纶想兵团几级绝地求生花钱才能玩玩生化

  我谈下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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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先谈演员,庹宗华。  我认识这个演员是在刘猛导演的《特战先锋》里,他演了一个投奔共党的国民党。  国民党的伞兵团起义也是历史事实。  刘猛导演讲,此君是党国深蓝,在台湾一度很红哦!  他在另一部电影还演了一个国民党飞官教员的角色。那部电影我也看过,觉得挺假的。  在大陆,女飞官要剪头发的,扮演国民党(俺习惯了)空军的女演员竟然还是一头长发,她留着一头长发坐在教练机里。Σ(?д?|||)??  话说回来,他在电影里是客串,演得不错啊!  对了,那部《八百壮士》的电影不会是大陆拍的吧?
  这部电影也讲究美国的政治正确了!  电影里有一个黑人的角色,他听到《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歌就开始唱了!  其余的人反而都不在乎,我联想到台湾现状,也就觉得再正常不过了!  电影里还有一个青天白日满地红冉冉升起的镜头,民进党没有以清除国民党遗毒为由剪掉它吗?  从剧情上讲,就是一个富家子弟在党国军营里不断成长的励志故事。  如果我没有找过那些党国军队的黑材料,就肯定会被这个故事感动得一塌糊涂。  然而,我带着审查的目光看完了这部近两个小时的电影。  它没有讲军队内部倒卖物资,没有讲军人去嫖娼,没有讲在脸书粉专上抱怨不能拿娃娃,更没有讲军人支持民进党的政治倾向。  国军去救灾,也是一件好事情。  如果台湾人民是欢迎他们的,就不会出现退役人员应聘工作被侮辱了!哦,电影也没有讲国军虐待新兵的现象。
  国军的钢盔跟林明正头像上的一模一样啊!  国军是男兵女兵一块训练的吗?  我看到女兵的时候,想到了国军士官虐待女兵的那条新闻了!  女兵的臂章上绣着梅花,俺认为国民党不配戴这朵梅花。  我觉得自己看到那些救灾的画面应该会流泪的。  不过,我还是无动于衷。  原来闽南话是这么说的。我要是福建人就能听懂了!  台湾腔还是蛮好玩的。
  国军的直升机让我想起了李倩蓉的阿帕奇和劳乃成脸书的头盔。
  司令长官出场的时候,背景音乐是《中华民国陆军军歌》,感觉平常。  在大陆的近代革命戏里,国军出场的时候都比这个燃。  这部电影没有强调国军是反台独的,没有达到宣传效果。  它反而在暗示,台独者可以由当兵来实现台独。
  还有,为什么放的是《中华民国陆军军歌》呢?  《黄埔军校校歌》呢?  是因为民进党立委提过“党旗飞舞”要改为“国旗飞舞”吗?
  最后那个喝咖啡的结局蛮符合小清新台剧的标准哦!
  在电影的开头,台军都是涂了迷彩出场的。他也提到了8年抗战跟滇缅公路,这还算是国军吧!可是,台湾的历史教科书不是没改过来吗?那中国大陆的八年抗战跟台军有什么关系呢?台独教科书教出台独青年,台独青年再去当兵……
  主角游泳的那片海超美的。那是在哪里呢?
  中国历史上最无能、最孱弱的军队——国军,没有之一。
  王炳忠:为什么我出身本省家庭却从小认同中国/a/40708_2.shtml  日 16:23  王炳忠:前几天一些刚升入大学的小朋友给“反课纲运动”的人发送国旗,这些同学高中的时候就成立“捍卫国史同盟”,他们嫌马英九做得不够,认为教育要拨乱反正。他们希望去看一看,虽然大家立场不同,但都是在为国家命运努力,希望他们为国珍重。尤其是现在闹出人命,很多人用人命来不断炒作,那不是我们所乐见的。  结果在现场找不到年轻同学,从“教育部”门口进去,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是一些中老年的“独派”,这些“独派”看到小朋友拿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好像看到鬼一样,说这个旗不要进来,这里是台湾,不欢迎这面旗,有的故意拿过去就要撕掉。他们见到这种场面愣住了,没想到自己既没有抗议,也不吼也不吵,就被人骂“滚回去”。所以有些小同学心情比较低落,我就给他们拍拍背,其实知道他们是这样子就好,这确实是一个敌我的斗争。
  庹宗华是台湾著名的军教片演员,他一出现,台湾人就说“班长来了”,就像我们看见王宝强就觉得傻根来了一样。
  国军无罪!
