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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妇捉奸分尸小三&&&&&&&&这个人的牙齿之中也有毒囊,牙齿中的毒囊用来在主动情况下完成自杀,而咽喉处的毒囊则在被动情况下完成自杀,这样的手段,闻所未闻,让人心惊,那个杀手组织的严密与可怖,从这可见一斑。&&&&原本在来这里之前,张铁还有着一个万一的想法,觉得有可能从这个杀手组织身上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的线索,而现在,看了这样的布置,张铁才惊觉,想要从这个杀手组织身上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这个杀手组织在其中一个普通成员的身上都有这样的布置,处处防微杜渐,不留半丝破绽,想要一下子从这个杀手组织身上取得大的突破,可能很难。&&&&不过事有两面,从另外一方面来看,既然这个杀手组织如此严密谨慎,处处用心,没有巨大的投入和心血,也不可能发展出这样的一个杀手组织,如果能将这个杀手组织摧毁,对那只幕后黑手来说,也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和震慑,等于断了那个幕后黑手的一只手。&&&&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刚刚进来的那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痕迹,就只有地上一滩恶心的血水,还有没有完全融化在血水里的那个人戴着的眼镜盒身上的部分衣服与随身携带的几个银币和金币……&&&&这个人是金乌城城主! 府中的一名办公室秘书,来到金乌城已经超过一年,在这一年中,这个人完全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只是最近才通过遥感水晶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追溯这个人的记忆。除了知道这个人在杀手组织中的代号是乙624外,其他的。居然都是这个人在金乌城中正常的工作与生活琐事,还有今天与另外那两个杀手联系时的情景……&&&&而就算是这个人与那两个杀手联系,双方在联系中,使用的也是一次性的联系密码,张铁即使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而且联系完之后,这个人同样销毁了他携带的那个遥感通讯装置。&&&&这个人死了,张铁却没有立刻离开审讯室,而是在房间之中安静的又等了十多分钟之后。造成一种自己在里面审问了那个人很久的情景,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看到这次那个人进入到审讯室的时间这么长,站在门外的警卫都有些意外。&&&&一走出审讯室,张铁直接把审讯室的门关了起来,不让人看到审讯室里的情景。&&&&张阳和金乌城廷尉署的主官都走了过来。&&&&张阳的脸色有些凝重,“怎么样?”&&&&张铁使了一个眼色,和张阳一起进入到审讯室。&&&&一进入到审讯室,张阳就闻到了审讯室里那股难闻的腥臭味和看到了地上的那滩血水。张铁也简练的把事情和张阳交代了一遍。&&&&“人找出来了,不过和老哥你预料的一样,从这个人身上,也的确没有问出太多的东西。对方的布置,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密!”&&&&“现在还要做什么?”&&&&“从这个人嘴里没有问出来不要紧,只要让别人以为我们问出来就可以了。老哥你现在就可以把这个杀手组织的消息传递出去了。”张铁看了张阳的手上一眼,在张阳的手上。有几个高级的遥感通讯戒指,其中的一个。张铁一看做工,就知道来自怀远堂,这个戒指可以和怀远堂直接联系,还有另外的两个戒指,其中一个,则可以和天机门直接联系。&&&&“因为你的事情,怀远堂现在倒和轩辕之丘的廷尉府有了直接的联系,没想到这个联系现在用上了!”张阳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张铁知道张阳在和怀远堂与天机门联系,也不打扰,就在一旁等着,如果是他自己,他睁着眼睛就能同时和两边联系,眨眼之间就能把信息传递出去,而老哥的精神力比起自己要悬殊很多,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也没有一心多用的本领,所以使用这种高级的遥感通讯水晶的时候,必须要专心致志才行。&&&&一直隔了整整两分钟,张阳才重新睁开了眼睛,“信息已经传递出去了,怀远堂这边会马上把消息通报给轩辕之丘的廷尉府,中州是太夏的九大神州之一,太夏廷尉府的力量在中州非常的强大,远非寻常地方可比,如果太夏廷尉府反应迅速的话,天亮之前,载着廷尉府高手的飞舟就应该能到达龙溪郡平沙谷了!”&&&&“天机门那边呢?”&&&&“天机门估计来不及参与围剿平沙谷的行动,不过既然知道那幕后的黑手在中州有根脚,天机门随后也会派出门内高手前往中州,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像天机门这样的宗门,关注的是天下大势,这件事即使和天机门没有直接的厉害关系,但有可能涉及到魔族和隐藏在太夏的黑暗势力,天机门就不会袖手旁观,以天机门的算计,遇到这种事,肯定也会拉着和他们有联系的七大宗门的其他高手进入中州……”&&&&“现在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张铁点了点,看到老哥手上的那些戒指,他突然想起什么,“老哥你现在有没有空间装备?”&&&&张阳苦笑了一下,“没有,那种东西,完全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整个怀远堂,除了张太玄,也就只有你当初击杀江老爷子的时候缴获了一个,这些年就算我开出大价钱多方寻购,也没有什么收获!”&&&&“那这个东西,以后就给老哥你用吧!”张铁在自己怀里摸了一下,直接就拿出从神庙遗迹中魔族男爵身上缴获的那个空间装备,递了过去,那个空间装备已经在黑铁之堡中被爱德华改造成了一根项链的吊坠,就像一个战士的身份牌一样,可以贴身收藏,又不会显眼。这个空间装备,比张铁当初从魔帅身上得到的还要好,几乎可以算作是空间装备之中的小极品了。&&&&看到张铁手上的那个身份牌一样的空间装备,张阳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这是空间装备……”&&&&“当然……”&&&&今天张阳已经吃惊太多,张铁不想让老哥再惊讶,这个东西原本放在黑铁之堡,如果直接从黑铁之堡拿出来,恐怕老哥心脏受不了,因为正常的空间装备是无法叠加使用的,所以他才做出往怀里掏的动作。&&&&张铁注意到老哥接过那个空间装备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就像使用遥感水晶一样,老哥你把精神力浸透到这个空间装备之中,就能自由使用了!”张铁提醒了老哥一句。&&&&拿过空间装备,张阳呆了几秒钟,似乎是在感受着这个空间装备的运用之法。&&&&这个空间装备内空空荡荡的,比魔帅那个三十立方不到的空间装备要大上不少,里面只有一枚遥感通讯戒指,戒指是张铁从地元界带来的东西,这次回来,他直接从地元界带了十多对遥感戒指,以备后用,这个东西在地面上不容易见到,怀远堂要弄一个似乎也有些麻烦,但在雄狮要塞那样的地方,只要有功勋点,作为一个大地骑士,却很容易兑换得到。这个东西,也可以算作是地元界的“土特产”了。&&&&张阳的精神力一进入这个空间装备,就知道这个空间装备的珍贵,他拿出了那枚遥感通讯戒指,看着张铁,神色有些激动,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老哥你不用这样,我们两兄弟,一件东西,还用得着激动吗?”&&&&张阳只能长长叹息一声,他发现自己似乎永远都看不透自己的这个兄弟,这几年,他经营着金乌商团,金乌商团蒸蒸日上,其规模和实力已经往上跳了好几个台阶,但相比起这个时候张铁轻描淡写拿出一件空间装备的轻松,他所做的那些,似乎又算不上什么了。想到张铁此刻的林外一个身份,张阳更是有一种荒诞的感觉,真不知道要是怀远堂中的长老知道张铁此刻一件进阶大地骑士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真不知道你这几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连这种空间装备都能随手就拿出来了!”&&&&“嘿嘿,这次的事情对我来说也算因祸得福,让我有一些机缘……”张铁摸摸鼻子笑了笑,空间装备对别人来说珍贵无比,可对他来说却不算什么,在送给老哥和兰云曦两个之后,他手上的空间装备,不说血魂寺的玄武秘库和黑铁之堡,其他的纳珠,连上从江老王八手上缴获的那个,还有好几个,整个太夏,在空间装备上有他这么富裕的人,估计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来。