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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类别:架空作者:在想才吧书名:
更新时间: 11:36:02本章字数:21071
  蒋白城做到郡王的时候只有三十一岁。  有一年,大约是深秋的日子里,黄叶蝴蝶一样落在蒋白城的上空,深夜一般萧瑟的长街上,一个瘦长的老道缓缓走过,他后来伸出枯瘦如竹的手摸摸蒋白城的脸,自言自语说,此子将来大富大贵,杀人无算。  他对蒋三说,让他跟我学道吧。  蒋白城后来没有去学道。那一年他七岁。蒋白城是刽子手蒋三的第三个儿子。蒋三把目光投向正在街边追逐的四个儿子,一时神色极悠远。蓦然回首,向老道嘲讽地一笑。一笑而已。  蒋家是徐州城内有名的刽子手世家。从蒋胜梅起一直下传五世到蒋三都是一脉单传。刽子手也是世袭的,一刀下去。鲜血像梅花一样绽开在蒋胜梅的白衣上,不多不少,只得一朵。蒋胜梅死时,白衣上已遍染梅花。蒋三家已有五件梅花血衣。五世人生里,梅花血衣是徐州人的传说。  蒋三那时想,他们四个中将来总有一个要继承衣钵的。想着,他有些惘然若失。  一只孤雁清清伶伶地叫了一声,便飞出城外去,无限孤寂。  他笑问老道,如何大富大贵。  老道停了一停说,郡王。  蒋三那时不知道老道的预言终有一天成真。二十四年后他在徐州听到蒋白城终于在临安为郡王的消息,他忽然觉得心中一片空明,所有的记忆都在瞬间被岁月掠空。他如一支空空的剑鞘倚在虚无的人生边上。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他想他蒋家的历史到这一代就结束了。  一九三八年秋,南京来的大学生小宋站在当年蒋三站立的地方,无限感慨,此地早已成废墟。草长及膝,野菊点点,一路到天涯。  小宋不禁有几分伤怀。他吟道:芳草天涯,水云烟际,香光细。踏遍春堤,总是伤心地。  尽管时令不对。小宋那时很有些文人的酸气,很容易触景生情,自己觉得伤感得不得了。  他不知道自己就是站在蒋白城出生的地方。蒋家遗址在徐州城外。  小宋的那个时代,日本人打进了中国,南京大学的几个学生组织了屈原剧社,一路流浪一路宣传抗日一直到徐州。这个剧社后来被吸收为中共抗日部队的文工团。  小宋他们的那个剧社有个戏就叫《蒋白城》,说宋朝名将蒋白城抗击元兵以身殉国的忠烈事迹。小宋对演戏很投入的。演蒋白城这一出戏时常常自己被自己感动,悲壮得难以自己。  一起为蒋白城倾倒的还有夏琳。  他们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就站在抗元英雄蒋白城的出生地。     二  徐州蒋家后院是个神秘的地方。传说蒋家子孙所有的看家绝技都在此地练成。  平白便添许多鬼气森然。  蒋家人平时轻易不露面,露面时即是上法场之际,蒋家规矩子孙都是以一身白衣开始行刑。白衣里伸出只手沉默地执住乌黑的刀柄,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白衣上一朵梅花颤颤地开放,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天一地的寂静。  蒋白城从未穿过白衣。  宋朝某年的一天,蒋白城惨叫一声从后院连滚带爬地跑出大门,从此无影无踪。  其时正是炎夏的午后,洁白的槐花在遥远的临安街头落了一地,歌舞升平朝三暮四沉醉于醇酒妇人的临安,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个生命在奔向它的怀抱,以后的岁月里,临安这座城市将造就一位抗元名将蒋白城。  宋朝某年某天的一声惨叫,蒋白城逃出了刽子手世家。徐州失却了一名懦弱的刽子手,同时导致了一场二十年后的屠城。  蒋白城直到成为郡王,即使在内心也羞于承认十一岁时自己的那次背井离乡是出于对刽子手这一职业的恐慌。  尽管历史最终证明,他终于没能逃脱命运的拘捕,终于成了杀人无算的刽子手。这是后话。那一年徐州数万人口因他而丧生,血流成河。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历史书上还写着,那一年的夏天出奇地炎热,徐州焦渴成了一座枯井。  蒋三至死也没能原谅自己,他想他应该让蒋白城跟随那个老道人去的。然而他竟然只是对他冷然一笑,对历史冷然一笑。从此神明背离他远去。历史抛弃了蒋家独自远去。蒋家失却了历史。在那场屠城之后,蒋家老少被杀戮殆尽,只蒋三一人生还。  夏琳在那场戏里演个放牛娃,在剧终前几分钟出现,大智若愚般地问白发憔悴的蒋三:春天来了,郡王该来徐州打元兵了吧。  只有蒋三知道历史不是那么回事。蒋三在一个大雪之夜死去。春天未来。  夏琳喜欢不悲哀的结局。她是带点侠气的女孩子。但并不妨碍她崇拜蒋白城。  其实小宋站在蒋家遗址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未相识。结尾的那段戏是后来加上去的。  那时候大家说,这个戏好是好,但好像缺了点什么东西,意味深长既唤起民众觉醒,又对蒋白城表示哀悼怀念的东西。后来便有了这段台词。  那时候夏琳刚从另一个剧社转到屈原剧社不久。原来的那个剧社人员四散,经费不足,实在维持不下去就解散了。屈原剧社的景况要好一点,士气也比较高。  小宋那天从蒋家遗址回去已是入夜。剧社里闹哄哄地开饭。大家用筷子叮叮当当地敲着碗,喊开饭了开饭了,一片白气氤氲,腾地一下上来,潮湿了小宋的眼镜,他就转过身来擦。  夏琳正从他身边走过。  他们失去了第一次相识的机会。  吃完饭,便睡了。  第二天起来,点点少了一半人。原来天不亮就开拔到另一个较远的村庄去演出,小宋原来也该去,但前天晚上开会时打瞌睡,没听清名单,糊里糊涂就留在了剧团所在地。  到另一个村庄里的就有夏琳。  他们失去了第二次相识的机会。  夏琳回来时已是两个月之后。这时小宋已经从旁人那里听说夏琳了。  对台词的时候,就多了小牧童。  小宋觉得很有趣。他说,哦,你就是夏琳。夏琳说,哦,你就是小宋。两人都有点心照不宣的讶异。  夏琳是杭州一家小商人的女儿,天真处天真,精明处精明,糊涂处糊涂,一颗心玲珑得水晶一样,出奇的聪慧。  小宋与她失却了二次相识的机会,却逃不过第三次。  如果逃过了第三次,两人终究擦肩而过,那么起码小宋的历史得重写。  然而历史上是小宋没有逃过。  事实上小宋很有点书呆子气。尤其喜欢唱蒋白城。有时也常哼别的。初夏的傍晚,斜阳荒山,寂寞鸟语,天地间有一种凄绝艳美的气氛。小宋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句句给夏琳背诵他喜爱的那些旧戏里的唱词。  譬如:野树花攒绣短篱,恰人住武陵溪。看准家帘箔低垂,寂寂春深,门掩无人至;声声杜宇,叫彻花前泪。园亭清昼长,一觉留春睡。寻芳载酒知谁是?则俺莽崔生行春来到此。  末一句最是怅然。  夏琳不知道这是《人面桃花》里崔护与一位女子的爱情故事。夏琳那时只是一位小商人的女儿,日后几十年,夏琳将一直伴随这些唱词度过。