  王西田无罪!
  有罪我们不饶
  历史从来血写成
  第21章军令行事  从天津运粮的火车两个小时前就往北平这边开了,由于是政府的特调列车,调度室回答得很坚决,晚上十一点整一定能够准时到站。  马汉山一小时前就带着一干人马来到了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天又热,心又躁,自己又来早了,等到这个时候便又焦躁起来,一个人踏着月台离铁道仅一米的那条黄线来回走着,眼睛望见挂在月台棚顶下那面钟便又开骂起来:“混账王八蛋,不是说保证十一点能到站吗?这不十一点了吗!”  跟他保持着距离站在站台里边的李科长和王科长还有一众科员都望向那面钟。  钟的指针确实已经短的在11,长的在12了!  那李科长比王科长强悍些,便有些欺他,立刻对王科长说道:“赶紧去调度室问问吧,政府的专列也晚点,真正不像话!”  王科长其实比他狡猾:“我这就去问。”说着就走,免得站在这里,不知马汉山还有多少无名火要发。  马汉山踏着那条黄线走得更快了,又望了一眼那面钟,果然冲着李科长来了:“你们是怎么跟车站调度室说的?天津那边是怎么说的?今晚粮食不运来,你们自己就到警备司令部报到去!混账王八蛋,平时不干事,刀架到脖子上了还死不醒!”  李科长知道今晚的事大,不敢跟他还嘴,便把脸望向铁轨进站的方向。  他身后的科员们也都像一群鹅,伸长了脖子装着等望火车——其实是都不愿意与马汉山目光相接。  “便衣队!”马汉山一声吼。  原来站在灯火暗处的十一个中山装急忙聚拢过来了。  李科长和那群科员都是一惊,目光齐刷刷地都望向这边了。  马汉山对他们倒是信任而亲切,对为首的那个:“军统的弟兄们今晚要辛苦了!”  原来这十一个中山装都是军统北平站的!  马汉山曾经在军统任过北平肃奸委员会主任,现在麻烦大了,不得不借用背后这帮神鬼皆愁的弟兄,尽管又要费去好大一笔开销。  为首的一名中山装:“上面都交代了,我们今晚听老主任的。”  马汉山:“派两个弟兄先把车站的调度主任给我抓来!其余的严阵以待,我说抓谁,立刻就抓!”  “明白!”军统那个为首的大声答道。  可还没等他派人去抓调度主任,王科长已经气喘吁吁地领着那个调度主任来了。  王科长:“局长,局长,我把调度主任叫来了。您亲自问他。”  军统为首的一听立刻下令:“抓了!”  两个中山装一边一个将那个调度主任的手腕立刻扳到了背后!  调度主任身子压了下去,又疼又急:“马局长!马主任!有新的命令……哎哟……您听我说……”  马汉山:“轻点,让他说。”  两个中山装减了劲,那调度主任急忙说道:“刚接到的电话,运粮的车要十二点才到,说是有大半是军粮,要等国军第四兵团的车队到了……”  “你说什么?”马汉山一听立刻急了,“什么军粮?什么第四兵团的车队?混账王八蛋!给老子说清楚!”  那调度主任:“两个电话,一个是天津来的,说运粮的车改为十二点到站;一个说是国军第、第四兵团司令部军需处来的,说今晚的粮有八百吨是运给国军的,叫我们等他们的车队……”  “我们就一千吨粮,第四兵团要运走八百吨?”马汉山的头嗡的一声立刻大了,“好,黑得好!我操他扬子公司的娘!这个时候还来这一手……”  科长科员、军统的便衣全都静在那里,望着马汉山。  马汉山阵仗见多了,急剧地想着应对之策,突然对王科长:“方大队长那个大队是不是在粮食仓库等粮?”  王科长:“报告局长,是。他们早就在仓库等着清点今晚运来的粮食,我已经全安排好了,有茶有烟还有酒和消夜……”  “真正的混账王八蛋!谁叫你说这些!”马汉山呸断了他,“立刻打电话,请方大队长带着他的稽查大队来!就说国军第四兵团要来抢东北学生和北平各大学师生市民的配给粮!”  那王科长一听立刻害怕了,这不是叫方大队来和国军第四兵团火拼吗?闹出大事,自己打这个电话,可干系不小,便又装蒙问道:“局、局长……我能不能不说是国军第四兵团来抢粮……”  “给我一把枪!”马汉山火大,立刻伸手向身旁一个军统要了一把枪,上了膛,向那王科长一递,“拿着!”  