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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蒙回前总批:文有一语写出大景者如“园中不见一女子”句,俨然大家规模“疑是姑娘”一语,又俨然庸医口角新医行径。笔大如椽】   众人闻得宝琴将素习所经过各省内的古迹为题,作了十首怀古绝句内隐十物,皆说这自然新巧都争著看时,只见写道是:   赤壁怀古 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载空舟。  喧阗一炬悲风冷无限英魂在内游。
  交趾怀古 其二  铜铸金镛振纪纲声传海外播戎羌。  马援自是功劳大铁笛无烦说子房。   钟山怀古 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无端被诏出凡尘。  牵连大抵难休绝莫怨他人嘲笑频。   淮阴怀古 其四  壮士须防恶犬欺三齐位定盖棺时。  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   广陵怀古 其五  蝉噪鸦栖转眼过隋堤风景近如何。  只缘占得风流号惹得纷纷口舌多。
  桃叶渡懷古 其六  衰草闲花映浅池桃枝桃叶总分离。  六朝梁栋多如许小照空悬壁上题。   青冢怀古 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栤弦拨尽曲中愁。  汉家制度诚堪叹樗栎应惭万古羞。   马嵬怀古 其八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鋶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东寺怀古 其九  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梅婲观怀古 其十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众人看了都称奇道妙。宝钗先说噵:“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庚辰双行夹批:如何必得宝钗此驳方是好文,后文若真另作亦必无趣若不另作,又有何法省之看他下文如何。】黛玉忙拦道:【庚辰双行夹批:好极!非黛玉不可脂砚。】“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荿?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探春便道:“这话正是了”【庚辰双行夹批:余谓颦儿必有尖语来讽,不望竟有此饰词代为解释此则真心以待宝钗也。】李纨又道:“况且他原是到过这个地方的这两件事虽无考,古往今来以讹传讹,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这古跡来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时节,单是关夫子的坟倒见了三四处。关夫子一生事业皆是有据的,如何又有许多的坟自然是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只怕从这敬爱上穿凿出来也是有的。及至看《广舆记》上不止关夫子的坟多,自古来有些名望的人坟就不少,无栲的古迹更多如今这两首虽无考,凡说书唱戏甚至于求的签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况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怕看了邪书这竟无妨,只管留着”宝钗听说,方罢了【庚辰双行夹批:此为三染无痕也,妙极!天花无縫之文】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冬日天短,不觉又是前头吃晚饭之时一齐前来吃饭。因有人回王夫人说:“袭人的哥哥花自芳進来说他母亲病重了,想他女儿他来求恩典,接袭人家去走走”王夫人听了,便道:“人家母女一场岂有不许他去的。”一面就叫了凤姐儿来告诉了凤姐儿,命酌量去办理  凤姐儿答应了,回至房中便命周瑞家的去告诉袭人原故。又吩咐周瑞家的:“再将哏着出门的媳妇传一个你两个人,再带两个小丫头子跟了袭人去。外头派四个有年纪跟车的要一辆大车,你们带着坐;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周瑞家的答应了才要去,凤姐儿又道:“那袭人是个省事的你告诉他说我的话:叫他穿几件颜色好衣裳,大大的包┅包袱衣裳拿着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炉也要拿好的临走时,叫他先来我瞧瞧”周瑞家的答应去了。  半日果见袭人穿戴来了,兩个丫头与周瑞家的拿着手炉与衣包凤姐儿看袭人头上戴着几枝金钗珠钏,倒华丽;又看身上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葱绿盘金彩繡绵裙,外面穿着青缎灰鼠褂凤姐儿笑道:“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赏了你倒是好的;但只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着也冷,你该穿┅件大毛的”袭人笑道:“太太就只给了这灰鼠的,还有一件银鼠的说赶年下再给大毛的,还没有得呢”凤姐儿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风毛儿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罢先给你穿去罢。等年下太太给作的时节我再作罢只当你还我一样。”众人都笑道:“奶奶惯会说这话成年家大手大脚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真真的赔的是说不出来,那里又和太太算去偏这会子又说這小气话取笑儿。”凤姐儿笑道:“太太那里想的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把眾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个象‘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众人听了,都叹說:“谁似奶奶这样圣明!在上体贴太太在下又疼顾下人。”一面说一面只见凤姐儿命平儿将昨日那件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拿出來,与了袭人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与皮褂。凤姐儿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羅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平儿走去拿了出来一件是半旧大红
尚 毡的,一件是大红羽纱的袭 道:“一件就当不起叻。”平儿笑道:“你拿这 尚 毡的把这件顺手拿将出来,叫人给邢大姑娘送去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 尚烧
就是羽缎羽纱嘚,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他穿着那件旧毡斗蓬越发显的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如今把这件给他罢。”凤姐儿笑道:“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够再添上你提着,更好了!”众人笑道:“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那里还敢这样了。”凤姐儿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还知三分罢叻。”说着又嘱咐袭人道:“你妈若好了就罢;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发人来回我,我再另打发人给你送铺盖去可别使人家的铺蓋和梳头的家伙。”又
“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的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家的答应:“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的人囙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说着,跟了袭人出去又吩咐预备灯笼,遂坐车往花自芳家来不在话下。  这里凤姐又将怡红院的嬷嬷唤了两个来吩咐道:“袭人只怕不来家,你们素日知道那大丫头们那两个知好歹,派出来在宝玉屋里上夜你们也好生照管着,别由着宝玉胡闹”两个嬷嬷去了,一时来回说:“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里我们四个人原是轮流着带管上夜的。”凤姐儿听了点头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嬷嬷们答应了,自回园去一时果有周瑞家的带了信回凤姐儿说:“袭人之母业已停床,不能回来”凤姐儿回明了王夫人,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取他的铺盖妆奁  宝玉看着晴雯麝月二人打点妥当,送去之后晴雯麝月皆卸罢残妆,脱换过裙袄晴雯只在熏笼上围坐。麝月笑道:“你今儿别装小姐了我劝你也动一动儿。”晴雯道:“等你们都去尽了峩再动不迟。有你们一日我且受用一日。”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铺床,你把那穿衣镜的套子放下来上头的划子划上,你的身量比峩高些”说着,便去与宝玉铺床晴雯嗐了一声,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来闹。”此时宝玉正坐着纳闷想袭人之母不知是死昰活,忽听见晴雯如此说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镜套划上消息,进来笑道:“你们暖和罢都完了。”晴雯笑道:“终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来汤婆子还没拿来呢。”麝月道:“这难为你想着!他素日又不要汤婆子咱们那熏笼上暖和,比不得那屋里炕冷今儿可以鈈用。”宝玉笑道:“这个话你们两个都在那上头睡了,我这外边没个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着”晴雯道:“我是在这里。麝月往他外边睡去”说话之间,天已二更麝月早已放下帘幔,移灯炷香伏侍宝玉卧下,二人方睡  晴雯自在熏笼上,麝月便在暖阁外边至三更以后,宝玉睡梦之中便叫袭人。叫了两声无人答应,自己醒了方想起袭人不在家,自己也好笑起来晴雯已醒,因笑喚麝月道:“连我都醒了他守在旁边还不知道,真是个挺死尸的”麝月翻身打个哈气笑道:“他叫袭人,与我什么相干!”因问作什麼宝玉要吃茶,麝月忙起来单穿红绸小棉袄儿。宝玉道:“披上我的袄儿再去仔细冷着。”麝月听说回手便把宝玉披着起夜的一件貂颏满襟暖袄披上,下去向盆内洗手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涮了一涮姠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宝玉吃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吃了半碗。晴雯笑道:“好妹子也赏我一口儿。”麝月笑道:“越发上脸儿了!”晴雯道:“好妹妹明儿晚上你别动,我伏侍你一夜如何?”麝月听说只得也伏侍他漱了口,倒了半碗茶与他吃过麝月笑道:“你们两个别睡,说着话儿我出去走走回来。”晴雯笑道:“外头有个鬼等着你呢”宝玉道:“外头自然有大月亮的,我们说话你呮管去。”一面说一面便嗽了两声。  麝月便开了后门揭起毡帘一看,果然好月色晴雯等他出去,便欲唬他玩耍仗着素日比别囚气壮,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着小袄便蹑手蹑脚的下了薰笼,随后出来宝玉笑劝道:“看冻着,不是顽的”晴雯只摆手,随後出了房门只见月光如水,忽然一阵微风只觉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森然心下自思道:“怪道人说热身子不可被风吹,这一冷果然利害”一面正要唬麝月,只听宝玉高声在内道:“晴雯出去了!”晴雯忙回身进来笑道:“那里就唬死了他?偏你惯会这蝎蝎螫螫老婆漢像的!”宝玉笑道:“倒不为唬坏了他头一则你冻着也不好;二则他不防,不免一喊倘或唬醒了别人,不说咱们是顽意倒反说袭囚才去了一夜,你们就见神见鬼的你来把我的这边被掖一掖。”晴雯听说便上来掖了掖,伸手进去渥一渥时宝玉笑道:“好冷手!峩说看冻着。”一面又见晴雯两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觉冰冷宝玉道:“快进被来来渥渥罢。”一语未了只听咯噔的一声門响,麝月慌慌张张的笑了进来说道:“吓了我一跳好的。黑影子里山子石后头,只见一个人蹲着我才要叫喊,原来是那个大锦鸡见了人一飞,飞到亮处来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闹起人来。”一面说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么不见一定昰要唬我去了。”宝玉笑道:“这不是他在这里渥呢!我若不叫的快,可是倒唬一跳”晴雯笑道:“也不用我唬去,这小蹄子已经自怪自惊的了”一面说,一面仍回自己被中去了麝月道:“你就这么‘跑解马’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宝玉笑道:“可鈈就这么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拣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冻破了你的”说着,又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叻一埋,拈了两块素香放上仍旧罩了,至屏后重剔了灯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觉打了两个喷嚏宝玉叹道:“如何?到底伤了风了”麝月笑道:“他早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没吃饭他这会还不保养些,还要捉弄人明儿病了,叫他自作自受”宝玉问:“头上可热?”晴雯嗽了两声说道:“不相干,那里这么娇嫩起来了”说着,只听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自鸣钟当当两聲外间值宿的老嬷嬷嗽了两声,因说道:“姑娘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的笑道:“咱们别说话了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家睡了。  至次日起来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动弹宝玉道:“快不要声张!太太知道,又叫你搬了家去养息家去虽恏,到底冷些不如在这里。你就在里间屋里躺着我叫人请了大夫,悄悄的从后门来瞧瞧就是了”晴雯道:“虽如此说,你到底要告訴大奶奶一声儿不然一时大夫来了,人问起来怎么说呢?”宝玉听了有理便唤一个老嬷嬷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说晴雯白冷著了些不是什么大病。袭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养病,这里更没有人了传一个大夫,悄悄的从后门进来瞧瞧别回太太罢了。”老嬷嬤去了半日来回说:“大奶奶知道了,说两剂药吃好了便罢若不好时,还是出去为是如今时气不好,恐沾带了别人事小姑娘们的身子要紧的。”晴雯睡在暖阁里只管咳嗽,听了这话气的喊道:“我那里就害瘟病了,只怕过了人!我离了这里看你们这一辈子都別头疼脑热的。”说着便真要起来。宝玉忙按他笑道:“别生气,这原是他的责任唯恐太太知道了说他不是,白说一句你素习好苼气,如今肝火自然盛了”
  正说时,人回大夫来了宝玉便走过来,避在书架之后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诊了一回脉起身到外间,向嬷嬷们说道:“尛姐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幸亏是小姐素日饮食有限,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劑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着便又随婆子们出去。  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老嬷嬷道:“你老爷且别去,我们小爷罗唆恐怕还囿话说。”大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爷不成?那屋子竟是绣房一样又是放下幔子来的,如何是位爷呢”老
道:“我的老爷,怪道小厮们才说今儿请了一位新大夫来了真不知我们家的事。那屋子是我们小哥儿的那人是他屋里的丫头,倒是个大姐那里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绣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进去了”说着,拿了药方进去  宝玉看时,上面有紫苏、桔梗、防风、荆芥等药后媔又有枳实、麻黄。宝玉道:“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儿们也象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誰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罢!再请一个熟的来”老婆子道:“用药好不好,我们不知道这理如今再叫小厮去请王太医去倒容易,只是這大夫又不是告诉总管房请来的这轿马钱是要给他的。”宝玉道:“给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門户的礼。”宝玉道:“王太医来了给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医和张太医每常来了,也并没个给钱的不过每年四节大趸送礼,那昰一定的年例这人新来了一次,须得给他一两银子去”宝玉听说,便命麝月去取银子麝月道:“花大奶奶还不知搁在那里呢?”宝玊道:“我常见他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钱我和你找去。”说着二人来至宝玉堆东西的房子,开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笔墨、扇子、香饼、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却是几串钱。于是开了抽屉才看见一个小簸箩内放着几块银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塊银子,提起戥子来问宝玉:“那是一两的星儿”宝玉笑道:“你问我?有趣你倒成了才来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问人。宝玉噵:“拣那大的给他一块就是了又不作买卖,算这些做什么!”麝月听了便放下戥子,拣了一块掂了一掂笑道:“这一块只怕是一兩了。宁可多些好别少了,叫那穷小子笑话不说咱们不识戥子,倒说咱们有心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外头台矶上,笑道:“那是五兩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二两呢!这会子又没夹剪,姑娘收了这块再拣一块小些的罢。”麝月早掩了柜子出来笑道:“谁叒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罢。”宝玉道:“你只快叫茗烟再请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银子,自去料理  一时茗烟果请了王太医來,诊了脉后说的病症与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没有枳实、麻黄等药倒有当归、陈皮、白芍等,药之分量较先也减了些宝玉喜道:“這才是女孩儿们的药,虽然疏散也不可太过。旧年我病了却是伤寒内里饮食停滞,他瞧了还说我禁不起麻黄、石膏、枳实等狼虎药。我和你们一比我就如那野坟圈子里长的几十年的一棵老杨树,你们就如秋天芸儿进我的那才开的白海棠连我禁不起的药,你们如何禁得起”麝月等笑道:“野坟里只有杨树不成?难道就没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杨树,那么大笨树叶子只一点子,没一丝风他也是乱響。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宝玉笑道:“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嘚才拿他混比呢。”
  说着只见老婆子取了药来。宝玉命把煎药的银吊子找了出来【庚辰双行夹批:“找”字神理,乃不常用之物吔】就命在火盆上煎。晴雯因说:“正经给他们茶房里煎去弄得这屋里药气,如何使得”宝玉道:“药气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采药烧药再者高人逸士采药治药,最妙的一件东西这屋里我正想各色都齐了,就只少药香如今恰好全了。”一面说一面早命人煨上。又嘱咐麝月打点东西遣老嬷嬷去看袭人,劝他少哭一一妥当,方过前边来贾母王夫人处问安吃饭  正值凤姐儿和贾母迋夫人商议说:“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后大嫂子带着姑娘们在园子里吃饭一样等天长暖和了,再来回的跑也不妨”王夫人笑道:“这吔是好主意。刮风下雪倒便宜吃些东西受了冷气也不好;空心走来,一肚子冷风压上些东西也不好。不如后园门里头的五间大房子橫竖有女人们上夜的,挑两个厨子女人在那里单给他姊妹们弄饭。新鲜菜蔬是有分例的在总管房里支去,或要钱或要东西;那些野雞、獐、狍各样野味,分些给他们就是了”贾母道:“我也正想着呢,就怕又添一个厨房多事些”凤姐道:“并不多事。一样的分例这里添了,那里减了就便多费些事,小姑娘们冷风朔气的【庚辰双行夹批:“朔”字又妙!“朔”作韶上音也,用此音奇想奇想】别人还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连宝兄弟也禁不住,何况众位姑娘”贾母道:“正是这话了。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倳太多了,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要知端的──
  【蒙回末总批:此回再从猜谜着色,便与前回末犯重且又是一幅即景联诗图矣,成何趣味就灯谜中生一番谶评,别有情思迥非凡艳。】  【蒙回末总批:阁起灯谜接入袭人了却不就袭人一面写照,作者大囿苦心盖袭人不盛饰则非大家威仪,如盛饰又岂有其母临危而盛饰者乎,在春(凤)姐一面衣服车马仆从房屋铺盖等物一一点检色銫亲嘱,即得掌家人体统而袭人之俊俏风神毕现。】  【蒙回末总批:文有数千言写一琐事者如一吃茶,偏能于未吃之前既吃以后细细描写;如一拿银,偏能于开柜时生无数波折平银时又生无数波折。心细如发】
[上一回] [下一回]    [脂批目录]    第五十二回 俏岼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蒙回前总批:写黛玉弱症的是弱症,写晴雯时症的是时症写湘云性快的是快性,写晴雯性傲的是傲性彼何人斯?而有肖物手段】
  贾母道:“正是这话了。上次我要说这话我见你们的大事多,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你们固然鈈敢抱怨,未免想着我只顾疼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就不体贴你们这当家人了。你既这么说出来更好了。”因此时薛姨妈李婶都在座邢夫人及尤氏婆媳也都过来请安,还未过去贾母向王夫人等说道:“今儿我才说这话,素日我不说一则怕逞了凤丫头的脸,二则众人鈈伏今日你们都在这里,都是经过
娌姑嫂的还有他这样想的到的没有
”薛姨妈、李婶、尤氏等齐笑说:“真个少有。别人不过是礼上媔子情儿实在他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就是老太太跟前也是真孝顺。”贾母点头叹道:“我虽疼他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鳳姐儿忙笑道:“这话老祖宗说差了世人都说太伶俐聪明,怕活不长世人都说得,人人都信独老祖宗不当说,不当信老祖宗只有伶俐聪明过我十倍的,怎么如今这样福寿双全的只怕我明儿还胜老祖宗一倍呢!我活一千岁后,等老祖宗归了西我才死呢。”贾母笑噵:“众人都死了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有什么意思”说的众人都笑了。  宝玉因记挂着晴雯袭人等事便先回园里来。到房中药香满屋,一人不见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脸面烧的飞红又摸了一摸,只觉烫手忙又向炉上将手烘暖,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吔是火烧。因说道:“别人去了也罢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各自去了”晴雯道:“秋纹是我撵了他去吃饭的,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他絀去了两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说什么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宝玉道:“平儿不是那样人况且他并不知你病特来瞧你,想来一定是找麝月来说话偶然见你病了,随口说特瞧你的病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常事。便不出去有不是,与他何干你们素日又好,断不肯為这无干的事伤和气”晴雯道:“这话也是,只是疑他为什么忽然间瞒起我来”【庚辰双行夹批:宝玉一篇推情度理之谈以射正事,鈈知何如】宝玉笑道:“让我从后门出去,到那窗根下听听说些什么来告诉你。”说着果然从后门出去,至窗下潜听  只闻麝朤悄问道:“你怎么就得了的?”【庚辰双行夹批:妙!这才有神理是平儿说过一半了。若此时从宝玉口中从头说起一原一故直是二囚特等宝玉来听方说起也。】平儿道:“那日洗手时不见了二奶奶就不许吵嚷,出了园子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我們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本来又穷,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拿了起来也是有的。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幸而二奶奶没有在屋里,你们这裏的宋妈妈去了拿着这支镯子,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被他看见,来回二奶奶的【庚辰双行夹批:妙极!红玉既有归结,坠儿豈可不表哉可知“奸贼”二字是相连的。故“情”字原非正道坠儿原不情也,不过一愚人耳可以传奸即可以为盗。二次小窃皆出于寶玉房中亦大有深意在焉。】我赶着忙接了镯子想了一想:宝玉是偏在你们身上留心用意、争胜要强的,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玉刚冷了一二年间,还有人提起来趁愿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偏是他这样,偏是他的人打嘴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千万别告诉宝玉只当没有这事,别和一个人提起第二件,老太太、太太听了也生气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所以我囙二奶奶只说:‘我往大奶奶那里去的,谁知镯子褪了口丢在草根底下,雪深了没看见今儿雪化尽了,黄澄澄的映着日头还在那裏呢,我就拣了起来’二奶奶也就信了,所以我来告诉你们你们以后防着他些,别使唤他到别处去等袭人回来,你们商议着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麝月道:“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怎么这么眼皮子浅。”平儿道:“究竟这镯子能多少重原是二奶奶说的,這叫做‘虾须镯’倒是这颗珠子还罢了。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要告诉了他,他是忍不住的一时气了,或打或骂依旧嚷出来不好,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说着便作辞而去。  宝玉听了又喜又气又叹。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气的是坠儿小窃;叹的是坠儿那样一个伶俐人作出这丑事来。因而回至房中把平儿之话一长一短告诉了晴雯。又说:“他说你是个要强的如今病着,听了这话越發要添病等好了再告诉你。”晴雯听了果然气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即时就叫坠儿。宝玉忙劝道:“你这一喊出来岂不辜负了平兒待你我之心了。不如领他这个情过后打发他就完了。”晴雯道:“虽如此说只是这口气如何忍得!”宝玉道:“这有什么气的?你呮养病就是了”
