯特地貌,山形优美,山上只有灰白的岩石和矮灌木,没有树林。油菜花如同金黄的海潮漫过原野,涌上山麓,在暗淡的群山间显得格外明艳。花香从车窗扑进来,新鲜浓烈。我觉得自己置身于大地最艳丽的色彩中间了。油菜是中国四大油料作物——油菜、大豆、花生和芝麻——之一,也是世界四大油料作物——大豆、向日葵、油菜和花生——之一。农民种植油菜,主要是因为角果内密密麻麻的成熟种子,压榨取油。至于油菜花引发我们的灵魂震荡,只是一个意外收获。没有人为了油菜花而种植油菜。我想起上古的典籍里似乎没有提到油菜,那是怎么回事呢?于是翻检资料阅读。油菜是驯化植物,为十字花科芸苔属的若干品种组成,一般分为芥菜型油菜、白菜型油菜和甘蓝型油菜。顾名思义,它们分别是由芥菜、白菜和甘蓝进化而来。前两种原产中国,甘蓝型油菜原产欧洲。由于本地品种产量较低,上世纪我国引入甘蓝型油菜广泛种植。中国是世界最大的油菜生产国,种植面积和产量均占世界的三分之一左右。有意思的是,早期种植油菜并非为了取油,而是当成蔬菜食用,称芸苔菜,此外还有胡蔬、旋芥、油辣菜、寒菜等一大堆别名。芥菜型油菜有辛辣味,属于佛教和道教明确禁食的荤菜。《本草从新》说:“炼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芸苔、胡荽为五荤,道家以韭、薤、大蒜、芸苔、胡荽为荤。”这里的芸苔就是油菜,胡荽是香菜。我们至今还在吃油菜。超市里买回的小白菜、芥菜,如果当初不是整株割下,让菜心继续生长,最后就会开花结籽——籽粒富含油分。油菜是一种被后世重新发现的植物。最早谈到菜籽油的文献,恐怕是唐人陈藏器的《本草拾遗》。但他只发现了菜油美发的秘密:“取油傅头,令发长黑。”宋人项安世写道:“自过汉水,菜花弥望不绝,土人以其子为油。”可见宋朝开始,人们已经为取油而种植油菜了。据叶静渊先生的《我国油菜的名实考订及其栽培起源》一文,“油菜”一词最早见于元代的《王祯农书》(1313),几乎同时成书的《农桑衣食撮要》(1314)也谈到“九月种油菜”。明代的《沛县志》(1543)明确说:“又有一种曰苔芥,子可压油,江南人谓之油菜。”但明人似乎还不大熟悉这种植物,30多年后,李时珍认出了油菜即芸苔,居然当成一个新发现:“(芸苔)今人不识是何菜,珍访考之,乃今之油菜也……收子……炒过……榨油食之,不及麻油,近人因有油利,种者亦广云。”总之,明清以后,人们才开始大规模种植油菜,取籽榨油食用,菜籽油逐渐成为我国主要食用油之一。油菜是一种喜凉耐寒作物。其发芽、出苗的适宜温度为10—15℃,幼苗期抗寒能力特别强,能抵抗零下10℃的低温,气温4℃以上开始现蕾,大于10℃迅速抽苔。甘蓝型油菜一般在14℃以上开花,花期为20—40天。根据这些特性,我国的油菜生产分为两大区域,冬油菜区和春油菜区。一般来说,冬季最冷月(1月)平均气温高于零下10℃的地区,为冬油菜区。冬油菜是作为越冬作物种植的,人们通常于前一年秋天播种,长出几片叶子后严冬来临,便停止生长,次年大地春回,油菜才迅速开花成熟。我国南部以及长江中下游地区、四川盆地、关中平原和黄淮平原,为冬油菜的主要产区。从种植面积和产量看,冬油菜占绝对优势。在冬季最冷月平均气温低于零下10℃的地区,油菜不能安全越冬,只好改为春种秋收,称为春油菜。我国两大油菜区的分界线为:东起山海关,经长城沿太行山南下,经五台山过黄河至贺兰山东麓向南,过六盘山再经白龙江上游至雅鲁藏布江下游一线,其以南以东为冬油菜区,其以北以西为春油菜区。这条界线与纬线走向不一,是因为存在垂直气候带,青海、西藏和川西地区海拔很高,冬季气温太低,油菜只能春种秋收。大略说来,我国的西部、北部和东北地区,种植的都是春油菜。绚烂的油菜花之旅我想描述一下油菜花在中国大地上的旅行。这是一次鲜花与和平之旅,所到之处,播撒温暖、光辉和美丽。每年元旦过后,华夏大地进入了一年最寒冷的时刻,在北回归线以南的海南岛和台湾南部,油菜花却赶上了好时机,迫不及待地开放,不到春节就结束了花事。说实话,对海南岛到底有没有油菜花,我有点疑虑,直到发现一张海口网友拍摄的照片,才放下心来。照片上的油菜不过几畦地,像珍稀植物,没有一点气势。我估计海南岛人把油菜当蔬菜种植了。台湾南部的油菜,集中在面向太平洋一侧的花东纵谷。远山青翠,原野上菜花澄黄,每年都吸引了不少人前往观赏。台东的油菜花颇为散漫,不大齐整,有点像野花。这是因为台湾农民种油菜,是作为一种绿肥植物,等到新春翻土,繁华落尽的油菜就要埋在地里,默默腐烂,变成一种生态肥料。我们说过,油菜是一种耐寒作物,我们因此能够理解,为什么热带地区的油菜花稀稀疏疏,溃不成军。我们也可以把油菜花之旅当成一次游行:起初只是一支小小的队伍,不断有新的成员加入,也有成员退出;时而偃旗息鼓,应和寥落,时而排山倒海,山川为之变色。早春二月,从热带地区动身的油菜花越过北回归线,来到了南亚热带。北纬25度以南的闽南、两广和滇南地区率先哗变。总的来说,华南气候过于炎热,油菜的种植规模不大,比较壮观的是广东英德和云南罗平等地。英德市沙口镇的农民有种植油菜的历史,其3000亩油菜,据说为广东省最大的油菜花海,恐怕也是我国大陆最南端的一片油菜花海。不过,比起云南罗平2万公顷的油菜花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2002年,罗平曾被上海大世界基尼斯总部授予“世界最大的自然天成花园”称号。金黄的原野上,点缀几座浑圆的喀斯特小丘陵,优美壮观,如诗如画。紧随罗平之后,纬度更高的贵州安顺、遵义地区,油菜花也漫山遍野开放起来。我国西南地区的油菜花十分有名,每年初春,罗平与安顺的油菜花节都吸引了众多的游客。与同纬度的其他地区相比,为什么油菜花在这里开得特别热烈?想来是因为特殊的区域环境造成的。油菜是喜凉耐寒作物,云贵高原海拔千米以下的平坝地区,温度要比闽粤沿海略低几度,同时由于受到著名的西南暖湿气流的影响,冬春季节雨量充沛,日照充分,属于典型的高原型湿润亚热带季风气候,特别适宜油菜花生长。3月,油菜花推进到四川盆地和长江中下游地区。大江南北,黄花遍野,蜂飞蝶舞。该地区是我国油菜作物的主要产区,占全国油菜种植面积的80%以上。这条分布在北纬30度附近,东西长达2000公里的油菜花带,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油菜生产带,菜籽总产量占世界的四分之一。花开时节,长江中下游成了油菜花王国的内河。四川盆地属于中亚热带湿润气候,虽然处于内陆,但地形封闭,形成自己的小气候。北面有秦巴山地阻挡冷空气南侵,冬季温暖湿润,并表现出海洋性气候的特点,最冷月比同纬度靠近海岸的武汉和上海还要高出两三度,加上土地肥沃,油菜种植面积很大。四川的油菜花,通常3月初就全面盛开。长江中下游平原近30万平方公里,地跨中亚热带、北亚热带,最冷月平均气温0—5.5℃,油菜能够安全越冬,因此成为理想的冬闲农作物,与水稻轮作,土地的单位面积产出大大提高。该地区春季雨量充沛、日照充足,且雨热同步,适宜油菜生产。湖北省、安徽省分居全国最大油菜籽产区头两把交椅。在这条世界最大的油菜生产带上,你可以尽情领略油菜花的多姿多彩。要欣赏其壮美,你尽可以赶去江汉平原,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海洋,浑身被浓烈的花香浸润;在江南水乡,不妨静下心来,沏一杯龙井细细品味,这里的油菜花也像当地女子那般袅娜,烟雨轻笼,风姿绰约。许多时候,我们并不单纯观赏油菜花。如果没有那些朴素的粉墙黛瓦,婺源乡间的菜花,就不知为谁而妩媚了。3月底,油菜花的前锋部队已经抵达秦岭淮河一线,汉中平原一片金黄。秦岭淮河是我国自然地理的重要分界线,也是我国南北冬季最冷月平均气温0℃的主要分界线,两边生态系统截然不同。汉中平原处于秦岭与大巴山之间,是断陷盆地,气候属于北亚热带,具有向暖温带过渡性的自然景观和南北兼备的自然资源。作为陕南粮仓,汉中农业发达,南郑县百万亩油菜花一时绽放,声势夺人。其油菜花节亦十分著名。4月初,油菜花推进到黄河中下游地区。从前,冬油菜的北界在秦岭淮河一线,通过品种优化,提高耐寒性,冬油菜的种植范围已经扩大到属于暖温带的关中平原和华北平原。我国华北地区长城以南属于暖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最冷月平均气温可达零下10℃,为冬油菜越冬的极限,最适宜栽种的只有黄淮海平原。至于纬度较高的冀北山地和海拔千米以上的西部黄土高原,油菜不能安全过冬,唯有改种春油菜。塞外的严冬和风雪,不是普通的金枝玉叶能承受的。一路北上的冬油菜花,终于被山海关和长城无情地封锁在关内,终止了绚烂的旅程。然而,油菜花之旅并没有终结。每年5月初,当华北平原上的冬油菜收割已尽,芳菲暂歇,我国中温带地区的春油菜才刚刚播下,因为温度和降水适宜,日照充足,油菜迅速生长。像是一次接力,更像一场宏伟的战略转移。这批新投入的春油菜,仿佛专门为高潮演出而准备的秘密武器,另觅场所,在我国最北、最西、最高的地方悄悄孕育。6月底,东经81度的新疆昭苏大草原上,百万亩油菜花盛装亮相,天光云影,在波涛般起伏的浩瀚花海中悠悠飘逝。7月初,北纬49度附近内蒙古呼伦贝尔的油菜花也开了,就像一个人类亲手编织的金色草原,在蓝天白云下广袤无垠地展开。我国东北、西北草原上的油菜花,境界空阔,大气磅礴,给人崇高的美感。最美丽的油菜花海开放在最接近天穹的地方。7月,青藏高原东北边缘海拔2800米的门源,连绵百里的油菜花同时怒放,与青葱的草坡、银白的雪山交相辉映,让人叹为观止。过几天,海拔更高的青海湖一带,油菜花也进入了花期,菜花金黄,湖水湛蓝,雪峰素洁。此曲只应天上有。一年的油菜花事结束在壮丽的高原,如同第九交响曲结束于《欢乐颂》,止于至美矣。黄花依旧,已非当年风物油菜的大规模种植,与人们对菜籽油的巨大需求有关,也与油菜的生长特性有关。我国的田地要优先保证粮食作物的生产,南方是水稻,北方是小麦。在南方稻作区,气候温暖,水稻通常为一年一熟或两熟,前者为春播秋收,后者为春播夏收,再抢一季夏播秋收。冬天田地就闲置了下来。几种主要的油料作物如大豆、花生、芝麻和向日葵都属于春播作物,与粮食作物争地,面临非此即彼的选择。唯独油菜能够抵御冬寒,头年秋天种下,来年初夏收成,夏秋之间,还来得及再种一季水稻。