&&&&“你现在要回家看看吗?”&&&&“我现在的身份回家的话方便吗?”原本张铁是准备用身外化身的秘法回去看看的,但既然遇到了老哥,那么,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你现在算是老爸的救命恩人,也是我们张家的恩人,用这个身份回去看看老爸老妈和琳达他们,接受一下张家的感谢,不会有问题的,我来的时候老爸和老妈还叮嘱如果你没问题,要好好重谢一下你。”&&&&“那好,我就回去看看,也就在家里等着太夏廷尉府的消息……”&&&&想到可以回家,张铁的心中也激动了起来……(未完待续……)i1292&&&&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十二·滦阳续录四【白话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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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汁涂鬼脸
刘香畹言:有老儒宿于亲串家,俄李秀芳主人之婿至,无赖子也。彼此气味不相入,皆不愿同住一屋,乃移老儒于别室。其婿睨之而笑,莫喻其故也。室亦雅洁,笔砚书籍皆具。老儒于灯下写书寄家,忽一女子立灯下,色不甚丽,而风致颇娴雅。老儒知其为鬼,然殊不畏,举手指灯曰:“既来此,不可闲立,可剪烛。”女子遽灭其灯,逼而对立。老儒怒,急以手摩砚上墨渖,掴其面而涂之,曰:“以此为识,明日寻汝尸,锉而焚之!”鬼“呀”然一声去。
次日,以告主人。主人曰:“原有婢死于此室,夜每出扰人;故惟白昼与客坐,夜无人宿。昨无地安置君,揣君耆德硕学,鬼必不出。不虞其仍现形也。”乃悟其婿窃笑之故。
此鬼多以月下行院中,后家人或有偶遇者,即掩面急走。他日留心伺之,面上仍墨污狼藉。鬼有形无质,不知何以能受色?当仍是有质之物,久成精魅,借婢幻形耳。《酉阳杂俎》曰:“郭元振尝山居,中夜,有人面如盘,瞚目出于灯下。元振染翰题其颊曰:‘久戍人偏老,长征马不肥。’其物遂灭。后随樵闲步,见巨木上有白耳,大数斗,所题句在焉。”是亦一证也。
据刘香畹说:有位老儒生住在亲戚家,恰好主人的女婿也来了。这女婿是个无赖。两人合不来,不愿意同住在一个屋子里,于是老儒搬到另间屋去。女婿斜着眼笑,不知什么缘故。这间屋子也还雅致整洁,笔砚书籍都有。老儒在灯下给家里写信,忽然一女子站在灯下,不怎么漂亮,但文雅大方。老儒知道她是鬼,但一点也不怕,抬头指着灯说:“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能闲站着,剪剪灯花吧。”女子一下就把灯弄灭了,然后逼近老儒与他面对。老儒发怒,急忙用手抹一把砚中的剩墨,打在鬼脸上说:“以这为标记,明天找到你的尸体,砍成段烧掉。”鬼叫了一声跑了。第二天老儒告诉了主人,主人说:“有个婢女死在这间屋子里,常出来打扰人,所以晚上就没人住了。昨天没有地方安顿你,认为你年长德高,饱读诗书,鬼不敢出来。不料她还是现形出来。”老儒这才醒悟到主人的女婿暗笑的原因。鬼常在月下来往于院中,后来有人偶然遇见她,她就掩面急走。留心观察,她脸上仍然墨迹狼藉。鬼有形没有质,不知为什么能着色?这可能是有质的怪物,时间长了变成精魅,借婢女幻形。《酉阳杂俎》中说:“郭元振曾住在山里,半夜时,有个脸像盘子那么大的人突然出现在灯下。元振濡笔在这人的脸颊上题写道;‘长期戍边人都死了,长期征战马肥不了。’这人就不见了。后来他跟着樵夫散步山中,看见大树上有个白木耳,有好几头那么大,所题诗句就在木耳上。”这也是一个例子。
乌鲁木齐家多就水灌田,就田起屋,故不能比闾而居。往往有自筑数椽,四无邻舍,如杜工部诗所谓“一家村”者。且人无徭役,地无丈量,纳三十亩之税,即可坐耕数百亩之产。故深岩穷谷,此类尤多。
有吉木萨军士入山行猎,望见一家,门户坚闭,而院中似有十余马,鞍辔悉具。度必玛哈沁所据,噪而围之。玛哈沁见势众,弃锅帐突围去。众惮其死斗,亦遂不追。入门,见骸骨狼藉,寂无一人,惟隐隐有泣声。寻视,见幼童约十三四,裸体悬窗棂上。解缚问之,曰:“玛哈沁四日前来,父兄与斗不胜,即一家并被缚。率一日牵二人至山溪洗濯,曳归,共脔割炙食,男妇七八人并尽矣。今日临行,洗濯我毕,将就食,中一人摇手止之。虽不解额鲁特语,观其指画,似欲支解为数段,各携于马上为粮。幸兵至,弃去,今得更生。”泣絮絮不止。悯其孤苦,引归营中,姑使执杂役。童子因言其家尚有物埋窖中。营弁使导往发掘,则银币衣服甚多。细询童子,乃知其父兄并劫盗。其行劫必于驿路近山处,瞭见一二车孤行,前后十里无援者,突起杀其人,即以车载尸入深山;至车不能通,则合手以巨斧碎之,与尸及襆被并投于绝涧,惟以马驮货去。再至马不能通,则又投羁绁于绝涧,纵马任其所往,共负之由鸟道归,计去行动处数百里矣。归而窖藏一两年,乃使人伪为商贩,绕道至辟展诸处卖于市,故多年无觉者。而不虞玛哈沁之灭其门也。童子以幼免连坐,后亦牧马坠崖死,遂无遗种。
此事余在军幕所经理,以盗已死,遂置无论。由今思之,此盗踪迹诡秘,猝不易缉;乃有玛哈沁来,以报其惨杀无罪。玛哈沁食人无魇,乃留一童子,以明其召祸之由。此中似有神理,非偶然也。盗姓名久忘,惟童子坠崖时,所司牒报记名秋儿云。
在乌鲁木齐,农家大多临近水源开垦粮田,并以此水灌田,房屋就盖在自家田边,所以不能与他人比邻而居。杜甫诗中所说的“一家村”指的正是这种现象。此地之人不负徭役,土地也不经人丈量,只要向官府交纳三十亩地的租税,就可以耕种几百亩。在深山穷谷之中,此类农户并不少见。有一次,驻守吉木萨的一些军士进山打猎,望见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大门紧闭,而院中却有十几匹马,这些马都配有马鞍和辔头。他们估计,此处定是被盗匪占据着,便鼓噪而上,将院子团团围住。盗匪们见官军人多势众,匆忙丢下锅灶帐篷突围而去。众官军怕盗匪们狗急跳墙,也就不再穷追,他们进到院内,只见满地尸骨狼藉,四周寂无一人。忽然,他们隐隐约约听到了啜泣声,寻声望去,只见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赤条条地被捆在窗棂上。他们给男孩儿松开绑绳,询问他何以至此。男孩儿说:“盗匪于四天前闯到我家,我的父兄与他们搏斗失利,于是全家都做了俘虏。每天,他们都要牵着两个人到山泉边洗净,然后再拉回来割肉烤着吃,几天来,全家男女七、八口已被吃净了。今天,他们在临行之前,把我也一样洗了洗正要开吃,其中一人摆着手制止了众盗匪。我虽听不懂额鲁特语,看他那手势,像是说要把我支解成几段,各自带在马上当作干粮。幸亏官军来到,他们才丢下了我,使我死里逃生。”男孩儿一边抽泣,一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军士们可怜他孤苦伶丁,便把他带回营地,暂且干些杂活儿。男孩儿告诉众人,说他家的地窖里埋着不少东西。军士们让他引路前去挖掘,挖出了许多钱币和衣物。众人细问男孩儿,才知道他的父兄也是盗匪。并从他口中得知,他的父兄在抢劫时,先要藏在驿路边的山石后,一旦看到有车辆远远而来,前后十里无救援之人,他们便突然闯出,杀死来人,随后把尸体装入车内推进深山,一直走到车子再也无法行进,便合力用巨斧将车子劈碎,连同尸体与行李一同抛入山涧,只将货物用马驮走。等走到马匹也无法通行的地段时,他们就把马鞍卸下来抛入山涧,将马放走,任其所往,然后背负着货物顺险峻小路而去。至此,离开行劫之处已有几百里了。他们潜回家中,将财物放入地窖藏上一两年,再派人伪装成商贩,绕道去辟展等地的集市上出售,所以多年来从未被人发觉,没想到这次被盗匪灭了满门。男孩儿因为年幼被官府免去连坐之罪,后来他在放马时跌入山涧死了,这一家便从此绝了种。这件事是我在乌鲁木齐军幕中亲身经历的,因为盗贼已死,便丢在一边不再追究了。今天想起来,这家盗贼行迹诡秘,不易缉拿,于是便来了盗匪,也算是惩治了他们的残杀之罪。盗匪吃人肉,十分贪婪,却留下了一个孩子,使他将家遭祸事的缘由向世间披露。这中间似有神理,而并非偶然。这家盗贼的姓名,我早已忘记了,只有男孩儿坠入山涧时,官府牒报中记录了他的名字叫秋儿。
佃户刘破车妇云:尝一日早乘凉扫院,见屋后草棚中有二人裸卧。惊呼其夫来,则邻人之女与其月作人也,并僵卧,似已死。俄邻人亦至,心知其故,而不知何以至此。以姜汤灌苏,不能自讳,云:“久相约,而逼仄无隙地。乘雨后墙缺,天又阴晦,知破车草棚无人,遂藉草私会。倦而憩,尚相恋未起。忽云破月来,皎然如昼。回顾棚中,坐有七八鬼,指点揶揄。遂惊怖失魂,至今始醒。”众以为奇。破车妇云:“我家故无鬼,欲观戏剧,随之而来。”先从兄懋园曰:“何处无鬼?何处无鬼观戏剧?但人有见有不见耳。此事不奇也。”