她不知道日后她将成为一位有名的越剧演员,她的成名作之一便是《人面桃花》。日后当夏琳初次与这些唱词接触时,她将会有一种深深的震动和温馨的回忆。这些唱词面对她,唤起她一种地老天荒的寂寞。往往是月明寂静的夜晚,淡绿色的窗帘低垂,夏琳趿着绣花拖鞋穿过长长的走廊给丈夫老秦送一杯清茶,屋内的老唱机里放着夏琳年轻时最走红的《人面桃花》的唱段,夏琳想,原来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原来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三  一九三八年的时候,老秦是东北一支抗日队伍里的文书。那时老秦非常的年轻,可大家都叫他老秦。  那时他们的队长是东北一带赫赫有名的“神行张”张季。当时东北人老爱传说张季日行千里,瞬间取头的种种故事。日本人也想取他的头,悬赏一万大洋,可张季的命硬,平平安安地活了很久。  一九八○年作家老秦度过劫难九死一生从监牢里出来时,张季还活着。老秦走出东北一个小县城尘土飞扬的车站,眯着眼打量东北地区灰色的天空,仿佛时光倒流,重新回到了张季时代。  穿大街走小巷的时候,老秦忽然觉得前世的嚣攘都被埋葬于岁月的尘埃之中了,今世的喧哗加起来,不过是头顶一方铁灰色的天空,空空的,无所归依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剩下的只有张季时代的回忆在他的心里恣意生长,醒也不是醒,梦也不是梦,作家老秦在探望张季的路上心里满是哀伤。他这一辈子是怎么的了,如何只剩下了青春的回忆。  一九三八年张季的队伍奉命南行,快到徐州城外时,正好碰上另一支兄弟部队与日伪交火,打了一天一夜才停火。  文书老秦在!临时用作指挥部的民房里整理地图时,兄弟部队的两个人押着一个戴眼镜的人进来。  后来张季便叫老秦写一张布告,说那个戴眼镜的人是奸细,明日带到徐州城门外处决。  老秦写了。那时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个戴眼镜的人没有被兄弟部队带走而留在他们部队里。后来他在无数次的反省中也作出这样的推测,也许是兄弟部队忙于转移,来不及处决这个奸细。想想理由似乎又很不充分,但又没有别的理由。老秦无法再作进一步的揣测。  文书老秦写布告的时候,甚至并未留意到奸细的姓名,也许是写了,也许是没写,文书也不以为意。他不知道已铸成一个错误。老秦当时一笔一划地写着布告,大概是兹有奸细一名,就地枪决之类的话。这时候张季一路用马鞭子敲着乌黑锃亮的高统皮靴进来。张季一进来,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许多,张季的黑能吸收光线。  张季从桌上抓起军用水壶,仰起头,哗地一声,一股清冽浓香的白酒从喉咙口灌了进去,他一气饮干把水壶重重地往桌上一顿,震翻了墨水瓶,把布告纸污了一大块。屋里顿时弥漫起一种酒香。老秦在以后的日子里滴酒不沾。  张季轻蔑地扫了缩在屋角的奸细一眼,只看见他苍自的脸上一副细细的眼镜。奸细一哆嗦,张季大笑起来。  这个细节后来在文书老秦的记忆中永远地定格。它给他如此之深的印象。当这个细节在几十年后老秦的笔下出现时,几乎催人泪下,通过这个细节,豪气风华的张季成为那个时代整一代青年人的崇拜偶像,张季的形象呼之欲出。与这个细节伴随的记忆几乎折磨了作家老秦整整半辈子。  第二天早上,文书老秦第一个发现奸细跑了。这无疑是张季的奇耻大辱,他不能容忍有人竟能从他神行张的阴影里逃脱。但由于部队已接到开拔的命令,无法再逗留,张季徒徒骂了一遍也无可奈何。  晚上,部队驻扎在徐州城外的一个坟地里,将近天明时队伍整装重新出发。火把下却见一个人蜷缩在一只石羊下,惊醒后爬起来就跑。  揪回来一看,张季大笑三声,看你跑得出我的手心。文书老秦看见昏黄的火把下一张苍白的脸上架着一副细细的眼镜。  老秦听见张季问他,认认,是不是昨天那个小子。文书老秦睡眼迷离,凑上前仔细认认,退回去打个哈欠说,好像有点像,张季挥挥手,不耐烦地说,什么好像不好像,就是他,好小子,我再叫你跑。张季抡起手臂一击。奸细像只软布袋似地倒栽在地。  后来布告还是用的那张,污了一大块墨迹,明晃晃地贴在坟场里的树上。  作家老秦写回忆录描写张季将军的时候,并没有把这一段描写写入其中。  那个晚上以后,他时时会梦魇一般地想,万一“他”不是“他”呢,他总觉得前后是两个人。  一九五四年,土改工作组组长老秦进驻徐州郊外的一个小村庄,赫然看见了那个夜晚该被枪毙的真正奸细。他在这个村庄整整隐居了一十六年。  老秦眼一黑,就栽倒在地。  那个晚上,枉死的是小宋。  转业后,老秦进了南京一家报社当记者。  有一晚去采访一名著名的越剧演员。他在台下看,他从不知道桃花竟有如此美丽的故事。他读过“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可是在革命者老秦的心目中,那都是些脆弱的瘦弱的轻柔的东西,譬如史湘云说的寒塘渡鹤影,一方静止的水面几只瘦骨伶仃的孤鹤,那不是他的梦,与他火热的革命感情格格不入。老秦的心目中尽是火红的旭日,挺拔的青松。  然后在辉煌的灯火下,盛装的夏琳穿过人群向他迎面走来,记者老秦想,完了,他掉进一个古老的圈套里去了。     四  蒋白城最初并没有什么奇遇。  历史书上说蒋白城在临安城贩豆腐为生,一日在小木桥边偶遇一老道,不意获天授兵书一册,从此进一深山苦练得道,终为皇家所用。  宋朝的街头,小巷一夜听雨声。蒋白城平静地入睡,细细的雨丝透过木窗洒了进来,濡湿了他的破旧的木桌、贩豆腐的担子,一些久远的记忆像雨声一样袭入了他的梦境。  千山万水之中,蒋白城在梦里苦苦跋涉。  蒋白城在梦里想,我向哪条路走呢?  雨后的街头清新润湿,蒋白城一身布衣在早晨未散的雾气里踏着青石板路走进小巷深处,身边是清脆的叫卖杏花声。蒋白城挑着豆腐担子在这个季节里茫然失措。     五  卖杏花的女孩子杏雨最终也将走进宋史,走进蒋白城的故事里。在蒋白城还是一个豆腐贩子的时候,杏雨在临安城的另一端的一个简陋的小巷里长大。也许蒋白城在晨起贩豆腐时曾与七岁女孩杏雨儿擦肩而过,恍如永生永世再不会相见。杏雨儿的手里挽着青竹编的花篮,里面是大捧大捧艳丽欲滴的杏花,她不知道此时与她擦肩而过的这个小贩将毁掉她的生命,同时也毁掉自己的生命,杏雨儿和蒋白城在无数次擦肩而过的清晨的霞光里各奔前程。  宋朝这个时代是极其繁华的。一九三八年的时候,小宋双手枕头,躺在徐州农家黝黑冰凉的炕上想,蒋白城的那个时代不知徐州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蒋白城的青年时代并不在徐州度过。小宋那时常常有一些奇怪的念头,比如把人生比作一部历史,混混沌沌的初民时代是人的婴儿时期,旷放天真的汉晋是人的少年,才华横溢恃才傲物的盛唐是青年。而繁华庄重平实安稳的宋朝理应是中年。小宋没有想宋朝以后的事,正如他没有想到自己决没有中年。  有一天,夏琳对小宋说,我们逃吧,悲剧就此发生了。  徐州是一个很穷的地方。比不得南京也比不得杭州。那时夏琳与小宋已经很要好了。