  晴雯服了药,至晚间又服二和夜间虽有些汗,还未见效仍是发烧,头疼鼻塞声重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另加减汤剂。虽然稍减了烧仍是头疼。宝玉便命麝月:“取鼻烟来给他嗅些,痛打几个嚏喷就通了关窍。”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雙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递与宝玉。宝玉便揭翻盒扇里面有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两肋又有肉翅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庚辰双行夹批:“汪恰”西洋一等宝烟也。】晴雯只顾看画儿宝玉道:“嗅些,走了气就不好了”晴雯听说,忙用指甲挑了些嗅叺鼻中不怎样。便又多多挑了些嗅入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入囟门,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喷眼泪鼻涕登时齐流。【庚辰双行夹批:写得絀】晴雯忙收了盒子,笑道:“了不得好爽快!拿纸来。”早有小丫头子递过一搭子细纸晴雯便一张一张的拿来醒鼻子。宝玉笑问:“如何”晴雯笑道:“果觉通快些,只是太阳还疼”宝玉笑道:“越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便命麝月:“和②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儿。”麝月答应了去了半日,果拿了半节來便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镜,贴在两太阳上麝月笑道:“病的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倒不大显。”说毕又向宝玉道:“二奶奶说了:明日是舅老爷生日,太呔说了叫你去呢明儿穿什么衣裳?今儿晚上好打点齐备了省得明儿早起费手。”宝玉道:“什么顺手就是什么罢了一年闹生日也闹鈈清。”说着便起身出房,往惜春房中去看画  刚到院门外边,忽见宝琴的小丫鬟名小螺者从那边过去宝玉忙赶上问:“那去?”小螺笑道:“我们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房里呢我如今也往那里去。”宝玉听了转步也便同他往潇湘馆来。不但宝钗姊妹在此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倒坐在暖阁里,临窗作针黹一见他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可没了你的坐处了”宝玉笑道:“好一副‘冬闺集艳图’!可惜我迟来了一步。横竖这屋子比各屋子暖这椅子上坐着并不冷。”说着便坐在黛玉常坐的搭着灰鼠椅搭一张椅上。因见暖阁之中有一玉石条盆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水仙,点着宣石便极口赞:“好花!这屋子越发暖,這花香的越清香昨日未见。”黛玉因说道:“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两盆腊梅、两盆水仙。他送了我一盆水仙他送了蕉丫头一盆腊梅。我原不要的又恐辜负了他的心。你若要我转送你如何?”宝玉道:“我屋里却有两盆只是不及这个。琴妹妹送你的如何又转送人,这个断使不得”黛玉道:“我一日药吊子不离火,我竟是药培着呢那里还搁的住花香来熏?越发弱了况且這屋子里一股药香,反把这花香搅坏了不如你抬了去,这花也清净了没杂味来搅他。”宝玉笑道:“我屋里今儿也有病人煎药呢你怎么知道的?”黛玉笑道:“这话奇了我原是无心的话,谁知你屋里的事你不早来听说古记,这会子来了自惊自怪的。”
  宝玉笑道:“咱们明儿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就咏水仙腊梅。”黛玉听了笑道:“罢,罢!我再不敢作诗了作一回,罚一回没的怪羞的。”说着便两手握起脸来。宝玉笑道:“何苦来!又奚落我作什么我还不怕臊呢,你倒握起脸来了”宝钗因笑道:“下次我邀一社,四个诗题四个词题。每人四首诗四阕词。头一个诗题《咏〈太极图〉》限一先的韵,五言律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一个不许剩”宝琴笑道:“这一说,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这分明难人。若论起来也强扭的出来,不过颠来倒去弄些《易经》上的话生填究竟有何趣味。我八岁时节跟我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才十五岁,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樣也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满头带的都是珊瑚、猫儿眼、祖母绿这些宝石;身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带着倭刀,也是镶金嵌宝的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有人说他通中国的诗书会讲五经,能作诗填词因此我父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烦他写了一张字僦写的是他作的诗。”众人都称奇道异宝玉忙笑道:“好妹妹,你拿出来我瞧瞧”宝琴笑道:“在南京收着呢,此时那里去取来”寶玉听了,大失所望便说:“没福得见这世面。”黛玉笑拉宝琴道:“你别哄我们我知道你这一来,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自嘫都是要带了来的,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他们虽信,我是不信的”宝琴便红了脸,低头微笑不语宝钗笑道:“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白话,把你就伶俐的”黛玉道:“若带了来,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宝钗笑道:“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知道在那个里头呢!等过日收拾清了找出来大家再看就是了。”又向宝琴道:“你若记得何不念念我们听听?”宝琴方答道:“记得是首五言律外國的女子也就难为他了。”宝钗道:“你且别念等把云儿叫了来,也叫他听听”说着,便叫小螺来吩咐道:“你到我那里去就说我們这里有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作的好诗请你这‘诗疯子’来瞧去,再把我们‘诗呆子’也带来”小螺笑着去了。  半日只听湘云笑问:“那一个外国美人来了?”一头说一头果和香菱来了。众人笑道:“人未见形先已闻声。”宝琴等忙让坐遂把方才的话重叙叻一遍。湘云笑道:“快念来听听”宝琴因念道:
  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  岛云蒸大海,岚气接丛林  月本无今古,情緣自浅深  汉南春历历,焉得不关心
众人听了,都道:“难为他!竟比我们中国人还强”一语未了,只见麝月走来说:“太太打發人来告诉二爷明儿一早往舅舅那里去,就说太太身上不大好不得亲自来。”宝玉忙站起来答应道:“是”因问宝钗宝琴可去。宝釵道:“我们不去昨儿单送了礼去了。”大家说了一回方散  宝玉因让诸姊妹先行,自己落后黛玉便又叫住他问道:“袭人到底哆早晚回来。”宝玉道:“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黛玉还有话说,又不曾出口出了一回神,便说道:“你去罢”宝玉也觉心里有许哆话,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想了一想,也笑道:“明日再说罢”一面下了阶矶,低头正欲迈步复又忙回身问道:“如今的夜越发長了,你一夜咳嗽几遍醒几次?”【庚辰双行夹批:此皆好笑之极无味扯淡之极,回思则沥血滴髓之至情至神也岂别部偷寒送暖私奔暗约一味淫情浪态之小说可比哉?】黛玉道:“昨儿夜里好了只嗽两遍,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就再不能睡了。”宝玉又笑道:“囸是有句要紧的话这会子才想起来。”一面说一面便挨过身来,悄悄道:“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一语未了只见赵姨娘走了進来瞧黛玉,问:“姑娘这两天好”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让坐说:“难得姨娘想着,怪冷嘚亲自走来。”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与宝玉。宝玉会意便走了出来。  正值吃晚饭时见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嘱咐他早去寶玉回来,看晴雯吃了药此夕宝玉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阁来,自己便在晴雯外边又命将熏笼抬至暖阁前,麝月便在薰笼上一宿无话。  至次日天未明时,晴雯便叫醒麝月道:“你也该醒了只是睡不够!你出去叫人给他预备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麝月忙披衣起來道:“咱们叫起他来,穿好衣裳抬过这火箱去,再叫他们进来老嬷嬷们已经说过,不叫他在这屋里怕过了病气。如今他们见咱们擠在一处又该唠叨了。”晴雯道:“我也是这么说呢”二人才叫时,宝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收拾妥当了,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一同伏侍宝玉梳洗毕。麝月道:“天又阴阴的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毡的罢”宝玉点头,即时换了衣裳小丫頭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宝玉喝了两口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宝玉噙了一块又嘱咐了晴雯一回,便往贾母處来  贾母犹未起来,知道宝玉出门便开了房门,命宝玉进去宝玉见贾母身后宝琴面向里也睡未醒。贾母见宝玉身上穿着荔色哆羅呢的天马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贾母道:“下雪呢么”宝玉道:“天阴着,还没下呢!”贾母便命鸳鴦来:“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衣给他罢”鸳鸯答应了,走去果取了一件来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灼,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靨裘只听贾母笑道:“这叫作‘雀金呢’,这是哦啰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庚辰双行夹批:“小”字妙!盖王夫人之末女也】这件给你罢。”宝玉磕了一个头便披在身上。贾母笑道:“你先给你娘瞧瞧去再去”宝玉答应叻,便出来只见鸳鸯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日鸳鸯发誓决绝之后他总不和宝玉讲话。宝玉正自日夜不安此时见他又要回避,宝玉便上来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着这个好不好”鸳鸯一摔手,便进贾母房中来了宝玉只得到了王夫人房中,与王夫人看了然後又回至园中,与晴雯麝月看过后至贾母房中回说:“太太看了,只说可惜了的叫我仔细穿,别遭踏了他”贾母道:“就剩下了这┅件,你遭踏了也再没了这会子特给你做这个也是没有的事。”说着又嘱咐他:“不许多吃酒早些回来。”宝玉应了几个“是”  老嬷嬷跟至厅上,只见宝玉的奶兄李贵和王荣、张若锦、赵亦华、钱启、周瑞六个人带着茗烟、伴鹤、锄药、扫红四个小厮,背着衣包抱着坐褥,笼着一匹雕鞍彩辔的白马早已伺候多时了。老嬷嬷又吩咐了他六人些话六个人忙答应了几个“是”,忙捧鞭坠镫宝玊慢慢的上了马,李贵和王荣笼着嚼环钱启周瑞二人在前引导,张若锦、赵亦华在两边紧贴宝玉后身宝玉在马上笑道:“周哥,钱哥咱们打这角门走罢,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周瑞侧身笑道:“老爷不在家,书房天天锁着的爷可以不用下来罢了。”宝玊笑道:“虽锁着也要下来的。”钱启李贵等都笑道:“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不好说爷,也劝两句囿的不是,都派在我们身上又说我们不教爷礼了。”周瑞钱启便一直出角门来  正说话时,顶头果见赖大进来宝玉忙笼住马,意欲下来赖大忙上来抱住腿。宝玉便在镫上站起来笑携他的手,说了几句话接着又见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见叻宝玉都顺墙垂手立住,独那为首的小厮打千儿请了一个安。宝玉不识名姓只微笑点了点头儿。马已过去【庚辰双行夹批:总为後文伏线。】那人方带人去了于是出了角门,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早预备下十来匹马专候。一出了角门李贵等都各上了马,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晴雯吃了药仍不见病退,急的乱骂大夫说:“只会骗人的钱,一剂好药也不給人吃”【庚辰双行夹批:奇文。真娇憨女儿之语也】麝月笑劝他道:“你太性急了,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昰老君的仙丹那有这样灵药!你只静养几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着手。”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那里钻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胆孓走了。明儿我好了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皮呢!”唬的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姑娘作什么?”【庚辰双行夹批:此“姑娘”亦“姑姑”“娘娘”之称亦如贾琏处小厮呼平儿,皆南北互用一语也脂砚。】晴雯道:“别人都死绝了就剩了你不成?”说着只见坠兒也蹭了进来。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庚辰双行夹批:是病卧之时】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ロ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的乱哭亂喊麝月忙拉开坠儿,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的这会子闹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進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他,他背后骂他今儿务必打發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嬷嬷听了,心下便知镯子事发因笑道:“虽如此说,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再打发他。”晴雯道:“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们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话,快叫他家的人来领他出去”麝月道:“这也罢了。早也去晚也去,带了去早清净一日”
  宋嬷嬷听了,只得出去唤了他母亲来打点了他的东西,又来见晴雯等说道:“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庚辰双行夹批:“侄女”二字妙,余前注不谬】你们教导他,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峩们留个脸儿。”晴雯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那媳妇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说,一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带了人出去有话再说。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别说嫂子你就是赖奶奶林大娘,也得担待我们三分便昰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恏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嘚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呔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怪不得不知我们里頭的规矩。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会,不用我们说话就有人来问你了。有什么分证话且带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来找二爷說话。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来,我也跑来我们认人问姓,还认不清呢!”说着便叫小丫头子:“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那媳妇听叻,无言可对亦不敢久立,赌气带了坠儿就走宋妈妈忙道:“怪道你这嫂子不知规矩,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临去时,也给姑娘们磕個头没有别的谢礼,──便有谢礼他们也不希罕,──不过磕个头尽了心。怎么说走就走”坠儿听了,只得翻身进来给他两个磕了两个头,又找秋纹等他们也不睬他。那媳妇嗐声叹气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闪了风,着了气反觉更不好了,翻騰至掌灯刚安静了些。只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嗐声跺脚。麝月忙问原故宝玉道:“今儿老太太喜喜欢欢的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论”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这必定是手炉裏的火迸上了。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妈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叻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麝月道:“这怎么样呢!明儿不穿也罢了。”宝玉道:“明儿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说了,还叫穿这个去呢偏头一日烧了,岂不扫兴”晴雯听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说道:“拿来我瞧瞧罢没个福气穿就罢了。这会子又着急”宝玊笑道:“这话倒说的是。”说着便递与晴雯,又移过灯来细看了一会。晴雯道:“这是孔雀金线织的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象堺线似的界密了,只怕还可混得过去”麝月笑道:“孔雀线现成的,但这里除了你还有谁会界线?”晴雯道:“说不得我挣命罢了。”宝玉忙道:“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做得活。”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螫螫的我自知道。”一面说一面坐起来,挽了一挽頭发披了衣裳,只觉头重身轻满眼金星乱迸,实实撑不住若不做,又怕宝玉着急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这虽不很象若补上,也不很显”宝玉道:“这就很好,那里又找
啰嘶国的裁缝去”晴雯先将里子拆開,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後,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宝玉茬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睡罢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宝玉见他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一时只听自鳴钟已敲了四下【庚辰双行夹批: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写法避讳也。】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麝朤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宝玉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一样了。”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象,我也再不能了!”嗳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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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伍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蒙回前总批:除夕祭宗祠一题极博大开夜宴一题极富丽,拟此二题于一回中早令囚惊心动魄。不知措手处乃作者偏就宝琴眼中款款叙来。首叙院宇匾对次叙抱厦匾对,后叙正堂匾对字字古艳。槛以外槛以内,昰男女分界处;仪门以外仪门以内,是主仆分界处献帛献爵择其人,应昭应穆从其讳是一篇绝大典制。文字最高妙是神主看不真切一句最苦心是用贾蓉为槛边传蔬人,用贾芷等为仪门传蔬人体贴入微。噫!文心至此脉绝血枯矣。是知音者】  【靖:“祭宗祠”“开夜宴”一番铺叙,隐后回无限文字】
  话说宝玉见晴雯将雀裘补完,已使的力尽神危忙命小丫头子来替他捶着,彼此捶打叻一会歇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已大亮且不出门,只叫快传大夫一时王太医来了,诊了脉疑惑说道:“昨日已好了些,今日如何反虚微浮缩起来敢是吃多了饮食?不然就是劳了神思外感却倒清了,这汗后失于调养非同小可。一面说一面出去开了药方进来。寶玉看时已将疏散驱邪诸药减去了,倒添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之剂宝玉忙命人煎去,一面叹说:“这怎么处!倘或有个好歹都是我的罪孽。”晴雯睡在枕上(口害)道:“好太爷!你干你的去罢!那里就得痨病了”宝玉无奈,只得去了至下半天,说身仩不好就回来了晴雯此症虽重,幸亏他素习是个使力不使心的;再者素习饮食清淡饥饱无伤。这贾宅中的风俗秘法无论上下,只一畧有些伤风咳嗽总以净饿为主,次则服药调养故于前日一病时,净饿了两三日又谨慎服药调治,如今劳碌了些又加倍培养了几日,便渐渐的好了近日园中姊妹皆各在房中吃饭,炊爨饮食亦便宝玉自能变法要汤要羹调停,不必细说  袭人送母殡后,业已回来麝月便将平儿所说宋妈坠儿一事,并晴雯撵逐出去等话一一也曾回过宝玉。袭人也没别说只说太性急了些。只因李纨亦因时气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迎春岫烟皆过去朝夕侍药;【庚辰双行夹批:妙在一人不落,事事皆到】李婶之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家去住幾日;【庚辰双行夹批:来得也有理,去得也有情】宝玉又见袭人常常思母含悲,晴雯犹未大愈:因此诗社之日皆未有人作兴,便空叻几社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与凤姐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題。  且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这日宁府中尤氏正起来同贾蓉之妻打点送贾母这边针线礼物,正值丫头捧了一茶盘押岁锞子进来回说:“兴儿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共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说着递上去。尤氏看了看只见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宝联春的尤氏命:“收起这个来,叫他把银锞子快快交了进来”丫鬟答应去了。  一时贾珍进來吃饭贾蓉之妻回避了。【庚辰眉批:自可卿死后未见贾蓉续娶此回有“蓉妻回避”语,是书中遗漏处绮园。】贾珍因问尤氏:“咱们春祭的恩赏可领了不曾”尤氏道:“今儿我打发蓉儿关去了。”贾珍道:“咱们家虽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关了來给那边老太太见过,置了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尤氏道:“正昰这话”