因忆福建囦关公馆(俗谓之水口),大学士杨公督浙闽时所重建。值余出巡,语余曰:“公至水口公馆,夜有所见,慎勿怖,不为害也。余尝宿是地,已下键睡。因天暑,移床近窗,隔纱幌视天晴阴。时虽月黑,而檐挂六灯尚未烬。见院中黑影,略似人形,在阶前或坐或卧,或行或立,而寂然无一声。夜半再视之,仍在。至鸡鸣,乃渐渐缩入地。试问驿史,均不知也。”余曰:“公为使相,当有鬼神为阴从。余焉有是?”公曰:“不然。仙霞关内,此地为水陆要冲,用兵者所必争。明季唐王,国初郑氏、耿氏,战斗杀伤,不知其几。此其沉沦之魄,乘室宇空虚而窃据;有大官来,则避而出耳。”此亦足证无处无鬼之说。
佃户刘破车的妻子说:一天早晨起来乘凉、扫院子,看见屋后草棚里有两个人赤裸着躺在那里。她吃惊地喊来了丈夫,认出是邻居的女儿和她家的短工。两人直僵僵地躺着,好像死了。不大一会儿,邻居也来了,心里明白女儿的事,但不知怎么会僵卧在这儿。大家用姜汤把人灌醒,这两人便不能再隐瞒了,说很久以前就相约幽会,但没有时机。昨天雨后墙塌了一块,天色又阴暗,知道刘破车家草棚里没有人,便借这儿幽会。疲倦了之后便躺着休息,相恋着没有起来。忽然云开月出,照得如同白天。回看草棚里,却坐着七八个鬼,在指点着嘲笑他们,于是惊吓得昏了过去,如今才醒来。大家觉得这事很离奇。刘破车的妻子说:“我家一直没有鬼,鬼是为了看两人作戏跟来的。”先堂兄懋园说:“哪儿没有鬼?哪儿没有鬼在看人们作戏?只不过人有时能看见鬼有时看不见罢了。这事没什么奇怪的。”我想起福建的囦关公馆(当地人称它为“水口”),这个馆是大学士杨廷璋任闽浙总督时重建的。有一次我出巡,杨公对我说:“你到了水口公馆,夜里见到什么不要害怕,不害人的。”我出巡时曾宿在这个馆中,夜里已插上门躺下。因天热,便把床移到窗下,隔着纱窗观察天晴天阴。当时天黑无月,但檐际挂着的六个灯笼还没有熄。只见院里有黑影,像是人形,在阶前或坐或卧,或立或走,却静静的没有一声。半夜里再看,黑影还在。一直到鸡叫时,黑影才渐渐缩入地下。问了一下驿吏,都不知有这事。我对杨公说:“您是总督兼大学士,应当有鬼神在暗中护从,我哪里有这种资格呢?”杨公说:“不对,在仙霞关以里,这儿是水陆要冲,是兵家必争之地。明代唐王以及本朝之初的郑氏、耿氏,都曾在这儿战斗厮杀,死人不计其数。沉滞于此地的魂灵,趁着屋空无人住,便来占据了。有大官来则避了出去。”这也足以证明无处没有鬼的说法了。
老仆施祥尝曰:“天下惟鬼最痴。鬼据之室,人多不住,偶然有客来宿,不过暂居耳,暂让之何害?而必出扰之。遇禄命重、血气刚者,多自败;甚或符箓劾治,更蹈不测。即不然,而人既不居,屋必不葺,久而自圮,汝又何归耶?”老仆刘文斗曰:“此语诚有理,然谁能传与鬼知?汝毋乃更痴于鬼!”姚安公闻之,曰:“刘文斗正患不痴耳。”祥小字举儿,与姚安公同庚,八岁即为公伴读。数年,始能暗诵《千字文》;开卷乃不识一字。然天性忠直,视主人之事如己事,虽嫌怨不避。尔时家中外倚祥,内倚廖媪,故百事皆井井。
雍正甲寅,余年十一,元夜偶买玩物。祥启张太夫人曰:“四官今日游灯市,买杂物若干。钱固不足惜,先生明日即开馆,不知顾戏弄耶?顾读书耶?”太夫人首肯曰:“汝言是。”即收而键诸箧。此虽细事,实言人所难言也。今眼中遂无此人,徘徊四顾,远想慨然。
老仆人施祥曾经说:“天下只有鬼最愚痴。鬼占据的房间,人大多不去住。偶尔有客人来住,不过是暂时居住而已,暂时让出来又有什么害处?但鬼一定要出来扰乱客人。遇到禄命旺盛、血气刚强的人,鬼大多败坏自己;甚至遭到符的劾治,更是在劫难逃。即使不这样,人既然不来居住,房屋一定不再被修整,时间一长就坍塌了,鬼又住到哪里去呢?”老仆人刘文斗说:“这话确实很有道理,然而谁能将它转告鬼呢?你岂不比鬼更愚痴!”姚安公听到这话,说:“刘文斗的毛病就在于不愚痴。”施祥,小字举儿,与姚安公同年出生,八岁就成为姚安公的伴读。几年后,他才能默诵《千字文》。而打开书本,他却不识一字。但是,他秉性忠直,把主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看待,即使遭到怨恨也不退避。当时,家中事务对外依靠施祥,对内依靠廖媪,所以每件事都被处理得井井有条。雍正十二年,我十一岁,元宵夜偶尔买了几件玩具。施祥就启禀张太夫人:“四官人今天游灯市时,买了几件杂物。这点钱财本来不足可惜,只是先生明天就开馆上课,不知四官人是顾得游戏呢,还是顾得读书呢?”太夫人赞同说:“你说得有道理。”就收去我的玩具,把它们锁在箱里。这虽然是件小事,他却实在说了别人不好开口的话。现在,我眼前已没有这个人了,徘徊四顾,遥想过去,感慨万分。
先兄晴湖第四子汝来,幼韶秀,余最爱之,亦颇知读书。娶妇生子后,忽患颠狂。如无人料理,即发不薙,面不盥;夏或衣絮,冬或衣葛,不自知也。然亦无疾病,似寒暑不侵者。呼之食即食,不呼之食亦不索。或自取市中饼饵,呼儿童共食,不问其价,所残剩亦不顾惜。或一两日觅之不得,忽自归。
一日,遍索无迹。或云村外柳林内,似仿佛有人。趋视,已端坐僵矣。其为迷惑而死,未可知也。其或自有所得,托以混迹,缘尽而化去,亦未可知也。忆余从福建归里时,见余犹跪拜如礼,拜讫,卒然曰:“叔大辛苦。”余曰:“是无奈何。”又卒然曰:“叔不觉辛苦耶?”默默退去。后思其言,似若有意,故至今终莫能测之。
我已故兄长晴湖的第四个儿子汝来,小时聪明灵俐,我最喜欢他。他也十分懂得读书。他娶妻生子后忽然得了颠狂病。如果没人管他,就头发也不理,脸也不洗,夏天可能穿上棉衣,冬天可能穿上单衣。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也没有别的疾病,好像寒暑都不能把他怎样。叫他吃就吃,不叫他吃他也不要。有时到市上自己去拿饼吃,还叫儿童们一起吃,也不问价钱,剩下的也不吝惜。有时一两天找不到他,忽然自己回来了。一天,到处找也找不到他,有人说村外柳树林里好像有人。跑去一看,他已经端坐着僵硬了。或许他是内心迷乱而死,也不可知。或许他是内心已得道,以混迹人间为假托,缘分完了就羽化而去,这也无从知晓了。记得我从福建回到老家时,看见我还是按礼节跪拜。拜完突然说:“叔叔太辛苦了。”我说这是无可奈何。他又突然说:“叔叔不觉得辛苦么?”然后默默地退下去了。后来想起他的话似乎含有深意,所以至今终究不能推测出他死去的原因。
姚安公言:庐江孙起山先生谒选时,贫无资斧,沿途雇驴而行,北方所谓短盘也。
一日,至河间南门外,雇驴未得。大雨骤来,避民家屋檐下,主人见之,怒曰:“造屋时汝未出钱,筑地时汝未出力,何无故坐此?”推之立雨中。时河间犹未改题缺,起山入都,不数月竟掣得是县。赴任时,此人识之,惶愧自悔,谋卖屋移家。起山闻之,召来笑而语之曰:“吾何至与汝辈较。今既经此,后无复然亦忠厚养福之道也。”因举一事曰:“吾乡有爱莳花者,一夜偶起,见数女子立花下,皆非素识。知为狐魅,遽掷以块,曰:‘妖物何得偷看花!’一女子笑而答曰:‘君自昼赏,我自夜游,于君何碍?夜夜来此,花不损一茎一叶,于花又何碍?遽见声色,何鄙吝至此耶?吾非不能揉碎君花,恐人谓我辈所见,亦与君等,故不为耳。’飘然共去。后亦无他。狐尚不与此辈较,我乃不及狐耶?”
后此人终不自安,移家莫知所往。起山叹曰:“小人之心,竟谓天下皆小人。”
姚安公说:庐江人孙起山先生进京城候选时,因缺少旅费,沿途只能雇毛驴驮东西,北方人称之为“短盘”。一天,他走到河间县城南门外,没雇到毛驴,正赶上天降大雨,便躲到一户人家的房檐下暂避。那家的主人见到他,怒冲冲地说:“盖房时你没出过钱,;筑地基时间,你也没出过力,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避雨。”说罢,将他推到雨地里。当时,河间县令正属空缺,孙起山到京城没几个月,便得到了这个职位。赴任时,那位房主认出了新县令,惶恐之余,后悔万分,于是便筹划卖房搬家。起山听说此事,将他召来,笑着对他说:“我怎么至于与你们计较?现在你已经经历过那件事,以后不要再那样了,这也是忠厚养福之道。”就举出一个事例说:“我的老家有个人喜欢培植花木,一天夜里,他偶然起身来到院子里,发现有几位女子站在花下,仔细看看,一个也不认识。他明白是遇上了狐精,急忙拣起一块石块扔了过去,并怒斥道:‘你们这些妖精,竟敢来偷看我的花!’一位女子笑着答道:‘先生于白天赏花,我们夜间观看,对您有何防碍?我们夜夜来此,花并不因此损伤一茎一叶,对花又有何防碍?瞧您那声色俱厉的样子,怎么吝啬到如此地步?我们并非不能毁掉这些花卉,只是为怕外人耻笑我们同您一般见识,所以才不干这种事。’说罢,众女子飘然而去。事后也没发生什么意外。狐仙尚且不与这种人计较,我难道还不如狐辈吗?”后来,那位房主仍是心中不安,终于搬得无影无踪了。起山叹道:“真是小人之见,居然把天下人都看作小人。”
诗人与学者
太原申铁蟾,好以香奁艳体寓不遇之感。尝谒某公未见,戏为无题诗曰:“垩粉围墙罨画楼,隔窗拨钿箜篌;分(去声)无信使通青鸟,枉遣游人驻紫骝。月姊定应随顾兔,星娥可止待牵牛?垂杨疏处雕栊近,只恨珠帘不上钩。”殊有玉溪生风致。