小宋在无数傍晚给夏琳背诵了许多唱词,使夏琳谙熟了许多缠绵悱恻的故事。小宋并未觉察到夏琳的变化。夏琳在小宋的唱词里逐渐长成一个新的夏琳。演戏的时候,夏琳是一个少不懂事的牧童,大智若愚一般问白发憔悴的蒋三,春天来了,靖远郡王会来徐州打元兵了吧?不演戏的时候,夏琳也沉浸在演戏一般的情感里。  夏琳实际上是一个并不适合演战争戏的女孩子。历史证明,她从未适应战争,这也就是解放后她的大多数战友都当了官,而她却无独有偶地成了一名越剧演员的原因。她作为一个多愁善感的戏剧演员的气质,实质上是在小宋的那些随口背就的唱词里形成的。  夏琳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不合时宜地开始一个女孩子的梦想。小宋身上与众不同的忧郁的书呆子气在她看来独具魅力,她几乎在他身上找到了崔护的影子,她想象自己是那个掩在寂寞深闺里一袭鹅黄衣衫的女孩于。茅屋二三家,绿树篱笆,夏季骄阳之下,酒困路长。她在绿荫的小院里在青石板井台边提起一桶水,木质的水桶在上升过程中不时与青苔的井壁相碰撞,那种沉重悠远的感觉穿越时间透过手心转入心底,使她心里有温柔的阵痛。长日里她等待有人在门外轻轻叩门。开门便是耀眼的桃花。他穿越无数世纪的黑夜白天,风尘仆仆,微笑地问她,有水吗?然后,第二句话便是:“哦,是你。”“哦,是你。”  她想这才是她与小宋最完美的相遇。  所以在台上演戏的时候,她问,春天来了,靖远郡王该会来徐州打元兵了吧。在台下的时候,她重复一句仿佛已相约千年的誓言,哦,是你,哦,是你。  这时,辉煌的远天,一轮囫囵的落日缓缓地坠了下去。     六  徐州刽子手蒋三还不十分衰老,他的第三个儿子蒋白城失踪已经十年了。  可是徐州刽子手蒋三没有传人。洁白的衣袖里伸出一只镇定有力的手,沉默地执住刀柄,一挥手,天地俱惊。蒋家仍拥有无数的秘密。  只有蒋三明白,蒋家的神韵已尽,那一招还是那一招,徒具外形,气质全无。他独坐在后院里,温柔地抚摸着五世中杀人无算的鬼头大刀。枯瘦得犹如一棵古树,五世的冤魂筑巢其上。     七  作家老秦出狱后在东北一个小县城终于找到了“神行张”张季。算来走走又停下了的,来来回回,在一条小街上走了好几趟。其实这是一桩极其平常的事。他奔赴千里,只是顺道弯一弯,在过去的小路上停一停,重温青春时光。可老秦有着一种对看望张季的事异乎寻常的认真,他似乎想证明什么,这种心灵的重压负担因此就减少了探望旧上级的轻松和乐趣。  他后来在一家小饭馆坐了半日来决定去留。  远远的,有人指着公园里一排背对着他们湖边垂钓的老汉们说,喏,那个就是张季。  老秦在那一九六六年的时候也见过一次张季的。张季在战争年代叱咤风云,然而和平时期政绩平平。与夏琳相反,张季只适合战争。  那次老秦是出差经过东北,就看到了当时还是市领导的张季被剃了头站在大卡车上游街。  他听见旁边一人在说,嘿,看张季啊!嘿,什么东西,糟老头子一个,也不知怎么混上去的,狗屎。  老秦在心里轻笑了一声,他拿刀子砍人的时候还没小子你呢。老秦知道张季十四岁一刀杀了仇家上山当土匪的故事。  老秦一看到湖边的背影,便知道他此行的目的注终告虚话。一九三八年他当文书那时的经历,已经整整折磨了他四十二年。他在无数次的绝望中想起了张季。他迫切需要一个熟悉内情的人一起与他回忆、自责。张季是最好的人选。  然而历史不给他机会,他永远无法向他人忏悔。  张季已不存在了。张季不会安然置身于凡人中间垂钓湖边。那个背影不是张季,张季已经活在战争历史中间了。老秦伤感地想。  有什么办法呢,历史安排他独自背负罪孽挣扎前行。此生此世他是逃不掉了,老秦在回去的列车上喃喃自语。  这是作家老秦与张季最后一次会面。而他们的心灵早已疏远,如许多已经淡忘、遗漏的民间传说,他们开始彼此遗忘。在这次会面之后,张季获得了完全的解脱,在此之前,他的心灵早就解脱了。在他的戎马生涯中,他从不记得有过这个被误杀的叫小宋的人。而作家老秦在心路历程中走得疲惫不堪,他不久也将知道一九三八年的那个在死者是小宋。     八  蒋白城十九岁的时候开始习箭。  那个老道举了一个例子,说列御寇射箭给伯昏无人看,他拉满了弓,左手上可以放一杯水,右手接二连三地放箭,水都不会满溢出来。伯昏无人说,“这只是有心之射,不是无心之射”,说着便爬上危岩,临着百仞深渊,倒行后退,脚掌有三分之二悬空在外。列御寇惊骇不已,伯昏无人才说:“那至人上测青天,下临黄泉,神气不变,你才上一座高山,就惊恐不已,你心里有危殆产生了。”  老道注视着清远长天说,所谓“凭虚落实,以得环中”的意思。  蒋白城其时并不能领悟老道的这番话,然而所存的史书都把这段典故作为蒋白城男儿立业最初的出发点和原因。这个例子使豆腐贩子蒋白城一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  然而一九三八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小宋发现上述典故原来出自庄子而非老道独家真言。他忽然之间怀疑由老道引发的一个关于宋朝抗元名将蒋白城的故事的真实性被老道的仙风道骨的缥缈虚假所掩盖,他想蒋白城或者仅仅是一个宋代故事,一个话本传奇里的主人公,他想蒋白城或许只是一个虚无的英雄。  蒋白城十九岁时在习箭的过程中,获得了一生中最为宝贵的经验。习箭是一个转折点,历史慢慢引导他走上成为郡王的毁灭之路。蒋白城在以后的岁月里会时常记起习箭时的一些细节,这些细节左右他作出人生中无数不可逃脱的选择。  实际上习箭只是一种事情的外表,习箭里的“悟道”才是最重要的内涵。  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来了,小宋时常和夏琳一起在徐州蒋家的遗址上度过。小宋始终很瘦,一件破旧的灰军装晃晃悠悠地挂在身上,头发老长老长的。夕阳里,他背光而立,眉目不清,口中念念有词,在夏琳的面前踱过来踱过去。那些美丽的神话慢慢经过他的身体注入夏琳青春的心灵。他不动声色,不知不觉地向夏琳伸出智慧之手,引她进入另一个与战争截然不同的世界。  后来,有一天,夏琳忽然对小宋说,我们逃吧。  她没有告诉小宋这天她在徐州城里看见了一个她昔日的同学,现在已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的七姨太。这个女同学在学校时以美丽及洁身自好名扬校内外,为了抗拒兄长包办的婚姻,险些吞金自杀。她的现实给了抗日剧社女演员夏琳很大的震动。  夏琳对自己说,哪一条路是我的路呢。  夏琳和小宋出逃的那个夜里,剧社的人找了他们整整一个晚上。不巧的是正好碰上日伪在他们居住的小村庄附近扫荡,一片混乱。夏琳和小宋在天明时发现,他们已彼此远离了对方。这一晚之后,夏琳与小宋再没有相遇。他们海誓山盟相约出逃,然而最终仍然以各奔前程告终。  夏琳在一九八二年老秦的病床边细述这段往事时,把小宋与她的相识离散归结为命运的安排。一九八二年的夏琳仍然保养得很好,一挂圆润的珠链使她雍容华贵,与那些女政治家们全然不同。老战友聚会的时候,几位昔日同住在破窑洞的战友彼此以感叹词惊讶岁月如流。  有人说,夏琳,你还是那么年轻。  