那王科长哪里敢接:“局长……”  马汉山立刻将枪口顶在他的下巴上:“拿不拿?”  “我拿……”那王科长明白了,抖着手接过了枪,望着马汉山。  马汉山:“枪已经上膛了。十二点前方大队长他们赶不来车站你就自裁吧!”  “我去!”那王科长双手捧着枪,像捧着一块烧红的铁,递还马汉山,“局、局长,十二点前我准把方大队长请来。这个我也不会使……”  马汉山一把抓回了枪,吼道:“还不去!”  “是!”王科长大声回答,向两个科员,“陪、陪我去打电话……”  见他们向调度室走了,马汉山也不把那支枪交还给那个军统,提在手里又来回急踱,一眼又望见了李科长:“给老子把车队都调到站门口,把站门堵了。第四兵团有一辆军车开进来,你也自裁吧!”  李科长也立刻望向那群科员:“听到没有?都跟我去!”  这一行也立刻跑了。  站台上就剩下马汉山,还有军统那十一个便衣和那个调度主任了。  “放了他。”马汉山先让放了那个调度主任,然后对十一个军统,“弟兄们,今晚有一场火拼了!我是跟你们站长说好了的,有事他会顶着。再闹大了我就亲自给国防部郑介民次长打电话!你们尽管配合国防部的稽查大队放开手干!我做事你们都知道,军统的弟兄从来都不亏待。”  军统那个行动执行组长:“老主任放心,我们听您的。”  “好,好!”马汉山眼珠子又乱动了,看见了手下给他安排的那个小马扎,立刻望着那个调度主任,“你,给老子搬到铁轨上去!”  那调度主任慌忙端起了小马扎刚走了一步,不得不问道:“马局长,马主任……是搬到铁轨上吗?”  马汉山这回没骂人,也没喝他,只是壮烈地点了下头。  那调度主任忐忑地端着小马扎跳下了站台,摆在了铁轨中间的枕木上。  马汉山大步走过去,也跳下站台,在马扎上一坐:“娘希匹!狗娘养的扬子公司!老子今天干不过你,赔了这条命,上达天听,让总统来骂娘。娘希匹的!”  望见他这般模样,就连军统那帮人都有些面面相觑了。  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主任办公室。  五人调查小组确定方孟敖大队进驻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彻查物资,从马汉山到底下各科的科长立刻做出了反应。第一条便是马汉山腾出了自己的主任办公室,改成了稽查大队临时办公室。其他东西都搬了出去,只留下了那张主任办公桌直接给方孟敖用,宽大的办公室中央搬来了大会议桌,上头一张椅子,一边十张椅子,刚好供方孟敖大队二十一个人坐。  今晚是方孟敖大队第一次来,目的十分明确,坐等十一点天津运来的那一千吨粮食入库,明天一早便调拨给东北学生和几个大学的师生。  正如那王科长说的,大会议桌上十分丰盛。中间摆满了糖果糕点,两边每张座位前都摆着一盒哈德门香烟、一杯茶、一瓶洋酒。上首方孟敖那个座位只有香烟不同,是一盒雪茄。  队员们今天都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人去动桌上的东西,而且没有一个人说话。  不是因为要执行今晚的任务,而是因为大家都明显感觉到今天队长像变了一个人。  方孟敖坐在那里一直就没有讲话,脸色又看不出什么严肃或是生气,只是沉默。  刚才电话铃响了,现在他正在接电话。大家都望着他,也只听到他不时地“嗯”一声,以至对方是谁都听不出来。好不容易听到他开口了,也只有三个字:“知道了。”接着就把话筒扔在了桌子上,走回会议桌前坐下,依然没有表情,依然沉默,一个人在那里想着。  两个留在这里伺候的科员又蹑手蹑脚地进来了,一人手里拎着个热水瓶,一人一边,挨个儿赔着小心去揭每个座位前的茶杯盖。  一个盖子揭开,茶是满的。  又一个盖子揭开,茶也是满的。  一个科员鼓起勇气,弯腰站在方孟敖身边,赔着笑道:“方大队长,大暑热的天,长官们茶总得喝一口吧。您老下个命令吧。”  方孟敖慢慢地望向了他,知他是个小科员,语气便和缓:“问你,你要说实话。”  那科员:“大队长问,属下一定说实话。”  “你不是我的属下。”方孟敖手一挥,接着指向桌上那些东西,“这些东西平时都是供应谁的?”  那科员:“都是供应各党部和政府机关局以上长官的。”  方孟敖:“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是。”两个科员都出去了。  方孟敖望向了队员们,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现在慢慢露出了大家期待的笑容,可露出来的笑容还是跟平时有些不同,总觉得有几分沉重。  大家便依然轻松不起来,都望着他,等他说话。  方孟敖:“奇了怪了。是不是北平的水有问题,什么时候你们这么老实过?为什么一个人都不说话?”  明明是他不说话,心事沉重,现在反倒问大家为什么不说话。队员们知道,憋在心里的话可以说了,却都望向了陈长武。  二十个人里陈长武跟他最久,年龄也最大,这时当仁不让站了起来:“队长,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有困难就该跟我们说,事情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担着,二十个弟兄也总不能让你一个人保着。”  方孟敖的心事哪能跟他们说?这时眯着眼望着陈长武,接着又扫了一遍其他队员:“什么困难?特种刑事法庭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担不了的事。该记住的事不记,一个个揣摩我干什么?没心没肺的。我提个问题,大家回答。今天本该是什么日子?”  大家其实都知道,这时目光全望向了陈长武。  方孟敖便直接问陈长武:“你自己说。”  “报告队长,今天是我原定的婚期!”陈长武先回了这一句,接着诚恳地说道,“队长,这不因为大家突然派到北平了嘛。我已经跟家里和她都说好了,哪天完成了北平查贪腐的任务,哪天回去结婚。”  “是我耽误了你。”方孟敖还是感叹了一句,接着站起来,“刚才你们都听到了。这些东西平时是专供北平局长以上那些人享受的。我们不吃,百姓也没份儿。长武的婚期延迟了,今天的酒还得喝。大家都把酒开了,为长武和新娘干一杯,带你们打一仗去!”  大家立刻兴奋了!纷纷站起来,无数双手伸向酒瓶,顷刻把洋酒瓶盖开了。  方孟敖率先举起酒瓶。  队员们都举起了酒瓶。  方孟敖望了一眼陈长武,又望向大家,这时要致祝酒词了,那句话脱口而出:“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说完就喝。  大家都跟着喝,喝的时候都感觉队长今天这个祝酒词说得有点怪,不像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却没有谁知道队长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方孟敖放下了酒瓶,大家都放下了酒瓶,等着听队长要带他们去干一场什么仗。  方孟敖:“刚才接到消息。今晚从天津运来的应该配给给东北学生和北平学生、教授的一千吨大米,国军第四兵团派车要运走八百吨,公然抢夺民食!现在我们就去车站,这些粮一粒也不能让第四兵团运去。听我的命令!”  唰的一声,二十个队员笔直地挺立。  方孟敖:“长武,元刚。”  陈长武和邵元刚:“在!”  方孟敖:“你们两个人在这里留守。其他的,跟我出发!”说完就大步向门口走去。  陈长武和邵元刚怔在那里,其他队员立刻跟了出去。  邵元刚还没醒过神,陈长武已经明白了,追喊道:“队长!”  方孟敖站住了。  大家都站住了。  陈长武:“我知道队长的意思,无非是要跟第四兵团的人干一仗!队长,我不要这样的照顾!”  邵元刚这才也明白了,走了过来:“有危险,大家都危险。我有娘要养,弟兄们谁家没有亲人?队长,你要让我留下,不如现在就让我退役回家!”  方孟敖望了望二人,感受到不只他们,其他队员的目光都十分坚定。  “岂因祸福避趋之。好!”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豪气干云的话,大声道,“出发!”  与北平城工部老刘同志谈完话后,何孝钰赶到了燕南园家里,却不见了梁经纶。  茶几上只有梁经纶留下的一张字条:  孝钰:因急事我出去了,一二小时便回。到家后望等我一谈方家事。累了便在沙发上小憩。注意休息,注意身体!梁经纶  何孝钰怔怔地坐在那里,望向墙边的座钟。  座钟已指向十一点半。  一部共产党与国民党的地下工作斗争史长达数十年,其中有一类人极其特别,因此被中共党史称为特别党员。因其特别,背景极其复杂,原因极其复杂,在记述他们时便往往语焉不详。  方孟敖就是特别党员中的另类典型!  何孝钰也是特别党员中的另一典型!  现在,因中国共产党和中国国民党政权长期的斗争已届决战阶段,命运将这两个特别党员连在了一起。  何孝钰慢慢将梁经纶那张字条折好,小心地放进自己的书袋,夹在一本书里,走出门去,站在门边。  小院草丛中传来虫鸣,父亲喜栽的那些花这时都在黑暗中,只能淡淡闻见花香,西面天空那一丝新月只隐约能见。  她闭上了眼,耳边又传来那个神秘而又令人激动的声音:  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默默念祷:“花何时长好,月何时长圆,人何时长寿……”  虔诚默祷带来的强烈意念,让她突然似乎听到了巨大的由无数人组成的方阵发出的脚步声从沉沉的黑夜中传来——是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新中国的脚步声!她能感受到这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睁开了眼,看见的却依然是沉寂的小院,还有满天的星斗……  自己完全不应该有此孤独。而此刻袭上心头的明明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孤独。而且这种孤独不只属于自己,她似乎还感觉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孤独。  ——梁经纶若明若暗、莫测高深的孤独!  ——方孟敖茕茕孑立、独往独来的孤独!  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顶棚的摆钟已是十一点五十分!  尽管听不见,等候十二点到站那列火车的两个方阵的人都觉得已经听见了远处火车轧着铁轨驰来的隆隆声!  站台上这时已多了一队人,国军第四兵团不只来了军需处长,还派了特务营长带着一个特务连,钢盔钢枪来护驾运粮了,黑压压排在站台的那边。  站台的这一边,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两个科长和一群科员早已万分紧张,这时都躲在那十一个军统便衣身后,殊不知那十一个军统便衣心里也很紧张。  都知道将会有一场争拼,这时又都互不理睬,单等运粮的火车一到,亮出真章——那群第四兵团派来的人全都目光空空,好像马汉山、民食调配委员会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  真正硬气的只有马汉山一个人,这时还坐在铁轨上,右手提着那支二十响的驳壳枪,左手多了一把折扇,拼命地扇着。  最急的是那个调度主任,拿着一盏红灯已经跑到离站台五百米远处高高举在那里,唯恐进站的火车轧死了坐在铁轨上不肯上来的马局长。  “王一行!”马汉山突然吼道。  那王科长本躲在人后,被他叫了不得不走了过去:“我在,局长。”  马汉山将那支驳壳枪指向他:“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呢?”  