王近光曰:“似不应疑及织女,诬蔑仙灵。”余曰:“‘已矣哉,织女别黄故,一年一度相见,彼此隔河何事无?’元微之诗也。‘海客乘槎上紫氛,星娥罢织一相闻。只应不惮牵牛妒,故把支机石赠君。’李义山诗也。微之之意,在于双文;义山之意,在于令狐。文士掉弄笔墨,借为比喻,初与织女无涉。铁蟾此语,亦犹云、李之志云尔,未为诬蔑仙灵也。至于纯纯构虚词,宛如实事;指其时地,撰以姓名,《灵怪集》所载郭翰遇织女事(《灵怪集》今佚。此条见《太平广记》六十八),则悖妄之甚矣。夫词人引用,渔猎百家,原不能一一核实,然过于诬罔,亦不可不知。盖自庄、列寓言,借以抒意,战国诸子,杂说弥多,谶纬稗官,递相祖述,遂有肆无忌惮之时。如李冘《独异志》诬伏羲兄妹为夫妇,已属丧心;张华《博物志》更诬及尼山,尤为狂吠(按:张华不应悖妄至此,殆后人依托)。如是者不一而足。今尚流传,可为痛恨。又有依傍史文,穿凿锻炼。如《汉书·贾谊传》,有太守吴公爱幸之之语,《骈语雕龙》(此书明人所撰,陈枚刻之,不著作者姓名)遂列长沙于娈童类中。注曰:‘大儒为龙阳。’《史记·高帝本纪》称母媪在大泽中,太公往视,见有蛟龙其上。晁以道诗遂有‘杀翁分我一杯羹,龙种由来事查冥’句,以高帝乃龙交所生,非太公子。《左传》有成风私事季友,敬嬴私事襄仲之文。私事云者,密相交结,以谋立其子而已。后儒拘泥“私”字,虽朱子亦有‘却是大恶’之言。如是者亦不一而足。学者当考校真妄,均不可炫博矜奇,遽执为谈柄也。”
太原人申铁蟾喜欢写作以妇女为题材的香奁艳体诗,以寄托怀才不遇的感慨。他求见某公没得见,便戏作了一首无题诗道:“白灰围墙挂着罨画的楼,隔窗听见轻弹箜篌声。本来没有信使送信来,白白地叫游人停马等待。月中仙女应随着月中兔,织女只能等着牛郎。垂杨稀疏处离雕窗近,只恨珠帘没有钩起来。”这诗很有李商隐的风致,王近光说:“好像不该牵扯到织女,诬蔑神灵。”我说:“算了吧,织女告别牛郎,一年一次一相见,彼此隔着一条河什么事也没有?这是元稹的诗。海客乘船上空际,织女停了织机来相问。只为不怕牛郎妒,故意把支织机的石头赠给君,这是李商隐的诗。元稹的寓意在于莺莺,李商隐的寓意在于令狐绹。文人们舞文弄墨,借题发挥,其实与织女无关。申铁蟾的诗,也和元、李两人的诗差不多,不能说是侮蔑神灵。至于纯属虚构,却像真事一样,指出时间地点,冠以姓名,像《灵怪集》中所载的郭翰遇见织女的事(《灵怪集》现佚。这一条见于《太平广记》六十八),就大错特错了。诗人引用典故,涉猎许多人的文章书籍,不能一一加以核对;但是过于荒诞的内容,也不能不知道。自从《庄子》、《列子》用寓言阐述自己的主张之后,战国时期的诸子杂说更多,后来的谶纬及小说家又相继继承,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比如李冘的《独异志》诬蔑伏羲兄妹俩是夫妻,已属丧了良心。张华的《博物志》更诬及孔子,更加是野狗狂吠(按:张华不应如此荒谬,大概是后人依托)。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如今这些胡说还在流传,实在叫人痛恨。还有的人根据史料,穿凿附会。比如《汉书·贾谊传》中有太守吴公‘爱幸之’的话,《骈语雕龙》(此书为明代人所撰写,陈枚刻印,不著作者姓名)一书便把贾谊归入到娈童之中,还加注释说大儒当了男色。《史记·高帝本纪》中说刘邦的母亲在大泽中,刘邦的父亲走过去观看,见到有一条蛟龙在她的上面。后来晁以道的诗便有‘杀翁给我一杯羹喝,龙种的由来说来话长’认为刘邦是他母亲与龙交合生出来的,不是刘太公的儿子。《左传》中有成风私事季友、敬嬴私事襄仲的记载。所谓‘私事’,就是秘密,她们为的是谋求自己的儿子接替王位。后代的儒者只拘泥于‘私’字,连朱熹也有‘这确实是大恶’的话。这样的例子也有很多。作为学者,应当考察核查古代记载的真伪,却不可为炫耀渊博与新奇,不加辨别就把它当作谈论的资料。”
狐狸戏弄人
从叔梅庵公言:族中有二少年(此余小时闻公所说,忘其字号;大概是伯叔行也),闻某墓中有狐迹,夜携铳往,共伏草中伺之,以背相倚而睡。醒则二人之发交结为一,贯穿镣绕,猝不可解;互相牵掣,不能行,亦不能立;稍稍转动,即彼此呼痛。胶扰彻晓,望见行路者,始呼至,断以佩刀,狼狈而返。愤欲往报,父老曰:“彼无形声,非力所胜,且无故而侵彼,理亦不直。侮实自召,又何仇焉?仇必败滋甚。”二人乃止。
此狐小虐之使警,不深创之以激其必报,亦可谓善自全矣。然小虐亦足以激怒,不如敛戢勿动,使伺之无迹弥善也。
堂叔梅庵公说:我们家族中有两个少年(这是我年幼时听堂叔说的,已忘记他们的字号,大概也是伯叔一辈的人),听说某个墓上有狐狸的足迹,夜里携带猎铳前往,一起伏在草丛中侦察它们,背靠背地睡着了。醒来,却发现两人的头发交结在一起,贯穿缭绕成一团,一时间竟解不开来;二人互相牵制着,不能行走,也不能站立;稍微移动一下,就彼此喊痛。就这样二人连结苦恼到天亮,望见行路人,才叫他来,用佩刀割断头发,狼狈地回家。他们十分愤怒,想去报复狐狸。父辈说:“它们没有露出形状和声音,不是人力所能战胜的;况且人无故去侵扰它们,道理上也说不过去。你们的侮辱实际上是自己招致的,又有什么仇恨可言呢?报仇,必定失败更为惨重。”他们两人方才作罢。这是狐狸稍微戏弄他们,使他们警悟;而不严重伤害他们,激起他们必定来复仇,也可谓善于自我保全了。然而,稍微戏弄也能够激起怒火,不如深藏不露,使他们侦察一无所得,更是自我保全的上策。
石匮贮五谷
太和门丹墀下有石匮,莫知何名,亦莫知所贮何物。德慎斋前辈(慎斋名德保,与定圃前辈同名。乾隆壬戌进士,官至翰林院侍读。故当时以大德保小德保别之云)云:图裕斋之先德,昔督理殿工时,曾开视之。以问裕斋,曰:“信然。其中皆黄色细屑,仅半匮不能满,凝结如土坯。谛审似是米谷岁久所化也。”
余谓丹墀左之石阙,既贮嘉种,则此为五谷,于理较近。且大驾卤部中,象背宝瓶,亦贮五谷。盖稼穑维宝,古训相传;八政首食,见于《洪范》。定制之意,诚渊乎远矣。
太和门的台阶下,有个石匣不知叫什么名,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德眘(音:shen)斋先生(眘斋名德保,与定圃前辈同名。乾隆七年进士,官至翰林院侍读。所以当时以大德保与小德保来区别他们)说:“图裕斋的先父曾经负责管理修葺工程,曾打开看过。”我问裕斋这件事,他说:“确实是这样,里面都是黄色的细末,只有半匣,凝结在一起像土坯,仔细看好像是粮食年岁长了变成这样的。”我认为台阶左边的石阙既是贮放良种的地方,那么这个石匣中装的是粮食,较为合理。况且在圣驾的仪仗中,象背宝瓶里也装有五谷。大约稼穑最珍贵,这古训代代相传;周代八种政事中,“食”放在首位,这见于《尚书·洪范》。规定制度的原意,由来确实是十分久远了。(制定制度时考虑得很深远)
宣武门水闸
宣武门子城内,如培確者五,砌之以砖,土人云:五火神墓。明成祖北征时,用火仁、火义、火智、火信制飞炮,破元兵于乱柴沟。后以其术太精,恐或为变,杀而葬于是。立五竿于丽谯侧,岁时祭之,使鬼有所归,不为厉焉。后成祖转生为庄烈帝,五人转生李自成、张献忠诸贼,乃复仇也。此齐东之语,非惟正史无此文,即明一代稗官小说,充栋汗牛,亦从未言及斯人斯事也。
戊子秋,余见汉军步校董某,言闻之京营旧卒云:“此水平也。京城地势,惟宣武门最低,衢巷之水,遇雨皆汇于子城。每夜雨太骤,守卒即起,视此培確,水将及顶,则呼开门以泄之;没顶则门扉为水所壅,不能启矣。今日久渐忘,故或有时阻碍也。其城上五竿,则与白塔信炮相表里。设闻信炮,则昼悬旗、夜悬灯耳。与五火神何与哉!”此言似近乎理,当有所受之。
北京宣武门城内,有五个类似坟头儿的土堆,外表砌了一层砖,当地人称之为五火神墓。当年,明成祖北征时,曾命火仁、火义、火礼、火智、火信兄弟五人制造飞炮,用这种飞炮在乱柴沟大破元兵。后来,明成祖因五兄弟精于造炮,怕他们恃此技而作乱,便将他们全部杀死,埋葬在宣武门内城根下。然后,在城门楼上立了五根旗杆,每逢年节,按时祭祀,使他们的鬼魂有所归依,而不会称为厉鬼出来作祟。后来,明成祖死后转生为崇祯皇帝,火家五兄弟则转生为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终于使崇祯被迫自杀,报了前仇。这种说法流传于民间,正史上并无文字记载,即便是明代多如充栋汗牛的杂记小说中,也从未提及其人其事。戊子年秋,我结识了汉军步兵校尉董某。董某告诉我,他曾听京城军营中的一位老兵讲:“那五个土堆,是京城的水位标志。京城内的地势,宣武门最低,每遇大雨,街巷中的积水与雨水汇集在一处,流到宣武门一带。每当夜间雨水过急时,守城吏卒便起床到五个土堆前观察水位,如果积水将要没过土堆顶部,他们就大呼其他吏卒开门,将水放走;如果积水没过了土堆顶部,城门就会被水堵住,无法打开了。如今,人们早已忘记了那五个土堆的作用,致使水流不能及时泄出,酿成水患。至于城门楼上的五根竹竿,是与白塔旁的信炮配合使用的报警装置。如果听到信炮轰响,那么白天则在竹竿上挂旗子,夜间则挂灯笼。这与五火神有何瓜葛呢?”这话似乎有理,可以令人接受。
科场拨卷,受拨者意多不惬,此亦人情。然亦视其卷何如耳。壬午顺天乡试,余充同考官(时阅卷尚不回避本省)。得一合字卷,文甚工而诗不佳。因甫改试诗之制,可以恕论,遂呈荐主考梁文庄公,已取中矣。临填草榜,梁公病其“何不改乎此度”句侵下文“改”字(题为“始吾于人也”四字),驳落。别拨一合字备卷与余。先视其诗,第六联曰:“素娥寒对影,顾兔夜眠香。”(题为《月中桂》)巳喜其秀逸。及观其第七联曰:“倚树思吴质,吟诗忆许棠。”遂跃然曰:“吴刚字质,故李贺《李凭箜篌引》曰:‘吴质不眠倚佳树,露脚斜飞湿寒兔。’此诗选本皆不录,非曾见《昌谷集》者不知也。华州试《月中桂》诗,举许棠为第一人。棠诗今不传,非曾见王定保《摭言》、计敏夫《唐诗纪事》者不知也。中彼卷之‘开花临上界,持斧有仙朗’,何如中此诗乎!微公拨入,亦自愿易之。”即朱子颖也。