夏琳微笑地说,老了,老了,心里未始没有鹤立鸡群的得意。夏琳穿上紧身衣赶到剧团里,与一些小青年排戏,认认真真地每日弯腰,劈腿,一招一式流露出变迁时日的痕迹。排演厅四壁镶着镜子,夏琳在旋转中看见无数个夏琳扑面而来,地板上一滴滴的汗水,夏琳在旋转中觉得自己正与迎面而来的青年时代的夏琳融为一体。  夏琳成名主要是在前。她在农村呆了十年。  一九八一年时,电视台组织一部分力量专门搜集夏琳这一代演员的成名作,夏琳本来很忌讳的,她总觉得多少有点“遗作”的味道,禁不住别人一再劝,说文化遗产什么的。夏琳就应承下来。  替夏琳配角的都是一些戏校刚毕业的学生,夏老师长夏老师短,拍戏的两个月内夏琳每日都容光焕发。  《人面桃花》杀青的时候,一日晚上拍戏结束,夏琳临上车才发现忘了手提包,赶回去拿,却听见里面一帮小青年在议论她:老得身段都没有了,都是过去的唱片配唱,哪儿还有嗓子唱得出来啊。  夏琳回到家才发觉自己已浑身被汗湿透:  夏琳温柔地对一九八二年病重的丈夫老秦说,我们都老了,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一九八二年的初夏的傍晚,人们经常看见夏琳推着坐在手推车里的丈夫老秦在南京的街头散步,在美丽的落日中生死相依温情脉脉。     九  小宋是南京来的大学生,可是实际上他不是南京人。  家在黑龙江,冰雪的黑龙江,人们乘着狗爬犁沿着黑龙江畔来回,阳光耀眼,嗤溜一下,江面上被留下一道白色的印痕。满眼透明清爽脱俗的黑龙江。  黑龙江的家有爹妈叔舅姨婆表哥表妹一大家子人,寂寞的时候小宋一个人想黑龙江便会泪流。  如果小宋不离开黑龙江,那事情完全就是两个样子了。  不会有越剧演员夏琳,也不会有作家老秦,蒋白城将由另外一个人表演,《人面桃花》将通过另一个声音使另一个寂寞的女孩子心灵震颤。这种震颤也许在这个世纪,也许在下个世纪,也许永不会发生。  小宋来到徐州蒋家遗址之前,常常想起他的黑龙江。他天真地一遍一遍揣想,将来有一天回到黑龙江我做些什么呢。  黑龙江风雪漫天,小宋常常在这样的风雪中出现在家门口,伸出的帽檐上一层密密的雪珠,他在风雪中向白发苍苍的母亲怀中扑去,他想说,妈我回来了,可是他泣不成声。小宋即使在幻想中也难丢小资产阶级情调。  偶尔天晴的日子,小宋将携一册书,一壶酒,一把刀,进山砍柴。砍柴是假,诗情是真。小宋手里的书当然是《人面桃花》一类的,当然还有《蒋白城》。小宋想,蒋白城只适宜于战争时期,这种感情太激烈。他想他宁愿读《人面桃花》一类的书。空谷足音,小宋携书担酒飘飘洒洒向深山中寻找洞天福地。  小宋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想,我太累了。  我要回我的黑龙江。  小宋在逃离剧团的第二天中午,又自动回到了屈原剧杜所在的小村庄,他不知道昨夜稀里糊涂一阵走竟然走了那么远。  他在路上走过了十三个村庄七座小桥,问了二十九次路人才回到了剧社,因为他迷了路。  中午时分,当他摇摇晃晃疲惫不堪地出现在村口时大家都惊呆了。这时小宋满脸热泪地被围在战友们中间,说了一句更有戏剧效果的台词:“我又回家了。”令在场的大学生们感动不已。  后来小宋的这句话曾在解放后的许多部电影中被反复运用,十分引起观众的共鸣。司马光(子康)吕公着(子希哲希纯)司马光,字君实,陕州夏县人也。父池,天章阁待制。光生七岁,凛然如成人,闻讲《左氏春秋》,爱之,退为家人讲,即了其大指。自是手不释书,至不知饥渴寒暑。群儿戏于庭,一儿登瓮,足跌没水中,众皆弃去,光持石击瓮破之,水迸,儿得活。其后京、洛间画以为图。仁宗宝元初,中进士甲科。年甫冠,性不喜华靡,闻喜宴独不戴花,同列语之曰:“君赐不可违。”乃簪一枝。  除奉礼郎,时池在杭,求签苏州判官事以便亲,许之。丁内外艰,执丧累年,毁瘠如礼。服除,签书武成军判官事,改大理评事,补国子直讲。枢密副使庞籍荐为馆阁校勘,同知礼院。中官麦允言死,给卤簿。光言:“繁缨以朝,孔子且犹不可。允言近习之臣,非有元勋大劳而赠以三公官,给一品卤簿,其视繁缨,不亦大乎。”夏竦赐谥文正,光言:“此谥之至美者,竦何人,可以当之?”改文庄。加集贤校理。  从庞籍辟,通判并州。麟州屈野河西多良田,夏人蚕食其地,为河东患。籍命光按视,光建:“筑二堡以制夏人,募民耕之,耕者众则籴贱,亦可渐纾河东贵籴远输之忧。”籍从其策;而麟将郭恩勇且狂,引兵夜渡河,不设备,没于敌,籍得罪去。光三上书自引咎,不报。籍没,光升堂拜其妻如母,抚其子如昆弟,时人贤之。  改直秘阁、开封府推官。交趾贡异兽,谓之麟,光言:“真伪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足为瑞,愿还其献。”又奏赋以风。修起居注,判礼部。有司奏日当食,故事食不满分,或京师不见,皆表贺。光言:“四方见、京师不见,此人君为阴邪所蔽;天下皆知而朝廷独不知,其为灾当益甚,不当贺。”从之。  同知谏院。苏辙答制策切直,考官胡宿将黜之,光言:“辙有爱君忧国之心,不宜黜。”诏置末级。  仁宗始不豫,国嗣未立,天下寒心而莫敢言。谏官范镇首发其议,光在并州闻而继之,且贻书劝镇以死争。至是,复面言:“臣昔通判并州,所上三章,愿陛下果断力行。”帝沉思久之,曰:“得非欲选宗室为继嗣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耳。”光曰:“臣言此,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帝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光退未闻命,复上疏曰:“臣向者进说,意谓即行,今寂无所闻,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何遽为不祥之事。小人无远虑,特欲仓卒之际,援立其所厚善者耳。‘定策国老’、‘门生天子’之祸,可胜言哉?”帝大感动曰:“送中书。”光见韩琦等曰:“诸公不及今定议,异日禁中夜半出寸纸,以某人为嗣,则天下莫敢违。”琦等拱手曰:“敢不尽力。”未几,诏英宗判宗正,辞不就,遂立为皇子,又称疾不入。光言:“皇子辞不赀之富,至于旬月,其贤于人远矣。然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愿以臣子大义责皇子,宜必入。”  英宗遂受命。  衮国公主嫁李玮,不相能,诏出玮卫州,母杨归其兄璋,主入居禁中。光言:  “陛下追念章懿太后,故使玮尚主。今乃母子离析,家事流落,独无雨露之感乎?  玮既黜,主安得无罪?”帝悟,降主沂国,待李氏恩不衰。进知制诰,固辞,改天章阁待制兼侍讲、知谏院。时朝政颇姑息,胥史喧哗则逐中执法,辇官悖慢则退宰相,卫士凶逆而狱不穷治,军卒詈三司使而以为非犯阶级。光言皆陵迟之渐,不可以不正。充媛董氏薨,赠淑妃,辍朝成服,百官奉慰,定谥,行册礼,葬给卤簿。光言:“董氏秩本微,病革方拜充媛。古者妇人无谥,近制惟皇后有之。  卤簿本以赏军功,未尝施于妇人。唐平阳公主有举兵佐高祖定天下功,乃得给。  至韦庶人始令妃主葬日皆给鼓吹,非令典,不足法。”