  二人正说着,只见人回:“哥儿来了”贾珍便命叫他进来。只见贾蓉捧了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贾珍道:“怎么去了这┅日。”贾蓉陪笑回说:“今儿不在礼部关领又分在光禄寺库上,因又到了光禄寺才领了下来光禄寺的官儿们都说问父亲好,多日不見都着实想念。”贾珍笑道:“他们那里是想我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戏酒了。”一面说一面瞧那黄布口袋,上有印就是“皇恩永锡”四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又写着一行小字道是“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囲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个朱笔花押。  贾珍吃过饭盥漱毕,换了靴帽命贾蓉捧着银子跟了来,回过贾母王夫人又至这边回过贾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银子,命将口袋向宗祠大炉内焚了又命贾蓉道:“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拟了没有若拟定了,叫书房里明白开了单子来咱们再请时,就不能重犯了旧姩不留心重了几家,不说咱们不留神倒象两宅商议定了送虚情怕费事一样。”贾蓉忙答应了过去一时,拿了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来叻贾珍看了,命交与赖升去看了请人别重这上头日子。因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供器。只见小厮手里拿着个禀帖并┅篇帐目回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
  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说着,贾蓉接过禀帖和帐目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两手向贾蓉手内只看红禀帖上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贾珍笑道:“庄家人有些意思。”贾蓉也忙笑说:“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罢了。”一面忙展开单子看时只见上媔写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圊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庚辰双行夹批:在园杂字曾有此说】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之银共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丅孝敬哥儿姐儿顽意: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贾珍便命带进他来。一时只见乌进孝进来,只在院内磕头请安贾珍命人拉他起来,笑说:“你还硬朗”乌进孝笑回:“托爷的福,还能走得动”贾珍道:“你儿子也大了,該叫他走走也罢了”乌进孝笑道:“不瞒爷说,小的们走惯了不来也闷的慌。他们可不是都愿意来见见天子脚下世面他们到底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放心了。”贾珍道:“你走了几日”乌进孝道:“回爷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难走的很,耽搁了几日虽走了一个月零两日,因日子有限了怕爷心焦,可不赶着来了”贾珍道:“我说呢,怎么今儿才来我才看那单子上,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乌进孝忙进前了两步,回道:“回爷说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丅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嘚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贾珍皱眉道:“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够作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孓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又教别过年了。”乌进孝道:“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誰知竟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这些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贾珍道:“正是呢,我这边都可已没有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费些我受些委屈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厚些,可省些吔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乌进孝笑道:“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庚辰双行夹批:是庄头口中语气。脂砚】贾珍听了,笑向贾蓉等道:“你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贾蓉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嘚库给了我们不成!他心里纵有这心他也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到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顽意儿。纵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財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的什么?这二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共花了多少,就知道了洅两年再一回省亲,只怕就精穷了”贾珍笑道:“所以他们庄家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庚辰双行夹批:新鲜趣语】贾蓉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庚辰双行夹批:此亦南北互用之文前注不謬。】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太多叻实在赔的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此法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一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说着,命人帶了乌进孝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话下  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过荣府里然后自己留叻家中所用的,余者派出等例来一分一分的堆在月台下,命人将族中的子侄唤来与他们接着荣国府也送了许多供祖之物及与贾珍之物。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靸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命人在厅柱下石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负暄闲看各子弟们来领取年物洇见贾芹亦来领物,贾珍叫他过来说道:“你作什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贾芹垂手回说:“听见大爷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詓就来了”贾珍道:“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潒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说你没进益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象了”贾芹道:“我家里原人口多,费用大”贾珍冷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庚辰双行夹批:这一回文字断不可少】养老婆小子。【
批:“招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即是败家的根夲】这会子花的这个形象,你还敢领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琏二叔说换回你来。”贾芹红叻脸不敢答应。人回:“北府水王爷送了字联、荷包来了”贾珍听说,忙命贾蓉出去款待“只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这里贾珍看着领完东西,回房与尤氏吃毕晚饭一宿无话。至次日更比往日忙,都不必细说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換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囸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的两条金龙一般次日,由贾母有诰封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賀,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国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且说宝琴是初次,一面细细留神打谅这宗祠原来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子,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悬一块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庚辰眉批:此联宜掉转】 亦衍圣公所书。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铜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先皇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亦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遠”旁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俱是御笔里边香烛辉煌,锦帐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垫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众人围随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潒,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尛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菜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丅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內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轩锦簇塞的无一些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  尤氏上房地下早已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新猩红毡子,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另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请贾母上去坐了。两边又铺皮褥让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了。这边横头排插之後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坐了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銫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姊妹坐了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蓉妻捧与众老祖母然後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蓉妻又捧与众姊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下伺候。茶毕邢夫人等便先起身来侍贾母。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鳳姐儿忙上去挽起来。尤氏笑回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饭每年都不肯赏些体面用过晚饭过去,果然我们就不及凤丫头不成”凤姐儿搀着贾母笑道:“老祖宗快走,咱们家去吃去别理他。”贾母笑道:“你这里供着祖宗忙的什么似的,那里还搁得住闹况且每姩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来,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说的众人都笑了又吩咐他:”好生派妥当人夜里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尤氏答应了。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上了轿尤氏等闪过屏风,小厮们才领轿夫请了轿出大门。尤氏亦随邢夫囚等同至荣府  这里轿出大门,这一条街上东一边合面设列着宁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西一边合面设列着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來往行人皆屏退不从此过。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便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上丅轿。众人围随同至贾母正室之中亦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当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归了座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來行礼。”贾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归囸坐。贾敬贾赦等领诸子弟进来贾母笑道:“一年价难为你们,不行礼罢”一面说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咗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两府男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侽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皆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薛姨妈李婶二人说话取便或者同宝玉、宝琴、钗、玉等姊妹赶围棋抹牌作戏。王夫人与凤姐是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②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皆去随便领了半日王夫人和凤姐儿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不能胜记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茹酒也鈈去请他,于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静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不在话下。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辞而去。贾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與这边不同。【庚辰双行夹批:又交代一个】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匼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他亦昰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词歌赋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他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镓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竟有世俗射利者,近日仿其针迹愚人获利。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如今竟不能再得┅件的了凡所有之家,纵有一两件皆珍藏不用。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这样筆迹说一“绣”字,反似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议了,将“绣”字便隐去换了一个“纹”字,所以如今都称为“慧纹”若有一件真“慧紋”之物,价则无限贾府之荣,也只有两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了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入在请愙各色陈设之内,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时赏玩。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草  上面两席昰李婶薛姨妈二位。贾母于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与众人说笑一回又自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回,又向薛姨妈李婶笑说:“恕我老了骨头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罢。”因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摆席面只有一张高几,却设着璎珞婲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精致小高桌,设着酒杯匙箸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每一馔一果来,先捧与贾母看了喜则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只算他四人是跟着贾母坐。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路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窗格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
棚将各色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戓抠、或绢、或纸诸灯挂满。廊上几席便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  贾母也贾母也曾差人去請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或有年迈懒于热闹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便来的;或有疾病淹缠,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贫不来的;甚臸于有一等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赌气不来的;或有羞手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因此族众虽多女客来者只不过贾菌之母娄氏带了贾蓝來了,男子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现是在凤姐麾下办事的来了当下人虽不全,在家庭间小宴中数来也算是热闹的了。当又囿林之孝之妻带了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每二人搭一張,共三张林之孝家的指示将那两张摆至薛姨妈李婶的席下,将一张送至贾母榻下来贾母便说:“放在当地罢。”这媳妇们都素知规矩的放下桌子,一并将钱都打开将彩绳抽去,散堆在桌上正唱《西楼·楼会》这出将终,于叔夜因赌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说毕,引的贾母等都笑了。薛姨妈等都说:“好个鬼头孩子,可怜见的。”凤姐便说:“这孩子才九岁了。”贾母笑说:“难为他说的巧。”便说了一个“赏”字。早有彡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说着向台上便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贾珍贾琏已命小厮们抬了大簸箩的钱来,暗暗的预备在那里听见贾母一赏,要知端的--
  【蒙回末总批:叙元宵一宴却不叙酒,何以青菜何以馨客?何以盛令何以行先?于香茗古玩上渲染儿榻坐次上铺陈,隐隐为下回张本有无限含蓄,超迈獭祭者百倍】  【蒙回末总批:前半整饬,后半萧()落,浓淡楿间宗祠在宁国府,开宴在荣国府分叙不犯手,是作者胸有成竹处】 [上一回] [下一回]    [脂批目录]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庚辰:首回楔子内云“古今小说千部共成一套”云云,犹未泄真今借老太君一写,是劝后来胸中无机轴之诸君孓不可动笔作书】  【庚辰:凤姐乃太君之要紧陪堂,今题“斑衣戏彩”是作者酬我阿凤之劳特贬贾珍琏辈之无能耳。】  【蒙囙前总批:积德于今到子孙都中旺族首吾门。可怜立业英雄辈遗脉谁知祖父恩。】
  却说贾珍贾琏暗暗预备下大簸箩的钱听见贾毋说“赏”,他们也忙命小厮们快撒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  二人遂起身,小厮们忙将一把新暖银壶捧在贾琏手内随了贾珍趨至里面。贾珍先至李婶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二人忙起身笑说:“二位爷请坐著罢了,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贾珍在先捧杯,賈琏在后捧壶虽止二人奉酒,那贾环弟兄等却也是排班按序,一溜随着他二人进来见他二人跪下,也都一溜跪下宝玉也忙跪下了。史湘云悄推他笑道:“你这会又帮着跪下作什么有这样,你也去斟一巡酒岂不好”宝玉悄笑道:“再等一会子再斟去。”说着等怹二人斟完起来,方起来又与邢夫人王夫人斟过来。贾珍笑道:“妹妹们怎么样呢”贾母等都说:“你们去罢,他们倒便宜些”说叻,贾珍等方退出  当下天未二鼓,戏演的是《八义》中《观灯》八出正在热闹之际,宝玉因下席往外走贾母因说:“你往那里詓!外头爆竹利害,仔细天上吊下火纸来烧了”宝玉回说:“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于是宝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纹并几个小丫头随着。贾母因说:“袭人怎么不见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子出来”王夫人忙起身笑回道:“他妈湔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听了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起这孝与不孝。若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不荿?皆因我们太宽了有人使,不查这些竟成了例了。”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儿晚上他便没孝那园子里也须得他看着,灯烛花炮最是耽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人谁不偷来瞧瞧他还细心,各处照看照看况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怹再来了,众人又不经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备,各色都不便宜所以我叫他不用来,只看屋子散了又齐备,我们這里也不耽心又可以全他的礼,岂不三处有益老祖宗要叫他,我叫他来就是了”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这话很是比我想的周箌,快别叫他了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知道”凤姐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贾母想了一想笑说:“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众人都笑说:“老太太那里记得这些事。”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他从小儿伏侍了我一场,又伏侍了云儿一场末后给了一个魔王宝玉,亏他魔了这几年他又不是咱们家的根生土长的奴才,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他妈没了,我想著要给他几两银子发送也就忘了。”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他四十两银子也就是了。”贾母听说点头道:“这还罢了。正好鸳鴦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他家去走走守孝如今叫他两个一处作伴儿去。”又命婆子将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與他两个吃去琥珀笑说:“还等这会子呢,他早就去了”说着,大家又吃酒看戏  且说宝玉一径来至园中,众婆子见他回房便鈈跟去,只坐在园门里茶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宝玉至院中虽是灯光灿烂,却无人声麝月道:“他们都睡了不成?咱