油菜与水稻轮作,正好完美衔接。我老家闽西北属于中亚热带,母亲说,从前是油菜、水稻、黄豆三季作物轮作:头年12月种下油菜,赶在次年4月谷雨前收割;马上翻地插秧,抢种一季水稻,8月收割;紧接着在田地里再种一季黄豆,大约11月收成,良田的利用率相当高。稻米充饭,豆制豆腐,菜籽榨油,基本上自给自足。不过今天的闽西北已经改变了耕作模式,烟叶替代油菜成为主要的越冬作物,与水稻轮作。种烟的经济效益更高。从前在农村,菜籽都是自榨自用。油菜收割时,将整株倒放在地头暴晒,过两天给它们翻个身。接着,就地铺开晒谷用的大竹席,把干透的株秆抱来,脚踩,角果爆裂,又黑又圆的小菜籽流溢而出。油榨坊都以水车为动力。明人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描绘过传统的榨油方法:“菜籽入釜,文火慢炒,透出香气,然后碾碎受蒸……蒸气腾足,取出以稻秸与麦秸……包裹如饼形包裹既定,装入榨中,随其量满,挥撞挤轧,而流泉出焉矣。”大致的程序是:将菜籽慢炒、碾碎、蒸熟,再用稻秸包裹成圆饼状,放入木榨中压榨,就流出清亮的油来。榨后的渣滓称枯饼,是很好的肥料。我不大喜欢菜籽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活艰苦,往往三月不知肉味,菜油几乎是农村唯一的食用油。当时的菜油并不好吃,有种特别的生味,反正我闻到那气味相当难受。话还要说回来,幸好有菜籽油,锅里碗里不至于全是清汤寡水。那时代人人面有菜色,很对,连油也是菜籽提供的。在没有电力的山区,菜油还肩负照明的重任。碗碟里浸根灯芯,就成了一盏油灯。传统菜籽油的品质较低,主要原因是芥酸含量太高,平均占总脂肪酸含量的41%,不易被人体吸收;而与人类健康密切相关的油酸、亚油酸含量偏低,只占总量的30%左右,而大豆、花生等植物油均高达70%以上。这使得菜油无论口感、营养都比较差。此外,榨油后的菜粕(枯饼)蛋白质含量高达40%,是很好的饲用蛋白,但是因为含有大量的硫代葡萄糖苷(简称硫苷),其水解产物对动物有害,不能直接作为饲料,只能当成肥料,大大降低了使用价值。油菜品种改良的主要目标就是降低芥酸和硫苷含量,提高油酸、亚油酸以及油分含量。加拿大农业科学家走在世界研究的前列,做出了革命性的贡献。1964年,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学的保德·斯蒂芬森博士(Dr. Baldur Stefansson)培育成了世界上第一个低芥酸油菜品种Oro,将芥酸含量由原来的44%左右降低到低于5%。1974年,斯蒂芬森又育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双低”(低芥酸、低硫苷)油菜品种Candle,将硫苷含量降低到30μmol/g以下,解决了菜粕中有毒物质对牲畜家禽的危害问题,菜粕因此成为优良饲料,增加了油菜的经济效益。同时,新品种菜油富含油酸和亚油酸,从原来的30%增加到80%以上,营养价值大大提高。因为这些显著优点,国外几个主要油菜生产国如加拿大、法国、德国、英国、波兰、澳大利亚等迅速推广双低油菜,国际标准化组织也制定出油菜产品的“双低”ISO标准:芥酸含量不超过5%,硫苷含量不超过30μmol/g。双低优质油菜成为世界性标准。今天中国田野上种植的油菜,黄花依旧,但已经不是历史上的传统油菜。原产我国的白菜型油菜和芥菜型油菜已经逐步退出舞台,主流品种是欧洲引进的甘蓝型油菜,并且以双低优质油菜为主。同样,今日菜籽油之品质,也远非传统菜籽油可比。每年一亿亩的大地艺术每年长达半年的油菜花季迁徙,不但为养蜂人提供了丰富的蜜源,还引起众多摄影人和观光客马不停蹄地追赶花期。英德、罗平、安顺、仙居、婺源、潼南、荆门、汉中、汉阴、门源……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地都在大办油菜花节。网上出现了许多版本的“油菜花完全攻略”、“油菜花旅游地图”,指点赏花路径。油菜花已成为一种重要的观光资源。有史以来,油菜花从来没有如此风光!菜花是一种长期被人忽视的花,其原罪就是普通、低贱。《群芳谱》、《花镜》一类花卉古籍,根本就不把菜花当回事,没人正儿八经谈论过。唐人热衷赏花,但他们只关心牡丹、桃花、芍药,对菜花毫无兴趣。刘禹锡写过两首《游玄都观》诗,颇见世态炎凉。他第一次去看的时候,玄都观桃花千树,游人如蚁,无人不道看花回;第二次去的时候,却是“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的寂寥景象。桃花净尽,便无赏花之客。谁会跑去看菜花呢?唐宋时期,油菜只作为蔬菜种植,烂贱如泥,规模也有限。很少人题咏菜花,诗词里偶尔提到,多半是作为乡村景致的一部分。例如温庭筠《宿沣曲僧舍》中说:“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春。”只是交代一下时间地点。秦观词《行香子》:“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这里的菜花,更像为了配色和凑韵而安排。杨万里《宿新市徐公店》:“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菜花成了村童嬉戏的场景,还不如辛弃疾的“春在溪头芥菜花”呢。人家总算来了一个小特写。明清时代,江南农村大规模种植油菜,场景壮观,引人注目。菜花逐渐成为文人墨客的审美对象。明人高濂著《四时幽赏录》,其中“春时幽赏”之韵事,就包括“孤山月下看梅花,八卦田看菜花,虎跑泉试新茶”等等。更有不少诗人写过吟咏菜花的诗词,如孔尚任《秦邮舟中望菜花》,描绘“春余湖上双堤路,黄遍江头万里春”的绮丽场景;陈维崧《沁园春·咏菜花》:“纵非花非草,也来蝶闹;和烟和雨,惯引蜂忙。每到年时,此花娇处,观里夭桃已断肠。”虽然菜花还被人看成非花非草的野花,但是一向只与梅兰菊莲等花中名媛调情的大诗人肯放下架子,前来捧场,已经很不容易了。读《随园诗话》,商宝意咏《菜花》,其中云:“小朵最宜村妇鬓,细香时簇牧童衣。”意思是油菜花只适合村姑佩戴;他的同乡诗人刘鸣玉唱和道:“半亩只邀名士赏,一生不上美人头。”可见油菜花虽美,却俗,难登大雅之堂。乾隆皇帝曾以万乘之尊,亲赋一首《菜花》诗,为油菜花平反:“黄萼裳裳绿叶稠,千村欣卜榨新油。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他的理由是油菜花对民生有用,品德高尚,所以值得重视。重要与美是两回事。他的表彰,全不得要领。尽管没有访梅赏菊那么高雅,但清人已将观赏油菜花当成一件盛事。乾隆时代的苏州人沈复,著有《浮生六记》,其中记述了一次他与亲友赏菜花的活动。“苏城有南园、北园二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味。”最后是沈妻陈芸雇了一个馄饨担子,热酒烹茶,解决了问题。“至南园,择柳荫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到了道光年间,苏州人观赏油菜花更加起劲。据顾禄《清嘉录》记载,每年三月菜花开时,虎丘山下,彩舟画楫,衔尾以游,南园北园,暖风烂漫,一望黄金。而菜园之中,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服务设施:“到处皆绞缚芦棚,安排酒炉茶桌,以迎游冶,青衫白袷,错杂其中,夕阳在山,犹闻笑语。”结局很完满。可怜的油菜花,刘禹锡时代还无人问津的黄毛丫头,到清代已经出落成明艳的小家碧玉,裙下聚集起一批崇拜者,妆奁里压着诗人题献的情诗!油菜花的版图在继续扩张。我国每年种植的油菜面积超过一亿亩。也就是说,借助人类之手,油菜花每年完成一件面积一亿亩的大地艺术。洛阳牡丹会,说什么倾国倾城;邓尉山赏梅,夸口十里香雪海;在如此辉煌的油菜花海面前,统统黯然失色,变成微不足道的小品。油菜花虽非名花,却力压群芳,成就了天地间的大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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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植物的一生中,开花是一个很重要的环节,说明它已进入了繁殖阶段。但是,植物开花时有自己的临界温度指标和临界积温指标,如一般木本植物,其临界温度指标为6~10℃。也就是说,当两者都满足了要求时,即使处于冬眠中的植物也会苏醒过来,并且作出反应———萌芽展叶,开花结果。还有,各种植物开花时对日照的要求不一样,有的需要超过一定日照限度时才能开花,被称为“长日照植物”;有的短于一定日照限度时才能开花,被称为“短日照植物”。在自然界里,短日照植物多在早春或秋季开花,长日照植物多在暮春或初夏开花,因为前者日短夜长,后者日长夜短。不过,有的植物对日照长短要求并不严格,只要条件合适就能正常开花结果,这些植物被称为“中日照植物”。
我们掌握了植物开花的规律以后,只要改变它们的生长环境,或者加温,或者照光,或者遮光,就可以改变它们的开花季节。所以根据他们各自所需的条件不同,而在不同的季节开花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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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编辑:wenlian 来源:本站 日期: 15:11:13
劳动者只是保管着大地,而窃掠的人却层出不穷。
&&&&&&&&&&&&&&&&&&&&&&&&&&&&&&&&&&&&&&&&&&&&&&& &&海德格尔
春耕时节,犁耙水响。一头圆鼓鼓的母黄牛,慢腾腾走在前面,叶炳旺驱犁跟在牛屁股后面,陷进泥泞里,显得很小,像个不倒翁。
叶炳旺的老婆秀妮,挺着大肚子,蹲在油菜田边,握一柄小铲子,吃力地挖野菜。