时有司定后宫封赠法,后与妃俱赠三代,光论:“妃不当与后同,袁盎引却慎夫人席,正为此耳。天圣亲郊,太妃止赠二代,而况妃乎?”  英宗立,遇疾,慈圣光献后同听政。光上疏曰:“昔章献明肃有保佑先帝之功,特以亲用外戚小人,负谤海内。今摄政之际,大臣忠厚如王曾,清纯如张知白,刚正如鲁宗道,质直如薛奎者,当信用之;猥鄙如马季良,谗谄如罗崇勋者,当疏远之,则天下服。”帝疾愈,光料必有追隆本生事,即奏言:“汉宣帝为孝昭后,终不追尊卫太子、史皇孙;光武上继元帝,亦不追尊钜鹿、南顿君,此万世法也。”后诏两制集议濮王典礼,学士王珪等相视莫敢先,光独奋笔书曰:  “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王宜准封赠期亲尊属故事,称为皇伯,高官大国,极其尊荣。”议成,珪即命吏以其手稿为按。既上与大臣意殊,御史六人争之力,皆斥去。光乞留之,不可,遂请与俱贬。  初,西夏遣使致祭,延州指使高宜押伴,傲其使者,侮其国主,使者诉于朝。  光与吕诲乞加宜罪,不从。明年,夏人犯边,杀略吏士。赵滋为雄州,专以猛悍治边,光论其不可。至是,契丹之民捕鱼界河,伐柳白沟之南,朝廷以知雄州李中佑为不材,将代之。光谓:“国家当戎夷附顺时,好与之计较末节,及其桀骜,又从而姑息之。近者西祸生于高宜,北祸起于赵滋;时方贤此二人,故边臣皆以生事为能,渐不可长。宜敕边吏,疆场细故辄以矢刃相加者,罪之。”  仁宗遗赐直百余万,光率同列三上章,谓:“国有大忧,中外窘乏,不可专用乾兴故事。若遗赐不可辞,宜许侍从上进金钱佐山陵。”不许。光乃以所得珠为谏院公使钱,金以遣舅氏,义不藏于家。后还政,有司立式,凡后有所取用,当覆奏乃供。光云:“当移所属使立供已,乃具数白后,以防矫伪。”  曹佾无功除使相,两府皆迁官。光言:“陛下欲以慰母心,而迁除无名,则宿卫将帅、内侍小臣,必有觊望。”已而迁都知任守忠等官,光复争之,因论:  “守忠大奸,陛下为皇子,非守忠意,沮坏大策,离间百端,赖先帝不听;及陛下嗣位,反覆交构,国之大贼。乞斩于都市,以谢天下。”责守忠为节度副使,蕲州安置,天下快之。  诏刺陕西义勇二十万,民情惊挠,而纪律疏略不可用。光抗言其非,持白韩琦。琦曰:“兵贵先声,谅祚方桀骜,使骤闻益兵二十万,岂不震慑?”光曰:  “兵之贵先声,为无其实也,独可欺之于一日之间耳。今吾虽益兵,实不可用,不过十日,彼将知其详,尚何惧?”琦曰:“君但见庆历间乡兵刺为保捷,忧今复然,已降敕榜与民约,永不充军戍边矣。”光曰:“朝廷尝失信,民未敢以为然,虽光亦不能不疑也。”琦曰:“吾在此,君无忧。”光曰:“公长在此地,可也;异日他人当位,因公见兵,用之运粮戍边,反掌间事耳。”琦嘿然,而讫不为止。不十年,皆如光虑。  王广渊除直集贤院,光论其奸邪不可近:“昔汉景帝重卫绾,周世宗薄张美。  广渊当仁宗之世,私自结于陛下,岂忠臣哉?宜黜之以厉天下。”进龙图阁直学士。  神宗即位,擢为翰林学士,光力辞。帝曰:“古之君子,或学而不文,或文而不学,惟董仲舒、扬雄兼之。卿有文学,何辞为?”对曰:“臣不能为四六。”  帝曰:“如两汉制诏可也;且卿能进士取高第,而云不能四六,何邪?”竟不获辞。  御史中丞王陶以论宰相不押班罢,光代之,光言:“陶由论宰相罢,则中丞不可复为。臣愿俟既押班,然后就职。”许之。遂上疏论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国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赏,曰必罚。其说甚备。且曰:“臣获事三朝,皆以此六言献,平生力学所得,尽在是矣。”御药院内臣,国朝常用供奉官以下,至内殿崇班则出;近岁暗理官资,非祖宗本意。因论高居简奸邪,乞加远窜。章五上,帝为出居简,尽罢寄资者。既而复留二人,光又力争之。张方平参知政事,光论其不叶物望,帝不从。还光翰林兼侍读学士。  光常患历代史繁,人主不能遍鉴,遂为《通志》八卷以献。英宗悦之,命置局秘阁,续其书。至是,神宗名之曰《资治通鉴》,自制《序》授之,俾日进读。  诏录颍邸直省官四人为阁门祗候,光曰:“国初草创,天步尚艰,故御极之初,必以左右旧人为腹心耳目,谓之随龙,非平日法也。阁门祗候在文臣为馆职,岂可使厮役为之。”  西戎部将嵬名山欲以横山之众,取谅祚以降,诏边臣招纳其众。光上疏极论,以为:“名山之众,未必能制谅祚。幸而胜之,灭一谅祚,生一谅祚,何利之有;若其不胜,必引众归我,不知何以待之。臣恐朝廷不独失信谅祚,又将失信于名山矣。若名山余众尚多,还北不可,入南不受,穷无所归,必将突据边城以救其命。陛下不见侯景之事乎?”上不听,遣将种谔发兵迎之,取绥州,费六十万,西方用兵,盖自此始矣。  百官上尊号,光当答诏,言:“先帝亲郊,不受尊号。末年有献议者,谓国家与契丹往来通信,彼有尊号我独无,于是复以非时奉册。昔匈奴冒顿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不闻汉文帝复为大名以加之也。愿追述先帝本意,不受此名。”帝大悦,手诏奖光,使善为答辞,以示中外。  执政以河朔旱伤,国用不足,乞南郊勿赐金帛。诏学士议,光与王珪、王安石同见,光曰:“救灾节用,宜自贵近始,可听也。”安石曰:“常衮辞堂馔,时以为衮自知不能,当辞位不当辞禄。且国用不足,非当世急务,所以不足者,以未得善理财者故也。”光曰:“善理财者,不过头会箕敛尔。”安石曰:“不然,善理财者,不加赋而国用足。”光曰:“天下安有此理?天地所生财货百物,不在民,则在官,彼设法夺民,其害乃甚于加赋。此盖桑羊欺武帝之言,太史公书之以见其不明耳。”争议不已。帝曰:“朕意与光同,然姑以不允答之。”会安石草诏,引常衮事责两府,两府不敢复辞。  安石得政,行新法,光逆疏其利害。迩英进读,至曹参代萧何事,帝曰:  “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对曰:“宁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存可也。汉武取高帝约束纷更,盗贼半天下;元帝改孝宣之政,汉业遂衰。由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变也。”吕惠卿言:“先王之法,有一年一变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变者,巡守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变者,‘刑罚世轻世重’是也。光言非是,其意以风朝廷耳。”帝问光,光曰:“布法象魏,布旧法也。诸侯变礼易乐者,王巡守则诛之,不自变也。刑新国用轻典,乱国用重典,是为世轻世重,非变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则修之,非大坏不更造也。公卿侍从皆在此,愿陛下问之。