那王科长惊慌之中还不忘瞄了一眼摆钟:“局、局长,还不到十二点呢……方大队长说、说了,他们准到……”  这一问一答,第四兵团那个军需处长和特务营长都听到了。  军需处长向特务营长使了个眼色,那个特务营长走过来了:“什么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  王科长哪里敢答他,望向马汉山。  马汉山瞟了那个营长一眼:“识相的现在走还来得及。不走,你们就等着。”  “我们等着。”那个特务营长当即还以颜色,“戡乱救国时期,敢跟我们抢军粮,我倒要看看来的是谁。找死的东西!”  “混账王八蛋!你刚才骂谁?”马汉山倏地从马扎上站起来,“你们陈副司令都不敢骂我,一个中校特务营长,你狗日的敢骂我!”  “马局长,你喜欢骂人,我们可懒得骂人。”那个特务营长立刻反唇相讥。他们第四兵团是蒋介石的嫡系,坐镇北平,牵制傅作义的西北军,备受呵宠,平时闹了事南京屡次护短,哪会怕一个马汉山,“与共军决战在即,凡抢军粮者,我们的任务是抓人杀人!”  “好!有种现在就抓老子!”马汉山这两日已被五人小组逼得上了房,现在又被扬子公司玩得没了退路,今晚想好了干脆大闹一场,只要方孟敖大队能来,明天这个残局就让五人小组和扬子公司收拾去。心里有了这番打算,便露出军统面目,提着枪跳上了站台,冲到那个特务营长面前,竟还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拿枪便准备去顶住他的头,把他镇住,将事闹大。  没想到对方是个特务营长,身手了得,一眨眼间马汉山手中的枪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手中,黑洞洞的枪口反顶住了自己的下颌。  马汉山被他顶得头都昂起来了,知道手枪已经上膛,动一动便会走火,蒙在那里自己反而不敢动了。  “你们想干什么?!”军统那个执行组长出面了,右手抽出了枪,左手举着军统的身份证,大步走了过去,“我们是保密局的,一个也不许动!”  十个军统紧跟着都拔出了枪,都高举着军统的身份证,齐刷刷跟了过去。  第四兵团驻扎北平,河北的粮源被解放军断了,山西的粮源也被解放军断了,现在军粮主要靠的也是天津港口运来的美援。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来电话说今晚从天津运来的粮食有八百吨就是拨给他们的。运不回军粮便得军法惩治,现在却被阻挡。  见那十一个军统走过来了,那个特务营长红了眼,大声下令:“特务连长!”  “在!”带队的连长大声吼应。  特务营长:“缴他们的械!”  “是!一排上!”那特务连长举枪一挥——这个连长不是别人,就是“七五”当晚配合方孟韦到燕大附属医院去抓学生的那个第四兵团特务连长。  三十多支美式冲锋枪立刻将那十一个军统团团围住:“缴枪!”  十一把短枪被三十多支黑洞洞的冲锋枪口对着,优劣立判。那十个军统都望向为首的,没了主意。  军统那个执行组长犹自恫吓:“都告诉你们了,我们是国防部保密局的!还敢动手?知道后果吗?枪毙!”  那个特务营长比他牛皮还大:“抢夺国军军需,破坏前方军事!什么国防部保密局?通通抓了!”  特务营训练有素,三十多支枪没有蜂拥而上,二十多支枪依然圆圈形围着他们,十多支冲了过去,全是用枪口直戳那些军统的手臂,十一支枪全掉在地上。  “走!”同声齐吼,十多支枪口顶着那十一个军统向墙边走去。  立刻又有几个士兵过来,把地上的枪全部收了。  特务营长这才放下了顶着马汉山的枪:“把马局长还有他的手下,全请到墙边去!”  十几支枪跑过去了,指着王科长、李科长一众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科员:“那边去!”  那个连长亲自来“请”马汉山了。  马汉山哪会就这样被他请去,下颌上没有了枪,缓过了气,纵身跳起一把揪住了那个特务营长的衣领:“你个狗日的!目无党国,目无政府!敢抓老子?有种向老子开枪!”回头又向李科长、王科长他们吼道,“不要走,都站在原地!