每年春天,秀妮要挖各种各样的野菜,清炒或是腌制,叶炳旺百吃不厌。可他们的儿子叶田野噘嘴挑食说,咱又不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还用得着吃野菜?菜园里又不是没有新鲜菜吃?秀妮不理会儿子,将做出味道独特的野菜,送给左邻右舍分享。年年如此。
叶炳旺甩着牛鞭,抽打母牛,骂开了:&个牛卖的,分田到户了,你就是半个劳力,你比我儿子有用。儿子光吃饭不干活,上个狗屁学,整天要人把他当爹一样供着。&
叶炳旺开口闭口就是牛卖的,手起手落,总离不了那根呼呼作响的牛鞭子。
秀妮心痛地说:&牛马比君子,光记得打骂,它还驼着大肚子哩!&
叶炳旺说:&人怎么跟牲畜比?&
秀妮说:&你不是刚拿牛跟儿子比?&
叶炳旺说:&我比我的&&&
秀妮直起身子,挺了挺肚子说:&我比我的&&都是做母亲。&
叶炳旺如数家珍三件宝:土地、牛和儿子。叶炳旺这样排列他的三件宝,土地就好比祖先,没有祖先,哪来牛和儿子,没有牛耕种土地,哪能为儿子将来娶媳妇,延续香火。
转眼,母牛产下一条小牛犊。产后的母牛,舔着浑身湿漉漉的小牛犊。小牛犊站了几次,东倒西歪,站不起来。
&个牛卖的,总算生了个儿子。乖,起来。&
叶炳旺蹲在院子里一棵老槐树下,一把将小牛犊抱了起来。
秀妮怀抱着满月的女儿花花,坐在槐树下的石凳子旁喂奶。
&你只晓得爱儿子,重男轻女。连牛也一样。&
秀妮瞧着花花粉嫩的脸,回首看见了母牛那双湿漉漉的眼,像是一个母亲与另一个母亲之间的眼语交流。
一段时间,母牛带小牛犊在丘陵荒坡吃草,都由上学的叶田野牵进牵出。这是叶炳旺每天布置给儿子的&放牛&作业。
这天,叶田野去上学,牵着母牛,路过自家长满紫云英的绿肥田,看见一群红嘴相思鸟欢唱着,飞进油菜花丛。
张云英背着书包,叫住了叶田野,指着飞过去的鸟群惊叫:&田野哥,你看,多漂亮的鸟,你带我去捉,好不好?&
叶田野牵着牛绳,目光被鸟群吸引,心里痒痒的,口里却说:&我要看牛。&
张云英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学叶田野:&要看牛,要看牛,放在你家绿肥田里,牛准会吃饱。&
张云英是村长张大发的女儿,自幼没了母亲,是叶田野母亲把她奶大的。后来张大发为云英娶了后妈方芝,生了小弟张云帆。
叶田野、张云英放学路上,见一群人围在田边,指指点点。叶田野探头发现,母牛躺在田里,纹丝不动,鼻孔像烧开水壶的嘴,冒着热气,嘴角流出海绵似的白泡沫,鼓鼓的肚子,像怀了小牛犊,又像村祠堂里祭祖用的大鼓。
这时,村长张大发挤进人群,摸摸牛的肚子,对叶田野说:&看个卵子看,叫你爸来剥牛皮,宰牛吃。&
叶田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张大发冷冷地说:&牛胀死了,等于你家少了半个劳力。&
叶田野曾听父亲说过,牛是庄稼人的朋友,更是庄稼人家的劳力。心想,我闯大祸了!他挤出人群,小牛犊似的奔跑。
叶炳旺像一头气急败坏、怒气冲天的公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村道上。叶田野气喘吁吁,刚回头,被父亲一把抓住。叶炳旺手握牛鞭,劈头盖脸,一顿毒打。
叶炳旺边打边骂:&牛卖的,老子日防夜防,怕小牛出事,没想到你这绝代的,要了母牛的命,等于要了老子的命。&
可怜的小田野拿书包顶在头上,缩成陀螺一样,任父亲抽打。
小田野只敢在心里骂,&牛魔王&,心狠手辣。
&牛魔王&是叶家村人给叶炳旺起的绰号。
雨夜,背靠大山的叶家村,透出几点油灯湿漉漉的光。一条铺着石板的窄窄村巷,两边是典型的土墙青瓦民居,古朴沉静,岁月悠长。雨滴落在石板上,发出水滴石穿,穿透时光的清亮声。
牛哞狗汪声中,夹杂着母亲唤小孩子吃饭的声音。
秀妮头顶斗笠,穿过雨帘,露出焦急的神色,掠过一缕湿头发。
&吃地菜饺子罗。花花,你死到哪去了?这一家人,真是,老的小的都不回家吃饭。&
花花稚气的声音从村巷另一头传来:&我叫我爸吃饭哩,还有我哥,他跑到云英姐家,给云英姐过生日。&
四岁的花花穿着碎花色衣服,扎着一对羊角小辫,跑到母亲身边,昂着湿漉漉的脸,天真傻笑。
&我的个苕女人哩,也不晓得戴个东西。&
花花摸着头上的发卡,说:&我戴了对蝴蝶结,这不是东西?&
秀妮取了头上的斗笠,戴在女儿头上,说:&蝴蝶结又不是斗笠。真苕!&
晚饭后,叶炳旺靠在床上,抽着劣质香烟。
&儿子跟头牛差不多,抽鞭子也抽不醒,一天到晚跑到张家去闻骚,这么晚还不回家。&
秀妮不高兴了:&哪有你这么说儿子的?&
叶炳旺狠狠地将烟屁股摁灭在土墙上,嚷道:&我还跟他客气?&
天放晴了,村里组织村民上狮子山伐树,每家出一个壮劳力。山路上,伐木队伍,扛着斧锯,雄赳赳,气昂昂,像一群绿林好汉。
临近黄昏,山头响起了一连串的&吭唷、吭唷、吭唷&&&的夯声。运木队伍长龙一样,沿着山道回村了。
村长张大发和叶炳旺打头阵,两人合抬一棵粗壮的大树。叶炳旺面不改色,张大发虚汗往下淌,脚打颤鼓。
叶炳旺说:&村长,歇一歇吧,吊颈也要歇口气。&
张大发逞能,声音颤抖:&还&&行。&
叶炳旺说:&还指望你开出铁矿,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哩!&
张大发说:&眼下,矿井安全第一,只好砍这些树帮忙。&
太阳下山了,山冈上,几头黄牛咀嚼着一片残阳,悠然自得。
叶田野张云英青梅竹马,从小一块儿上学、放牛。此时,他俩正站在高高的石岩上,俯视着运木队伍。
张云英默数着树,脱口而出:&一共是三百四十五棵。&
叶田野说:&我才懒得数,这么多树,村里干什么?&
张云英说:&我爸说了,开矿致富,村里人都说,咱村这片地里埋着铁矿。&
叶田野不解:&开矿跟伐树有什么关系?&
张云英说:&我爸说打桩做支架,矿井才安全。&
从山上运下来的树木,堆积在田畈矿井工地上。矿工们手拿斧锯,比比裁裁。一棵棵大树,裁成一段段木桩,被扛进了矿井。
叶炳旺牵着黄牛,在矿井地边吃草。张大发正从井下上来抽烟,顺便抽一支,招呼叶炳旺:&老哥,悠闲哩!&
叶炳旺叭嗒一口烟,瞅着井口说:&嗬,胃口可不小,可以吞下一大片山林哈!
张大发哈哈笑:&你只看见它吞,没见过它吐,它能吐一座金山银山哩!&
这年秋天,山冈上,张云英家的母牛发情了,叶田野家长大了的公牛,从母牛身上下来时,被其它两条角逐的公牛拱到山坡下,摔进了悬崖&&此时,两个少年男女,正在山野扮新郎新娘。
牛摔死了,叶炳旺气得将儿子反手吊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拿牛鞭子抽打。
父子俩对骂。
&&牛魔王&心狠手辣!&
&你这个畜生,胀死了母牛不算,又摔死了驾犁的公牛,还骂老子&牛魔王&!&
叶田野嘴硬:&不怪我,是它赶骚摔死的。&
又一鞭子下去。叶炳旺咬牙切齿:&你不去闻骚,它怎么会摔死?没牛犁田,以后老子把你当牛驾。&
这时,张大发牵着自家母牛走过来劝阻:&老哥,你怎么能打田野侄子?都怪咱家母牛惹的祸,赔给你,放过田野侄子吧!&
叶炳旺推让:&村长,这怎么好,赔了我,你家没牛用了。&
张大发帮田野松开绳子,将母牛系在槐树上,说:&没关系,我可以再买头牛。&
田野哭着一溜烟跑了。
叶炳旺难为情,解开牛绳,推让说:&村长,先牵回去,等母牛产犊子再说吧。&
张大发接过牛绳:&这样也好,咱们合着用,等产了牛犊,牛犊归你,行不?&
叶炳旺要也不是,不要也不行,可庄稼人和土地一刻都离不开牛!
叶炳旺点头说:&行!&
吃中饭时,秀妮路过张大发家门口,喊儿子吃饭。张云英端着饭碗,站在门边,随口应答:&田野哥没来过咱家。&
张云英后妈方芝听见秀妮的声音,从堂屋出来,剁着脸骂云英:&要是母牛产不了牛犊,将你这小骚货当小母牛赔人家。&
张云英胆颤心惊,缩在门边。方芝抢过张云英手中的饭碗,砸向门外,大声骂:&小骚货,从小就学会勾引男人,长大了还不当婊子?还想吃饭,吃屎没人屙。&
张云英战战惊惊,羞红了脸,眨巴着眼泪,不敢哭出声。秀妮看不过眼,回应几句:&是云英爸要赔的,你怎么拿云英出气?千事万事,不管饭事,都是大姑娘了,还骂这么丑的话,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方芝双手叉腰,一副泼妇相:&我骂我家人,你凭什么护着?云英又不是你家童养媳,你心疼什么?把你那个混蛋儿子教育好,莫整天跑到我家来闻骚。&
秀妮为云英抹眼泪,替她出气:&云英是个苦孩子,她妈过世早,是我把她奶大的,我当然心疼!走,不让吃饭,去咱家吃。&
方芝像母狮子,又吼又叫:&要是不进这个家,算你狠!&
张云英站在门边,呜呜地哭,雷打不动。
第二年秋天,村里外出打工人家一块抛荒地,要转给叶炳旺耕种,条件是替他家上交部分公粮。叶炳旺像捡了个大便宜,兴奋得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没了牛,叶炳旺自己当牛驾,让秀妮在后面扶犁,他肩上勒紧绳索。地里的荒草,拌住了犁铧。每进一步,叶炳旺腿脚打晃,气喘如牛。他不骂不解气:&牛卖的,人一懒,地就荒,好田地不长庄稼,光长野菜、野草,羞杀祖宗呐!&
秀妮额上汗直淌,腾出手袖擦汗。
&你省省力气吧,一天到晚发牛脾气。如今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哪个还种田?也只有你跟个牛一样死做。&
叶炳旺更牛了:&牛死了,我不当牛驾,你儿子是这块料?他早放出了话,书读不下去,就去打工。&
秀妮唉声叹气:&打工也好,免得整天跟你牛逐角。&
村长张大发老远走来,打着哈哈:&老哥,还真把自己当牛驾?&
叶炳旺说:&我不当牛驾,这片旱地开春长不出油菜哩!&
&我家母牛下犊了,回头,让云英赶过来。&
叶炳旺停下活计,嘴乐歪了:&嗬!说不定是我家黄牯死前播下的种,你好事做到底,等开春吧,牛犊正吃奶!&
张大发笑叶炳旺:&不愧是&牛魔王&,对牛比人有感情。&
这个好消息,让叶炳旺兴奋了好一阵子,他一兴奋就想看看狮子山顶。传言那儿曾是叶氏祖宗生活过的地方。叶氏祖宗,从外省逃荒出来,搬至狮子山,庄稼都旱死了。后来,叶氏祖宗选中了狮子山脚下这片地脉,子孙后代才得已繁衍生息。
叶炳旺歇息时,抽着烟。烟雾缭绕处,幻化出叶氏祖宗站在狮子山顶,圈点家园的神情,一派仙风道骨!