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可也,不可使执政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则胥吏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则以他语诋光。帝曰:“相与论是非耳,何至是。”光曰:“平民举钱出息,尚能蚕食下户,况悬官督责之威乎!”惠卿曰:“青苗法,愿取则与之,不愿不强也。”  光曰:“愚民知取债之利,不知还债之害,非独县官不强,富民亦不强也。昔太宗平河东,立籴法,时米斗十钱,民乐与官为市。其后物贵而和籴不解,遂为河东世世患。臣恐异日之青苗,亦犹是也。”帝曰:“坐仓籴米何如?”坐者皆起,光曰:“不便。”惠卿曰:“籴米百万斛,则省东南之漕,以其钱供京师。”光曰:“东南钱荒而粒米狼戾,今不籴米而漕钱,弃其有余,取其所无,农末皆病矣!”侍讲吴申起曰:“光言,至论也。”  它日留对,帝曰:“今天下汹汹者,孙叔敖所谓‘国之有是,众之所恶’也。”  光曰:“然。陛下当论其是非。今条例司所为,独安石、韩绛、惠卿以为是耳,陛下岂能独与此三人共为天下邪?”帝欲用光,访之安石。安石曰:“光外托劘上之名,内怀附之下实。所言尽害政之事,所与尽害政之人,而欲置之左右,使与国论,此消长之大机也。光才岂能害政,但在高位,则异论之人倚以为重。韩信立汉赤帜,赵卒气夺,今用光,是与异论者立赤帜也。”  安石以韩琦上疏,卧家求退。帝乃拜光枢密副使,光辞之曰:“陛下所以用臣,盖察其狂直,庶有补于国家。若徒以禄位荣之,而不取其言,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臣徒以禄位自荣,而不能救生民之患,是盗窃名器以私其身也。陛下诚能罢制置条例司,追还提举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虽不用臣,臣受赐多矣。  今言青苗之害者,不过谓使者骚动州县,为今日之患耳。而臣之所忧,乃在十年之外,非今日也。夫民之贫富,由勤惰不同,惰者常乏,故必资于人。今出钱贷民而敛其息,富者不愿取,使者以多散为功,一切抑配。恐其逋负,必令贫富相保,贫者无可偿,则散而之四方;富者不能去,必责使代偿数家之负。春算秋计,展转日滋,贫者既尽,富者亦贫。十年之外,百姓无复存者矣。又尽散常平钱谷,专行青苗,它日若思复之,将何所取?富室既尽,常平已废,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民之羸者必委死沟壑,壮者必聚而为盗贼,此事之必至者也。”抗章至七八,帝使谓曰:“枢密,兵事也,官各有职,不当以他事为辞。”对曰:“臣未受命,则犹侍从也,于事无不可言者。”安石起视事,光乃得请,遂求去。  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宣抚使下令分义勇戍边,选诸军骁勇士,募市井恶少年为奇兵;调民造干糒,悉修城池楼橹,关辅骚然。光极言:“公私困敝,不可举事,而京兆一路皆内郡,缮治非急。宣抚之令,皆未敢从,若乏军兴,臣当任其责。”于是一路独得免。徙知许州,趣入觐,不赴;请判西京御史台归洛,自是绝口不论事。而求言诏下,光读之感泣,欲嘿不忍,乃复陈六事,又移书责宰相吴充,事见《充传》。  葵天申为察访,妄作威福,河南尹、转运使敬事之如上官;尝朝谒应天院神御殿,府独为设一班,示不敢与抗。光顾谓台吏曰:“引蔡寺丞归本班。”吏即引天申立监竹木务官富赞善之下。天申窘沮,即日行。  元丰五年,忽得语涩疾,疑且死,豫作遗表置卧内,即有缓急,当以畀所善者上之。官制行,帝指御史大夫曰:“非司马光不可。”又将以为东宫师傅。蔡确曰:“国是方定,愿少迟之。”《资治通鉴》未就,帝尤重之,以为贤于荀悦《汉纪》,数促使终篇,赐以颍邸旧书二千四百卷。及书成,加资政殿学士。凡居洛阳十五年,天下以为真宰相,田夫野老皆号为司马相公,妇人孺子亦知其为君实也。  帝崩,赴阙临,卫士望见,皆以手加额曰:“此司马相公也。”所至,民遮道聚观,马至不得行,曰:“公无归洛,留相天子,活百姓。”哲宗幼冲,太皇太后临政,遣使问所当先,光谓:“开言路。”诏榜朝堂。而大臣有不悦者,设六语云:“若阴有所怀;犯非其分;或扇摇机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以徼幸希进;下以眩惑流俗。若此者,罚无赦。”后复命示光,光曰:“此非求谏,乃拒谏也。人臣惟不言,言则入六事矣。”乃具论其情,改诏行之,于是上封者以千数。  起光知陈州,过阙,留为门下侍郎。苏轼自登州召还,缘道人相聚号呼曰:  “寄谢司马相公,毋去朝廷,厚自爱以活我。”是时天下之民,引领拭目以观新政,而议者犹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但毛举细事,稍塞人言。光曰:“先帝之法,其善者虽百世不可变也。若安石、惠卿所建,为天下害者,改之当如救焚拯溺。况太皇太后以母改子,非子改父。”众议甫定。遂罢保甲团教,不复置保马;废市易法,所储物皆鬻之,不取息,除民所欠钱;京东铁钱及茶盐之法,皆复其旧。或谓光曰:“熙、丰旧臣,多憸巧小人,他日有以父子义间上,则祸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宗社,必无此事。”于是天下释然,曰:“此先帝本意也。”  元佑元年复得疾,诏朝会再拜,勿舞蹈。时青苗、免役、将官之法犹在,而西戎之议未决。光叹曰:“四患未除,吾死不瞑目矣。”折简与吕公着云:“光以身付医,以家事付愚子,惟国事未有所托,今以属公。”乃论免役五害,乞直降敕罢之。诸将兵皆隶州县,军政委守令通决。废提举常平司,以其事归之转运、提点刑狱。边计以和戎为便。谓监司多新进少年,务为刻急,令近臣于郡守中选举,而于通判中举转运判官。又立十科荐士法。皆从之。  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免朝觐,许乘肩舆,三日一入省。光不敢当,曰:  “不见君,不可以视事。”诏令子康扶入对,且曰:“毋拜。”遂罢青苗钱,复常平粜籴法。两宫虚己以听。辽、夏使至,必问光起居,敕其边吏曰:“中国相司马矣,毋轻生事、开边隙。”光自见言行计从,欲以身徇社稷,躬亲庶务,不舍昼夜。宾客见其体羸,举诸葛亮食少事烦以为戒,光曰:“死生,命也。”为之益力。病革,不复自觉,谆谆如梦中语,然皆朝廷天下事也。  是年九月薨,年六十八。太皇太后闻之恸,与帝即临其丧,明堂礼成不贺,赠太师、温国公,襚以一品礼服,赙银绢七千。诏户部侍郎赵瞻、内侍省押班冯宗道护其丧,归葬陕州。谥曰文正,赐碑曰“忠清粹德”。京师人罢市往吊,鬻衣以致奠,巷哭以过车。及葬,哭者如哭其私亲。岭南封州父老,亦相率具祭,都中及四方皆画像以祀,饮食必祝。  光孝友忠信,恭俭正直,居处有法,动作有礼。在洛时,每往夏县展墓,必过其兄旦,旦年将八十,奉之如严父,保之如婴儿。自少至老,语未尝妄,自言:  “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人言者耳。”