放榜后,时已九月,贫无絮衣。蒋心余素与唱和,借衣与之。乃来见,以所作诗为贽。余丙子扈从古北口时,车马壅塞,就旅舍小憩。见壁上一诗,剥残过半,惟三四句可辨。最爱其“一水涨暄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二语,以为“云中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不是过也,惜不得姓名。及展其卷,此诗在焉。乃知针芥契合,已在六七年前,相与叹息者久之。子颖待余最尽礼,殁后,其二子承父之志;见余尚依依有情。翰墨因缘,良非偶尔,何尝以拨房为亲疏哉(余严江舟中诗曰:“山色空蒙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斜阳流水推篷坐,处处随人欲上船。”实从“万山”句夺胎。尝以语子颖曰:“人言青出蓝,今日乃蓝出于青。”子颖虽逊谢,意似默可。此亦诗坛之佳话,并附录于此)。
科场中拨卷复查,被拨卷的考生心里大多不痛快,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否得中,还得看答卷的水平怎样。乾隆二十七年顺天乡试,我任同考官(当时阅卷还不回避本省的考生),阅到一张合字号舍的卷子。此卷的文章很有功底,但诗不怎么样。因为考试制度刚刚改试作诗,我觉得诗作差些还可谅解,便呈给了主考官梁文庄先生。已决定录取了,但在填写草榜时,梁公认为此卷中“为什么不改这种制度”一句,和下文的“改”字相矛盾(题为“始吾于人也”四字),这卷就落榜了。梁文庄公与我先看考生的诗,第六联:“素娥寒对影,顾兔夜眠香(素娥冷冷清清地对着自己的影,玉兔正睡得香)。”(题为《月中桂》)我已喜欢上了诗的秀逸,又看第七联写道:“倚树思吴质,吟诗忆许棠(吴刚倚树沉思,吟诗时想念许棠)。”我不禁眉飞色舞地说:“吴刚的字是质,所以李贺在《李凭箜篌引》中说:‘吴质不眠倚佳树,露脚斜飞湿寒兔(吴质不眠倚着桂树,露水斜飘打湿了寒兔)。’这首诗在各选本中都没有收录,没有读过《昌谷集》的人不知有这首诗。唐代华州乡试以《月中桂》为题作诗,许棠得了第一名。许棠的诗没有流传下来,如果没有读过王定保的《摭言》、计敏夫的《唐诗纪事》,就不知这件事。取中那份卷子上的‘开花临上界,持斧有仙朗’诗句,怎么比得上取中这首诗!如果没有你调来这份试卷,我也愿意换成它。”这张卷子的考生就是朱子颖。放榜之后,已是九月了,他穷得连棉衣也没有。蒋心余常和他以诗唱和,便借了衣服给他穿,他这才能来见我,将所写诗作献上。我在乾隆二十一年扈从皇上到古北口时,路上车马拥挤,便到旅舍休息。只见墙上有一首诗,已剥落大半,只有三四句尚可辨认。我最喜欢其中:“一水涨暄人语外,万山青到马蹄前(一条河喧流于人声之外,万山一直绿到马蹄下)。”两句。认为可以和:“云中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云中路环绕着巴山的绿色,林中河流响着汉水的声音)。”两句媲美。可惜不知是谁写的。打开朱子颖的诗卷,这首诗就在其中。由此才知彼此性情已在六七年前就相投合了,大家在一起叹息了好久。子颖对我极为尊敬,他去世后,两个儿子秉承父志,见了我仍有依依不舍之情。说起来,笔墨因缘实在不是偶然的,怎么能以拨房(调换录取)来定亲与疏的关系呢?(我的《严江舟中》诗写道:“山色空蒙淡似烟,参差绿到大江边。斜阳流水推篷坐,处处随人欲上船。”实际上是从从“万山”一句中脱胎而来的。我曾对朱子颖说:“人们说青出于蓝,现在却是蓝出于青。”子颖尽管谦让,他的意思似乎是默认了。这也是诗坛佳话,一并附录在这里)。
介野园先生
先师介野园先生,官礼部侍郎。扈从南巡,卒于路。卒前一夕,有星陨于舟前。卒后,京师尚未知,施夫人梦公乘马至门前,骑从甚多,然伫立不肯入。但遣入传语曰:“家中好自料理,吾去矣。”匆匆竟过。梦中以为时方扈从,疑或有急差遣,故不暇入。觉后,乃惊怛。比凶问至,即公卒之夜也。
公屡掌文柄,凡四主会试,四主乡试,其他杂试殆不可缕数。尝有恩荣宴诗曰:“鹦鹉新班宴御园(按:“鹦鹉新班”不知出典,当时拟问公,竟因循忘之),摧颓老鹤也乘轩。龙津桥上黄金榜,四见门生作状元。”丁丑年作也。于文襄公亦赠以联曰:“天下文章同轨辙,门墙桃李半公卿。”可谓儒者之至荣。然日者推公之命云:“终于一品武阶,他日或以将军出镇耶!”公笑曰:“信如君言,则将军不好武矣。”及公卒,圣心悼惜,特赠都统。盖公虽官礼曹,而兼摄副都统。其扈从也,以副都统班行,故即武秩进一阶。日者之术,亦可云有验矣。
&&&&先师介野园先生任礼部侍郎时,扈从皇上南巡,病死在路上。他去世的前天晚上,有一颗陨星落在船前。死后,京城还不知道。施夫人梦见他骑马到门前,随从很多。但他勒马不肯进门,只派人传话说:“家中好自料理,我走了。”然后匆匆走了。施夫人在梦中认为他正扈从皇上,有急事去处理,没工夫进家门,醒来后心中不安。等到凶信报来,才知道那天夜里去世的。先生掌握科考大权,曾四次主持会试,四次主持乡试。主持其它杂试的次数不胜枚举。他曾写过一首《恩荣宴》诗道:“鹦鹉新班宴御园(按:“鹦鹉新班”不知出自什么典籍,当时打算请教先生,居然拖延以致忘记了),摧颓老鹤也乘轩。龙泮桥上黄金榜,四见门生作状元。”这诗作于丁丑年。(按,这首诗系金代礼部尚书张大节的作品,题目为《同新进士吕子成辈宴集状元楼》,见于《中州集》中。只是“御园”作“杏园”,“摧颓”作“不妨”,“四见”作“三见”,“作状元”作“是状元”。)于文襄公也赠了一联道:“天下文章同轨辙,门墙桃李半公卿。”可以说是对文人的最高称誉了。但算命人推算先生的命运,说:“先生这一生能升到一品武官,以后也可能以将军的身份去镇守一方呢,”先生笑道:“如果确实像你说的那样,那么我这个将军就是不好武的将军了。”他去世后,皇上内心怜惜,特地赠给他都统之衔。先生虽在礼部任职,但兼任副都统一职。他扈从皇上就是用副都统的名义随行的。所以皇上就从武官的品位晋升一级。算命之术,也可说已得到应验了。
乩仙多伪托古人,然亦时有小验。温铁山前辈(名温敏,乙丑进士,官至盛京侍郎)尝遇扶乩者,问寿几何。乩判曰:“甲子年华有二秋。”以为当六十二。后二年卒,乃知二秋为二年。盖灵鬼时亦能前知也。
又闻山东巡抚国公,扶乩问寿。乩判曰:“不知。”问:“仙人岂有所不知?”判曰:“他人可知,公则不可知。修短有数,常人尽其所禀而已。若封疆重镇,操生杀予夺之权,一政善,则千百万人受其福,寿可以增;一政不善,则千百万人受其祸,寿亦可以减。此即司命之神不能预为注定,何况于吾?岂不闻苏颋误杀二人,减二年寿;娄师德亦误杀二人,减十年寿耶?然则年命之事,公当自问,不必问吾也。”此言乃凿然中理,恐所遇竟真仙矣。
乩仙大多伪托古人,然而有时也稍有应验。温铁山前辈(名温敏,乙丑年进士,官至盛京侍郎)曾经遇到扶乩人,请问自己寿命有多长。乩仙判词说:“甲子年华有二秋。”他以为寿数为六十二岁。后来过了两年去世,家人才知道“二秋”是指两年。因为灵鬼有时也能先知命运。又听说山东巡抚国公扶乩请问寿数。乩仙判词说:“不知道。”国公问:“仙人难道会有不知道的事吗?”判词说:“别人的寿数能够知道,您的寿数却不能知道。寿命的长短有定数,一般人只是享尽他所应有的寿数而已。如果是封疆大臣等担负国家重任的人,执掌生杀予夺的大权,一件政事处理得当,那么千百万人都受到他的福惠,寿数就可以增加;一件政事处理不当,那么千百万人都受到他的祸害,寿数也就可以减少。这就是司命之神也不能预先注定,何况是?难道没有听说苏颋误杀两个人,减寿两年;娄师德也误杀两个人,减寿十年吗?既然这样,那么寿数的事,您应当问自己,不必来问我了。”这话讲得确实有道理,恐怕他所遇到的居然是真神仙了。
族叔育万言:张歌桥之北,有人见黑狐醉卧场屋中(场中守视谷麦小屋,俗谓之场屋)。初欲擒捕,既而念狐能致财,乃覆以衣而坐守之。狐睡醒,伸缩数四,即成人形。甚感其护视,遂相与为友。狐亦时有所馈赠。
一日,问狐曰:“设有人匿君家,君能隐蔽弗露乎?”曰:“能。”又问:“君能凭附人身狂走乎?”曰:“亦能。”此人即恳乞曰:“吾家酷贫,君所惠不足以赡,而又愧于数渎君。今里中某甲甚富,而甚畏讼。顷闻觅一妇司庖,吾欲使妇往应。居数日,伺隙逃出,藏君家;而吾以失妇,阳欲讼。妇尚粗有资首,可诬以蜚语,胁多金。得金之后,公凭附使奔至某甲别墅中,然后使人觅得,则承惠多矣。”狐如所言,果得多金,觅妇返后,某甲以在其别墅,亦不敢复问。然此妇狂疾竟不愈,恒自妆饰,夜似与人共嬉笑,而禁其夫勿使前。急往问孤,狐言无是理,试往侦之。
俄归而顿足曰:“败矣!是某甲家楼上狐,悦君妇之色,乘吾出而彼入也。此狐非我所能敌,无如何矣!”此人固恳不已。狐正色曰:“譬如君里中某,暴横如虎,使彼强据人妇,君能代争乎?”后其妇颠痫日甚,且具发其夫之阴谋。针灸刻治皆无效,卒以瘵死。里人皆曰:“此人狡黠如鬼,而又济以狐之幻,宜无患矣。不虞以狐召狐,如螳螂黄雀之相伺也。古诗曰:‘利旁有倚刀,贪人还自贼。’信矣!”