叶炳旺回望山顶,好像祖宗就在白云深处,透着慈祥、圣洁的微笑。
叶炳旺自言自语:&总太公,我又看见您老跟我说话,向着我笑呢!&
秀妮端起水壶,喝一口水,说:&又迷信,白日说梦话!难怪人家说你&牛魔王&有火眼,能看见死人现身,不怕鬼哩!&
叶炳旺不理老婆,跪在地上祈祷:&总太公,你站得高看得远,你看这片土地&&&
一场春雨激情过后,狮子山上的溪流撒起野来,做起了运动操,它伸伸腰,抖抖腿,越过村庄、河流,跑到田边地头,捉迷藏似的,躲进了暗沟险滩。
天放晴了,秀妮每天要到田畈挖野菜,扯猪草,薅绿肥,她牵着张大发赔给他们家的小黄牛悠闲。
六岁的花花身穿红毛衣,头上扎一对漂亮、逼真的花蝴蝶。她跟在小黄牛背后吆喝:&嗬嘁,云英姐家赔的牛跟云英姐一样好看。&
挖野菜的秀妮笑起来:&你个苕女人,牛怎么能跟人比,你云英姐是枝花,只有天上的仙女才能跟她相比。&
花花偏偏脑袋:&我不是苕女人,是刁女伢。我要云英姐做我嫂子,好不好?&
秀妮挽着满满的一篮子野菜,答应女儿:&好,刁女伢,让云英做你嫂子,看好牛,不要乱跑,今天农历三月三,是你生日,妈回去煮地菜蛋,为你过生日。&
&过生日真好!又有地菜蛋吃啦!&
秀妮走后,花花躲进油菜花丛捉蝴蝶,又跑到麦地用麦秆做麦笛,然后摘一捧蒲公英,吹得满世界飞,花花也跟着飞&&
黄牛来到田边的暗沟喝水,暗沟漩涡卷起吃人的舌头。这时,暗沟边缘的土质,像奶油蛋糕一样松软。不好!牛有力使不上。花花挥舞小拳头,拍打牛屁股,牛腾空而起。暗沟塌陷了,花花柔软的身子,像一只蝴蝶,卷进了奶油蛋糕般的陷阱。
正午,秀妮站在门口张望,不见花花回家过生日。秀妮顾不上吃饭,一路吆喝:&花花&&花花&&&沿着村道去田畈找花花,只见黄牛在暗沟滩边观望。
秀妮一眼看见那个新塌陷口,泥土上插着一对仿真的花蝴蝶,正是她买给女儿的。秀妮双手紧紧抓住那对花蝴蝶,惨叫:&花花&&&疯狂直扑吃人不眨眼的陷阱&&
幸亏叶炳旺及时赶到,双手死死地将秀妮拽住。
秀妮昏厥过去。醒来,已是星空灿烂,蛙鸣声碎。她慢慢剥开六个煮熟的鸡蛋,扔进陷阱,让流水带给花花。
叶炳旺泪眼模糊,起身敌住田边的黄牛鼻子,抡鞭子猛抽。
&个牛卖的畜生,要了我女儿的命,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第二天一早,叶炳旺泥人一样瘫软着,血红的双眼瞪着那口陷阱,瞪仇敌似的。村长张大发怎么拉,也拉不走他,劝道:&老哥,意外呀,多好的侄姑娘!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伙村民挥着镐头、铁锹,准备挖掘井口般大小的暗沟。
村民甲说:&地脉遭破坏,恐怕是惹怒了地下修炼的大蟒蛇。&
村民乙说:&说不定大蟒蛇吃了童女,还要吃童男哩!&
张大发毛了,骂道:&放狗屁,让你们干活,尽胡说八道。&
心慈的秀妮护住暗沟,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喃喃自语:&别惊动我花花,花花睡着了!&。
张大发明白,秀妮担心这样下去,会发生更大的不幸。
&牛来了,羊来了,山上的姑娘回来了。猪来了,狗来了,畈上的姑娘回来了。鸡来了,鸭来了,河里的姑娘回来了&&在山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在畈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在河里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秀妮拖长着颤音唱,声音像长了翅膀的红嘴相思鸟,一会儿钻进丘陵树林,一会儿躲进油菜花丛。
从此,每到油菜花开季节,秀妮要到田畈挖野菜,拖长颤音唤花花姑娘。
民间称这种拖长着颤音的叫唤为叫魂曲。
叶家村人都叫秀妮疯婆子。
又是一年三月三。水田里,叶炳旺赤脚扶犁。黄牯每转到田边,就捞一口嫩草,涎沫像丝线,闪着饥饿的光泽。
&牛卖的,又捞嘴。&叶炳旺的鞭子画一道弧线,停在了半空中。一声吆喝,牛停下来,松了犁,把牛绳系在角上,让它去田边吃草。
叶炳旺洗净沾满泥巴的手脚,站在田埂,解开裤子,向田里放了一泡尿,弄出很大的响动,一只青蛙呱呱呱,不好意思地跳走了。
叶炳旺一脸坏笑,肥水不流外人田哩!
牛儿吃草时,掉过头来抢尿喝,咂吧咂吧,痛快着呢!
叶炳旺像发现了奇迹:&哟嗬,个牛卖的,只要你肯卖力,以后多赏你&啤酒&喝。&
这时,秀妮又唱起了那支叫魂曲,她挽着篾篮子,从油菜地边闪出,将叶炳旺的尿打住,还没有尿完,不由自主缩了回去,裤裆里淅淅沥沥滴个不停。牛儿昂首候着,正津津有味呢!
叶炳旺顾不得尴尬,骂开了:&个牛卖的,迟不来,早不来,偏偏&&&牛儿见没了戏,乖乖去田边吃草。
秀妮接近了当年花花消失的那个暗沟。暗沟在小河边的一块荒田上,早已没了水流,用土填上,封闭起来。
秀妮从篮子里,摆出碗筷,把煮熟的六个地菜蛋一一埋进暗沟。显然,秀妮的记忆,可能只停留在花花六岁生日那年。花花要是活着,都十岁了。十岁,多好的年龄!秀妮整整唤了花花姑娘四年啦!
秀妮一边挖野菜,一边唱叫魂曲。她把野菜当作花花,每挖一株野菜,变着腔调回答:&回来啦,回来啦,回来啦!&像个独角戏演员。
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雾气散开。张云英来到荒田放牛,见放牛娃们围成一圈,好像田地躺着一个人。她走近发现是秀妮干妈,神志不清,使劲地推:&干妈,田里潮湿,你怎么还躺着?&
秀妮胡言乱语:&我捉鬼,捉了一夜的鬼,好像有鬼掐我喉咙,喊了一夜,喊不出来。&
张云英感到奇怪:&那你睡在哪里?吃的是什么呀?&
秀妮指着花花草草的荒田,说:&我睡的是花棉床,吃的是糍粑面。&
有人插嘴:&田里哪来花棉床、糍粑面?&
秀妮母鹿似的弹跳起来,哇的一声,吐出所谓的糍粑面,全是蚯蚓和青蛙。
人群惊叫:个恶心的疯婆子!
有人跟着呕吐,四散而逃。
叶炳旺怕秀妮犯病吓人,要将她锁在家中。叶田野请来医生,医生开了安神补脑的药,建议说,只能缓解一时,要是将她锁在家中,发病率就会更高,最好是让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这以后,秀妮蓬头垢后,手挽装野菜的篾篮子,在村口唱那支每年唱不厌的叫魂曲。过路的妇女八嘴八舌:平时看不出来,油菜花开,她就疯;听人说,这叫&油菜疯子&;疯婆子唱的那个味,哪看得出是个疯子?要是哪一年春季,没听见疯婆子的歌声,还真有点不习惯。
一群放学的孩子围着秀妮,张云帆也在孩子群里。方芝曾告诫儿子张云帆,千万别惹疯婆子,疯婆子要打人。
孩子们听秀妮唱叫魂曲,久久不愿离去,跟着她后面唱:&菜花黄,疯子忙,疯子忙,唤姑娘,姑娘没唤回,吃个烂荸荠&&&
听到这歌声,秀妮颤巍巍走近孩子们,说:&花花,花花,哪个好伢看见了我家花花,你们把花花藏到哪儿去了?&
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秀妮一只抖抖索索的手,变魔术般,从野菜篮子里抓出一把糖果,撒落几颗,滚到离孩子们不远的地上。嘴馋眼馋的张云帆,想要又怕,双手试探着去接,看见了一双湿湿的,充满母爱光芒的眼睛。
胆小的孩子,牛尾巴似的,跟在秀妮身后。张云帆将糖果分给孩子们。孩子们分食糖果,朝秀妮甜甜的笑。孩子们说,噫!疯婆子真好!