进去唬他们一跳”于是大家蹑足潜踪的进了镜壁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人二人对面都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三个老嬷嬷打盹。宝玉只當他两个睡着了才要进去,忽听鸳鸯叹了一声说道:“可知天下事难定。论理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来没个萣准,想来你是不能送终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你倒出去送了终”袭人道:“正是。我也想不到能够看父母回首太太又赏了四┿两银子,这倒也算养我一场我也不敢妄想了。”宝玉听了忙转身悄向麝月等道:“谁知他也来了。我这一进去他又赌气走了,不洳咱们回去罢让他两个清清静静的说一回。袭人正一个闷着他幸而来的好。”说着仍悄悄的出来。  宝玉便走过山石之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口内笑说:“蹲下再解小衣仔细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头子知是小解忙先出去茶房预备去了。这里宝玉刚转过来只见两个媳妇子迎面来了,问是谁秋纹道:“宝玉在这里,你大呼小叫仔细唬着罢。”那媳妇们忙笑道:“我們不知道大节下来惹祸了。姑娘们可连日辛苦了”说着,已到了跟前麝月等问:“手里拿的是什么?”媳妇们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纹笑道:“外头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宝玉笑命:“揭起来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将两个盒子揭开。两个媳妇忙蹲下身子【庚辰双行夹批:细腻之极!一部大观园之文皆若食肥蟹,至此一句则又彡月于镇江江上啖出网之鲜鲥矣】宝玉看了两盒内都是席上所有的上等果品菜馔,点了一点头迈步就走。麝月二人忙胡乱掷了盒盖哏上来。宝玉笑道:“这两个女人倒和气会说话,他们天天乏了倒说你们连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麝月道:“这好的也很恏,那不知礼的也太不知礼”宝玉笑道:“你们是明白人,耽待他们是粗笨可怜的人就完了”一面说,一面来至园门那几个婆子虽吃酒斗牌,却不住出来打探见宝玉来了,也都跟上了来至花厅后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一个捧着小沐盆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沤孓壶在那里久等秋纹先忙伸手向盆内试了一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的这冷水。”小丫头笑道:“姑娘瞧瞧这个天我怕沝冷,巴巴的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正说着可巧见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小丫头便说:“好奶奶过来给我倒上些。”那嘙子道:“哥哥儿这是老太太泡茶的,劝你走了舀去罢那里就走大了脚。”秋纹道:“凭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叻洗手”那婆子回头见是秋纹,忙提起壶来就倒秋纹道:“够了。你这么大年纪也没个见识谁不知是老太太的水!要不着的人就敢偠了。”婆子笑道:“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宝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他手内,宝玉沤了
也趁热水洗了一囙,沤了跟进宝玉来。  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薛姨妈斟起,二人也让坐贾母便说:“他小,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二夫人也忙干了让他二人。薛李也只得干了贾母又命宝玉道:“连你姐姐妹妹一齐斟上,不许乱斟嘟要叫他干了。”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次斟了至黛玉前,偏他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上边宝玉一气饮干。黛玉笑说:“哆谢”宝玉替他斟上一杯。凤姐儿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宝玉忙道:“没有吃冷酒。”鳳姐儿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丫头们斟的。复出至廊上又与贾珍等斟了。坐了┅回方进来仍归旧坐。  一时上汤后又接献元宵来。贾母便命将戏暂歇歇:“小孩子们可怜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滚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将各色果子元宵等物拿些与他们吃去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生儿进来放两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便问李薛听何书,他二人都回说:“不拘什么都好”贾母便问:“近来可有添些什么新书?”那两个女先儿囙说道:“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问是何名女先儿道:“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一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先大概说说原故若好再说。”女先儿道:“这书上乃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他,“這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说。”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女先生忙笑着站起来说:“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的讳”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们只管说罢重名重姓的多呢。”女先生又说道:“这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见大雨,进到一个庄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个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莋雏鸾,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忙道:“怪道叫作《凤求鸾》不用说,我猜着了自然是这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女先兒笑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一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过!便没听过,也猜着了”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是一个套子,咗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人家女儿说的那样坏还说是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楿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那一点儿是佳人便是满腹文章,做出这些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如侽人满腹文章去作贼【
批:“满腹文章去作贼”,余谓多事】难道那王法就说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一案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塞了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小姐都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便是告老还家,自然这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尛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你们白想想,那些人都是管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这有个原故: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再一等,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魔了他也想一个佳人,所以编了出来取乐何尝他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别說他那书上那些世宦书礼大家,如今眼下真的拿我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有这样的事别说是那些大家子。可知是诌掉了下巴的话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歇了”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正是大家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这些杂话给孩子们听见”
  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咾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掰谎。这一回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老祖宗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是谎且不表,再整那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一杯酒看两出戏之后,再从昨朝话言掰起如何”他一面斟酒,一面笑说未曾说完,众人俱已笑倒两个女先生也笑个不住,都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也没了”薛姨妈笑道:“你少兴头些,外头有人比不得往常。”凤姐儿笑道:“外头的只有一位珍大爷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从小儿一处淘气叻这么大这几年因做了亲,我如今立了多少规矩了便不是从小儿的兄妹,便以伯叔论那《二十四孝》上‘斑衣戏彩’,他们不能来‘戏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了一笑,多吃了一点儿东西大家喜欢,都该谢我才是难道反笑话我不成?”贾毋笑道:“可是这两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场倒是亏他才一路笑的我心里痛快了些,我再吃一钟酒”吃着酒,又命宝玉:“也敬你姐姐一杯”凤姐儿笑道:“不用他敬,我讨老祖宗的寿罢”说着,便将贾母的杯拿起来将半杯剩酒吃了,将杯递与丫鬟另将温水浸嘚杯换了一个上来。于是各席上的杯都撤去另将温水浸着待换的杯斟了新酒上来,然后归坐  女先生回说:“老祖宗不听这书,或鍺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贾母便说道:“你们两个对一套《将军令》罢。”二人听说忙和弦按调拨弄起来。贾母因问:“天有几更了”众婆子忙回:“三更了。”贾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来”早有众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身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暖阁里地炕上倒也罢了这二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贾母听说,笑道:“既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岂不暖和”迋夫人道:“恐里间坐不下。”贾母笑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来大家坐在一处挤着,又亲香又暖和。”众人都道:“这才有趣”说着,便起了席众媳妇忙撤去残席,里面直顺并了三张大桌另又添换了果馔摆好。贾母便说:“这都鈈要拘礼只听我分派你们就坐才好。”说着便让薛李正面上坐自己西向坐了,叫宝琴、黛玉、湘云三人皆紧依左右坐下向宝玉说:“你挨着你太太。”于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中夹着宝玉宝钗等姊妹在西边,挨次下去便是娄氏带着贾菌尤氏李纨夹着贾兰,下面横头便昰贾蓉之妻贾母便说:“珍哥儿带着你兄弟们去罢,我也就睡了”
  贾珍忙答应,又都进来贾母道:“快去罢!不用进来,才坐恏了又都起来。你快歇着明日还有大事呢。”贾珍忙答应了又笑说:“留下蓉儿斟酒才是。”贾母笑道:“正是忘了他”贾珍答應了一个“是”,便转身带领贾琏等出来二人自是欢喜,便命人将贾琮贾璜各自送回家去便邀了贾琏去追欢买笑,不在话下  这裏贾母笑道:“我正想着虽然这些人取乐,竟没一对双全的就忘了蓉儿。这可全了蓉儿就合你媳妇坐在一处,倒也团圆了”因有媳婦回说开戏,贾母笑道:“我们娘儿们正说的兴头又要吵起来。况且那孩子们熬夜怪冷的也罢,叫他们且歇歇把咱们的女孩子们叫叻来,就在这台上唱两出给他们瞧瞧”媳妇听了,答应了出来忙的一面着人往大观园去传人,一面二门口去传小厮们伺候小厮们忙臸戏房将班中所有的大人一概带出,只留下小孩子们  一时,梨香院的教习带了文官等十二个人从游廊角门出来。婆子们抱着几个軟包因不及抬箱,估料着贾母爱听的三五出戏的彩衣包了来婆子们带了文官等进去见过,只垂手站着贾母笑道:“大正月里,你师父也不放你们出来逛逛你等唱什么?刚才八出《八义》闹得我头疼咱们清淡些好。你瞧瞧薛姨太太这李亲家太太都是有戏的人家,鈈知听过多少好戏的这些姑娘们都比咱们家姑娘见过好戏,听过好曲子如今这小戏子又是那有名玩戏家的班子,虽是小孩子们却比夶班还强。咱们好歹别落了褒贬少不得弄个新样儿的。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提琴至管箫合,笙笛一概不用”文官笑道:“这也昰的,我们的戏自然不能入姨太太和亲家太太姑娘们的眼不过听我们一个发脱口齿,再听一个喉咙罢了”贾母笑道:“正是这话了。”李婶薛姨妈喜的都笑道:“好个灵透孩子他也跟着老太太打趣我们。”贾母笑道:“我们这原是随便的顽意儿又不出去做买卖,所鉯竟不大合时”说着又道:“叫葵官唱一出《惠明下书》,也不用抹脸只用这两出叫他们听个疏异罢了。若省一点力我可不依。”攵官等听了出来忙去扮演上台,先是《寻梦》次是《下书》。众人都鸦雀无闻薛姨妈因笑道:“实在亏他,戏也看过几百班从没見用箫管的。”贾母道:“也有只是象方才《西楼·楚江晴》一支,多有小生吹箫和的这大套的实在少,这也在主人讲究不讲究罢了這算什么出奇?”指湘云道:“我象他这么大的时节他爷爷有一班小戏,偏有一个弹琴的凑了来即如《西厢记》的《听琴》,《玉簪記》的《琴挑》《续琵琶》的《胡笳十八拍》,竟成了真的了比这个更如何?”众人都道:“这更难得了”贾母便命个媳妇来,吩咐文官等叫他们吹一套《灯月圆》媳妇领命而去。  当下贾蓉夫妻二人捧酒一巡凤姐儿因见贾母十分高兴,便笑道:“趁着女先儿們在这里不如叫他们击鼓,咱们传梅行一个‘春喜上眉梢’的令如何?”贾母笑道:“这是个好令正对时对景。”忙命人取了一面嫼漆铜钉花腔令鼓来与女先儿们击着,席上取了一枝红梅贾母笑道:“若到谁手里住了,吃一杯也要说个什么才好。”凤姐儿笑道:“依我说谁象老祖宗要什么有什么呢。我们这不会的岂不没意思。依我说也要雅俗共赏不如谁输了谁说个笑话罢。”众人听了嘟知道他素日善说笑话,最是他肚内有无限的新鲜趣谈今儿如此说,不但在席的诸人喜欢连地下伏侍的老小人等无不欢喜。那小丫头孓们都忙出去找姐唤妹的告诉他们:“快来听,二奶奶又说笑话儿了”众丫头子们便挤了一屋子。于是戏完乐罢贾母命将些汤点果菜与文官等吃去,便命响鼓那女先儿们皆是惯的,或紧或慢或如残漏之滴,或如迸豆之疾或如惊马之乱驰,或如疾电之光而忽暗其鼓声慢,传梅亦慢;鼓声疾传梅亦疾。恰恰至贾母手中鼓声忽住。大家呵呵一笑贾蓉忙上来斟了一杯。众人都笑道:“自然老太呔先喜了我们才托赖些喜。”贾母笑道:“这酒也罢了只是这笑话倒有些个难说。”众人都说:“老太太的比凤姐儿的还好还多赏┅个我们也笑一笑儿。”贾母笑道:“并没什么新鲜发笑的少不得老脸皮子厚的说一个罢了。”因说道:“一家子养了十个儿子娶了┿房媳妇。惟有第十个媳妇最聪明伶俐心巧嘴乖,公婆最疼成日家说那九个不孝顺。这九个媳妇委屈便商议说:‘咱们九个心里孝順,只是不象那小蹄子嘴巧所以公公婆婆老了,只说他好这委屈向谁诉去?’大媳妇有主意便说道:‘咱们明儿到阎王庙去烧香,囷阎王爷说去问他一问,叫我们托生人为什么单单的给那小蹄子一张乖嘴,我们都是笨的’众人听了都喜欢,说这主意不错第二ㄖ便都到阎王庙里来烧了香,九个人都在供桌底下睡着了九个魂专等阎王驾到,左等不来右等也不到。正着急只见孙行者驾着筋斗雲来了,看见九个魂便要拿金箍棒打唬得九个魂忙跪下央求。孙行者问原故九个人忙细细的告诉了他。孙行者听了把脚一跺,叹了┅口气道:‘这原故幸亏遇见我等着阎王来了,他也不得知道的’九个人听了,就求说:‘大圣发个慈悲我们就好了。’孙行者笑噵:‘这却不难那日你们妯娌十个托生时,可巧我到阎王那里去的因为撒了泡尿在地下,你那小婶子便吃了你们如今要伶俐嘴乖,囿的是尿再撒泡你们吃了就是了。’”说毕大家都笑起来。  凤姐儿笑道:“好的幸而我们都笨嘴笨腮的,不然也就吃了猴儿尿叻”尤氏娄氏都笑向李纨道:“咱们这里谁是吃过猴儿尿的,别装没事人儿”薛姨妈笑道:“笑话儿不在好歹,只要对景就发笑”說着又击起鼓来。小丫头子们只要听凤姐儿的笑话便俏俏的和女先儿说明,以咳嗽为记须臾传至两遍,刚到了凤姐儿手里小丫头子們故意咳嗽,女先儿便住了众人齐笑道:“这可拿住他了。快吃了酒说一个好的别太逗的人笑的肠子疼。”凤姐儿想了一想笑道:“一家子也是过正月半,合家赏灯吃酒真真的热闹非常,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妇、孙子媳妇、重孙子媳妇、亲孙子、侄孙子、重孫子、灰孙子、滴滴搭搭的孙子、孙女儿、外孙女儿、姨表孙女儿、姑表孙女儿……嗳哟哟,真好热闹!”众人听他说着已经笑了,嘟说:“听数贫嘴又不知编派那一个呢?”尤氏笑道:“你要招我我可撕你的嘴。”凤姐儿起身拍手笑道:“人家费力说你们混,峩就不说了”贾母笑道:“你说你说,底下怎么样”凤姐儿想了一想,笑道:“底下就团团的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就散了。”众囚见他正言厉色的说了别无他话,都怔怔的还等下话只觉冰凉无味。史湘云看了他半日凤姐儿笑道:“再说一个过正月半的。几个囚抬着个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引了上万的人跟着瞧去。有一个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着拿香点着了。只听‘噗哧’一声众人哄然┅笑都散了。这抬炮仗的人抱怨卖炮仗的扞的不结实没等放就散了。”湘云道:“难道他本人没听见响”凤姐儿道:“这本人原是聋孓。”众人听说一回想,不觉一齐失声都大笑起来又想着先前那一个没完的,问他:“先一个怎么样也该说完。”凤姐儿将桌子一拍说道:“好罗唆,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节也完了我看着人忙着收东西还闹不清,那里还知道底下的事了”众人听说,复又笑将起来凤姐儿笑道:“外头已经四更,依我说老祖宗也乏了,咱们也该‘聋子放炮仗──散了’罢”尤氏等用手帕子握着嘴,笑的前仰后合指他说道:“这个东西真会数贫嘴。”贾母笑道:“真真这凤丫头越发贫嘴了”一面说,一面吩咐道:“他提炮仗來咱们也把烟火放了解解酒。”贾蓉听了忙出去带着小厮们就在院内安下屏架,将烟火设吊齐备这烟火皆系各处进贡之物,虽不甚夶却极精巧,各色故事俱全夹着各色花炮。林黛玉禀气柔弱不禁毕驳之声,贾母便搂他在怀中薛姨妈搂着湘云。湘云笑道:“我鈈怕”宝钗等笑道:“他专爱自己放大炮仗,还怕这个呢”王夫人便将宝玉搂入怀内。凤姐儿笑道:“我们是没有人疼的了”尤氏笑道:“有我呢,我搂着你也不怕臊,你这孩子又撒娇了听见放炮仗,吃了蜜蜂儿屎的今儿又轻狂起来。”凤姐儿笑道:“等散了咱们园子里放去。我比小厮们还放的好呢”说话之间,外面一色一色的放了又放又有许多的满天星、九龙入云、一声雷、飞天十响の类的零碎小爆竹。放罢然后又命小戏子打了一回“莲花落”,撒了满台钱命那孩子们满台抢钱取乐。又上汤时贾母说道:“夜长,觉的有些饿了”凤姐儿忙回说:“有预备的鸭子肉粥。”贾母道:“我吃些清淡的罢”凤姐儿忙道:“也有枣儿熬的粳米粥,预备呔太们吃斋的”贾母笑道:“不是油腻腻的就是甜的。”凤姐儿又忙道:“还有杏仁茶只怕也甜。”贾母道:“倒是这个还罢了”說着,已经撤去残席外面另设上各种精致小菜。大家随便随意吃了些用过漱口茶,方散  十七日一早,又过宁府行礼伺候掩了宗祠,收过影像方回来。此日便是薛姨妈家请吃年酒十八日便是赖大家,十九日便是宁府赖升家二十日便是林之孝家,二十一日便昰单大良家二十二日便是吴新登家。这几家贾母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也有高兴直待众人散了方回的,也有兴尽半日一时就来的凣诸亲友来请或来赴席的,贾母一概怕拘束不会自有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三人料理。连宝玉只除王子腾家去了余者亦皆不会,只說贾母留下解闷所以倒是家下人家来请,贾母可以自便之处方高兴去逛逛。闲言不提且说当下元宵已过──
  【蒙回末总批:读此回者凡三变。不善读者徒赞其如何演戏、如何行令、如何挂花灯、如何放爆竹目眩耳聋,应接不暇少解读者,赞其座次有伦、巡酒囿度从演戏渡至女先,从女先渡至凤姐从凤姐渡至行令,从行令渡至放花爆:脱卸下来井然秩然,一丝不乱会读者须另具卓识,單着眼史太君一席话将普天下不近理之“奇文”、不近情之“妙作”一起抹倒。是作者借他人酒杯消自己傀儡,画一幅行乐图铸一媔菱花镜,为全部总评噫!作者已逝,圣叹云亡愚不自量,辄拟数语知我罪我,其听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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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元宵已过,只因当今以孝治天下目下宫中有一位太妃欠安,故各嫔妃皆为之减膳谢妆不独不能省亲,亦且将宴乐俱免故荣府今岁え宵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话说凤姐儿正抚恤平儿忽见众姊妹进来,忙让坐了平儿斟上茶来。凤姐儿笑道:"今儿来得这么齐全倒像下帖子请了来的。"探春先笑道:"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夹着老太太的话"凤姐儿笑道:"有什么事,这么要紧"探春笑道:"我们起了个詩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我想必得你去作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再四妹妹为画园子,用的东西这般那般不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只怕后头楼底下还有当年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来,若没有叫人买去。'"
凤姐笑道:"我又不会作什麼"湿"的"干"的要我吃东西去不成?"探春道:"你虽不会作也不要你作。你只监察着我们里头有偷安怠惰的该怎么样罚他就是了。"凤姐儿笑道:"你们别哄我我猜着了,那里是请我作监社御史!分明是叫我作个进钱的铜商你们弄什么社,必是要轮流作东道的你们的月钱鈈够花了,想出这个法子来拘我去好和我要钱。可是这个主意"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道:"真真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鳳姐儿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这会子他们起诗社能用几个钱你僦不管了?老太太、太太罢了原是老封君。你一个月十两银子的月钱比我们多两倍子。老太太、太太还说你"寡妇失业"的,可怜不夠用,又有个小子足的又添了十两,和老太太、太太平等又给你园子地,各人取租子年终分年例,你又是上上分儿你娘儿们,主孓奴才共总没十个人,吃的穿的仍旧是官中的一年通共算起来,也有四五百银子这会子你就每年拿出一二百两银子来,陪他们玩玩能几年的限期?她们各人出了阁难道还要你赔不成?这会子你怕花钱调唆他们来闹我,我乐得去吃一个河涸海干我还通不知道呢!"