诚心自然,天下敬信,陕、洛间皆化其德,有不善,曰:“君实得无知之乎?”  光于物澹然无所好,于学无所不通,惟不喜释、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书,其诞吾不信也。”洛中有田三顷,丧妻,卖田以葬,恶衣菲食以终其身。  绍圣初,御史周秩首论光诬谤先帝,尽废其法。章惇、蔡卞请发冢斫棺,帝不许,乃令夺赠谥,仆所立碑。而惇言不已,追贬清远军节度副使,又贬崖州司户参军。徽宗立,复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复降正议大夫,京撰《奸党碑》,令郡国皆刻石。长安石工安民当镌字,辞曰:“民愚人,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马相公者,海内称其正直,今谓之奸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加罪,泣曰:  “被役不敢辞,乞免镌安民二字于石末,恐得罪于后世。”闻者愧之。  靖康元年,还赠谥。建炎中,配飨哲宗庙庭。  康字公休,幼端谨,不妄言笑,事父母至孝。敏学过人,博通群书,以明经上第。光修《资治通鉴》,奏检阅文字。丁母忧,勺饮不入口三日,毁几灭性。  光居洛,士之从学者退与康语,未尝不有得。涂之人见其容止,虽不识,皆知其为司马氏子也。以韩绛荐,为秘书,由正字迁校书郎。光薨,治丧皆用《礼经》  家法,不为世俗事。得遗恩,悉以与族人。服除,召为着作佐郎兼侍讲。  上疏言:“比年以来,旱为虐,民多艰食。若复一不稔,则公私困竭,盗贼可乘。自古圣贤之君,非无水旱,惟有以待之,则不为甚害。愿及今秋熟,令州县广籴,民食所余,悉归于官。今冬来春,令流民就食,候乡里丰穰,乃还本土。凡为国者,一丝一毫皆当爱惜,惟于济民则不宜吝。诚能捐数十万金帛,以为天下大本,则天下幸甚。”拜右正言,以亲嫌未就职。  为哲宗言前世治少乱多,祖宗创业之艰难,积累之勤劳,劝帝及时向学,守天下大器,且劝太皇太后每于禁中训迪,其言切至。迩英进讲,又言:“《孟子》  于书最醇正,陈王道尤明白,所宜观览。”帝曰:“方读其书”。寻诏讲官节以进。  康自居父丧,居庐疏食,寝于地,遂得腹疾,至是不能朝谒。赐优告。疾且殆,犹具疏所当言者以待,曰:“得一见天子极言而死无恨。”使召医李积于兖。  积老矣,乡民闻之,往告曰:“百姓受司马公恩深,今其子病,愿速往也。”来者日夜不绝,积遂行;至,则不可为矣。年四十一而卒。公卿嗟痛于朝,士大夫相吊于家,市井之人,无不哀之。诏赠右谏议大夫。  康为人廉洁,口不言财。初,光立神道碑,帝遣使赐白金二千两,康以费皆官给,辞不受。不听。遣家吏如京师纳之,乃止。  论曰:熙宁新法病民,海内骚动,忠言谠论,沮抑不行;正人端士,摈弃不用。聚敛之臣日进,民被其虐者将二十年。方是时,光退居于洛,若将终身焉。  而世之贤人君子,以及庸夫愚妇,日夕引领望其为相,至或号呼道路,愿其毋去朝廷,是岂以区区材智所能得此于人人哉?德之盛而诚之着也。  一旦起而为政,毅然以天下自任,开言路,进贤才。凡新法之为民害者,次第取而更张之,不数月之间,刬革略尽。海内之民,如寒极而春,旱极而雨,如解倒悬,如脱桎梏,如出之水火之中也。相与咨嗟叹息,欢欣鼓舞,甚若更生,一变而为嘉佑、治平之治。君子称其有旋乾转坤之功,而光于是亦老且病矣。天若祚宋,慭遗一老,则奸邪之势未遽张,绍述之说未遽行,元佑之臣固无恙也。  人众能胜天,靖康之变,或者其可少缓乎?借曰有之,当不至如是其酷也。《诗》  曰:“哲人云亡,邦国殄瘁。”呜呼悲夫!  康济美象贤,不幸短命而死,世尤惜之。然康不死,亦将不免于绍圣之祸矣。  吕公着,字晦叔,幼嗜学,至忘寝食。父夷简器异之,曰:“他日必为公辅。”  恩补奉礼郎,登进士第,召试馆职,不就。通判颍州,郡守欧阳修与为讲学之友。  后修使契丹,契丹主问中国学行之士,首以公着对。判吏部南曹,仁宗奖其恬退,赐五品服。除崇文院检讨、同判太常寺。寿星观营真宗神御殿,公着言:“先帝已有三种御,而建立不已,殆非祀无丰昵之义。”进知制诰,三辞不拜。改天章阁待制兼侍读。  英宗亲政,加龙图阁直学士。方议追崇濮王,或欲称皇伯考,公着曰:“此真宗所以称太祖,岂可施于王。”及下诏称亲,且班讳,又言:“称亲则有二父之嫌,王讳但可避于上前,不应与七庙同讳。”吕诲等坐论濮王去,公着言:  “陛下即位以来,纳谏之风未彰,而屡绌言者,何以风示天下?”不听。遂乞补外,帝曰:“学士朕所重,其可以去朝廷?”请不已,出知蔡州。  神宗立,召为翰林学士、知通进银台司。司马光以论事罢中丞,还经幄。公着封还其命曰:“光以举职赐罢,是为有言责者不得尽其言也。”诏以告直付阁门。公着又言:“制命不由门下,则封驳之职,因臣而废。愿理臣之罪,以正纪纲。”帝谕之曰:“所以徙光者,赖其劝学耳,非以言事故也。”公着请不已,竟解银台司。  熙宁初,知开封府。时夏秋淫雨,京师地震。公着上疏曰:“自昔人君遇灾者,或恐惧以致福,或简诬以致祸。上以至诚待下,则下思尽诚以应之,上下至诚而变异不消者,未之有也。惟君人者去偏听独任之弊,而不主先入之语,则不为邪说所乱。颜渊问为邦,孔子以远佞人为戒。盖佞人惟恐不合于君,则其势易亲;正人惟恐不合于义,则其势易疏。惟先格王正厥事,未有事正而世不治者也。”  礼官用唐故事,请以五月御大庆殿受朝,因上尊号。公着曰:“陛下方度越汉、唐,追复三代,何必于阴长之日,为非礼之会,受无益之名?”从之。  二年,为御史中丞。时王安石方行青苗法,公着极言曰:“自古有为之君,未有失人心而能图治,亦未有能胁之以威、胜之以辩而能得人心者也。昔日之所谓贤者,今皆以此举为非,而生议者一切祗为流俗浮论,岂昔皆贤而今皆不肖乎?”  安石怒其深切。帝使举吕惠卿为御史,公着曰:“惠卿固有才,然奸邪不可用。”  帝以语安石,安石益怒,诬以恶语,出知颍州。  八年,彗星见,诏求直言。公着上疏曰:“陛下临朝愿治,为日已久,而左右前后,莫敢正言。使陛下有欲治之心,而无致治之实,此任事之臣负陛下也。  夫士之邪正、贤不肖,既素定矣。今则不然,前日所举,以为天下之至贤;而后日逐之,以为天下至不肖。其于人材既反覆不常,则于政事亦乖戾不审矣。古之为政,初不信于民者有之,若子产治郑,一年而人怨之,三年而人歌之。陛下垂拱仰成,七年于此,然舆人之诵,亦未有异于前日,陛下独不察乎?”  起知河阳,召还,提举中太一宫,迁翰林学士承旨,改端明殿学士、知审官院。帝从容与论治道,遂及释、老,公着问曰:“尧、舜知此道乎?”帝曰:  “尧、舜岂不知?”公着曰:“尧、舜虽如此,而惟以知人安民为难,所以为尧、舜也。”帝又言唐太宗能以权智御臣下。对曰:“太宗之德,以能屈己从谏尔。”  帝善其言。  未几,同知枢密院事。有欲复肉刑者,议取死囚试劓、刖,公着曰:“试之不死,则肉刑遂行矣。”乃止。夏人幽其主,将大举讨之。公着曰:“问罪之师,当先择帅,苟未得人,不如勿举。”及兵兴,秦、晋民力大困,大臣不敢言,公着数白其害。  元丰五年,以疾丐去位,除资政殿学士、定州安抚使。俄永乐城陷,帝临朝叹曰:“边民疲弊如此,独吕公着为朕言之耳。”徙扬州,加大学士。