看狗日的谁敢动我们一下!”  那个特务营长被马汉山揪住衣领,到底知道他的身份,并未对他动武:“马局长,你最好把手松了。”  “松手?”马汉山大声吼道,“把你们司令李文叫来,他来了老子才松手……”  “我们就是李司令派来的。”那个特务营长还是没动,“马局长,你松不松手?”  马汉山:“你狗日的给我一枪,老子的手不就松了嘛!”  那特务营长用不着动手,开始发力了,也只是腰上一使劲,上身一摆,立刻将马汉山的手甩掉了。马汉山被甩得一个趔趄。  这时一声汽笛长鸣,一道强光直射,那列载着一千吨粮食的火车在几百米外喷着气进站了!  马汉山站稳了身子,发现火车来了,更得拼命了,可几支枪已经挡住了他。  “不要闹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那个军需处长走到了马汉山和特务营长身边,“马局长,我们是奉军令行事。您是有身份的,何苦闹得弟兄们伤了您,我们也不好交代。”  运粮的火车已经隆隆驶近了。  军需处长大声喊道:“我们的车,还有民食调配委员会的车都开进来!准备运粮!”  建丰同志之赏识曾可达有很多方面。其中之一,就是曾可达能耐劳苦。每晚处理公务都要到三点左右,清晨照起不误,精力依然充沛。  晚上十二点过了,曾可达正是一天中处理公文的紧张时刻。这时他站在顾宅住处的办公桌前,望着一张国军第四兵团和第九兵团不久前送来的最近军事态势图,脸色十分凝重。  态势图正中的核心区标着“北平”两个大字,在北平的西南方向标着“定兴”“房山”“良乡”“长辛店”,每一个地名前都有一个硕大的红色箭头!  曾可达顺手又拿起了国防部不久前发来的密电。  夜太静了,精神高度集中的人便容易自我产生幻听。  曾可达闭了一下眼,睁开又望向那张军事态势图,望向那几个硕大的红色箭头——突然,一阵猛烈的炮声仿佛从那几个红色箭头迎面轰来!  曾可达一震,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定下神,才发现是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他知道,这时打电话的人,一定是了解自己作息时间而且有资格用这条专线的人。又定了定神,他才走过去,拿起了电话:“我是曾可达,请说。”  夜很静,对方的声音很清晰:“报告可达同志,今晚可能会闹出大事!”  是从南京跟踪崔中石到北平的青年特工打来的。  曾可达依然很平静:“不要急,慢慢说。”  对方的声音:“是。方孟敖大队突然去了北平火车站。听说是国军第四兵团也去了火车站,要将天津运来的粮食运到第四兵团去。”  曾可达怔了一下,接着问道:“马汉山和他的民食调配委员会去车站没有?”  对方的声音:“他们早就在车站。后来知道第四兵团也要拉那车粮食,就通知了方大队长,方大队长刚才率领稽查大队赶过去了。”  “知道了。你们在那里继续观察,随时汇报。”曾可达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突发情况,挂了电话,急剧想着,又提起了话筒,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过十二点,只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电话。  由于是专线,电话立刻通了:“请问是南京二号专线吗?是,我是曾可达。今天是你值班啊……对,有重要情况要报告建丰同志……我也不忍心这个时候打电话,情况很复杂……谢谢了。”  因知道建丰同志立刻就要亲自通话了,曾可达站了起来,而且站得很直。  “可达同志吗?”亲切的、带着浓重奉化口音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了。  “报告建丰同志,我是曾可达。”曾可达肃然之情立刻显现,“这么晚了还打搅您,您还在工作吧?”