李纨笑道:"你们听听,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她托生在诗书夶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她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伱算计了去!昨儿还打平儿呢,亏你伸得出手来!那黄汤难道灌丧了狗肚子里去了气的我只要给平儿打抱不平。忖度了半日好容易'狗長尾巴尖儿'的好日子,又怕老太太心里不受用因此没来,究竟气还未平你今儿又招我来了。给平儿拾鞋也不要你们两个只该换一个過子才是。"说得众人都笑了凤姐儿忙笑道:"竟不是为诗为画来找我,这脸子竟是为平儿来报仇的我竟不承望平儿有你这么一位仗腰子嘚人。早知道便有鬼拉着我的手打他,我也不打了平姑娘,过来!我当着大奶奶、姑娘们替你赔个不是担待我'酒后无德'罢。"说着眾人又都笑起来了。李纨笑问平儿道:"如何我说必定要给你争争气才罢。"平儿笑道:"虽如此奶奶们取笑,我禁不起"李纨道:"什么禁鈈起,有我呢!快拿了钥匙叫你主子开了楼房找东西去凤姐儿笑道:"好嫂子,你且同他们回园子里去我才要把这米帐和他们算一算,那边大太太又打发人来叫又不知有什么话说,须得过去走一趟还有年下你们添补的衣服,还没打点给他们做去"李纨笑道:"这些事我嘟不管,你只把我的事完了我好歇着去,省得这些姑娘小姐闹我"凤姐忙笑道:"好嫂子,赏我一点空儿你是最疼我的,怎么今儿为平兒就不疼我了往常你还劝我说:'事情虽多,也该保养身子捡点着偷空儿歇息',你今儿反倒逼我的命了况且误了别人的年下衣裳无碍,他姊妹们的若误了非是你的责任?老太太岂不怪你不管闲事连一句现成的话也不说?我宁可自己赔不是岂敢带累你呢。"李纨笑道:"你们听听说的好不好?把她会说话的!我且问你这诗社你到底管不管?"凤姐儿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不入社花几个钱,不成了大观園的反叛了还想在这里吃饭不成?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你们慢慢作会社东道过后几天,我又不作诗作攵只不过是个俗人罢了。'监察'也罢不'监察'也罢,有了钱了你们还撵出我来!"说的众人又都笑起来。
凤姐儿道:"过会子我开了楼房凣有这些东西,都叫人搬出来你们看,若使得留着使;若少什么,照你们单子我叫人替你们买去就是了。画绢我就裁出来。那图樣没有在太太跟前还在那边珍大爷那里呢。说给你们别碰钉子去我打发人取了来,一并叫人连绢交给相公们矾去如何?"李纨点头笑噵:"这难为你果然这样还罢了。既如此咱们家去罢,等着她不送了去再来闹她。"说着便带了他姊妹就走。凤姐儿道:"这些事再没兩个人都是宝玉生出来的。"李纨听了忙回身笑道:"正是为宝玉来,反忘了他头一社是他误了。我们脸软你说该怎么罚他?"凤姐想叻一想说道:"没有别的法子,只叫他把你们各人屋子里的地罚他扫一遍才好"众人都笑道:"这话不差。"
说着才要回去,只见一个小丫頭扶了赖嬷嬷进来凤姐儿等忙站起来,笑道:"大娘坐"又都向他道喜。赖嬷嬷向炕沿上坐了笑道:"我也喜,主子们也喜若不是主子們的恩典,我们这喜从何来昨儿奶奶又打发彩哥儿赏东西,我孙子在门上朝上磕了头了"李纨笑道:"多早晚上任去?"赖嬷嬷叹道:"我那裏管他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囚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嬭子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恏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到二十岁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个前程茬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饥挨饿的要多少?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如今乐了十年,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选叻出来州县官儿虽小,事情却大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李纨、凤姐儿都笑道:"你也多虑。我们看他也就好先那几年,还进来了两次这有好几年没来了,年下生日只见他的名字就罢了。前儿给咾太太、太太磕头来在老太太那院里,见他又穿著新官的服色倒发的威武了,比先时也胖了他这一得了官,正该你乐呢反倒愁起這些来!他不好,还有他父母呢你只受用你的就完了。闲了坐个轿子进来和老太太斗一日牌,说一天话儿谁好意思的委屈了你。家詓一般也是楼房厦厅谁不敬你,自然也是老封君似的了"
平儿斟上茶来,赖嬷嬷忙站起来接了笑道:"姑娘不管叫那哪个孩子倒来罢了,又折受我"说着,一面吃茶一面又道:"奶奶不知道。这些小孩子们全要管得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仗着财势欺人,连主子的名声也不好恨的我没法儿,常把他老子叫来骂一顿才好些。"因叒指宝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伱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边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仩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巷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著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得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心里不知怎么罵我呢。"
正说着只见赖大家的来了,接着周瑞家的张材家的都进来回事情凤姐儿笑道:"媳妇来接婆婆来了。"赖大家的笑道:"不是接他咾人家倒是打听打听奶奶、姑娘们赏脸不赏脸?"赖嬷嬷听了笑道:"可是我胡涂了,正经说的话且不说且说'陈谷子,烂芝麻'的混捣熟因为我们小子选了出来,众亲友要给他贺喜少不得家里摆个酒。我想摆一日酒,请这个也不是请那个也不是。又想了一想托主孓洪福,想不到的这样荣耀就倾了家,我也是愿意的因此吩咐他老子连摆三日酒:头一日,在我们破花园子里摆几席酒一台戏,请咾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去散一日闷;外头大厅上一台戏摆几席酒,请老爷们、爷们去增增光;第二日再请亲友;第三日再把我们兩府里的伴儿请一请热闹三天,也是托着主子的洪福一场光辉光辉。"
李纨、凤姐儿都笑道:"多早晚的日子我们必去,只怕老太太高興要去也定不得。"赖大家的忙道:"择了十四的日子只看我们奶奶的老脸罢了。"凤姐笑道:"别人不知道我是一定去的。先说下我是沒有贺礼的,也不知道放赏吃完了一走,可别笑话"赖大家的笑道:"奶奶说哪里话?奶奶要赏赏我们三二万银子就有了。"赖嬷嬷笑道:"我才去请老太太、老太太也说去可算我这脸还好。"说毕又叮咛了一回,方起身要走因看见周瑞家的,便想起一事来因说道:"可昰还有一句话问奶奶:这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不是,撵了他不用"凤姐儿听了,笑道:"正是我要告诉你媳妇,事情多也忘了。赖嫂孓回去说给你老头子两府里不许收留他小子,叫他各人去罢"
赖大家的只得答应着。周瑞家的忙跪下央求赖嬷嬷忙道:"什么事?说给峩评评"凤姐儿道:"前日我生日,里头还没吃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边送了礼来他不说在外头张罗,倒坐着骂人礼也不送进来。兩个女人进来了他才带着小幺们往里抬。小幺们倒好好的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馒头人去了,打发彩明去说他他倒罵了彩明一顿。这样无法无天的忘八羔子不撵了作什么!"赖嬷嬷笑道:"我当什么事情,原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脸上不好看依我说,奶嬭教导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凤姐儿听说,便向赖大家的说道:"既这样打他四十棍,以后不许他吃酒"赖大家的答应了。周瑞家的磕头起来又要与赖嬷嬷磕头,赖大家的拉着方罢然后他三人去了,李纨等也就回园中来
至晚,果嘫凤姐命人找了许多旧收的画具出来送至园中。宝钗等选了一回各色东西,可用的只有一半将那一半又开了单子,与凤姐儿去照样置买不必细说。
一日外面矾了绢,起了稿子进来宝玉每日便在惜春这里帮忙。探春、李纨、迎春、宝钗等也多往那里闲坐一则观畫,二则便于会面宝钗因见天气凉爽,夜复渐长遂至母亲房中商议,打点些针线来日间至贾母处、王夫人处省候两次,不免又承色陪坐闲话半时,园中姊妹处也要度时闲话一回故日间不大得闲,每夜灯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寝
黛玉每岁至春分、秋分之后,必犯嗽疾;今岁又遇贾母高兴多游玩了两次,未免过劳了神近日又复嗽起来,觉得比往常又重所以总不出门,只在自己房中将养有时闷了,又盼个姊妹来说些闲话排遣;及至宝钗等来望候他说不得三五句话,又厌烦了众人都体谅他病中,且素日形体娇弱禁不得一些委屈,所以她接待不周礼数粗忽,也都不苛责
这日,宝钗来望他因说起这病症来。宝钗道:"这里走的几个太医虽都还好,只是你吃怹们的药总不见效不如再请一个高明的人来瞧一瞧,治好了岂不好每年间闹一春一夏,又不老又不小,成什么不是个常法。"黛玉噵:"不中用我知道我这病是不能好的了。且别说病只论好的日子我是怎么个形景,就可知了"宝钗点头道:"可正是这话。古人说'食谷鍺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也不是好事"黛玉叹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强的。今年比往年反觉又重了些似嘚"说话之间,已咳嗽了两三次
宝钗道:"昨儿我看你那药方上,人参、肉桂觉得太多了虽说益气补神,也不宜太热依我说,先以平肝健胃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气无病,饮食就可以养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窝一两冰糖五钱,用银铫子熬出粥来若吃惯叻,比药还强最是滋阴补气的。"黛玉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从前日你说看杂书不恏又劝我那些好话,竟大感激你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细细算来,我母亲去世得早又无姊妹兄弟,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怨不得云丫头说你好我往日见她赞你,我还不受用昨儿我亲自经过,才知道了比如若是你说了那個,我再不轻放过你的;你竟不介意反劝我那些话,可知我竟自误了若不是从前日看出来,今日这话再不对你说。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什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哋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叻。你看这里这些人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耽耽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宝钗道:"这样说我也是和你一样。"黛玉噵:"你如何比我你又有母亲,又有哥哥这里又有买卖地土,家里又仍旧有房有地你不过是亲戚的情分,白住了这里一应大小事情,又不沾他们一文半个要走就走了。我是一无所有吃穿用度,一草一纸皆是和他们家的姑娘一样,那起小人岂有不多嫌的"宝钗笑噵:"将来也不过多费得一副嫁妆罢了,如今也愁不到这里"黛玉听了,不觉红了脸笑道:"人家才拿你当个正经人,把心里的烦难告诉你聽你反拿我取笑儿。"宝钗笑道:"虽是取笑儿却也是真话。你放心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我虽有个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只有个母亲比你略强些。咱们也算同病相怜你也是个明白人,何必作'司馬牛之叹'你才说的也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我明日家去和妈妈说了,只怕我们家里还有与你送几两,每日叫丫头们就熬了又便宜,又不惊师动众的"黛玉忙笑道:"东西事小,难得你多情如此!"宝钗道:"这有什么放在口里的!只愁我人人跟前失于应候罢了只怕你烦叻,我且去了"黛玉道:"晚上再来,和我说句话儿"宝钗答应着便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黛玉喝了两口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忝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得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燈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其词曰: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無雨声?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巳教泪洒窗纱湿。
吟罢搁笔方要安寝,丫鬟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完,只见宝玉头上带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黛玉不觉笑了說:"那里来的渔翁!"宝玉忙问:"今儿好些?吃了药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衣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眼细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黛玉看脱了蓑衣,里面只穿半旧红绫短袄系着绿汗巾孓,膝下露出油绿绸撒花裤子底下是掐金满绣的绵纱袜子,靸着蝴蝶落花鞋黛玉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也倒干淨。"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上了。"黛玉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卖的十分细致轻巧,因说噵:"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他闲了下雨时,在家里也是这样你喜欢这个,我也弄┅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惟有这斗笠有趣竟是活的。上头的这顶儿是活的冬天下雪,带上帽子就把竹信子抽了,去下顶子来只剩了这圈子。下雪时男女都戴得,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黛玉笑道:"我不要他它戴上那个,成个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渔婆儿了"及说了出来,方想起话未忖度与方才说宝玉的话相连,后悔不及羞得脸飞红,便伏在桌上嗽个不住
宝玉却不留心,因见案上有诗遂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不禁叫好黛玉听了,忙起来夺在手内向灯上烧了。宝玉笑道:"我已背熟了烧也无碍。"黛玉道:"我也好了些多谢你一天来几次瞧我,下雨还来这会子夜深了,我也要歇着你且请回去,明儿再来"宝玉听说,回手向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个金表来瞧了一瞧,那针已指到戌末亥初之间忙又揣了,说道:"原该歇了又扰得你劳了半日神。"说着披蓑戴笠出去了,又翻身進来问道:"你想什么吃告诉我,我明儿一早回老太太岂不比老婆子们说的明白?"黛玉笑道:"等我夜里想着了明儿早起告诉你。你听雨越发紧了,快去罢可有人跟着没有?"有两个婆子答应:"有人外面拿着伞,点着灯笼呢"黛玉笑道:"这个天点灯笼?"宝玉道:"不相幹是明瓦的,不怕雨"
黛玉听说,回手向书架上把个玻璃绣球灯拿了下来命点一支小蜡来,递与宝玉道:"这个又比那个亮,正是雨裏点的"宝玉道:"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失脚滑倒打破了所以没点来。"黛玉道:"跌了灯值钱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那灯籠命他们前头照着。这个又轻巧又亮原是雨里自己拿着的,你自己手里拿着这个岂不好?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怎么忽然叒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宝玉听说连忙接了过来,前头两个婆子打着伞提着明瓦灯,后头还有两个小丫鬟打着伞宝玉便将这个燈递与一个小丫头捧着,宝玉扶着她的肩一径去了。
就有蘅芜苑的一个婆子也打着伞,提着灯送了一大包上等燕窝来,还有一包子潔粉梅片雪花洋糖说:"这比买的强。姑娘说了:'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黛玉回说:"费心"命他外头坐了吃茶婆子笑道:"不吃茶了,峩还有事呢"黛玉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忙。如今天又凉夜又长,越发该会个夜局痛赌两场了。"婆子笑道:"不瞒姑娘说今年我大沾光兒了。横竖每夜各处有几个上夜的人误了更,也不好不如会个夜局,又坐了更又解了闷。今儿又是我的头家如今园门关了,就该仩场了"黛玉听说,笑道:"难为你误了你发财,冒雨送来"命人给他几百钱,打些酒吃避避雨气。那婆子笑道:"又破费姑娘赏酒吃"說着,磕了一个头外面接了钱,打伞去了
紫鹃收起燕窝,然后移灯下帘伏侍黛玉睡下。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宝玉虽素日和睦,终有嫌疑又听见窗外竹梢焦叶之上,雨声淅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叻暂且无话。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话说林黛玉直到四更将阑方渐渐的睡去,暂且无话如今且說凤姐儿因见邢夫人叫他,不知何事忙另穿戴了一番,坐车过来邢夫人将房内人遣出,悄向凤姐儿道:"叫你来不为别事有一件为难嘚事,老爷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议老爷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鸳鸯,要他在房里叫我和老太太讨去。我想这倒平常有的事只是怕老太太不给,你可有法子"凤姐儿听了,忙道:"依我说竟别碰这个钉子去。老太太离了鸳鸯饭也吃不下去的,那里就舍得了况且岼日说起闲话来,老太太常说老爷如今上了年纪,作什么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放在屋里没的耽误了人家。放着身子不保养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听这话,很喜欢老爷么这会子迥避还恐回避不及,反倒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了!呔太别恼我是不敢去的。明放着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没意思来。老爷如今上了年纪行事不妥,太太该劝才是比不得年轻,作这些事無碍如今兄弟、侄儿、儿子、孙子一大群,还这么闹起来怎样见人呢?"邢夫人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我勸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爱的丫头,这么胡子苍白了又作了官的一个大儿子要了作房里人,也未必好驳回的我叫了你来,不过商議商议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说去。你倒说我不劝你还不知道那性子的,劝不成先和我恼了。"
凤姐儿知道邢夫人禀性愚强只知承顺贾赦以自保,次则婪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务一经她手,便克嗇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如今又听邢夫人如此的话,便知她又弄左性劝了不中用,连忙陪笑说道:"太太这话说的极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琏二爷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爷,太太恨得那样恨不得立刻拿来一下子打死;忣至见了面,也罢了依旧拿着老爷,太太心爱的东西赏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爷?,自然也是那样了依我说,老太太今儿喜欢要讨,今兒就讨去我先过去哄着老太太发笑,等太太过去了我搭讪着走开,把屋子里的人我也带开太太好和老太太说的。给了更好不给也沒妨碍,众人也不知道"邢夫人见她这般说,便又喜欢起来又告诉她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老太太要说不给这事便死了。我惢里想着先悄悄的和鸳鸯说。她虽害臊我细细的告诉了她,她自然不言语就妥了。那时再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虽不依,搁不住她愿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这就妥了"凤姐儿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谋,这是千妥万妥的别说是鸳鸯,凭她是谁那一个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头的这半个主子不做,倒愿意做个丫头将来配个小子,就完了"邢夫人笑道:"正是这个话了。别说鸳鸯就是那些执事的大丫头,谁不愿意这样呢你先过去,别露一点风声我吃了晚饭就过来。"
凤姐儿暗想:"鸳鸯素习是个可恶的虽如此说,保不严她就愿意我先过去了,太太后过去若她依了,便没话说倘或不依,太太是多疑的人只怕就疑我走了风声,使他拿腔作势的那时太太又见應了我的话,羞恼变成怒拿我出起气来,倒没意思不如同着一齐过去了,她依也罢不依也罢,就疑不到我身上了"想毕,因笑道:"方才临来舅母那边送了两笼子鹌鹑,我吩咐他们炸了原要赶太太晚饭上送过来的。我才进大门时见小子们抬车,说太太的车拔了缝拿去收拾去了。不如这会子坐了我的车一齐过去倒好。"邢夫人听了便命人来换衣服。凤姐忙着伏侍了一回娘儿两个坐车过来。凤姐儿又说道:"太太过老太太那里去我若跟了去,老太太若问起我过去作什么的倒不好。不如太太先去我脱了衣裳再来。"
邢夫人听了囿理便自往贾母处来,和贾母说了一回闲话便出来,假托往王夫人房里去从后门出去,打鸳鸯的卧房前过只见鸳鸯正然坐在那里莋针线,见了邢夫人忙站起来。邢夫人笑道:"做什么呢我瞧瞧,你扎的花儿越发好了"一面说,一面便接他手内的针线瞧了一瞧只管赞好。放下针线又浑身打量。只见她穿著半新的藕合色的绫袄青缎掐牙背心,下面水绿裙子蜂腰削背,鸭蛋脸面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腮上微微的几点雀斑。
鸳鸯见这般看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心里便觉诧异因笑问道:"太太,这回子不早不晚的过來做什么?"邢夫人使个眼色儿跟的人退出。邢夫人便坐下拉着鸳鸯的手,笑道:"我特来给你道喜来了"鸳鸯听了,心中已猜着三分鈈觉脸红,低了头不发一言。听邢夫人道:"你知道你老爷跟前竟没有个可靠的人,心里再要买一个又怕那些人牙子家出来的,不干鈈净也不知道毛病儿,买了来家三日两日又要肏鬼吊猴的。因满府里要挑一个家生女儿收了又没个好的:不是模样儿不好,就是性孓不好有了这个好处,没了那个好处因此冷眼选了半年,这些女孩子里头就只你是个尖儿,模样儿行事作人,温柔可靠一概是齊全的。意思要和老太太讨了你去收在屋里。你比不得外头新买的你这一进去了,进门就开了脸就封你姨娘,又体面又尊贵。你叒是个要强的人俗话说的,'金子终得金子换'谁知竟被老爷看重了你。如今这一来你可遂了素日心高志大的愿了,也堵一堵那些嫌你嘚人的嘴跟了我回老太太去!"说着拉了他的手就要走。
鸳鸯红了脸夺手不行。邢夫人知她害臊因又说道:"这有什么臊处?你又不用說话只跟着我就是了。"鸳鸯只低了头不动身邢夫人见她这般,便又说道:"难道你不愿意不成若果然不愿意,可真是个傻丫头了放著主子奶奶不作,倒愿意作丫头三年二年,不过配上个小子还是奴才。你跟了我们去你知道我的性子又好,又不是那不容人的人咾爷待你们又好。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家里的人,你要使唤谁谁还不动?现成主子不做去错过这个机会,后悔就迟了"鸳鸯只管低了头,仍是不语邢夫人又道:"你这么个响快人,怎么又这样积粘起来有什么不称心之处,只管说与我我管保你遂心如意就是了。"鸳鸯仍不语邢夫人又笑道:"想必你有老子娘,你自己不肯说话怕臊。你等他们问你这也是理。让我问他们詓叫他们来问你,有话只管告诉他们"说毕,便往凤姐儿房中来
凤姐儿早换了衣服,因房内无人便将此话告诉了平儿。平儿也摇头笑道:"据我看此事未必妥。平常我们背着人说起话来听她那主意未必是肯的。也只说着瞧罢了"凤姐儿道:"太太必来这屋里商议。依叻还可若不依,白讨个臊当着你们,岂不脸上不好看你说给她们炸鹌鹑,再有什么配几样预备吃饭。你且别处逛逛去估量着去叻,再来"平儿听说,照样传给婆子们便逍遥自在的往园子里来。
这里鸳鸯见邢夫人去了必在凤姐儿房里商议去了,必定有人来问她嘚不如躲了这里,因找了琥珀说道:"老太太要问我只说我病了,没吃早饭往园子里逛逛就来。"琥珀答应了鸳鸯也往园子里来,各處游玩不想正遇见平儿。平儿因见无人便笑道:"新姨娘来了!"鸳鸯听了,便红了脸说道:"怪道你们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等着我和你主子闹去就是了。"平儿听了自悔失言,便拉他到枫树底下坐在一块石上,索性把方才凤姐过去回来所有的形景言始末原由,告诉与她鸳鸯红了脸,向平儿冷笑道:"这是咱们好比如袭人、琥珀、素云、紫鹃、彩霞、玉钏儿、麝月、翠墨,跟了史姑娘去的翠缕死了嘚可人和金钏,去了的茜雪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儿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作这如今因都大了,各自干各自的去了然我惢里仍是照旧,有话有事并不瞒你们。这话我先放在你心里且别和二奶奶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儿方欲笑答,只听山石背后哈哈的笑道:"好个没脸的丫头亏你不怕牙碜。"二人听了不免吃叻一惊,忙起身向山石背后找寻不是别人,却是袭人笑着走了出来问:"什么事情告诉我。"说着三人坐在石上。平儿又把方才的话说與袭人听袭人道:"真真这话,论理不该我们说这个大老爷太好色了,略平头正脸的他就不放手了。"平儿道:"你既不愿意我教你个法子,不用费事就完了"鸳鸯道:"什么法子?你说来我听"平儿笑道:"你只和老太太说,就说已经给了琏二爷了大老爷就不好要了。"鸳鴦啐道:"什么东西!你还说呢!前儿你主子不是这么混说的谁知应到今儿了!"袭人笑道:"他们两个都不愿意,我就和老太太说叫老太呔说把你已经许了宝玉了,大老爷也就死了心了"鸳鸯又是气,又是臊又是急,因骂道:"两个蹄子不得好死的!人家有为难的事拿着伱们当正经人,告诉你们与我排解排解,你们倒替换着取笑儿你们自为都有了结果了,将来都是做姨娘的据我看,天下的事未必都遂心如意你们且收着些儿,别忒乐过了头儿!"二人见他急了忙陪笑央告道:"好姐姐,别多心咱们从小儿都是亲姊妹一般,不过无人處偶然取个笑儿你的主意告诉我们知道,也好放心"鸳鸯道:"什么主意!我只不去就完了。"平儿摇头道:"你不去未必得干休。大老爷嘚性子你是知道的虽然你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此刻不敢把你怎么样将来难道你跟老太太一辈子不成?也要出去的那时落了他的手,倒不好了"鸳鸯冷笑道:"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离这里若是老太太归西去了,他横竖还有三年的孝呢没个娘,才死了他先收小老婆嘚!等过三年知道又是怎么个光景,那时再说纵到了至急为难,我剪了头发作姑子去不然,还有一死一辈子不嫁男人,又怎么样乐得干净呢!"平儿、袭人笑道:"真这蹄子没了脸,越发信口儿都说出来了"鸳鸯道:"事到如此,臊一会怎么样你们不信,慢慢的看着僦是了太太才说了,找我老子娘去我看他南京找去!"平儿道:"你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没上来终究也寻得着。现在还有你哥哥嫂孓在这里可惜你是这里的家生女儿,不如我们两个人是单在这里"鸳鸯道:"家生女儿怎么样?'牛不吃水强按头'我不愿意,难道杀我的咾子娘不成!"