将立太子,帝谓辅臣,当以吕公着、司马光为师傅。  哲宗即位,以侍读还朝。太皇太后遣使迎,问所欲言,公着曰:“先帝本意,以宽省民力为先。而建议者以变法侵民为务,与己异者一切斥去,故日久而弊愈深,法行而民愈困。诚得中正之士,讲求天下利病,协力而为之,宜不难矣。”  至则上言曰:“人君初即位,当正始以示天下,修德以安百姓。修德之要,莫先于学。学有缉熙于光明,则日新以底至治者,学之力也。谨昧死陈十事,曰畏天、爱民、修身、讲学、任贤、纳谏、薄敛、省刑、去奢、无逸。”又乞备置谏员,以开言路。拜尚书左丞、门下侍郎。  元佑元年,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三省并建,中书独为取旨之地。乃请事于三省者,与执政同进呈,取旨而各行之。又执政官率数日一聚政事堂,事多决于其长,同列莫得预。至是,始命日集,遂为定制。与司马光同心辅政,推本先帝之志,凡欲革而未暇与革而未定者,一一举行之。民欢呼鼓舞,咸以为便。  光薨,独当国,除吏皆一时之选。时科举罢词赋,专用王安石经义,且杂以释氏之说。凡士子自一语上,非新义不得用,学者至不诵正经,唯窃安石之书以干进,精熟者转上第,故科举益弊。公着始令禁主司不得出题老、庄书,举子不得以申、韩、佛书为学,经义参用古今诸儒说,毋得专取王氏。复贤良方正科。  右司谏贾易以言事讦直诋大臣,将峻责,公着以为言,止罢知怀州。退谓同列曰:“谏官所论,得失未足言。顾主上春秋方盛,虑异明有进谀说惑乱者,正赖左右争臣耳,不可豫使人主轻厌言者也。”众莫不叹服。  吐蕃首领鬼章青宜结久为洮、河患,闻朝廷弭兵省戍,阴与夏人合谋复取熙、岷。公着白遣军器丞游师雄以便宜谕诸将,不逾月,生致于阙下。  帝宴近臣于资善堂,出所书唐人诗分赐。公着乃集所讲书要语明白、切于治道者,凡百篇进之,以备游意翰墨,为圣学之助。  三年四月,恳辞位,拜司空、同平章军国事。宋兴以来,宰相以三公平章重事者四人,而公着与父居其二,士艳其荣。诏建第于东府之南,启北扉,以便执政会议。凡三省、枢密院之职,皆得总理。间日一朝,因至都堂,其出不以时,盖异礼也。  明年二月薨,年七十二。太皇太后见辅臣泣曰:“邦国不幸,司马相公既亡,吕司空复逝。”痛闵久之。帝亦悲感,即诣其家临奠,赐金帛万。赠太师、申国公,谥曰正献,御笔碑首曰“纯诚厚德”。  公着自少讲学,即以治心养性为本,平居无疾言遽色,于声利纷华,泊然无所好。暑不挥扇,寒不亲火,简重清静,盖天禀然。其识虑深敏,量闳而学粹,遇事善决,苟便于国,不以私利害动其心。与人交,出于至诚,好德乐善,见士大夫以人物为意者,必问其所知与其所闻,参互考实,以达于上。每议政事,博取众善以为善,至所当守,则毅然不回夺。神宗尝言其于人材不欺,如权衡之称物。尤能避远声迹,不以知人自处。  始与王安石善,安石兄事之,安石博辩骋辞,人莫敢与亢,公着独以精识约言服之。安石尝曰:“疵吝每不自胜,一诣长者,即废然而反,所谓使人之意消者,于晦叔见之。”又谓人曰:“晦叔为相,吾辈可以言仕矣。”后安石得志,意其必助己,而数用公议,列其过失,以故交情不终。于讲说尤精,语约而理尽。  司马光曰:“每闻晦叔讲,便觉己语为烦。”其为名流所敬如此。  绍圣元年,章惇为相,以翟思、张商英、周秩居言路,论公着更熙、丰法度,削赠谥,毁所赐碑,再贬建武军节度副使、昌化军司户参军。徽宗立,追复太子太保。蔡京擅政,复降左光禄大夫,入党籍,寻复银青光禄大夫。绍兴初,悉还赠谥。子希哲、希纯。  希哲字原明,少从焦千之、孙复、石介、胡瑗学,复从程颢、程颐、张载游,闻见由是益广。以荫入官,父友王安石劝其勿事科举,以侥幸利禄,遂绝意进取。  安石为政,将置其子雱于讲官,以希哲有贤名,欲先用之。希哲辞曰:“辱公相知久,万一从仕,将不免异同,则畴昔相与之意尽矣。”安石乃止。  公着作相,二弟已官省寺,希哲独滞管库,久乃判登闻鼓院,力辞。公着叹曰:“当世善士,吾收拾略尽,尔独以吾故置不试,命也夫!”希哲母贤明有法度,闻公着言,笑曰:“是亦未知其子矣。”  终公着丧,始为兵部员外郎。范祖禹,其妹婿也,言于哲宗曰:“希哲经术操行,宜备劝讲,其父常称为不欺暗室。臣以妇兄之故,不敢称荐,今方将引去,窃谓无嫌。”诏以为崇政殿说书。其劝导人主以修身为本,修身以正心诚意为主。  其言曰:“心正意诚,则身修而天下化。若身不能修,虽左右之人且不能谕,况天下乎?”  擢右司谏,辞,未听,私语祖禹曰:“若不得请,当以杨畏、来之邵为首。”  既而不拜。会绍圣党论起,御史刘拯论其进不由科第,以秘阁校理知怀州。中书舍人林希又言:“吕大防由公着援引,故进希哲以酬私恩。凡大防辈欺君卖国,皆公着为之倡;而公着之恶,则希哲导成之,岂宜污华职。”于是但守本秩,俄分司南京,居和州。  徽宗初,召为秘书少监,或以为太峻,改光禄少卿。希哲力请外,以直秘阁知曹州。旋遭崇宁党祸,夺职知相州,徙邢州。罢为宫祠。羁寓淮、泗间,十余年卒。  希哲乐易简俭,有至行,晚年名益重,远近皆师尊之。子好问,有传。  希纯字子进,登第,为太常博士。元佑祀明堂,将用皇佑故事,并飨天地百神,皆以祖宗配。希纯言:“皇佑之礼,事不经见,嘉佑既已厘正。至元丰中,但以英宗配上帝,悉罢从祀群神,得严父之义,请循其式。”从之。  历宗正、太常、秘书丞。哲宗议纳后,希纯请考三代昏礼,参祖宗之制,博访令族,参求德配。凡世俗所谓勘婚之书,浅陋不经,且一切屏绝,以防附会。  迁着作郎,以父讳不拜。擢起居舍人,权太常少卿。  宣仁太后崩,希纯虑奸人乘间进说摇主听,即上疏曰:“自元佑初年,太皇听断,所用之人皆宿有时望,所行之事皆人所愿行。唯是过恶得罪之徒,日伺变故,捭阖规利,今必以更改神宗法度为说。臣以为先帝之功烈,万世莫掩。间有数事,为小人所误,势虽颇有损益,在于圣德,固无所亏。且英宗、神宗何尝不改真宗、仁宗之政,亦岂尽用庆祖、太宗之法乎?小人既误先帝,复欲误陛下,不可不察。”未几,拜中书舍人、同修国史。  内侍梁从政、刘惟简除内省押班,希纯以亲政之始,首录二人,无以示天下,持不行。由是阉寺侧目,或于庭中指以相示曰:“此缴还二押班词头者也。”  章惇既相,出为宝文阁待制、知亳州。谏官张商英憾希纯,攻之力。又以外亲嫌,连徙睦州、归州。自京东而之浙西,自浙西而上三峡,名为易地,实困之也。公着追贬,希纯亦以屯田员外郎分司南京,居金州。又责舒州团练副使,道州安置。建中靖国元年,还为待制、知瀛州。徽宗闻其名,数称之。曾布忌希纯,因其请觐,未及见,亟以边,遽趣遣之。俄改颍州,入崇宁党籍。卒,年六十。  论曰:公着父子俱位至宰相,俱以司空平章军国事,虽汉之韦、平,唐之苏、李,荣盛孰加焉。夷简多智数,公着则一切持正,以应天下之务,呜呼贤哉。其论人才,如权衡之称物,故一时贤士,收拾略尽。司马光疾甚,谆谆焉以国事为托,当时廷臣,莫公着若也审矣。追考其平生事业,盖守成之良相也。然知子之贤而不能荐,殆犹未免于避嫌,而有愧于从祖云。希哲、希纯世济其美,然皆隐于崇宁党祸,何君子之不幸欤!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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