外出打工的人多起来,村里的抛荒地也多起来。
村长张大发当上了村支书后,把村里的抛荒地全都包给了叶炳旺。张大发对叶炳旺说,好田好地还勉强种着,过不了几年,连好田好地都会抛荒,交公多少是个意思,只要不让田地荒着。
叶炳旺把签了字的合同带回家,给打工回家过年的儿子看。
叶田野随手丢下合同,不屑一顾地说:&人家丢的牛粪巴,你捡来当一朵花,人家不要的土包子,你把它当金宝地,看你土里能刨出金子?反正我决不会跟在牛屁股后面捏牛尾巴。&
叶炳旺想不出一句好话来灭儿子的气焰,眼里直冒火,火苗很快扫到土墙挂着的牛鞭子上。叶炳旺猛地取下鞭子,赶到儿子的面前,板着苦瓜脸,骂:&供你读书值牛屁眼,你这个畜生,还不如一头牛。&
鞭子狠狠抽下去。叶田野早有防备,一抬手,闪电似的,鞭子悬在了半空,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叶田野人高马大,粗壮的骨骼里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呐喊,比起鞭子的响声毫不逊色。
叶炳旺清醒过来,儿子不再是孩子,更不是一头牛,&鞭子政策&对他已经不起作用了。叶炳旺像块烧焦的木炭,自动灭了火气,跟自己找台阶下:&算你狠,我牛魔王老了,你是孙猴子,总有一天跑不出如来佛手掌心。&
过完年,叶田野又外出打工去了。
叶炳旺把村里租给他的田地,全都种上了油菜。
每年春天,一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引来养蜂人放蜂采蜜,闹闹哄哄。
一早,叶炳旺牵着黄牯,腋下夹着一把独脚凳,来到油菜田边。田埂上,养蜂人弓身把一箱又一箱的蜂箱,摆成一条长龙。成群结队的蜜蜂,占领了这大片油菜花。
养蜂人招呼叶炳旺:&牛魔王,又来看你的意境?几天不见,这田里像心灵手巧的女人,织出金色绸缎,不可思议。&
养蜂人与叶炳旺年纪相仿,是老相识了。
叶炳旺非常得意:&个牛卖的,都说女人织布用的是丝棉,我的油菜只能用大粪。这比起女人织布复杂多了。&
&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是呀,大粪比化肥管用!&
叶炳旺坐在独脚凳上,放长了牛绳,控制着不让牛儿啃青苗。
叶炳旺说:&你送给我家的蜂蜜,我还没感谢你,中午去家里,让秀妮炒几个菜,咱哥俩喝一杯。&
养蜂人说:&你送过我一壶菜油了,还客气啥!&
叶炳旺说:&每年油菜高产,也有你蜜蜂授粉的功劳!&
养蜂人说:&咱哥俩啥关系?就像这蜜蜂与油菜花。&
不打不相识。当初,叶炳旺误认为养蜂人是别有用心,占便宜来了。
&这么多蜜蜂糟蹋油菜花,搞得跟我的稀头发似的。&养蜂人模仿当年叶炳旺的神态说,&你还搔着头顶几根稀头发,露给我看呢。&
叶炳旺笑着差点从独脚凳上闪下来。叶炳旺说:&当年,我儿子还笑我,说我老土,说油菜花除了风授粉外,最好的授粉专家就是蜜蜂。&
养蜂人说:&看来读书读不错人!&
一群红嘴相思鸟飞到油菜花丛,唱着跳着。叶炳旺想起读书的儿子,常常也这么唱着跳着,结果没读出去,偏偏儿子不是红嘴鸟,也就飞不起来。
叶炳旺想到打工的儿子,骂道:&个牛卖的,只有打工的命!&
养蜂人说:&年轻人出去闯闯,也好!&
叶炳旺说:&好个屁,如今,有几个年轻人想种田?留下来的,都是老婆老汉加小伢。&
临近中午,叶炳旺正准备回家,村支书张大发带一名报社记者,找到油菜田来了。
张大发涨红着脸,说话带酒气,舌头转不过弯来:&老,老哥,报社记者要采访你,你,你要出名喽!&
叶炳旺感到意外:&采访我?我有什么可采访的?&
记者胸前挂着相机,他启发叶炳旺:&谈谈油菜种植技术和致富经验。&
叶炳旺不晓得怎样开口,张大发心急火燎,上前帮叶炳旺摆好姿势,示意记者拍照。拍完照,张大发替叶炳旺,向记者作介绍。他夸夸其谈,手舞足蹈,惹得几只蜜蜂嗖嗖嗖,在他那张涨红的脸上,亲密接触了。
张大发捂着脸叫:&哎呀,小东西,不让我讲&&老哥,我替了你的死!&
叶炳旺保持照相的姿势,骂蜜蜂:&牛卖的,小东西,好大胆,这是咱村支书,你们也敢打主意。&接着赔了个笑脸:&小东西认生,我忘了向它们介绍你。它们还怪你说了不该说的&&&
记者哭笑不得。
清明节前,打工在外的叶田野回家了。他带回花花绿绿的祭品,摆满了屋角。像纸楼房、纸电视机、纸轿车、纸飞机等,叶炳旺眼花缭乱,摸摸这样,看看那样,孩子似的乐了:&还真像!牛卖的,挣了活人的钱,还要挣死人的钱。&
叶田野说:&大惊小怪!你没看见张大发年年供祖先,像哄乖乖儿似的?不都是用的这些?这么多年了,他凭什么一个外姓人,在咱们的地盘称老大,不就是把他家祖先哄得好?他祖先一高兴,就保佑他升官发财。&
叶炳旺说:&张大发是你叫的?你懂得个屁!那年,公社征用了张姓的土地挖水库,你张大叔他们就搬到了咱们的地盘。搬迁之前,他是那个大队的民兵连长。后来合一个大队,他还是民兵连长,大队变村,当了村长、支书。&
叶田野说:&每年清明,张姓家族十几户,翻山越岭去祭祖,敲敲打打,热热闹闹,龙头老大就是张大发。&
叶炳旺说:&我怎么没看见他用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祭祖?&
叶田野说:&嘁,他一村支书怎敢明目张胆?都装在箩筐里,能让你看见?哪像你,把祖宗看得跟老天一样大,就是舍不得花钱供奉。&
叶炳旺吹胡子,瞪眼睛:&牛卖的,好不学,学邪了。别以为你打工赚了两个钱,就可以学你张大叔。&
叶田野不屑一顾:&张大发算老几,值得我学?&
叶炳旺恼羞成怒,气得一把将&纸飞机&撕破了。
清明刚过,刊登有采访叶炳旺的报道及秀妮照片的报纸,还有记者拍的彩照,夹在报纸里,被张大发转到叶田野手上。
回到家中,叶田野打开报纸,一张是父亲站在田埂上照的,另一张是母亲洗野菜的情景。
叶炳旺瞄了一眼:&怎么到了你手上?&
叶田野说:&人家送来的。&
叶炳旺说:&就为这两张照片?&
叶田野说:&人家感谢我妈哩!&
叶炳旺不可思议:&他采我访我,感谢我才对,怎么感谢你妈?&
叶田野说:&现在,村里人对我妈都刮目相看了!
叶炳旺说:&还真把我弄糊涂了!&
叶田野说:&上次记者采访你没错,可人家却有了意外收获。记者临走前,碰上我妈在河边洗野菜,抢拍了这张相片。记者要买我妈挖的野菜,我妈没收钱送给了他,回城后,将这幅照片取名《纯净》,登报了。你看,照片上,我妈的形象,多纯朴善良!人家记者还说&我妈几乎成了野菜这种绿色环保食物的形象代言人。&如今,咱乡土野菜,成了城里人餐桌上的&香饽饽&。&
叶炳旺翻找报纸,说:&那采访我的报道呢?&
叶田野翻到另一面,指着那篇报道,说:&没登你照片。&
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蚂蚁似的,在叶炳旺眼前爬。叶炳旺说:&我书读得少,字都还给了老师,你帮我念念。&
叶田野说:&我读了,尽吹牛。&
叶炳旺说:&是你张大叔瞎编的,打屁没挨屁股瓣。&
叶田野说:&还是我妈的照片好!&
叶炳旺解嘲:&看不出哈,你妈比我出名,野菜比油菜值钱!&
叶田野说:&算你说对了。我这次回来,不走了。&
清明祭祖时,叶田野对老祖宗许过心愿,他是瞄准收购母亲一直关注的野菜回来的。
叶炳旺说:&嗬,我还以为要不了多久,又会不声不响溜走。&
叶炳旺摆出胜利者的姿势,冷笑着说:&有本事野在外面,田里一草一木,还惦记着你不成?&
叶田野说:&没有我惦记的东西,我回到这个死旮旯找死?&
叶炳旺说:&回来就回来了,安分守己,该撒尿撒尿,该屙屎屙屎,该放屁放屁。&
叶田野嫌父亲说话不干净,嘀咕着:&小时候,我以为你是个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出土文物。&
叶炳旺吼道:&你再说一遍。&
叶田野岔话说:&别看我妈有时疯疯癫癫的,她才是田畈上的智者。&
叶炳旺气急了,骂:&牛卖的,别以为你喝了十多年的墨水,可以灌溉一大片田地,你种出稻谷、小麦、玉米、油菜我看看。我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十多年的书,你读成了牛粪弹。要是牛粪弹,也还能施施肥,你拿它打了水漂漂。&
叶田野说:&整天跟土地苕打拼,说你老土,还不服。我要利用土地资源,打拼一番天地。&
叶炳旺说:&又不是孙猴子,不管你怎么变,离开土地,不种庄稼,能过上好日子,屙人高的屎,我吃。&
油菜收割过后,一辆麻木进了叶炳旺家大院,停在老槐树下。旁边堆着十麻袋的油菜籽,是叶炳旺缴公上交部分。
一下车,镇收购组一行四人,围在槐树下石桌边打麻将。村干部帮忙过称,抬麻袋上车。村支书张大发一一敬烟,顺便给了叶炳旺一支。张大发打哈哈:&老哥,今年油菜丰收,高产啦!可喜可贺!&
叶炳旺比着手势,说:&码这么高,都铲给了你们啦!&
张大发走近嘀咕:&东西准备怎样了?&
叶炳旺提高嗓门:&不就是一人一壶油?&
张大发提醒叶炳旺:&老哥,提出来装车吧。&
叶炳旺一口气从屋里提出四壶油,张大发在车上接油壶,又嘀咕:&老哥,还差一壶。&
叶炳旺说:&不正好四个人?&
张大发说:&得一壶招待,让人家尝尝鲜哩!&
叶炳旺说:&又吃又拿,合同上没这条款哈,我都成了榨油机子。&
张大发说:&哪能这么比喻?来年,给你多批一些平价种子、化肥。&
叶炳旺说:&有土粪就成,化肥化肥,化了,油菜香味就飞了。&
张大发哈哈笑:&等一下,请老哥传授传授经验。&
叶炳旺无奈,又提出了一壶油。
招待酒宴摆在张大发家堂屋,收购组、村干部围了一大桌。张大发拉叶炳旺作陪。众人吃菜、喝酒,夸叶炳旺种的是纯绿色环保、天然食油,有益健康。
收购组组长说:&哟嗬!这菜油可以注册&叶老农牌&商标哩!&
叶炳旺听出话里带有讥讽意味。有人想真心实意请教:&你这菜油这么香,有什么秘诀没有?&
叶炳旺见不得镇、村干部在村里大吃大喝,跟蚊虫一样叮咬人。他沉不住气,冷不防冒一句:&多沤些屎尿,越臭就越香!&
突然,有人吐出了酒菜,一阵肠胃作呕的气味弥漫。
众人起身撤退。
张大发瞪着一双牛眼,哭笑不得:&嗬!老哥,你居然幽了我一默。&
电视台民间大搜索栏目组,慕名请秀妮录制特色野菜制作过程。电视上,秀妮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疯婆子。她介绍说,野菜是&救命菜&,灾荒年就是靠挖野菜,救了全家人的命。然后,献演了她最拿手的一种野菜八大碗的做法。
叶家村人都说,疯婆子真神!