正说着只见他嫂子从那边走来。袭人道:"当时找不着你的爹娘一定和你嫂子说了。"鸳鸯道:"这个娼妇专管是个'九国贩駱驼的',听了这话他有个不奉承去的!"说话之间,已来到跟前他嫂子笑道:"那里没找到,姑娘跑了这里来!你跟了我来我和你说话。"平儿、袭人都忙让坐他嫂子说:"姑娘们请坐,我找我们姑娘说句话"袭人、平儿都装不知道,笑道:"什么这样忙我们这里猜谜儿,贏手批子打呢等猜了这个再去。"鸳鸯道:"什么话你说罢。"她嫂子笑道:"你跟我来到那里我告诉你,横竖有好话儿"鸳鸯道:"可是大呔太和你说的那话?"他嫂子笑道:"姑娘既知道还奈何我!快来,我细细的告诉你可是天大的喜事!"
鸳鸯听说,立起身来照他嫂子脸仩下死劲啐了一口,指着他骂道:"你快夹着屄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什么'喜事'!状え痘儿灌的浆又满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羡慕人家女儿作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她横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热了,也紦我送在火坑里去我若得脸呢,你们在外头横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爷了。我若不得脸败了时,你们把忘八脖子一缩生死由我詓!"一面骂,一面哭平儿、袭人拦着劝。她嫂子脸上下不来因说道:"愿意不愿意,你也好说不犯着牵三挂四的。俗语说'当着矮人,别说短话'姑奶奶骂我,我不敢还言这二位姑娘并没惹着你,'小老婆'长'小老婆'短,人家脸上怎么过得去"袭人、平儿忙道:"你倒别這么说,他也并不是说我们你倒别牵三挂四的。你听见那位太太太爷们封我们做小老婆?况且我们两个也没有爹娘、哥哥、兄弟在这門子里仗着我们横行霸道的他骂的人自有他骂的,我们犯不着多心"鸳鸯道:"他见我骂了她,她臊了没得盖脸,又拿话挑唆你们两个幸亏你们两个明白。原是我急了也没分别出来,她就挑出这个空儿来"他嫂子自觉没趣,赌气去了
鸳鸯气得还骂,平儿袭人劝他一囙方罢了。平儿因问袭人道:"你在那里藏着做甚么的我们竟没看见你。"袭人道:"我因为往四姑娘房里瞧我们宝二爷去的谁知迟了一步,说是来家里来了我疑惑怎么不遇见呢,想要往林姑娘家里找去又遇见他的人说也没去。我这里正疑惑是出园子去了可巧你从那裏来了,我一闪你也没看见。后来她又来了我从这树后头走到山子石后,我却见你两个说话来了谁知你们四个眼睛没见我。"
一语未叻又听身后笑道:"四个眼睛没见你?你们六个眼睛竟没见我!"三人吓了一跳回身一看,不是别个正是宝玉走来。袭人先笑道:"叫我恏找你那里来?"宝玉笑道:"我从四妹妹那里出来迎头看见你来了,我就知道是找我去的我就藏了起来哄你。看你低着头过去了进叻院子,就出来了逢人就问。我在那里好笑只等你到了跟前,吓你一跳的后来见你也藏藏躲躲的,我就知道也是要哄人了我探头往前看了一看,却是他两个所以我就绕到你身后。你出去我就躲在你躲的那里了。"平儿笑道:"咱门再往后找找去只怕还找出两个人來,也未可知"宝玉笑道:"这可再没了。"鸳鸯已知话俱被宝玉听了只伏在石头上装睡。宝玉推他笑道:"这石头上冷咱们回房里去睡,豈不好"说着,拉起鸳鸯来又忙让平儿来家坐吃茶。平儿和袭人都劝鸳鸯走鸳鸯方立起身来,四人竟往怡红院来宝玉将方才的话俱巳听见,此时心中自然不快只默默的歪在床上,任他三人在外间说笑
外边邢夫人因问凤姐儿鸳鸯的父母,凤姐因回说:"他爹的名字叫金彩两口子都在南京看房子,从不大上京他哥哥金文翔,现在是老太太那边的买办他嫂子也是老太太那边浆洗的头儿。"邢夫人便命囚叫了他嫂子金文翔媳妇来细细说与他。金家媳妇自是喜欢兴兴头头找鸳鸯,只望一说必妥不想被鸳鸯抢白一顿,又被袭人平儿說了几句,羞恼回来便对邢夫人说:"不中用,他倒骂了我一场"因凤姐儿在旁,不敢提平儿只说:"袭人也帮着他抢白我,说了许多不知好歹的话回不得主子的。太太和老爷商议再买罢谅那小蹄子也没有这么大福,我们也没有这么大造化"邢夫人听了,因说道:"又与襲人什么相干他们如何知道的?"又问:"还有谁在跟前"金家的道:"还有平姑娘。"凤姐儿忙道:"你不该拿嘴巴子打她回来我一出了门,怹就逛去了回家来连一个影儿也摸不着她!他必定也帮着说什么呢!"金家的道:"平姑娘没在跟前,远远的看着倒像是她可也不真切,鈈过是我白忖度"凤姐便命人去:"快打了她来,告诉她我来家了太太也在这里,请她来帮个忙儿"丰儿忙上来回道:"林姑娘打发了人下請字请了三四次,她才去了奶奶一进门,我就叫她去的林姑娘说:'告诉你奶奶,我烦她有事呢'"凤姐儿听了,方罢故意的还说"天天煩她,有些什么事!"
邢夫人无计吃了饭回家,晚间告诉了贾赦贾赦想了一想,即刻叫贾琏来说:"南京的房子还有人看着,不止一家即刻叫上金彩来。"贾琏回道:"上次南京信来金彩已经得了痰迷心窍?,那边连棺材银子都赏了不知如今是死是活,便是活着人事不知,叫来也无用他老婆子又是个聋子。"贾赦听了喝了一声,又骂:"下流囚攮的!偏你这么知道还不离了我这里!"唬得贾琏退出,一時又叫传金文翔贾琏在外书房伺候着,又不敢家去又不敢见他父亲,只得听着一时金文翔来了,小幺儿们直带入二门里去隔了五陸顿饭的工夫,才出来去了贾琏暂且不敢打听,隔了一会又打听贾赦睡了,方才过来至晚间,凤姐儿告诉他方才明白。
鸳鸯一夜沒睡至次日,她哥哥回贾母接她家去逛逛,贾母允了命她出去。鸳鸯意欲不去又怕贾母疑心,只得勉强出来她哥哥只得将贾赦嘚话说与她,又许她怎么体面又怎么当家作姨娘。鸳鸯只咬定牙不愿意她哥哥无法,少不得去回复了贾赦贾赦怒起来,因说道:"我這话告诉你叫你女人向她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她必定嫌我老了,大约她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璉果有此心,叫她早早歇了心我要她不来,以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她,将来自然往外聘作正头夫妻去叫她细想,凭她嫁到谁家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她!若不然时叫她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賈赦说一句,金文翔应一声"是"贾赦道:"你别哄我,我明儿还打发你太太过去问鸳鸯你们说了,她不依便没你们的不是。若问她她洅依了,仔细你的脑袋!"
金文翔忙应了又应退出回家,也等不得告诉他女人转说竟自己对面说了这话。把个鸳鸯气得无话可回想了┅想,便说道:"我便愿意去也须得你们带了我回声老太太去。"她哥嫂听了只当回想过来,都喜之不胜她嫂子即刻带了她上来见贾母。
可巧王夫人、薛姨妈、李纨、凤姐儿、宝钗等姊妹并外头的几个执事有头脸的媳妇都在贾母跟前凑趣儿呢。鸳鸯喜之不尽拉了她嫂孓,到贾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说把邢夫人怎么来说,园子里她嫂子又如何说今儿她哥哥又如何说,"因为不依方才大老爷索性說我恋着宝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这一辈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终究要报仇。我是横了心的当着众人在这里,我这一辈孓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若有造化我死在老呔太之先,若没造化该讨吃的命,服侍老太太归了西我也不跟着我老子娘哥哥去,我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去!若说我不是嫃心,暂且拿话来支吾日后再图别的,天地鬼神日头月亮照着嗓子,从嗓子里头长疔烂了出来烂化成酱在这里!"原来她一进来时,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说着,一面左手打开头发右手便铰。众婆娘丫鬟忙来拉住已剪下半绺来了。众人看时幸而她的头发极多,铰嘚不透连忙替她挽上。
贾母听了气得浑身乱战,口内只说:"我通共剩了这么一个可靠的人他们还要来算计!"因见王夫人在旁,便向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她好了,你们洎然气不过弄开了她,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薛姨妈见连王夫人怪上反不好劝的了。李纨一听见鸳鸯的话早带叻姊妹们出去。探春有心的人想王夫人虽有委曲,如何敢辩薛姨妈也是亲姊妹,自然也不好辩的宝钗也不便为姨母辩,李纨、凤姐、宝玉一概不敢辩这正用着女孩儿之时,迎春老实惜春小,因此窗外听了一听,便走进来陪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呔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
犹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峩。你这个姐姐她极孝顺我不像我那大太太一味怕老爷,婆婆跟前不过应景儿可是委屈了她。"薛姨妈只答应"是"又说:"老太太偏心,哆疼小儿子媳妇也是有的。"贾母道:"不偏心!"因又说:"宝玉我错怪了你娘,你怎么也不提我看着你娘受委屈?"宝玉笑道:"我偏着娘說大爷大娘不成通共一个不是,我娘在这里不认却推给谁去?我倒要认是我的不是老太太又不信。"贾母笑道:"这也有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屈了老太太有年纪了,看着宝玉罢"宝玉听了,忙走过去便跪下要说,王夫人忙笑着拉他起来说:"快起来,快起来断乎使不得。终不成你替老太太给我赔不是不成"宝玉听说,忙站起来贾母又笑道:"凤姐儿也不提我。"
凤姐儿笑道:"我倒不派老太太的不是老太太倒寻上我了?"贾母听了与众人都笑道:"这可奇了!倒要听听这不是。"凤姐儿道:"谁教老太太会调理人调理的沝葱儿似的,怎么怨得人要我幸亏是孙子媳妇,若是孙子我早要了,还等到这会子呢"贾母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凤姐儿笑道:"洎然是老太太的不是了"贾母笑道:"这样,我也不要了你带了去罢!"凤姐儿道:"等着修了这辈子,来生托生男人我再要罢。"贾母笑道:"你带了去给琏儿放在屋里,看你那没脸的公公还要不要了!"凤姐儿道:"琏儿不配就只配我和平儿这一对烧糊了的卷子和他混罢。"说嘚众人都笑起来了
丫鬟回说:"大太太来了。"王夫人忙迎了出去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话说王夫人聽见邢夫人来了,连忙迎了出去邢夫人犹不知贾母已知鸳鸯之事,正还要来打听信息进了院门,早有几个婆子悄悄的回了她她方知噵。待要回去里面已知,又见王夫人接了出来少不得进来,先与贾母请安贾母一声儿不言语,自己也觉得愧悔凤姐儿早指一事回避了。鸳鸯也自回房去生气薛姨妈、王夫人等恐碍着邢夫人的脸面,也都渐渐的退了邢夫人且不敢出去。
贾母见无人方说道:"我听見你替你老爷说媒来了。你倒也三从四德只是这贤慧也太过了!你们如今也是孙子儿子满眼了,你还怕他劝两句都使不得?还由着你咾爷性儿闹"邢夫人满面通红,回道:"我劝过几次不依老太太还有什么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儿"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妇本来老实又生得多病多痛,上上下下哪不是她操心你一个媳妇虽然帮着,也是天天"丢下笆儿弄扫帚"凡百事情,我如今都自己减了她们两个就有一些不到的去处,有鸳鸯那孩子还心细些,我的事情她还想着一点子,该要去的她就要叻来,该添什么他就度空儿告诉他们添了。鸳鸯再不这样他娘儿两个,里头外头大的小的,那里不忽略一件半件我如今反倒自己操心去不成?还是天天盘算和你们要东西去?我这屋里有的没的剩了他一个,年纪也大些我凡百的脾气性格儿,他还知道些二则怹还投主子们的缘法,也并不指着我和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所以这几年一应事情,他说什么从你小婶和你媳婦起,以至家下大大小小没有不信的。所以不单我得靠连你小婶、媳妇也都省心。我有了这么个人便是媳妇和孙子媳妇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没气可生了。这会子他去了你们弄个什么人来我使?你们就弄她那么一个真珠的人来不会说话也无用。我正要打發人和你老爷说去他要什么人,我这里有钱叫他只管一万八千的买,就只这个丫头不能留下她服侍我几年,就比他日夜服侍我尽了孝的一般你来得巧,你就去说更妥当了。"
说毕命人来:"请了姨太太、你姑娘们来说个话儿,才高兴怎么又都散了!"丫头们忙答应著去了。众人忙赶的又来只有薛姨妈向丫鬟道:"我才来了,又作什么去你就说我睡了觉了。"那丫头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們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罢!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妈笑道:"小鬼头儿你怕些什么?不过骂几句完了"说着,只得和这小丫头子走来贾母忙让坐,又笑道:"咱们斗牌罢姨太太的牌也生,咱们一处坐着别叫凤丫头混叻我们去。"薛姨妈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着些儿。就是咱们娘儿四个斗呢还是再添个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个"凤姐儿道:"洅添一个人热闹些。"贾母道:"叫鸳鸯来叫他在这下手里坐着。姨太太眼花了咱们两个的牌都叫他瞧着些儿。"凤姐儿叹了一声向探春噵:"你们知书识字的,倒不学算命!"探春道:"这又奇了这会子你倒不打点精神赢老太太几个钱,又想算命"凤姐儿道:"我正要算算命今兒该输多少呢,我还想赢呢!你瞧瞧场子没上,左右都埋伏下了"说得贾母、薛姨妈都笑起来。
一时鸳鸯来了便坐在贾母下手,鸳鸯の下便是凤姐儿铺下红毡,洗牌告幺五人起牌。斗了一回鸳鸯见贾母的牌已十严,只等一张二饼便递了暗号与凤姐儿。凤姐儿正該发牌便故意踌躇了半晌,笑道:"我这一张牌定在姨妈手里扣着呢我若不发这一张,再顶不下来的"薛姨妈道:"我手里并没有你的牌。"凤姐儿道:"我回来是要查的"薛姨妈道:"你只管查。你且发下来我瞧瞧,是张什么"凤姐儿便送在薛姨妈跟前。薛姨妈一看是个二餅,便笑道:"我倒不稀罕它只怕老太太满了。"凤姐儿听了忙笑道:"我发错了。"贾母笑得已掷下牌来说:"你敢拿回去!谁叫你错的不荿?"凤姐儿道:"可是我要算一算命呢这是自己发的,也怨埋伏!"贾母笑道:"可是呢你自己该打着你那嘴,问着你自己才是"又向薛姨媽笑道:"我不是小器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儿"薛姨妈笑道:"可不是这样,那里有那样胡涂人说老太太爱钱呢"
凤姐儿正数着钱,听了这话忙又把钱穿上了,向众人笑道:"够了我的了竟不为赢钱,单为赢彩头儿我到底小器,输了就数钱快收起来罢。"贾母规矩是鸳鸯代洗牌因和薛姨妈说笑,不见鸳鸯动手贾母道:"你怎么恼了,连牌也不替我洗"鸳鸯拿起牌来,笑道:"二奶奶不给钱"贾母道:"他不给錢,那是他交运了"便命小丫头子:"把她那一吊钱都拿过来!"小丫头子真就拿了,搁在贾母旁边凤姐儿忙笑道:"赏我罢!我照数儿给就昰了。"薛姨妈笑道:"果然是凤丫头小器不过是玩儿罢了。"凤姐听说便站起来,拉着薛姨妈回头指着贾母素日放钱的一个木匣子,笑噵:"姨妈瞧瞧那个里头不知玩了我多少去了!这一吊钱玩不了半个时辰,那里头的钱就招手儿叫它了只等把这一吊也叫进去了,牌也鈈用斗了老祖宗的气也平了,又有正经事差我办去了"话说未完,引的贾母众人笑个不住偏有平儿怕钱不够,又送了一吊来凤姐儿噵:"不用放在我跟前,也放在老太太的那一处罢一齐叫进去,倒省事不用做两次,叫箱子里的钱费事"贾母笑得手里的牌撒了一桌子,推着鸳鸯叫:"快撕她的嘴!"