族叔育万说:在张歌桥的北边,有人看见有一只黑狐狸醉倒在场院(场中看守谷麦的小屋,俗称“场屋”)的屋子里。开始这人想捉住它,后来想到狐狸能让人发财,便给狐狸盖上衣服,坐在一边守着。狐狸睡醒后,身体伸缩了几次,就变成了人形。狐狸极感谢这人的守护,便和他交上了朋友。狐狸时常送些礼物给他。有一天他问狐狸:“假设有人藏在你家,你能使他隐藏起来不暴露么?”狐狸说:“能。”他又问:“你能附在人身上飞跑么?”狐狸说:“能。”他便恳求道:“我家极穷,你所给的钱财还不足以维持生计,而你时常赠我钱财,我又感到惭愧。如今村里的某甲极富,而且怕打官司。不久前听说他要雇一个女人做饭。我想叫妻子去应聘,干几天,再叫她找机会逃出来藏在你家里。而我则以妻子在某甲家失踪为由要告官。我妻子还有些姿色,我可以诬赖他见色起意,便能迫使他给我一大笔钱。得到钱之后,你就依凭在她身上,使她跑到某甲的别墅里,然后叫人在那儿找到她。这样,我就很感激你的恩情了。”狐狸答应照他说的做,他果然得到了许多钱。他把妻子找回来后,某甲因他的妻子是在自己的别墅中找到的,也不敢再说什么。不料这人妻子的疯病竟不好了。她常常梳妆打扮,夜里好像和人在一起嬉笑,而不让丈夫靠前。这人急忙去找狐狸,狐狸说没这个道理,便亲往观察。回来后,狐狸跺脚道:“坏了,这是某甲家楼上的狐狸看上了你的妻子,乘我不在时迷住了你妻子。这狐狸我对付不了,这可没法子了。”这人哀恳不已。狐狸板起脸说:“比如你们村里的某某,凶暴如虎,假使他强占了别人的女人,你能帮别人去理论么?”后来这人妻子的癫狂病越来越重,并且把丈夫的阴谋都揭露了出来。医生针灸、术士镇治都无效,终于因痨病而死。村里的人都说,这人像鬼那么狡黠,又有狐狸的幻术帮忙,应该没什么差错了。不料狐狸引来了狐狸,好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样。古诗中说“利”旁倚了一把刀,贪人自己害自己,一点不差。
道士采精血
门人王廷绍言:忻州有以贫鬻妇者,去几二载。忽自归,云初被买时,引至一人家。旋有一道士至,携之入山,意甚疑惧。然业已卖与,无如何。道士令闭目,即闻两耳风飕飕。俄令开目,已在一高峰上。室庐华洁,有妇女二十余人,共来问讯,云此是仙府,无苦也。因问:“到此何事?”曰:“更番侍祖师寝耳。此间金银如山积,珠翠锦绣、嘉肴珍果,皆役使鬼神,随呼立至。服食日用,皆比拟五侯。惟每月一回小痛楚,亦不害耳。”因指曰:“此处仓库,此处庖厨,此我辈居处,此祖师居处。”指最高处两室曰:“此祖师拜月拜斗处,此祖师炼银处。”亦有给使之人,然无一男子也。自是每白昼则呼入荐枕席,至夜则祖师升坛礼拜,始各归寝。惟月信落红后,则净褫内外衣,以红绒为巨绠,缚大木上,手足不能丝毫动;并以绵丸窒口,喑不能声。祖师持金管如箸,寻视脉穴,刺入两臂两股肉内,吮吸其血,颇为酷毒。吮吸后,以药末糁创孔,即不觉痛,顷刻结痂。次日,痂落如初矣。其地极高,俯视云雨皆在下。
忽一日狂飚陡起,黑云如墨压山顶,雷电激射,势极可怖。祖师惶遽,呼二十余女,并裸露环抱其身,如肉屏风。火光入室者数次,皆一掣即返。俄一龙爪大如箕,于人丛中攫祖师去。霹雳一声,山谷震动,天地晦冥。觉昏瞀如睡梦,稍醒,则已卧道旁。询问居人,知去家仅数百里,乃以臂钏易敝衣遮体,乞食得归也。忻州人尚有及见此妇者,面色枯槁,不久患瘵而卒。
盖精血为道士采尽矣。据其所言,盖即烧金御女之士,其术灵幻如是,尚不免于天诛;况不得其传,徒受人之蛊惑,而冀得神仙,不亦颠哉!
我的门人王廷绍说:忻州有个人,穷得把老婆卖了。过了不到两年,这女人忽然自己回到家里,说是当初被卖之后,便让人带到一户人家中。跟着又来了一个道士,带她进了深山,她甚为惊恐。但转念一想,自己已被卖了,只好听天由命。道士下令,让她闭上双眼,刹时间,她只听得耳边风声飕飕。不一会儿,道士让她睁开眼时,她已经站立在一座山峰顶上了。峰顶上有些整洁而华丽的殿堂,里面走出来二十几位女子,来到她面前,热情地向她问候,并告诉她,这里是仙府,呆在此处不会吃苦的。她问:“让我到这儿,有什么事?”女子们答道:“和我们一起,轮流侍候祖师睡觉。此处金银堆积如山,珠宝玉器、绫罗绸缎、美味珍馐应有尽有,若要用时,可以驱使鬼神去办,他们随叫随到。咱们的吃穿用度,可以比拟王侯,只是每月需经历一次小小的痛苦,不过没什么关系。”然后指点着说:“这儿是仓库,这儿是厨房,这儿是咱们的住处,这是祖师的居室。”她们指着最高处的两间屋子说:“这儿是祖师拜月、拜北斗的地方,那儿是祖师炼银的地方。”这里也有供驱使的下人,但除祖师外,再没有一个男的。从这以后,这女人白天被祖师叫去一块儿睡觉,到了夜晚,祖师登坛礼拜,女人们则各自回房就寝。只是在月经来潮之后,祖师便命她们脱光衣服,然后用红绒制成的大绳子,将她们捆在一根大圆木上,手脚丝毫不能动转。再用棉团堵住她们的嘴,使她们无法出声。祖师拿着一根筷子一样的金管儿,在女人们身上找寻脉穴,随后,将金管儿刺入她们的两臂两腿的肉里,吮吸血液,那祖师看上去既狠毒又残酷。吸完后,祖师用药末涂在她们的伤口上,她们立时便不疼了,伤口也结了痂。第二天,痂脱落掉,皮肤则完好如初了。这座山峰的峰顶地势极高,每当云雨到来,皆须向下俯视。忽然有一天,狂风骤起,墨一般的黑云向山顶压下来,雷光电闪,在空中激烈地喷射。那情势令人十分恐怖。祖师惊慌失措,忙将二十几个女子一齐唤来,全部脱光衣服把他环抱在中间,形成肉体屏风。雷光电火几次冲进室内,都近不得他的身,只好一掣即回。不一会儿,一只簸箕大的龙爪伸了进来,在人丛中将祖师抓了去。接着,霹雳一声巨响,震动了山谷,一时间天昏地暗。这女人昏昏沉沉如同在做梦,稍清醒后,她发现自己已躺在路边了。从当地人口中,她得知此地离家不过几百里。她用手镯换了几件衣服以遮蔽身体,一路要着饭回到了家中。忻州地区,还有人见过这个女人,她面色枯槁,不久便病重而死了。大概她的精血已经被道士采吸一空。根据这女人所说的,可以断定,那道士乃烧金御女之徒。他的法术如此灵通虚幻,尚不免被天庭诛杀,而那些没有得到真传,仅仅受骗子蛊惑,而希望成为神仙的人,不也太荒唐吗?
江南吴孝廉,朱石君之门生也。美才夭逝,其妇誓以身殉,而屡缢不能死。忽灯下孝廉形见,曰:“易彩服则死矣。”从其言,果绝。
孝廉乡人录其事征诗,作者甚众。余亦为题二律。而石君为作墓志,于孝廉之坎坷、烈妇之慷慨,皆深致悼惜,而此事一字不及。或疑某乡人之粉饰,余曰:“非也。文章流别,各有体裁。郭璞注《山海经》、《穆天子传》,于西王母事铺叙綦详。其注《尔雅·释地》,于‘西至西王母’句,不过曰‘西方昏荒之国’而已,不更益一语也。盖注经之体裁,当如是耳。金石之文,与史传相表里,不可与稗官杂记比,亦不可与词赋比。石君博极群书,深知著作之流别,其不著此事于墓志,古文法也,岂以其伪而削之哉!”