叶田野风趣地说,谁说我妈是疯婆子?她在忆苦思甜,简直是个革命母亲!
老婆上了电视,叶炳旺不以为然,骂她现世宝。
这期节目倍受市民欢迎,城市酒店大量收购野菜,叶家村男女老少,满田满畈采挖野菜。
近水楼台先得月。叶田野成了活跃在乡村卖野菜的专业户,后来,成了当地有名的野菜收购大户。
两年后,叶田野发了小财,受村里人拥戴。随后,镇里搞村主任选举时,成了村支书张大发的继任人。叶家村人叫不惯村主任,习惯叫他村长。
当了村长的叶田野,有了他的想法与规划。这天,叶炳旺从儿子的规划中听出了话味,感到很意外:&要我退掉油菜田?&
叶田野说:&死种那些油菜有什么意思?&
叶炳旺坚持:&我种油菜是全县挂了号的,用的全是&放心种子&、&放心农药&、&放心肥料&&三放心&,镇长也肯定了,你凭什么反对?&
叶田野说:&挂了号,还诊病哟!我陪镇长刚从外地农副产品交易会上考察回来,没闲工夫听你替自己的油菜产品做广告,我要给村干部开会,传达会议精神。等晚上回来再说。&
叶田野匆匆走出家门,径直来到村委会。叶田野对在座的村干部讲了他的想法,然后,话锋转到了野菜、铁矿两件&村宝&上。
有村干部质疑:&野菜也叫宝?遍地都是。&
叶田野说:&如今,有种新提法,家花没有野花香,家菜没有野菜香!在荒田荒地,大面积种野菜,像种家菜一样。&
村干部不可思议。张大发叭嗒着烟,吞云吐雾说:&稀奇!种野菜哪来的种子?大面积种植更困难,光靠土生土长的野菜远远不够。&
叶田野说:&这次,随镇长参加农副产品交易会,收获不小,如今,研制开发出了二十余个优良野菜新品种,具有一系列保健功能,适合大棚及反季节栽培。&
有村干部说:&那铁矿开了二十多年了,矿井都废了,还怎么开?&
叶田野说:&喇叭不响调头吹。&
张大发说:&怎么吹?&
叶田野说:&再勘探,换地方打竖井。&
张大发:&打游击呀!&
众人哄笑。
叶田野说:&原始粗笨的开采方式,加上交通不便,好的矿产资源像秀女,难以嫁出大山。咱们村矿井几度小打小闹,开开停停,废弃在那里,又不能升值。再好的宝藏坐在灵山秀水屁股下,不开采起来,也是一堆狗屎,不值钱!&
张大发说:&只怕这堆狗屎没人敢动。&
叶田野问:&为什么?&
张大发笑眯眯地说:&那些闲置的荒田荒地,大部分都租给了你爸,还签有合同,只怕撕毁合同,收回土地,你爸要骂娘。&
叶田野说:&我爸工作由我搞定。其余的,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满屋子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回到家,父子俩坐在一起喝酒。昏暗的灯光下,叶炳旺那张老脸像挂在土墙上风干的茄子皮,浑浊的眼里藏不住心事。
叶炳旺说:&听说你要回收土地种野菜,重新开铁矿?&
叶田野说:&是的!两件宝贝,一个地上,一个地下,与时俱进呀!&
叶炳旺说:&你张大叔允许你这么干?&
叶田野说:&张大发算老几?他老朽了,只不过是聋子耳朵。再说,他一个外姓人当村支书,呼风唤雨,风光了这么多年,也风光够了。&
叶炳旺说:&我怎么就没看好你?&
叶田野说:&你看不看好,我都是村主任。哦,我这个村主任,还是你用鞭子抽成的,是你的&鞭子政策&改变了我。&
叶炳旺说:&嗬!现在,你就胆敢还我一鞭子?谁给你的权力?&
叶田野说:&镇长。&
叶炳旺说:&镇长也敢胡来?&
叶田野说:&发展绿色环保食物也是胡来?开采地下矿藏也是胡来?&
叶炳旺说:&我不管你发展什么,乱开滥采就是糟踏农业。&
叶田野说:&打破传统种植模式,少投入多产出,以少胜多不是更好?&
叶炳旺端起酒杯的手抖了抖,酒水洒在桌面。
叶炳旺骂:&牛卖的,跑了酒味,这酒喝不出滋味了。&
叶炳旺一口闷进肚里,说:&你有板眼,没跟这酒样,到时候搞泼了。&
果然不出叶炳旺所料,野菜工程流产了。经过试验,所谓专家研究的野菜种子及种植技术,是广告说得好而已,还得进一步研究与改进。
父子俩第三次面对面交锋。叶炳旺沉默不语,心里见笑了,很快,那个笑搬运到脸上,神气得就像一个孩子。
&小狗出门,嘴巴向前,事情没准,锣鼓敲破天。&
叶炳旺故意将野菜汤,喝得叭叭响。他咂咂嘴巴,自言自语:&这野菜汤真香!其实,野菜只能是野生的好,要是真的当家菜来种,那要家菜打鬼?也就没有这个味罗!看来,疯婆子比我聪明。&
叶炳旺说:&种野菜比不过种家菜,油菜肯定比野菜香,自古到今,还是这个理,要是种野菜好,老祖宗就不会教我们种油菜了。不听老人言,到老不值钱!&
叶田野感觉父亲的话,不亚于一串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
这年秋天,叶炳旺离村子最远的一块油菜田里,一班人马,架测量仪,来来去去,比比画画。
田里光溜溜的,只有叶炳旺为来年种油菜准备的一堆堆牛粪、猪粪。
田埂上,挑粪的叶炳旺,远远看见镇长在儿子的引导下,参观呢。镇长上前跟叶炳旺握手问候:&这不是叶主任的父亲吗?你老辛苦了!&
一班人各忙各的,时不时向镇长汇报数据。
叶炳旺干脆放下空粪筐,慢慢地挪到儿子的身边。叶田野不理父亲,手握铅笔,在一张由两人摊开的大图纸上画着。
叶炳旺虽然书念得少,还是看懂了那张蜘蛛网状的矿井规划图。他大声骂:&一堆粪,抵不过一张牛卖的,擦屁股还嫌硬的纸。&一伸手,抓住那张图纸欲撕毁&&父子俩立即扭在一起,赛抢图纸。众人上前抱住叶炳旺,叶田野从父亲手上抢下揉皱了的图纸。
镇长走过来调解:&叶主任,你搞么鬼名堂?连你父亲的工作都没做通,还怎么带领村民致富?&
叶田野说:&集体的田地,不是我们家的,矿井必须从这里打下去,才能出矿。&
&那好,我等着你的好戏开锣。&镇长说完,钻进停在路边的小轿车,一溜烟而去。
两年后,村里的矿井从叶炳旺的油菜地伸展到了地下。弯弯的山路通车了,机械声打破了山冈、田畈的寂静。
秋冬时节,叶炳旺肩上挑的粪土,足足一百多斤,他踢踢踏踏,一步一挪。村道上,扁担吱吱呀呀的叫。
村支书张大发迎面走来,看不过眼,说:&老哥,不怕将油菜沤死啦!不如叫你儿子搞台拖拉机,跑几个来回,要么,拉一车化肥多省事?&
叶炳旺牛一样,喘着粗气,说:&化肥化肥,化了就飞了,真听它的,到时,我打的菜油都跑香喽,变味啦!&
张大发心想,累死猪,累死狗,偏偏累不死你&牛魔王&,还装幽默。就嘿嘿笑:&听镇长说,你那一大片油菜田,从明年起,镇里要征收去做矿井工地,这么多的粪,白挑喽!&
这话刀一样刺痛了叶炳旺,他装着没听见,仄着佝偻的身子,肩上的担子感觉更重了。
转眼又到了春季,叶炳旺一人一牛,在水田上忙活着。田还是那垄田,黄牯长得膘肥体壮。
不远处,传来洗矿机器怪兽般巨大的吼声。叶炳旺吆喝牛的声音,被这种&声音怪兽&压制着。他手中那根细韧的鞭子,尖叫着,却舍不得打在黄牯身上。
叶炳旺抠起泥浆里硌脚的硬块,骂道:&牛卖的,难怪不长谷子,都长铁石头了。&
叶炳旺心中有数,这些铁矿石是随小河上游的洗矿水,冲到水田来的。小河的上游,就是&声音怪兽&的出生地。
这时,秀妮的叫魂曲又唱开了。
田畈里因为有了&声音怪兽&吼叫,秀妮的叫魂曲,红嘴鸟的歌声,就像洪水吞噬清脆的溪流,很快被淹没了。
张大发路过叶炳旺田边,听见秀妮的叫魂曲,故意调侃说:&要是有人请你家疯婆子去唱民歌,肯定会得大奖,她唱的那个原汁原味,现在有个新提法,叫原声态,多好!&
叶炳旺不耳张大发,一鞭子抽在偷吃路边青草的牛的背上,骂道:&牛卖的,你再捞嘴,我要你屁股开花。&
水田快犁完的时候,传来了养蜂人的声音:&&牛魔王&,歇歇气,过来尝尝鲜蜜,解解渴!&
叶炳旺不客气地说:&反正是我的油菜花,尝你的蜜,等于尝自家的蜜。&
养蜂人端着一碗蜜,向水田走来,随风送来诱人的蜜香。
牛放在田埂上,咀嚼青草,比吃了蜜还甜呢。
叶炳旺喝了蜜,与养蜂人坐在田埂上,谈论身边的怪事儿。
养蜂人说:&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昨天,我到你们村水井里打水,发现水位下降了不少。&
养蜂人手指田畈上干涸见底的河床,又说:&往年这条小河总是满满的,你看,今年剩下一线尿流,你说这春季,怎么会缺水?前几天还下过雨呢,天一晴,就蒸发了?&
叶炳旺说:&鬼话!只听说沙漠地区缺水,咱这好地脉怎么存不住水?你以为只有人需要水?是土地饿了,是庄稼渴了!&
养蜂人说:&水位下降了不说,水不好喝,也不甜。别看小河那一线尿水,有的牛还不喝哩,不过,我发现你家黄牯哪儿的水都喝,偏偏井水不喝,你说怪不怪?&
叶炳旺说:&连我屙的尿都喝,哪有不喝井水的道理?要是我不渴的话,准能尿一壶&啤酒&,当场表演你看看。照你这么说,黄牯是我养娇了?&
养蜂人说:&你家疯婆子说你对牛比人金贵。说不准,真是你给惯坏的。&
叶炳旺说:&快大半辈子的人了,什么样的年岁没见过?我们这里是风水宝地,当年总太公看准的好地脉。你看到狮子山顶那团白云了没有?&
叶炳旺站起身子,抬手指向山顶:&喏!就是那里,我们总太公可神了,用手这么一圈。&叶炳旺边说边做示范。&把我们这些后辈子孙圈在他的保护圈内,保佑着这块地脉呢。我经常看到他老人家在云里对着我笑哩!如今的光景,一年比一年好,你不愁没有水喝,只愁别人没有蜜吃呢。&
养蜂人说:&那是,那是,酿出好蜜才是真本事!&说完,拿了碗,起身招呼他的蜂箱去了。
不知何时,黄牯不见了。叶炳旺转身找牛:&个牛卖的,转背不见了,眨眼就想着害人。&
黄牯往小河上游去了,肯定是去找水喝。叶炳旺发现,河水的确只剩下浑浊的一线水流。
叶炳旺赤脚跟着牛的方向追,不一会儿,逮住了牛绳子:&个牛卖的,我尿&啤酒&你喝,你也不干?刚喝下的蜜,可甜呢。&
牛死死的犟住,鼻子敌出了血。叶炳旺一鞭子抽在牛屁股上,牛哼哼气,脱了鼻,向矿井工地的方向跑去。
堆积如山的矿土旁边是一口蓄水池。水池边是一台笨重而又灵活的洗矿机械,像大鲸鱼掺水鲸吞矿土。洗矿机发出重金属、破铜烂铁的轰隆声,夹杂着哗啦啦的抽水声。整个水池就是一个大油缸,浮着一层浑浊浊、油腻腻、厚嘟嘟的油脂。这是反复用来洗矿的水。
叶炳旺赶到水池边,牛喝到了从一根胶皮管里冲出来的洗矿水。
趁牛渴水时,叶炳旺握住牛鼻子,重新穿好牛绳,骂道:&牛卖的畜生,不听老子言,吃亏在眼前。&
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着叶炳旺脚下的土地,震得他双脚发麻。
叶炳旺赶着牛,路过矿井时,看到了两眼深不见底的黑洞。幽深的矿井,像一双阴森森的怪兽眼睛。叶炳旺眼前立即出现了那年陷落女儿花花的暗沟。
一个空洞缥缈的呼救声,像是花花从地狱底层发出来的。
叶炳旺不由自主,颤抖着叫:&出鬼,出鬼&&&
油菜花期一过,油菜该收割了。叶炳旺把牛绳抛在牛角上,对牛儿说:&不要害人,哪里好玩哪里去玩。&让黄牯在阳光与绿草间散步。
叶田野带几名矿工,帮父亲收割油菜时,看见了奇怪的一幕:一群红嘴鸟在矿井上空盘旋,像是被子弹射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纷纷坠落到油菜田里。
叶炳旺拾起一只死去的红嘴鸟,以为挨了枪子,骂道:&哪个牛卖的,做的缺德事?&
矿工们看稀奇古怪,纷纷跑过去拾鸟,盼着煮鸟汤喝!