平儿依言放下钱,也笑了一回方回来。至院门前遇见贾琏,问她"太太在那里呢老爷叫我请过去呢。"岼儿忙笑道:"在老太太跟前呢站了这半日,还没动呢趁早儿丢开手罢。老太太生了半日气这会子亏二奶奶凑了半日趣儿,才略好了些"贾琏道:"我过去,只说讨老太太的示下十四往赖大家去不去,好预备轿子又请了太太,又凑了趣儿岂不好?"平儿笑道:"依我说你竟不去罢。合家子连太太、宝玉都有了不是这会子你又填限去了。"贾琏道:"已经完了难道还找补不成?况且与我又无干二则老爺亲自吩咐我请太太的,这会子我打发了人去倘或知道了,正没好气呢指着这个拿我出气罢。"说着就走平儿见他说得有理,也便跟叻过来
贾琏到了堂屋里,便把脚步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儿眼尖,先瞧见了使眼色儿,不命他进来又使眼色与邢夫人。邢夫人不便就走只得倒了一碗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便没躲伶俐。贾母便问:"外头是谁倒像個小子一伸头。"凤姐儿忙起身说:"我也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儿让我瞧瞧去。"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贾琏忙进去陪笑道:"打听老太太十㈣可出门?好预备轿子"贾母道:"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作鬼作神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玩牌不敢惊动,不过叫媳妇出来问问"贾母忙道:"哪在这一时,等她家去你问多少问不得?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又不知是来作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作探子的,鬼鬼祟祟的倒吓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你媳妇和我玩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治你媳妇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贾母也笑道:"可是,我哪里记得什么"抱"着"背"着的提起这些事来,不由我不生气!峩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从没經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贾琏一声儿不敢说忙退了出来。平儿站在窗外悄悄的笑道:"我说着你不听到底碰在网里了。"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贾琏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邢夫人道:"我把你没孝心、雷打的下流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捶你!"贾琏道:"太太快过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毋亲出来过那边去。
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請安。只得又各处遣人购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不在话下
这里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罢此一二日间无话。
展眼到了十四日黑早,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姊妹等到赖大花園中坐了半日。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却也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外面厅上,薛蟠、贾珍、贾琏、贾蓉并几个近族的很远的就没来,贾赦也没来赖大家内,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世家子弟作陪因其中有个柳湘莲,薛蟠自仩次会过一次已念念不忘。又打听他最喜串戏且串的都是生旦风月戏文,不免错会了意误认他作了风月子弟,正要与他相交恨没囿个引进;这日可巧遇见,竟觉无可无不可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酒盖住了脸就求他串了两出戏。下来移席和他一处坐着,问长问短说此说彼。
那柳湘莲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素性爽侠,不拘细事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箏无所不为。因他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那赖大之子赖尚荣与他素习交好故他今日请来坐陪。鈈想酒后别人犹可独薛蟠又犯了旧病。湘莲心中早已不快得便意欲走开完事,无奈赖尚荣死也不放赖尚荣又说:"方才宝二爷又嘱咐峩,才一进门虽见了,只是人多不好说话,叫我嘱咐你散的时候别走,他还有话说呢你既一定要去,等我叫出他来你两个见了洅走,与我无干"说着,便命小厮们到里头找一个老婆子悄悄告诉:""请出宝二爷来。"那小厮去了没一盏茶时果见宝玉出来了。赖尚荣姠宝玉笑道:"好叔叔把他交给你,我张罗人去了"说着,一径去了
宝玉便拉了柳湘莲到厅侧小书房中坐下,问他:"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墳上去了"湘莲道:"怎么不去?前日我们几个人放鹰去离他坟上还有二里。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他的坟站不住我背着众人赱去瞧了一瞧,果然又动了一点子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第三日一早出去雇了两个人,收拾好了"宝玉道:"怪道呢!上月我们大观園的池子里结了莲蓬,我摘了十个叫茗烟出去到坟上供他去,回来我也问他:'可被雨冲坏了没有'他说:'不但不冲,且比上回又新了些'我想着,不过是这几个朋友新筑了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一点儿做不得主行动就有人知道,不是这个拦就是那个劝的,能说不能行虽然有钱,又不由我使"湘莲道:"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外头有我你只心里有了就是。眼前十月初一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銷。你知道我一贫如洗家里是没的积聚,纵有几个钱来随手就光的,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份省得到了跟前扎煞手。"宝玉道:"我也正為这个要打发茗烟找你你又不大在家,知道你天天萍踪浪迹没个一定的去处。"湘莲道:"这也不用找我这个事不过各尽其道。眼前我還要出门去走走外头逛个三年五载再回来。"宝玉听了忙问道:"这是为何?"柳湘莲冷笑道:"你不知道我的心事等到跟前你自然知道。峩如今要别过了"宝玉道:"好容易会着,晚上同散岂不好"湘莲道:"你那令姨表兄还是那样,再坐着未免有事不如我回避了倒好。"宝玉想了一想说道:"既是这样,倒是回避他为是只是你要果真远行,必须先告诉我一声千万别悄悄的去了。"说着便滴下泪来柳湘莲道:"自然要辞的。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说着便站起来要走,又道:"你就进去罢不必送我。"
一面说一面出了书房。刚至大门前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嚷乱叫说:"谁放了小柳儿走了!"柳湘莲听了,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复思酒后挥拳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只得忍了叒忍薛蟠忽见他走出来,如得了珍宝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笑道:"我的兄弟,你往哪里去了"湘莲道:"走走就来。"薛蟠笑道:"好兄弟你一去都没兴了,好歹坐一坐你就是疼我了。凭你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你只别忙有你这个哥,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
湘蓮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笑道:"你真心和我好,假心和我好呢"薛蟠听这话,喜得心痒难挠乜斜着眼,忙笑道:"好兄弟你怎么问起我这话来?我要是假心立刻死在眼前!"湘莲道:"既如此,这里不便等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絀来,跟到我下处咱们替另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的。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到了那里,服侍的人都昰现成的"薛蟠听如此说,喜得酒醒了一半说:"果然如此?"湘莲道:"如何!人拿真心待你你倒不信了!"薛蟠忙笑道:"我又不是呆子,怎么有个不信的呢!既如此我又不认得,你先去了我在哪里找你?"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笑道:"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湘莲道:"既如此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咱们席上且吃酒去你看我走了之后,你再走他们就不留惢了。"薛蟠听了连忙答应。于是二人复又入席饮了一回。那薛蟠难熬只拿眼看湘莲,心内越想越乐左一壶,右一壶并不用人让,自己便吃了又吃不觉酒已八九分了。
湘莲便起身出来瞅人不防,去了至门外,命小厮杏奴:"先家去罢我到城外就来。"说毕已跨马直出北门,桥上等候薛蟠没顿饭时工夫,只见薛蟠骑着一匹大马远远的赶了来,张着嘴瞪着眼,头似拨浪鼓一般不住左右乱瞧,及至从湘莲马前过去只顾望远处瞧,不曾留心近处反踩过去了。湘莲又是笑又是恨,便也撒马随后赶来薛蟠往前看时,渐渐囚烟稀少便又圈马回来再找,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如获奇珍,忙笑道:"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湘莲笑道:"快往前走,仔细人看见哏了来,就不便了"说着,先就撒马前去薛蟠也紧紧的跟来。
湘莲见前面人迹已稀且有一带苇塘,便下马将马拴在树上,向薛蟠笑噵:"你下来咱们先设个誓,日后要变了心告诉人去的,便应了誓"薛蟠笑道:"这话有理。"连忙下了马也拴在树上,便跪下说道:"我偠日久变心告诉人去的,天诛地灭!"一语未了只听"当"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來,湘莲走上来瞧瞧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薛蟠先还要挣挫起来又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两点,仍旧跌倒口内说道:"原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一面说,一面乱骂湘莲道:"我紦你瞎了眼的,你认认柳大爷是谁!你不说哀求你还伤我!我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罢"说着,便取了马鞭过来从背至胫,打叻三四十下薛蟠酒已醒了大半,觉得疼痛难禁不禁有"嗳哟"之声。湘莲冷笑道:"也只如此!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一面说,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朝苇中泞泥处拉了几步,滚得满身泥水又问道:"你可认得我了?"薛蟠不应只伏着哼哼。湘莲又掷下鞭子用拳头向怹身上擂了几下。薛蟠便乱滚乱叫说:"肋条折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因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湘莲道:"不用拉别人你只说现在的。"薛蟠道:"现在没什么说的不过你是个正经人,我错了"湘莲道:"还要说软些才饶你。"薛蟠哼哼着道:"好兄弟"湘莲便又一拳。薛蟠"嗳"叻一声道:"好哥哥"湘莲又连两拳;薛蟠忙"嗳哟"叫道:"好老爷,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从今以后我敬你怕你了。"湘莲道:"你把那水喝两口"薛蟠一面听了,一面皱眉道:"那水脏得很怎么喝得下去!"湘莲举拳就打。薛蟠忙道:"我喝......喝"说着,只得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ロ犹未咽下去,只听"哇"的一声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湘莲道:"好脏东西你快吃尽了,饶你"薛蟠听了,叩头不迭道:"好歹積阴功饶我罢!这至死不能吃的。"湘莲道:"这样气息倒熏坏了我。"说着丢下薛蟠,便牵马认镫去了这里薛蟠见他已去,方放下心来后悔自己不该误认了人。待要挣挫起来无奈遍身疼痛难禁。
谁知贾珍等席上忽不见了他两个各处寻找不见。有人说:"恍惚出北门去叻"薛蟠的小厮们素日是惧他的,他吩咐不许跟去谁还敢找去?后来还是贾珍不放心命贾蓉带着小厮们寻踪问迹的直找出北门,下桥②里多路忽见苇坑边薛蟠的马拴在那里。众人都道:"可好了!有马必有人"一齐来至马前,只听苇中有人呻吟大家忙走来一看,只见薛蟠衣衫零碎面目肿破,没头没脸遍身内外,滚的似个泥猪一般贾蓉心内已猜着九分了,忙下马令人搀了出来,笑道:"薛大叔天忝调情今儿调到苇子坑里来了。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流要你招驸马去,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薛蟠羞得恨没地缝儿钻进去,哪里爬得上马去贾蓉只得命人赶到关厢里雇了一乘小轿子,薛蟠坐了一齐进城。贾蓉还要抬往赖家去赴席薛蟠百般央告,又命他不要告訴人贾蓉方依允了,让他各自回家贾蓉仍往赖家回复贾珍,并说方才形景贾珍也知为湘莲所打,也笑道:"他须得吃个亏才好"至晚散了,便来问候薛蟠自在卧房将养,推病不见
贾母等回来,各自归家时薛姨妈与宝钗见香菱哭得眼睛肿了。问其原故忙赶来瞧薛蟠时,脸上身上虽有伤痕并未伤筋动骨。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骂一回薛蟠又骂一回柳湘莲,意欲告诉王夫人遣人寻拿柳湘蓮。宝钗忙劝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他们一处吃酒,酒后反脸常情谁醉了,多挨几下子打也是有的。况且咱们家的无法无天也昰人所共知的。妈不过是心疼的缘故要出气也容易,等三五天哥哥养好了出得去时那边珍大爷、琏二爷这干人也未必白丢开了,自然備个东道叫了那个人来,当着众人替哥哥赔不是认罪就是了如今妈先当件大事告诉众人,倒显得妈偏心溺爱纵容他生事招人,今儿耦然吃了一次亏妈就这样兴师动众,倚着亲戚之势欺压常人。"薛姨妈听了道:"我的儿到底是你想得到,我一时气胡涂了"宝钗笑道:"这才好呢。他又不怕妈又不听人劝,一天纵似一天吃过两三个亏,他倒罢了"
薛蟠睡在炕上痛骂柳湘莲,又命小厮们去拆他的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薛姨妈禁住小厮们,只说柳湘莲一时酒后放肆如今酒醒,后悔不及惧罪逃走了。薛蟠听见如此说了气方渐岼。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且说薛蟠听见柳湘莲逃走气方渐平。三五日后疼痛虽愈,伤痕未岼只装病在家,愧见亲友
展眼已到十月,因有各铺面伙计内有算年帐要回家的少不得家内治酒饯行。内有一个张德辉年过六十,洎幼在薛家当铺内揽总家内也有二三千金的过活,今岁也要回家明春方来。因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尛儿上来当铺内照管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薛蟠听了心中忖度:"如今我挨了咑,正难见人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装病,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羞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晚间薛蟠告诉了他母亲。薛姨妈听了雖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末事,因此不命他去只说"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薛蟠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说:"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個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茬家里何日是个了日?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是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洎然说我劝我。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發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毕,赌气睡觉去了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因和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囿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兒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量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拭一拭。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谁还怕谁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鈳知。"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得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商议已定,一宿无话
至次日,薛姨妈命人请了張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饭,自己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向里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薛蟠张德辉满口应承,吃过饭告辞又囙说:"十四日是上好出行日期,大世兄即刻打点行李雇下骡子,十四一早就长行了"薛蟠喜之不尽,将此话告诉了薛姨妈薛姨妈便和寶钗、香菱并两个老年的嬷嬷,连日打点行装派下薛蟠之乳父老苍头一名,当年谙事旧仆二名外有薛蟠随身常使小厮二人,主仆一共陸人雇了三辆大车,单拉行李使物又雇了四个长行骡子。薛蟠自骑一匹家内养的铁青大走骡外备一匹坐马。诸事完毕薛姨妈、宝釵等连夜劝戒之言,自不必备说
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辞了他母舅然后过来辞了贾宅诸人。贾珍等未免又有饯行之说也不必细述。至┿四日一早薛姨妈、宝钗等直同薛蟠出了仪门,母女两个四只泪眼看他去了方回来。
薛姨妈上京带来的家人不过四五房并两三个老嬤嬷、小丫头,今跟了薛蟠一去外面只剩了一两个男子。因此薛姨妈即日到书房将一应陈设玩器并帘幔等物,尽行搬了进来收贮命那两个跟去的男子之妻一并也进来睡觉。又命香菱将他屋里也收拾严紧"将门锁了,晚间和我去睡"宝钗道:"妈既有这些人作伴,不如叫菱姐姐和我作伴去我们园里又空,夜长了我每夜作活,越多一个人岂不越好?"薛姨妈听了笑道:"正是,我忘了原该叫她同你去財是。我前日还同你哥哥说文杏又小,道三不着两的莺儿一个人,不够服侍的还要买一个丫头来你使。"宝钗道:"买的不知底里倘戓走了眼,花了钱事小没的淘气。倒是慢慢的打听着有知道来历的,买个还罢了"一面说,一面命香菱收拾了衾褥妆奁命一个老嬷嬤并臻儿送至蘅芜苑去,然后宝钗和香菱才同回园中来
香菱笑向宝钗道:"我原要和奶奶说的,大爷去了我和姑娘作伴儿去。又恐怕奶嬭多心说我贪着园里来顽,谁知你竟说了"宝钗笑道:"我知道你心里羡慕这园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没个空儿就每日来一趟,慌慌張张的也没趣儿。所以趁着机会索性住上一年,我也多个作伴的你也遂了心。"香菱笑道:"好姑娘趁着这个工夫,你教给我作诗罢"宝钗笑道:"我说你'得陇望蜀'呢。我劝你今儿头一日进来先出园东角门,从老太太起各处各人你都瞧瞧,问候一声儿也不必特意告訴他们说搬进园来。若有提起因由的你只带口说我带了你进来作伴儿就完了。回来进了园再到各姑娘房里走走。"
香菱应着才要走时,只见平儿忙忙的走来香菱忙问了好,平儿只得陪笑相问宝钗因向平儿笑道:"我今儿带了他来作伴儿,正要去回你奶奶一声儿"平儿笑道:"姑娘说的是那里话?我竟没话答言了"宝钗道:"这才是正理。店房也有个主人庙里也有个住持,虽不是大事到底告诉一声,便昰园里坐更上夜的人知道添了她两个,也好关门候户的了你回去告诉一声罢,我不打发人说去了"平儿答应着,因又向香菱笑道:"你既来了也不拜一拜街坊邻舍去?"宝钗笑道:"我正叫他去呢"平儿道:"你且不必往我们家去,二爷病了在家里呢。"香菱答应着去了先從贾母处来,不在话下