余老多遗忘,记孝廉名承绂,烈妇之姓氏,竟不能忆。姑存其略于此,俟扈跸回銮,当更求其事状,详著之焉。
江南吴举人,是朱石君的门生。才华横溢却不幸早逝,他妻子发誓殉死,几次上吊却没有死。忽然举人在灯下现形说:“换上彩色衣服就能死了。”妻子照他的话去做果然死了。举人的同乡记录下这件事征集题诗,作诗的人很多。我也写了两首律诗。朱石君为他们夫妻写了墓志铭,对他的坎坷不遇,烈妇的慷慨殉情,都深为惋惜,但对他灯下现形的事只字不提。有人怀疑是他的同乡虚构出来的,我说:“这看法不对。文章有流派,各有自己的体裁。郭璞注释《山海经》、《穆天子传》,对于西王母的事详细铺叙。他注解《尔雅·释地》时,对‘西至西王母’一句,只写了‘西方昏荒之国’,不再多加解释。因为注释经书的体裁就该这样。刻在鼎碑上的文章和史传相呼应,不能和小说、杂记等同,也不能和词赋相同。朱石君博览群书,他不把这事写到墓志铭中,是根据古文法则,怎能说是因为那件事不真实而删去不用呢?”我年岁大了,好忘事,记得吴举人名叫承绂,烈妇的姓名,居然想不起来了。姑且保存这件事的梗概在此,等扈从皇上回京,再进一步考查他们夫妇的事迹,详尽著述出来。
老仆施祥,尝乘马夜行至张白。四野空旷,黑暗中有数人掷沙泥,马惊嘶不进。祥知是鬼,叱之曰:“我不至尔墟墓间,何为犯我?”群鬼揶揄曰:“自作剧耳,谁与尔论理。”祥怒曰:“既不论理,是寻斗也。”即下马,以鞭横击之。喧哄良久,力且不敌;马又跳踉掣其肘。意方窟急,忽遥见一鬼狂奔来,厉声呼曰:“此吾好友,尔等毋造次!”群鬼遂散。祥上马驰归,亦不及问其为谁。
次日,携酒于昨处奠之,祈示灵响,寂然不应矣。祥之所友,不过厮养屠沽耳。而九泉之下,故人之情乃如是。
老仆施祥曾骑马夜行到张白。那里四野空旷无人,黑暗中有几个人扬泥沙,马惊叫不往前走。施祥知道是鬼,叱喝道:“我没进入你们的坟墓中,为什么来侵犯我?”群鬼们嘲弄道:“我们在玩我们的,谁和你讲道理?”施祥怒道:“既然不讲道理,就是要挑起争斗了。”随即下马,用鞭子横扫。混战了好久,他渐渐支持不住了,马又乱蹦乱跳地碍事。正在急迫之中,忽然远远地看见一个鬼狂奔而来,厉声叫道:“这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要乱来!”群鬼便都散去了。施祥上马跑了回来,也没来得及问那个鬼是谁。第二天,他带着酒来到昨夜打斗处祭奠,祈求鬼魂出来,但静悄悄没有回音。施祥的好朋友,不过是些砍柴的、喂马的、屠户、卖酒的之类下人,但在九泉之下,还在念念不忘老朋友的情谊。
《如愿小传》
门人吴钟侨,尝作《如愿小传》,寓言滑稽,以文为戏也。后作蜀中一令,值金川之役,以监运火药殁于路。诗文皆散佚,惟此篇偶得于故纸中,附录于此。
&&& 其词曰:
如愿者,水府之女神,昔彭泽请洪君以赠庐陵欧明者是也。以事事能给人之求,故有是名。水府在在皆有之,其遇与不遇,则系人之禄命耳。有四人同访道,涉历江海,遇龙神召之,曰:“鉴汝等精进,今各赐如愿一。”即有四女子随行。其一人求无不获,意极适,不数月病且死,女子曰:“今世之所享,皆前生之所积;君夙生所积,今数月销尽矣。请归报名。”是人果不起。又一人求无不获,竟犹未已。至冬月,求鲜荔巨如瓜者。女子曰:“溪壑可盈,是不可餍,非神道所能给。”亦辞去,又一人所求有获有不获,以咎女子。女子曰:“神道之力,亦有差等,吾有能致不能致也。然日中必昃,月盈必亏。有所不足,正君之福,不见彼先逝者乎?”是人惕然,女子遂随之不去。又一人虽得如愿,未尝有求。如愿时为自致之,亦蹙然不自安。女子曰:“君道高矣,君福厚矣,天地鉴之,鬼神佑之。无求之获,十倍有求,可待乎我;我惟阴左右之而已矣。”他日相遇,各道其事,或喜或怅。曰:“惜哉!逝者之不闻也。”此钟侨弃笔狡狯之文,偶一为之,以资惩劝,亦无所不可;如累牍连篇,动成卷帙,则非著书之体矣。
门人吴钟侨曾经作有《如愿小传》,寓深意于滑稽之中,是一篇游戏文字。后来,他做四川一个县令,正值金川之战,因监运火药死在路上。他的诗文都已散佚,只有这一篇偶尔从故纸堆中翻出,附录在此。《如愿小传》其文辞为:如愿是水府的女神,以前彭泽湖湖神青洪君赠送庐陵欧明的就是她。因她事事都能满足别人的请求,所以有“如愿”这个名称。处处都有水府,能否遇上水神,却是由每个人的福禄和命运决定的。有四个人一起访道,遍游江海,到处寻觅,遇到龙神召见。龙神说:“鉴于你们精神至诚而有上进心,我现在赐给你们每人一个如愿。”就有四位女子出来随从他们。其中一人任何请求都获得满足,过得极其适意,没过几个月就病得快要死去,女子说:“今世的享受,都是前生的积德。你前生的积德,这几个月已消耗完了。请让我回去复命吧。”这个人果然死去。又有一人的请求没有不实现的,却还不觉满足。到了冬天,他请求弄来像瓜那么大的鲜荔枝。女子说:“溪壑可以填满,这个要求却不能满足,这不是神道所能供给的。”她也因此而离去。另有一人的请求,有实现的,也有未能实现的,他因此责怪女子。女子说:“神道的能力,也有差别,我有能做到和不能做到的事。然而,太阳当空必定西斜,月亮丰满必定亏缺。有不能满足的事,正是你的福份。你没有看到那个已经去世的人吗?”这个人警惕起来,女子就跟随他而不离去。还有一人虽然得到如愿,却从不曾有什么请求。如愿有时主动替他做点事,他也皱起眉头表示不安。女子说:“你的道德高尚,你的福泽深厚,天地明鉴你,鬼神保佑你。没有请求的获取,比有请求的获取高十倍。你可无须我的帮助,我只在暗地里帮助你而已。”此后,四位如愿相遇,各人说出自己的经历,有的欢喜有的感叹。她们说:“可惜啊,去世的人已听不到这些了!”这是吴钟侨弄笔游戏之文,偶尔为之,以资惩劝,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果写起来累牍连篇,动不动就成卷成帙,就不是应有的著书体裁了。
郭石洲言:河南一巨室,宦成归里,年六十余矣,强健如少壮,恒蓄幼妾三四人;至二十岁,则治奁具而嫁之,皆宛然完璧。娶者阴颂其德,人亦多乐以女鬻之。
然在其家时,枕衾狎昵,与常人同。或以为但取红铅供药饵,或以为徒悦耳目,实老不能男,莫知其审也。后其婢媪私泄之,实使女而男淫耳。有老友密叩虚实,殊不自讳,曰:“吾血气尚盛,不能绝嗜欲。御女犹可以生子,实惧为身后累;欲渔男色,又惧艾豭之事,为子孙羞。是以出此间道也。”此事奇创,古所未闻。
夫闺房之内,何所不有?床第事可勿深论。惟岁岁转易,使良家女得再嫁名,似于人有损;而不稽其婚期,不损其贞体,又似于人有恩。此种公案,竟无以断其是非。戈芥舟前辈曰:“是不难断,直恃其多财,法外纵淫耳。昔窦二东之行动,必留其御寒之衣衾,还乡之资斧,自以为德。此老之有恩,亦若是而已矣。”
郭石洲说:河南有一位富豪,为官多年,期满后归于故里,年纪已六十多岁了,但身体强壮,宛如壮年男子。他身边总是养着三、四个小妾,到她们二十多岁时,便置办妆奁将她们嫁出去,此时她们仍是白壁无瑕。娶她们为妻的人都暗中赞颂这位富翁的美德。一些人家也乐于将女儿卖到他家为妾。然而,这些女子在他家时,同床其共枕,亲热狎昵,与常人并无不同。有人以为,他只是取女子们的经血做药饵,以补养身体。有人则认为,他不过是为了满足耳目之欲,因为他已经衰老,早已不能再过性生活。然而到底怎样,却始终弄不清楚。后来,他家的丫环老婆子将隐情泄露出来:实际上,他是通过另一种方式玩弄了这些女子(让女子供他鸡奸)。有位老朋友悄悄向他问起此事的真假,他并不隐讳,却坦白地说:“我血气还很旺盛,尚不能断绝色欲。如果与女子过性生活,仍有可能生儿生女,我怕那会成为我身后的累赘。如果搞同性恋,又怕丑闻传出去,被子孙们笑话。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此事实为创举,真是前所未闻。若说闺房之中的事,可谓无所不有。床上之事,更不可深谈。这位富翁年年换妾,使良家之女承受着再嫁的名声,好像对人的声誉有损害;但是,他并不延误女子们的婚期,不破坏她们的贞洁之体,又好像对人有恩德。这种公案,真是无法断定谁是谁非。前辈戈芥舟说:“其中的是非并不难断,这个富翁正是仗着他的财势,无视法律而纵欲害人的。当年,大盗窦二东行劫之后,必要给受害者留下御寒的衣服、还乡的路费,自以为很有德行。这个老富翁的所谓恩德,同窦二东没什么两样。”
里有丁一士者,矫捷多力,兼习技击、超距之术。两三丈之高,可翩然上;两三丈之阔,可翩然越也。余幼时犹及见之,尝求睹其技。使余立一过厅中,余面向前门,则立前门外面相对;余转面后门,则立后门外相对。如是者七八度,盖一跃即飞过屋脊耳。后过杜林镇,遇一友,邀饮桥畔酒肆中。酒酣,共立河岸。友曰:“能越此乎。”一士应声耸身过。友招使还,应声又至。足甫及岸,不虞岸已将圮,近水陡立处开裂有纹。一士未见,误踏其上,岸崩二尺许。遂随之坠河,顺流而去。素不习水,但从波心踊起数尺,能直上而不能旁近岸,仍坠水中。如是数四,力尽,竟溺焉。
盖天下之患,莫大于有所恃。恃财者终以财败,恃势者终以势败,恃智者终以智败,恃力者终以力败。有所恃,则敢于蹈险故也。田侯松岩于滦阳买一劳山杖,自题诗曰:“月夕花晨伴我行,路当坦处亦防倾。敢因恃尔心无虑,便向崎岖步不平!”斯真阅历之言,可贯而佩者矣。
家乡里有一个叫丁一士的人,动作敏捷,力气巨大,兼习技击矫、跳跃的武术。两三丈高的地方能纵身上去,两三丈宽的地方能一下跳过去。我小时曾请他表演。他叫我站在一个过厅中,我面朝前面,看见他在前面和我相对而立;我转身向后面,又看见他在后面和我相对而立,这样有七八次。原来他是从屋脊上跳过去的。后来他到杜林镇碰见了一个朋友,两人在桥边的酒店中喝酒,喝到高兴处,两人站在河边。朋友说:“你能跳过去么?”他应声跳过去了。朋友又叫他跳回来,他又跳了回来。脚要踏到岸边时,不料河岸已塌,丁一士也随之掉到河里,顺流而去。他不会游泳,只能从水中跃起几尺高,但只能笔直向上而不能向旁边跳上岸,于是又落入水中。这样跳了许多次,终于淹死了。天下最大的祸患莫过于有所依仗。依仗钱财的因为钱财倒霉,依仗势力的因为势力倒霉,依仗智谋的因为智谋倒霉,依仗气力的因为气力倒霉。因为有所依仗就敢于冒险。田松岩买了一根劳山手杖,自题诗道:“月夕花晨伴我行,路当坦处亦防倾。敢因恃尔心无虑,便向崎岖步不平!”这是饱经世故的经验之谈,可以作为座佑铭。(应当效法并牢记在心)
沧州憩水井有老尼,曰慧师父,不知其为名为号,亦不知是此“慧”字否,但相沿呼之云尔。余幼时,尝见其出入外祖张公家。戒律谨严,并糖不食,曰:“糖亦猪脂所点成也。”不衣裘,曰:“寝皮与食肉同也。”不衣绸绢,曰:“一尺之帛,千蚕之命也。”供佛面筋必自制,曰:“市中皆以足踏也。”焚香必敲石取火,曰:“灶火不洁也。”清斋一食,取足自给,不营营募化。外祖家一仆妇,以一布为施。尼熟视识之,曰:“布施须用己财,方为功德。宅中为失此布,笞小婢数人,佛岂受如此物耶?”妇以情告曰:“初谓布有数十疋,未必一一细检,故偶取其一。不料累人受捶楚,日相诅咒,心实不安。故布施求忏罪耳。”尼掷还之曰:“然则何不密送原处,人亦得白,汝亦自安耶!”