叶田野拾起一只又一只,仔细观察,没有一只鸟受过枪伤,却死得那么坚决、彻底,鸟的身子还很热乎,眼睛黑幽幽的,好像能透视他的内心。
这一透视,不打紧,勾起了潜伏在田野内心深处的忧伤往事。叶田野、张云英上了中学,一天,叶田野放学路过油菜花丛,遇见张云英救了一只受伤的红嘴相思鸟。他们为它包扎伤口,关进鸟笼子里,轮流喂养。张云英为保护相思鸟,误伤了弟弟张云帆,因此遭了后妈方芝打骂。从&死牛事件&开始,一笔笔旧账,方芝都算到了张云英头上。方芝煽动当村长的丈夫,张大发为将来图发展,决定二月花朝,将张云英嫁给乡长的侄子。出嫁前夜,张云英在油菜花丛,把自己的身子献给了叶田野。那年秋天,张大发如愿当上了村长。第二年春天,油菜花开的季节,传来了云英不幸服毒自杀的消息。据说,那个乡长的侄子根本没有生育能力,他把责任推到云英身上,云英是被他给活活逼死的。从此,油菜花香的季节,一群红嘴鸟从丘陵田野上空飞过时,田野想,肯定有一只鸟儿是云英变的。
叶田野触景生情,死去的红嘴相思鸟,勾起了他对张云英的是怀念。十多年过去了,快三十岁的叶田野,依旧孤身一人。
当油菜田里几个矿工还在欢呼煮鸟汤喝时,叶田野突然从梦中惊醒,歇斯底里:&谁也别想从我手里抢走,谁要是敢拿它们煮着吃,我决不放过他。&
叶炳旺莫名其妙,矿工们泥塑一样立在那儿,面面相觑,把拾到手的鸟儿,纷纷扔到田里。
这天,碰巧电视台一名记者采访矿井,在镇党委宣传委员的陪同下,来到油菜田找叶田野。
碰见叶田野收拾死鸟,宣传委员不可思议:&叶主任,你不在矿井,跑到这里找死鸟干嘛?&
记者走近,拾起一只察看:&足足有十多只,怎么会这样?&
&别动我的鸟!&叶田野思绪还在张云英身上。
记者随手扔了:&我想弄清它们是怎么回事?&
宣传委员忙向叶田野介绍记者。叶田野顾不上死鸟,上前要与记者握手,发觉手上沾了血气,不好意思地说:&手脏,不握也罢!&
记者倒是大方,一把握住了叶田野带血的手,说:&没关系,听说你们村矿井不错,想帮你们宣传宣传。&
叶田野说:&欢迎,欢迎!&
记者打开小背包,取出摄像机,对着收割的油菜田晃了晃,又对准了那些死去的鸟。
拍了几个镜头之后,记者把镜头对准叶田野问:&这些鸟是怎么死的?&这可为难了叶田野,他粗略介绍了这群鸟的惨死经过,还讲了他与这种鸟之间的感情,所以鸟的死让他心里难过。
矿工们从来没有见过记者录像采访,大家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也想钻进镜头里,过一把上电视的瘾。众人七嘴八舌&&
&肯定的枪杀的。&
&不对,没听见枪声,是老死的&&&
&病死的,得病没得治了&&&
&是自杀,集体自杀,活不下去了&&&
叶炳旺说:&这群鸟是从矿井那边飞过来,落到这里死的,很有可能吃了有毒的食物。&
记者反问:&不像中毒身亡呀!这样吧,我带一只死鸟回去,请专家解剖、研究。&
叶炳旺随手薅了一把草,包住一只死鸟,让记者带走了。临走前,记者也下矿井去采访了。
两天后,矿井工棚电视里,正播放红嘴相思鸟集体自杀的新闻。矿工们吃着晚饭议论:怪事!鸟类也搞集体自杀!
电视解说:经过解剖、研究,有关鸟类保护专家说,红嘴相思鸟不是中毒死的。综合分析推断,此次红嘴相思鸟集体自杀,可能与周边矿井选矿、洗矿机械的噪音太大有关。强大的噪音极有可能破坏鸟儿的中枢神经,严重干扰了鸟儿正常飞行的方位判断,导致它们飞行失去平衡,直接扑向地面自杀。
解说的同时,呈现出矿井工地选矿、洗矿机械的画面及巨大的轰鸣录音,更加反衬了鸟儿自杀的悲剧。
叶田野放下碗筷,悄悄走出工棚。
晚上,叶田野梦见他和张云英变成了两只相思鸟,他对张云英说:&咱们雄雌不分开!&张云英说:&咱们一起飞翔!&砰砰两声,两只鸟儿坠毁于黑亮亮的双杆猎枪的枪口下。那黑亮亮的枪口,慢慢地变成了两眼黑洞洞的矿井。
叶田野猛然醒来,全身都是汗。
油菜收割后,秀妮在空旷的田间薅草,扯油菜蔸子。
黄牯像个没人管,逃课好长时间的野孩子,自由活动惯了。等到叶炳旺扛犁下田时,黄牯瘦了,肚子扁平,一走一塌,连青草也不吃。
叶炳旺扯开嗓子骂:&牛卖的,像个饿了几天几夜的逃荒者。&
叶炳旺牵着牛,左看右看,看不出黄牯哪儿不对劲。又骂:&牛卖的,要喝&啤酒&不成?&
叶炳旺拉开裤勾,发现地里没了油菜遮掩,空田成了大客厅,想屙屙不出来。
人不是畜生,不能随地大小便,可牲畜能,看看黄牯拉的粪便,就明白了。叶炳旺到处找牛屎,牛走过的地方,尽拉稀的,又绿又清。看来,黄牯生病了,肠胃不好,得请个兽医看看。
叶炳旺上了田埂,看见黄牯躺在阳光下,一动不动,他走走停停,生怕黄牯出事,见秀妮在田里,就放心去了。
太阳当头晒,秀妮扯完油菜蔸子,见黄牯还躺在田里。她想,牛肯定是脱水了,小河里没了水,只有矿井水池里有水呀。难怪!这段时间,牛喝水,总往矿井的方向跑。
秀妮牵着牛绳,要赶牛往矿井方向去,可牛懒洋洋的,雷打不动。秀妮自言自语:&你不动,我只好打水来喂,喂你奶喝,总该知足吧!&
秀妮来到矿井工地,看见穿红绒衣的张云帆,站在高高的矿土堆上,与旁边的电线杆子一般高。他指挥几名矿工,洗矿作业。张云帆,如今是村会计,也是矿井负责人之一。
秀妮借了工地上的胶桶,打了小半桶池水,刚起身,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猛回头,矿土堆上的张云帆,失去了平衡,随着坍塌的矿土下滑。
身穿红绒衣的张云帆,像一只受伤的火鸟,在秀妮的眼前将当年女儿花花的样子复活了。
&花花,花花&&别怕,妈来救你!&
&嘭&&&胶桶掉在地上,溅起一大片水花。秀妮跳进坍塌的矿土里,双手扯住了张云帆的衣领。张云帆下半身被矿土淹没,慢慢下坠。
&花花,花花,我的好伢&&&秀妮边使劲,边唱开了:&在山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在畈上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在河里吓了的花花姑娘,你回来呀!&
张云帆知道秀妮大妈把他当作了花花,一种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一定要回来。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挣扎:&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秀妮像拔一棵油菜蔸子,把张云帆拔出了矿土。
随着矿土陷落的电线杆子倒下来,砸在秀妮头上,一声罄响,秀妮喃喃地:&花&&花&&回&&来&&!&
秀妮没来得及送医院就死了。
真是祸不单行。黄牯躺在荒田里咽了气。
叶炳旺请来的兽医检查说,牛喝了腐蚀性严重的洗矿水,中毒身亡。
连绵的春雨,足足下了一个星期,山清水秀,河床饱满。事故调查组在镇长的带领下,走进了叶家村。
&轰隆&&&春雷闪电,撕裂夜空。
一夜之间,土砖瓦房撕开了一条条的裂缝;几家院墙及地面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纹;小巷子裂开了一道道伤痕,像干涸、龟裂的河床;雨沿着裂缝流去,像许多双焦渴的嘴唇,缓缓地吮吸,发出了阴魂哭诉的呜咽声。
&不好了,发地震了!&村庄沸腾!人心惶惶!
调查组成员脚步匆匆忙忙,神情有些慌乱!