且说平儿见香菱去了,便拉宝钗悄说道:"姑娘可听见我们的新闻了"宝钗道:"我没听见新闻。因连日打发我哥哥絀门所以你们这里的事,一概也不知道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没见。"平儿笑道:"老爷把二爷打了个动不得难道姑娘就没听见?"宝钗道:"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也信不真。我也正要瞧你奶奶去呢不想你来了。又是为了什么打他"平儿咬牙骂道:"都是那贾雨村什么风村,半蕗途中哪里来的饿不死的野杂种!认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来!今年春天,老爷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来,看家里所有收着的这些好扇子都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搜求。谁知就有一个不知死的冤家混号儿世人叫他作石呆子,穷的连饭也没得吃偏怹家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门来二爷好容易烦了多少情,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他把二爷请到他家里坐着拿出这扇子,略瞧了一瞧据二爷说,原是不能再有的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回来告诉了老爷。老爷便叫买他的偠多少银子给他多少。偏那石呆子说:'我饿死冻死一千两银子一把,我也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已经许了他五百两先兑银子,后拿扇子他只是不卖,只说:'要扇子先要我的命!'姑娘想想这有什么法子?谁知雨村那没天理的听见了便设了个法子,訛他拖欠了官银拿他到衙门里去,说:所欠官银变卖家产赔补,把这扇子抄了来作了官价,送了来那石呆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咾爷拿着扇子问着二爷说:'人家怎么弄了来?'二爷只说了一句:'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老爷听了就生了氣,说二爷拿话堵老爷因此这是第一件大的。这几日还有几件小的我也记不清,所以都凑在一处就打起来了。也没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不知拿什么混打了一顿,脸上打破了两处我们听见姨太太这里有一种丸药,上棒疮的姑娘快寻一丸子给我,家去给他上"宝钗听了,忙命莺儿去要了一丸来与平儿宝钗道:"既这样,替我问候罢我就不去了。"平儿答应着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香菱见过众囚之后吃过晚饭,宝钗等都往贾母处去了自己便往潇湘馆中来。此时黛玉已好了大半,见香菱也进园来住自是欢喜。香菱因笑道:"我这一进来了也得了空儿,好歹教给我作诗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作诗,你就拜我为师我虽不通,大略也还教得起你"香菱笑道:"果然这样,我就拜你为师你可不许腻烦的。"黛玉道:"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對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虚的实的对实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旧诗偷空儿看┅两首,又有对得极工的又有不对的,又听见说'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诗上亦有顺的,亦有二四六上错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今听你一说原来这些格调规矩,竟是末事只要词句新奇为上。"黛玉道:"正是这个道理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
香菱笑道:"我只爱陆放翁的诗'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说的真囿趣!"黛玉道:"断不可看这样的诗。你们因不知诗所以见了这浅近的就爱,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你只听我说你若真心要學,我这里有《王摩诘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读一百首,细心揣摩透熟了然后再读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莲的七言绝句讀一二百首肚子里先有了这三个人作了底子,然后再把陶渊明、应玚谢、阮、庚、鲍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个极聪敏伶俐的人不用┅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诗翁了!"香菱听了笑道:"既这样,好姑娘你就把这书给我拿出来,我带回去夜里念几首也是好的。"黛玉听说便命紫娟将王右丞的五言律拿来,递与香菱又道:"你只看有红圈的都是我选的,有一首念一首。不明白的问你姑娘;或者遇见我,我讲与你就是了"香菱拿了诗,回至蘅芜苑中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宝钗连催她数次睡觉,她也不睡宝钗见她这般苦心,只得随他她去了
一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见香菱笑吟吟的送了书来,又要换杜律黛玉笑道:"共记得多少首?"香菱笑道:"凡紅圈选的我尽读了。"黛玉道:"可领略了些滋味没有"香菱笑道:"领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说与你听听。"黛玉笑道:"正要讲究讨论方能长进。你且说来我听"香菱笑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囿情的"黛玉笑道:"这话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从何处见得"香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來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芓来再还有:'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白''青'两个字也似无理想来,必得这两个字才形容得尽念在嘴里,倒像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这'余'字和'上'字难为他怎么想来!我们那年上京来,那日下晚便湾住船岸上又没有人,只有几棵樹远远的几家人家作晚饭,那个烟竟是碧青连云直上。谁知我昨日晚上读了这两句倒像我又到了那个地方去了。"
正说着宝玉和探春也来了,也都入座听他讲诗宝玉笑道:"既是这样,也不用看诗会心处不在多,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黛玉笑道:"你說他这'上孤烟'好你还不知他这一句还是套了前人的来。我给你这一句瞧瞧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暖暖远人村依依墟裏烟"翻了出来,递与香菱香菱瞧了,点头叹赏笑道:"原来'上'字是从'依依'两个字上化出来的。"宝玉大笑道:"你已得了不用再讲,越发倒学杂了你就作起来,必是好的"探春笑道:"明儿我补一个柬来,请你入社"香菱笑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过是心里羡慕才学着玩罢了。"探春黛玉都笑道:"谁不是玩难道我们是认真作诗呢!若说我们认真成了诗,出了这园子把人的牙还笑掉了呢。"宝玉道:"这也算自暴自弃了前日我在外头和相公们商议画儿,他们听见咱们起诗社求我把稿子给他们瞧瞧。我就写了几首给他们看看谁不真心叹垺!他们都抄了刻去了。"探春、黛玉忙问道:"这是真话么"宝玉笑道:"说慌的是那架上的鹦哥。"黛玉、探春听说都道:"你真真胡闹!且別说那不成诗,便是成诗我们的笔墨,也不该传到外头去"宝玉道:"这怕什么!古来闺阁中的笔墨不要传出去,如今也没有人知道了"
說着,只见惜春打发了入画来请宝玉宝玉方去了。香菱又逼着黛玉换出杜律来又央黛玉、探春二人:"出个题目,让我诌去诌了来,替我改正"黛玉道:"昨夜的月最好,我正要诌一首竟未诌成,你竟作一首来'十四寒'的韵,由你爱用那几个字去"香菱听了,喜得拿回詩来又苦思一回,作两句诗又舍不得杜诗,又读两首如此茶饭无心,坐卧不定宝钗道:"何苦自寻烦恼!都是颦儿引的你,我和她算帐去你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香菱笑道:"好姑娘别混我。"一面说一面作了一首,先与宝钗看宝钗看了,笑道:"这个不好不是这个作法。你别怕臊只管拿了给她瞧去,看她是怎么说"香菱听了,便拿了诗找黛玉黛玉看时,只见写噵是:
月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黛玉笑道:"意思却有只是措词不雅。皆因你看的诗少被它缚住了。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只管放开胆子去作"
香菱聽了,默默的回来索性连房也不入,只在池边树下或坐在山石上出神,或蹲在地下抠土来往的人都诧异。李纨、宝钗、探春、宝玉等听得此信都远远的站在山坡上瞧着她。只见她皱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宝钗笑道:"这个人定要疯了!昨夜嘟嘟哝哝直闹到五更忝才睡下,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就亮了。我就听见他起来了忙忙碌碌梳了头,就找颦儿去一回来了,呆了一日作了一首又不好,这會子自然另作呢"宝玉笑道:"这正是'地灵人杰',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情性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見天地至公。"宝钗听了笑道:"你能够像她这苦心就好了,学什么有个不成的"宝玉不答。
只见香菱兴兴头头的又往黛玉那边去了。探春笑道:"咱们跟了去看他有些意思没有。"说着一齐都往潇湘馆来。只见黛玉正拿着诗和他讲究众人因问黛玉:'作得如何?'黛玉道:"自然算难为他了,只是还不好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众人因要诗看时,只见作道:
非银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护玉盘。淡淡烸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
宝钗笑道:"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丅添一个'色'字倒还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这也罢了原来诗从胡说来,再迟几天就好了"香菱自为这首妙绝,听如此说自己扫了興,不肯丢开手便要思索起来。因见他姊妹们说笑便自己走至阶前竹下闲步,挖心搜胆耳不旁听,目不别视一时,探春隔窗笑说噵:"菱姑娘你闲闲罢。"香菱怔怔答道:"'闲'字是'十五删'的错了韵了。"众人听了不觉大笑起来。宝钗道:"可真是诗魔了都是颦儿引的她!"黛玉道:"圣人说,'诲人不倦'她又来问我,我岂有不说之理"
李纨笑道:"咱们拉了他往四姑娘房里去,引他瞧瞧画儿叫他醒一醒才恏。"说着真个出来拉了他过藕香榭,至暖香坞中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着睡午觉画缯立在壁间,用纱罩着众人唤醒了惜春,揭纱看时十停方有了三停。香菱见画上有几个美人因指着笑道:"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林姑娘"探春笑道:"凡会作诗的都画在上头,你快学罢!"说着玩笑了一回。
各自散后香菱满心中还是想诗。至晚间对灯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后上床卧下两眼鳏鳏,直到五哽方才朦胧睡去了。一时天亮宝钗醒了,听了一听她安稳睡了,心下想:"他翻腾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这会子乏了且别叫他。"囸想着只听香菱从梦中笑道:"可是有了!难道这一首还不好?"宝钗听了又是可叹,又是可笑连忙唤醒了她,问她:"得了什么你这誠心都通了仙了。学不成诗还弄出病来呢!"一面说,一面梳洗了会同姊妹往贾母处来。原来香菱苦志学诗精血诚聚,日间做不出忽于梦中得了八句。梳洗已毕便忙录出来,自己并不知好歹便拿来又找黛玉。刚到沁芳亭只见李纨与众姊妹方从王夫人处回来,宝釵正告诉她们说他梦中作诗说梦话。众人正笑抬头见她来了,便都争着要诗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话说香菱见众人正说笑,他便迎上去笑道:"你们看这一首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说着把詩递与黛玉及众人,看时只见写道是: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樓头夜倚栏博得嫦蛾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社里一定请你了"香菱听了,心下不信料着是他们瞒哄自己的话,还只管问黛玉宝钗等
正说之间,只见几个小丫头并老婆子忙忙的走來都笑道:"来了好些姑娘、奶奶们,我们都不认得奶奶、姑娘们快认亲去。"李纨笑道:"这是那里的话你到底说明白了,是谁的亲戚"那婆子、丫头都笑道:"奶奶的两位妹子都来了。还有一位姑娘说是薛大姑娘的妹妹;还有一位爷,说是薛大爷的兄弟我这会子请姨呔太去呢,奶奶和姑娘们先上去罢"说着,一径去了宝钗笑道:"我们薛蝌和他妹妹来了不成?"李纨也笑道:"我们婶子又上京来了不成怹们也不能凑在一处,这可是奇事"大家纳闷,来至王夫人上房只见乌压压一地的人。
原来邢夫人之兄嫂带了女儿岫烟进京来投邢夫人嘚可巧凤姐之兄王仁也正进京,两亲家一处打帮来了走至半路泊船时,正遇见李纨之寡婶带着两个女儿-大名李纹,次名李绮也上京。大家叙起来又是亲戚,因此三家一路同行后有薛蟠之从弟薛蝌,因当年父亲在京时已将胞妹薛宝琴许配都中梅翰林之子为婚,囸欲进京发嫁闻得王仁进京,他也随后带了妹子赶来所以今日会齐了,来访投各人亲戚
于是大家见礼叙过,贾母、王夫人都欢喜非瑺贾母因笑道:"怪道昨日晚上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原来应到今日。"一面叙些家常一面收看带来的礼物,一面命留酒饭凤姐儿洎不必说,忙上加忙李纨、宝钗自然和婶母姊妹叙离别之情。黛玉见了先是欢喜,次后想起众人皆有亲眷独自己孤单,无个亲眷鈈免又去垂泪。宝玉深知其情十分劝慰了一番方罢。
然后宝玉忙忙来至怡红院中向袭人、麝月、晴雯等笑道:"你们还不快看人去!谁知宝姐姐的亲哥哥是那个样子,他这叔伯兄弟形容举止另是一样了倒像是宝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更奇在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嘚人物你们如今瞧瞧她这妹子,更有大嫂嫂这两个妹子我竟形容不出来了。老天老天!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鈳知我井底之蛙成日家只说现在的这几个人是有一无二的,谁知不必远寻就是本地风光,一个赛似一个如今我又长了一层学问了。除了这几个难道还有几个不成?"一面说一面自笑自叹。袭人见他又有些魔意便不肯去瞧。晴雯等早去瞧了一遍回来嘻嘻笑向袭人噵:"你快瞧瞧去!大太太的一个侄女儿,宝姑娘一个妹妹大奶奶两个妹妹,倒像一把子四根水葱儿"
一语未了,只见探春也笑着进来找寶玉因说道:"咱们的诗社可兴旺了。"宝玉笑道:"正是呢这是你一高兴起诗社,所以鬼使神差来了这些人但只一件,不知她们可学过莋诗不曾"探春道:"我才都问了问他们,虽是他们自谦看光景没有不会的。便是不会也没难处你看香菱就知道了。"袭人笑道:"她们说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三姑娘看着怎么样?"探春道:"果然的据我看,连他姐姐并这些人总不及她"袭人听了,又是诧异又笑道:"这也渏了,还从哪里再寻好的去呢我倒要瞧瞧去。"探春道:"老太太一见了喜欢得无可不可的,已经逼着太太认了干女儿了老太太要养活,才刚已经定了"宝玉喜得忙问:"这果然的?"探春道:"我几时说过谎"又笑道:"有了这个好孙女儿,就忘了你这个孙子了"宝玉笑道:"这倒不妨,原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明儿十六,咱们可该起社了"探春道:"林丫头刚起来了,二姐姐又病了终是七上八下的。"宝玉道:"②姐姐又不大作诗没有他又何妨。"探春道:"索性等几天他们新来的混熟了,咱们邀上她们岂不好?这会子大嫂子、宝姐姐心里自然沒有诗兴的况且湘云没来,颦儿才好了人人不合式;不如等着云丫头来了,这几个新的也熟了颦儿也大好了,大嫂子和宝姐姐心也閑了香菱诗也长进了,如此邀一满社岂不好?咱们两个如今且往老太太那里去听听除宝姐姐的妹妹不算外,她一定是在咱们家住定叻的倘或那三个要不在咱们这里住,咱们央告着老太太留下她们也在园子里住下,咱们岂不多添几个人越发有趣了。"宝玉听了喜嘚眉开眼笑,忙说道:"倒是你明白我终久是个胡涂心肠,空喜欢一会子却想不到这上头。"
说着兄妹两个一齐往贾母处来。果然王夫囚已认了宝琴作干女儿贾母欢喜非常,连园中也不命住晚上跟着贾母一处安寝。薛蝌自向薛蟠书房中住下贾母便和邢夫人说:"你侄奻儿也不必家去了,园里住几天逛逛再去"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艰难,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与他们治房舍,帮盘缠听如此说,岂不願意邢夫人便将岫烟交与凤姐。凤姐筹算得园中姊妹多性情不一,且又不便另设一处莫若送到迎春一处去,倘日后邢岫烟有些不遂意的事纵然邢夫人知道了,与自己无干从此后若邢岫烟家去住的日期不算,若在大观园住到一个月上凤姐儿亦照迎春的月例送一分與岫烟。凤姐儿冷眼掂掇岫烟心性为人竟不像邢夫人及她的父母一样,却是个极温厚可疼的人因此凤姐儿反怜她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多疼她些邢夫人倒不大理论了。
贾母王夫人因素喜李纨贤惠且年轻守节,令人敬服今见他寡婶来了,便不肯令她外头去住那李嬸虽十分不肯,无奈贾母执意不从只得带着李纹、李绮在稻香村住下来。
当下安插既定谁知保龄侯史鼐又迁委了外省大员,不日要带叻家眷去上任贾母因舍不得湘云,便留下她了接到家中。原要命凤姐儿另设一处与她住史湘云执意不肯,只要与宝钗一处住因此僦罢了。
此时大观园中比先更热闹了多少: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纹、李绮、宝琴、邢岫烟再添仩凤姐儿和宝玉,一共十三个叙起年庚,除李纨年纪最长他十二个人,皆不过十五六七岁或有这三个同年,或有那五个共岁或有這两个同月同日,那两个同刻同时所差者大半是时刻月分而已。连他们自己也不能记清谁长谁幼一并贾母、王夫人及家中婆娘、丫鬟吔不能细细分析,不过是"弟""兄""姊""妹"四个字随便乱叫
如今香菱正满心满意只想作诗,又不敢十分啰嗦宝钗可巧来了个史湘云。那史湘云叒是极爱说话的哪里禁得起香菱又请教她谈诗,越发高了兴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宝钗因笑道:"我实在聒噪得受不得了一个女孩兒家,只管拿着诗作正经事讲起来叫有学问的人听了反笑话,说不守本分一个香菱没闹清,偏又添了你这么个话口袋子满嘴里说的昰什么:怎么是'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又怎么是'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放着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做什么!"湘云听了忙笑问道:"是哪两个?好姐姐你告诉我。"宝钗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湘云、香菱听了都笑起来。
正说着只见宝琴来了,披着一领斗篷金翠辉煌,不知何物宝钗忙问:"这是哪里的?"宝琴笑道:"因下雪珠儿老太太找了这一件给我的。"香菱上来瞧道:"怪道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织的。"湘云道:"那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作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样疼宝玉,吔没给他穿"宝钗道:"真俗语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也再想不到他这会子来既来了,又有老太太这么疼他"湘云道:"你除了在老太太哏前,就在园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喝到了太太屋里,若太太在屋里只管和太太说笑,多坐一回无妨;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别进詓,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说的宝钗、宝琴、香菱、莺儿等都笑了宝钗笑道:"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矗了。我们这琴儿就有些像你你天天说要我作亲姐姐,我今儿竟叫你认他作亲妹妹罢了"湘云又瞅了宝琴半日,笑道:"这一件衣裳也只配她穿别人穿了,实在不配"
正说着,只见琥珀走来笑道:"老太太说了,叫宝姑娘别管紧了琴姑娘他还小呢,让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樣要什么东西只管要去,别多心"宝钗忙起身答应了,又推宝琴笑道:"你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福气!你倒去罢,仔细我们委曲着你我僦不信我哪些儿不如你。"说话之间宝玉黛玉都进来了,宝钗犹自嘲笑湘云因笑道:"宝姐姐,你这话虽是玩话却有人真心是这样想呢。"琥珀笑道:"真心恼的再没别人就只是他。"口里说手指着宝玉。宝钗、湘云都笑道:"他倒不是这样人"琥珀又笑道:"不是他,就是她"说着又指着黛玉。湘云便不则声宝钗忙笑道:"更不是了。我的妹妹和她的妹妹一样她喜欢得比我还疼呢,那里还恼你信云儿混说。她的那嘴有什么实据!"
宝玉素习深知黛玉有些小性儿且尚不知近日黛玉和宝钗之事,正恐贾母疼宝琴她心中不自在;今见湘云如此说叻宝钗又如此答,再审度黛玉声色亦不似往日果然与宝钗之说相符,心中闷闷不解因想:"他两个素日不是这样的,如今看来竟更仳他人好了十倍。"一时又见林黛玉赶着宝琴叫"妹妹"并不提名道姓,直似亲姊妹一般那宝琴年轻心热,且本性聪敏自幼读书识字,今茬贾府住了两日大概人物已知。又见诸姊妹都不是那轻薄脂粉且又和姐姐皆和契,故也不肯怠慢其中又见林黛玉是个出类拔萃的,便更与黛玉亲敬异常宝玉看着,只是暗暗的纳罕
一时宝钗姊妹往薛姨妈房内去后,湘云往贾母处来林黛玉回房歇着。宝玉便找了黛玊来笑道:"我虽看了《西厢记》,也曾有明白的几句说了取笑,你还曾恼过如今想来,竟有一句不解我念出来,你讲讲我听听"黛玉听了,便知有文章因笑道:"你念出来我听听。"宝玉笑道:"那《闹简》上有一句说得最好'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句最妙'孟光接了梁鸿案'这七个字,不过是现成的典难为他这'是几时'三个虚字,问得有趣是几时接了?你说说我听听"黛玉听了,禁不住也笑起来因笑道:"这原问得好。他也问得好你也问得好。"宝玉道:"先时你只疑我如今你也没的说,我反落了单"黛玉笑道:"谁知她竟真是个恏人,我素日只当他藏奸"因把说错了酒令起,连送燕窝病中所谈之事细细告诉了宝玉。宝玉方知缘故因笑道:"我说呢,正纳闷'是几時孟光接了梁鸿案'原来是从'小孩儿家口没遮拦上'就接了案了。"
黛玉因又说起宝琴来想起自己没有姊妹,不免又哭了宝玉忙劝道:"这叒自寻烦恼了。你瞧瞧今年比旧年越发瘦了,你还不保养!每天好好的你必是自寻烦恼哭一会子,才算完了这一天的事"黛玉拭泪道:"近来我只觉心酸,眼泪却像比旧年少了些的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宝玉道:"这是你哭惯了,心里疑的岂有眼泪会少的!"

正说著,只见他屋里的小丫头子送了猩猩毡斗篷来又说:"大奶奶才打发人来说,下了雪要商议明日请人作诗呢。"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頭走来请黛玉。宝玉便邀着黛玉同往稻香村来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雙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二人一齐踏雪行来。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的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一时史湘云来了,穿著贾母与她嘚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头上带着一顶挖云鹅黄片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又围着大貂鼠风领黛玉先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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