后妇死数年,其弟子乃泄其事,故人得知之。乾隆甲戌、乙亥间,年已七八十矣,忽过余家,云将诣潭柘寺礼佛,为小尼受戒。余偶话前事,摇首曰:“实无此事,小妖尼饶舌耳。”相与叹其忠厚。临行,索余题佛殿一额。余属赵春涧代书。合掌曰:“谁书即乞题谁名,佛前勿作诳语。”为易赵名,乃持去,后不再来。近问沧州人,无识之者矣。
又景城天齐庙一僧,住持果成之第三弟子。士人敬之,无不称曰三师父,遂佚其名。果成弟子颇不肖,多散而托钵四方。惟此僧不坠宗风,无大刹知客市井气,亦无法座禅师骄贵气;戒律精苦,虽千里亦打包徒步,从不乘车马。先兄晴湖尝遇之中途,苦邀同车,终不肯也。官吏至庙,待之礼无加;田夫、野老至庙,待之礼不减。多布施、少布施、无布施,待之礼如一。禅诵之余,惟端坐一室,入其庙如无人者。其行事如是焉而已。然里之男妇,无不曰三师父道行清高。及问其道行安在,清高安在,则茫然不能应。其所以感动人心,正不知何故矣。尝以问姚安公,公曰:“据尔所见,有不清不高处耶?无不清不高,即清高矣。尔必欲锡飞、杯渡,乃为善知识耶?”此一尼一僧,亦彼法中之独行者矣(三师父涅槃不久,其名当有人知,俟见乡试诸孙辈,使归而询之庙中)。
沧洲甜水井有位老尼姑,叫慧师父,不知这是她的名字还是她的号,也不知是否这个慧字,只是人们都这么沿习着称呼下来。我小时,看她来往于外祖父张雪峰先生家。她守戒极严,连糖也不吃。她说糖也是用猪油做的。她不穿皮衣,说穿皮衣服跟吃肉一样。她也不穿绸绢做的衣服,认为一尺绸绢,是一千只蚕的性命换来的。供佛用的面食,她一定要自己做,说市上卖的,加工时都用脚踩。烧香时,她一定要用火石打火,认为灶火不干净。她的斋饭清淡,自给自足,从来不忙忙碌碌地去募化。外祖父家有一位女仆,施舍她一匹布。她仔细审视了布之后认了出来,说:“施舍必须是自己的东西,才能成为功德。府上因丢了这匹布,有好几个小婢挨了打,佛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东西呢?”女仆坦白说:“原先以为有几十匹布,未必能一一点查,所以就给拿来一匹。不料连累了别人挨打,天天诅咒,我的心中实在不安。所以布施这匹布以忏悔恕罪。”老尼把布扔还她说:“你为什么不偷着送还原处,这样别人也可以洗清自己,你也可以心安。”女仆死了几年之后,老尼的弟子把这事透露了出来,所以人们才知道。乾隆十九、二十年间,她已七八十岁了。有一天她忽然来到我家,说要去潭柘寺拜佛,为小尼姑受戒。我偶然说到上述之事。她摇头说:“哪有这事。是小尼姑们乱嚼舌头。”在座的无不叹息她的忠厚。临行,她求我为佛殿写一幅匾额。我托赵春磵代写。她合掌说是谁写的,就请签署谁的名,在佛前不要打诳语。待换上赵春磵的名字后,她才拿走了。后来她再没来过。近来问起沧州人,竟没有人知道她。又,景城天齐庙有位和尚,是住持僧果成的第三个弟子。士绅们敬重他,都称他为三师父,倒把真名给忘了。果成的弟子大多不怎么样,都托着钵游食四方。只有这位三师父坚持师祖的作风,他没有名山大刹中知客僧的那种市侩气,也没有法座禅师的那种娇贵气。他守戒勤苦,即便是千里路程也背着包步行,从来不乘车骑马。先兄晴湖曾在路上遇到他,苦苦邀请他上车,他始终不肯。官员来到庙中,他对待他们的礼节并没有增加,农夫村叟来到庙中,他对待他们的礼节并不减少。布施多的、布施少的、不布施的,他都同样对待。他诵经之余,只端坐于一室中,以致来人以为庙里没有人。他的行事也只是如此而已,但乡里无论男女,没有不说三师父道行清高的。待问到道行表现在哪儿?清高表现在哪儿?人们就茫然回答不上来了。三师父能够感动人心,不知是什么原因。就此我曾问姚安公,他说:“据你所见,他有不清高的地方么?没有不清不高的地方,就是清高。你认为必须像飞锡仗行空、乘木杯渡水那样才算是了悟一切的和尚么?”这一尼一僧,也是佛门中独有此行为的人(志节高尚)呵。(三师父涅槃还不久,他的姓名应当有人知道,等见到来来参加乡试的诸孙辈,让他们回去到庙中打听清楚。)。
九州之大,奸盗事无地无之,亦无日无之均为不异也。至盗而稍别于盗,而不能不谓之盗;奸而稍别于奸,究不能不谓之奸,斯为异矣。盗而人许遂其盗,奸而人许遂其奸,斯更异矣。乃又相触立发,相牵立息,发如鼎沸,息如电掣,不尤异之异乎!
舅氏安公五章言:有中年失偶者,已有子矣,复买一有夫之妇。幸控制有术,犹可相安。既而是人死,平日私蓄,悉在此妇手。其子微闻而索之,事无佐证,妇弗承也。后侦知其藏贮处,乃夜中穴壁入室。方开箧携出,妇觉,大号有贼,家众惊起,各持械入。其子仓皇从穴出。迎击之,立踣。即从穴入搜余盗,闻床下喘息有声,群呼尚有一贼,共曳出絷缚。比灯至审视,则破额昏仆者其子,床下乃其故夫也。其子苏后,与妇各执一词:子云“子取父财,不为盗”。妇云“妻归前夫,不为奸”。子云“前夫可再合,而不可私会”。妇云“父财可索取,而不可穿窬”。互相诟谇,势不相下。
次日,族党密议,谓涉讼两败,徒玷门风。乃阴为调停,使尽留金与其子,而听妇自归故夫,其难乃平。然已“鼓钟于宫,声闻于外”矣。先叔仪南公曰:“此事巧于相值,天也;所以致有此事,则人也。不纳此有夫之妇,子何由而盗,妇何由而奸哉?彼所恃者,力能驾驭耳。不知能驾驭于生前,不能驾驭于身后也。”
中国之大,通奸偷盗之事无地不发生,也无日不发生,都不足为怪。至于偷盗而又有别于偷盗,却不能不称为偷盗,通奸而又有别于通奸,终究不能不称为通奸,那就够奇怪了。偷盗而别人容许他偷盗,通奸而别人容许他通奸,那就更为奇怪了。却又有相互接触立即爆发,相互牵制立刻平息,爆发时如水沸一般强烈,平息时如电闪一样迅速,不更是奇怪中的奇怪吗?舅舅安五章公说,有一个中年丧偶的男子,已有儿子了,又买进一个有夫之妇作继室。幸亏他控制有术,还可相安过日子。不久,这个人死去,他平时的积蓄都由继室掌管。他的儿子听到一些风声,就向继母索取钱财,但事无佐证,继母不承认。后来,儿子侦察到钱财贮藏的地方,就在夜里挖墙洞进入室内。正当他打开箱子准备将钱财拿走时,被继母发觉。她大喊有贼,家中仆人惊起,各人拿着器械冲进来。儿子仓皇从墙洞里爬出,被仆人迎面一棒击中,立刻倒在地下。家仆们就从墙洞里爬进室内去搜查别的盗贼,听到床下有喘息声,大家呼喊还有一个贼,一起将他拉出捆缚起来。等到取来灯烛仔细一看,额头打破昏倒在地的是儿子,躲在床下的却是以前的丈夫。儿子苏醒之后,与继母各执一词。儿子说:“儿子取父亲的钱财,不是偷盗。”继母说:“妻子归依前夫,不是通奸。”儿子说:“前夫可以再次结合,却不可私下幽会。”继母说:“父亲的钱财可以索取,却不可偷窃。”两人互相责骂,势均力敌。第二天,族人秘密商议,认为诉讼则必定两败俱伤,徒然玷污门风。就私下里替他们调解,将父亲留下的钱财都归儿子,听凭继母自己归依前夫,这场风波才平息下去。然而,已经“鼓钟于宫,声闻于外”了。先叔仪南公说:“这件事巧在相互碰上,这是天意。之所以会导致这件事,却是人为的。如果不娶这个有夫之妇,哪有什么儿子偷盗、继室通奸的事?他所凭借的,是自己能够驾驭继室和儿子,却不懂得在生前能驾驭,在死后却不能驾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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