&不是地震,是地陷!&
人们冒雨跑出土砖瓦房,触摸着墙体指头粗的裂缝,查看有关地陷的发展迹象,似给病人号脉。看着墙面扭曲的痛苦状,唏嘘不已,人们难以相信,灾祸会从天而降,谁也舍不得搬离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屋。
调查组、村干部走村串户,分头做村民们的工作&&快,做好撤离准备,及时搬迁&&
长期以来,镇村两级,各自开采的地下矿井,致使这一片田野村庄&悬空&,经雨水的浸泡与冲刷,随时有坍塌的危险,整个村落都有可能沦为塌陷区。尤其是近几年来,乱开滥采,使土层越来越脆弱,小河、池塘、田里的水,乃至村庄地下水,都随地下矿井流走。
叶家村男女老少,汇聚到稻场,议论纷纷。
&难怪十多年前,&牛魔王&的女儿花花,被暗沟险滩所害?原来是地下矿井断层塌陷造成的。&
&谁也不曾想到,塌陷事故十多年之后,愈演愈烈。&
叶炳旺影子一样出了家门,像梦游者,站在自家的土墙根下,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寻思:居住了祖祖辈辈的山村,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屋子,说倒就倒,老伴死了,活着的人总得有个躲避风雨的窝呀!
叶炳旺找来两根木柱和一块大木板,先将木板钉在有裂缝的土墙上,再将木柱倾斜,分开顶住墙面,用钉子固牢。他左看右看,可惜,墙体还是变形了,好像长了腿的庞然大物,前后错位。叶炳旺默默祈祷,老祖宗,你再不显显灵,连你的坟地也会变成陷阱。
一时间,许多面土墙,纷纷拄上了这种拐杖似的木柱、木桩。远远看去,整个村庄就像是一群风烛残年的老者,拄着拐杖,艰难跋涉在雨雾中。
镇政府出台了政策,在离集镇不远处的街道两边,规划一个新农村建设工程,准备为叶家村建新居,补偿每户一定数量的土地、青苗、搬迁等费用,收购叶家村田园村庄,成为矿产资源开发区。
村干部配合调查组,在安全地带,搭建一座座救灾帐篷。妇女、小孩及年轻人带家什,纷纷搬进帐篷。
村干部和调查组,跑东家串西户,无奈,老弱病残者座在门槛上,任干部们怎么劝说,就是不肯走。
&反正总是一死,我死也不离开家。&
一个白胡须老者,拄着拐杖指着干部骂:&就是补再多的钱又怎样?这是关系到后辈子孙,千秋万代的事。只顾眼前,搬迁以后,住上了好房子,吃什么喝什么?&
干部们求爹爹告奶奶,委曲得不行,年轻干部更是气歪了嘴,叶田野发了毛:&都死了去球!死无葬身之地。&
镇长批评叶田野:&什么态度?姜是老的辣,让张支书出面吧。&
张大发孤身一人,在村巷徘徊,像高音喇叭:&先把丑话说向前,再不搬移,房子倒了,出了人命,村里镇里概不负责。再说,咱们是新农村建设的受益者,要是老这么顶着,让危房倒下来,做咱的坟墓,儿子儿孙跟着挨骂不说,咱还会少一个人的面积,就太亏了!&
张大发的话震住了别人,却震不住叶炳旺。叶炳旺靠在屋角,自言自语,老伴没了,牛没了,眼看土地没了,油菜花香也没了,老屋没了,整个村庄一片废墟,葬送了老祖宗留下的一切,我这颗心呀都空了!
叶田野沉默不语。片刻,叶炳旺愤愤的骂:&牛卖的,都成了没根的浮萍了,只好等死,一下子又老不死!&
张大发劝道:&老哥,看开点,人挪活,树挪死,日子还得过下去。&
叶田野默默走出了自家堂屋。
一辆大卡车开进了院落,随后下来五六个矿工,进屋搬走了重要家具。
天气慢慢炎热起来,帐篷整日暴晒在太阳底下,闷热难熬。懒散的年轻人打着赤膊,烤苕一样,在地铺上翻来覆去。
一个老者推搡着年轻人说:&又潮湿又闷热,你还睡得着,还真困猪长肉,下辈子不屑投胎做人。&
年轻人说:&反正有救济吃,不用干活了,就是想干活,也没有土地干了。不睡觉,我连美梦也没得做。&
老者说:&真想回到我那干燥凉爽的土瓦房,好好睡上一觉,那怕是做一个美梦,再把我葬在里面,也比这个鬼地方强。&
这天,三五成群的老人,相邀着回村去看看各自的老房子。
走近村口,只见一缕孤烟袅袅升起,老人们闻到一股呛人又刺鼻的柴火气味,还有特浓特酽的一股菜油香穿肠透胃,挑拨着他们的食欲。这是谁在生火做饭,日子过得没惊没险的?不用走近看,就知道那是叶炳旺的老屋。
叶炳旺见老乡们回来看他,一脸的烟雾散开了,朗朗地笑着说:&老哥几个,想老屋了吧!&
大家羡慕说:&真是服了你&牛魔王&,能坚守到现在。我们搬出去不到一个月,好像过了好多年,这不,就是想回来看看。没想到,你倒成了村里唯一的住户了。&
叶炳旺像主人一样,招待他们坐在老槐树下石桌石凳子阴凉处,抽烟、喝茶。众人都说,你&牛魔王&马上要到县城,过上县太爷的日子。
叶炳旺惊诧:&我这土命还指望开洋荤?就是把轿子抬我去,我也享受不起县太爷的福呀!&
他们告诉叶炳旺,有人看见田野装家具的车子开进了县城,看来,田野在县城买了新房子。世世代代的农民进城买房子,这在叶家村是头一次听说。
一个老人证实说:&我家二愣子帮田野搬过家具,你儿子说他妈不在了,你辛苦了一辈子,接你到城里,晚年享享清福,也算是做儿子的功德圆满!&
好消息反映到叶炳旺这里,他脸上愁容惨淡,阴云密布。叶炳旺骂道:&个牛卖的,他这是捅娄子走人,让别人替他擦屁股。&
众人看到&牛魔王&住在老屋这么长时间,安安全全,心里痒痒的,都想搬回来住。
听说老人们回到了各自的老屋住下了。第二天,镇村两级干部召开紧急会议。张大发发言:&太危险了,搬到安全地带,做工作都这么难办,要是房子坍塌打死人,好事成了坏事,更难办。&
镇长命令:&用推土机,将危房全部推平。&
&轰隆隆&&&推土机开进村庄,老人们跑出老屋,脸上挂不住,可是谁也抵挡不住这只张牙舞爪的铁老虎,只好将各自简易的生活用具,搬出了老屋。
随着一间间老屋的轰然倒塌,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灰蒙蒙、雾腾腾的灰烬之中,散发出火辣辣的土腥味。
叶田野将父亲的生活用品与农具收拾走了。推土机推到叶炳旺老屋前,叶炳旺做了一个停的姿势,推土机停了下来。叶炳旺觉得好像还有件东西没拿出来,一头钻进屋里。原来那么狭小的房子,搬完东西后,变得空旷明亮。叶炳旺看看这间,瞧瞧那间,摸摸门楣与窗台,然后把整个屋子打扫了一遍。
叶炳旺前脚踏出门时,抬脚发现灰尘里隐蔽着两张纸,他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两张彩色相片。这恐怕是他老俩口一生中唯独的一次彩照,肯定是儿子搬东西时掉的。叶炳旺粗糙的双手,抹去一张相片上的灰迹,呈现出秀妮洗野菜的情景:圆润丰盈的双手,鱼儿戏水一样,搓着翡翠玛瑙般的野菜,晶莹剔透的水花,溅在她碎花的衣袖上。
叶炳旺看着秀妮的相片,眼里的雾气模糊起来,喃喃道:&你倒好,随了花花去了,享福啦!我呢,有屋不能住&&只好随了儿子,进城受罪!&
叶炳旺看见另一张相片上,他倚在油菜花丛,灿烂的笑脸,孩子似的,花粉金属片一样粘在他肩上,黄牯在田埂上吃草,构成了一幅永远的田园风光。叶炳旺感觉老屋延伸成金光灿烂的田园,四周响起了蜜蜂的嗡嗡声。叶炳旺嗅嗅鼻子:油菜花真香!
&爸,你快点&&&叶田野的催促声,打被了叶炳旺的田园梦。
叶炳旺怀揣着相片,刚跨出老屋门槛,听见墙上的鞭子掉到了墙脚,他迟疑片刻,回头想把它拾起来&&现在连老屋、土地、牛都没了,拾回鞭子能干什么?叶炳旺本想向外迈开脚步,不知什么缘故,双脚受了遥控一样,却迈向墙脚,将鞭子拾了起来,转身出了老屋。
叶炳旺亲眼看见老屋在推土机的攻打之下,支离破碎,灰溜溜、软塌塌地瘫倒在废墟里。他忽然疲软了,虚脱脱的,尿湿了裤子。牛卖的,偏偏这个时候,生产这么好的&啤酒&,却没有牛享用!叶炳旺习惯性地甩起了鞭子,驱赶什么似的,发出唰唰的带电声,将灰蒙蒙的阳光,弹得像油菜花粉似的,满村都是。
叶炳旺被儿子扶上了一辆出租车。在村人羡慕的眼光中,出租车缓缓地驶出了村口。车子开到叶炳旺那片油菜地时。叶炳旺说:&我要尿尿。&车子停了,他下了车,手里还握着鞭子,裤子湿漉漉的,却尿不出来,回头向狮子山顶眺望。
叶炳旺想看见叶氏祖宗在山顶白云深处微笑的模样。光秃秃的山顶,乌云滚滚,雷声轰鸣,像发怒的狮子吼叫。奇怪!我怎么再也看不见老祖宗的微笑了,听不见他跟我说话了?
阳光下,叶炳旺手中那根鞭子,在地上投射出瘦小弹性的影子。静态中,影子好似地面上出现的一条裂痕。
作者简介:杨卫平,笔名,杨扬,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协会员,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鄂州市作协副主席、秘书长。在《长江文艺》、《芳草》、《芳草&潮》、《散文百家》、《散文诗》、《湖北日报》等40多种报刊发表文艺作品。中篇小说《油菜花香》获第十七届全国梁斌小说奖一等奖。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剧本《在蓝天上放一群羊》获省文化厅向全国征集舞台剧本提名奖和第九届楚天文华剧作奖。编剧大型舞蹈诗《吴都风华》(合作)、玉连环《婚礼变奏曲》等20多个舞台剧本被排演,《吴都风华》获第一届湖北艺术节暨第十届楚天文华优秀剧目奖、第八届屈原文艺奖。《婚礼变奏曲》获第一届湖北艺术节暨第十五届楚天群星作品奖。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文学剧本《一碗油盐饭》,获2013年湖北省优秀电影文学剧本奖。被国家人社部、文化部授予&全国文化系统先进工作者&荣誉称号。
版权所有:鄂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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