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没有关系,国防部今晚发给你的北平最新军事密报收到了吗?”  曾可达:“收到了,建丰同志,共军恶化,确实到了十分猖獗的地步。”  话筒里建丰的声音:“军事部署不归我们管,如何遏制共军的恶化,只能寄希望于总统的英明部署了。我们当前是要配合总统的军事部署,稳定后方的经济和人心,尤其是五大城市的经济。说说北平的情况吧。”  “是。”曾可达答道,开始择要汇报,“白天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向五人小组报告,今晚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将运来一千吨粮食,说得很清楚,都是给北平配给的民食。刚才接到报告,国军驻北平第四兵团插手了,声言这一千吨粮食有八百吨是调配给他们的军粮。这说明扬子公司不但掌控了民食调配这一块的资源分配,还染指了资源供应委员会军粮的资源分配。这只老虎胃口越来越大了。”  话筒那边出现了沉默。  曾可达也只有等。
  第23章稽查大队  凌晨两点。  尖厉的电话铃声在五人小组组长、中央财政部总稽核杜万乘的床头响起。  杜万乘猛地惊醒,伸手便去床头摸眼镜,偏让他摸着了话筒,刚放到耳边便被电话里的声音闹蒙了!  ——电话里竟有两个声音在交替地吼叫:  “我是华北剿总司令部……”  “我是国军第四兵团……”  “是财政部杜总稽核吗……”  “是五人小组杜组长吗……”  “我们傅总司令托我向你传话,你们财政部管不好钱,还要到北平来把前方的战事搅乱!华北的军事他指挥不了了,请你们王云五部长来指挥吧……”  “我们第四兵团向你严重抗议,今天晚上的事是谁安排的?为什么派人把我们的军粮抢了?到底是谁给你们的权力?你们这个五人小组到底要干什么……”  杜万乘彻底被弄蒙了,另一只手终于摸到了眼镜,戴上了眼镜去看那个话筒,话筒清晰了,似乎对那两个同时传来的声音也有些摸着头脑了,于是对着话筒大声问道:“你们到底是华北剿总还是第四兵团?你们电话局到底怎么搞的?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总得让我问清楚……我立刻开会,我们五人小组立刻开会调查……”  再也受不了对方两个声音的交替吼叫,杜万乘赶忙将话筒搁下,坐在床上一阵发愣。  愣了几秒钟,他终于有些清醒了,颤抖着手拨电话:“内线吗?马上给我接马临深主任房间!”  内线很快传过话来:“对不起,马主任房间占线。”  马临深也是在几分钟前被尖厉的电话声突然惊醒的。惊醒时那一声长鼾正打了一半,一口气便有些喘不过来。惊魂甫定拿起了话筒,便被电话里两个同时吼叫的声音把脑袋轰大了。  此刻,电话里那两个声音还在同时吼着:  “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到底要干什么?共军都要打到北平城郊了,你们这个时候派人抢夺第四兵团的军粮……  “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是贪疯了吗?我们第四兵团即将与共军血战,你们拿了央行的钱不买粮,来抢我们的军粮……”  杜万乘捧着电话,脸上已经开始流汗:“内线,内线,接王贲泉主任秘书房间!”  话筒里内线接线员的声音让他的眼镜都模糊了:“对不起,王主任秘书房间的电话也占线……”  杜万乘气得将电话搁回话机,却将床头的茶杯撞翻了。  中央银行主任秘书王贲泉靠在床头捧着电话眼睛也睁得好大。  ——电话里两个声音这时也在同时吼叫:  “你们中央银行的钱到底借没借给民食调配委员会?!白天弄得学生包围我们华北剿总抗议闹事,晚上又派人抢夺第四兵团的军粮……  “你们中央银行的钱到底拨到物资供应委员会没有?!我们第四兵团的军需是总统特批的专项开支,民调会怎么会争抢我们的军粮……”  杜万乘没有管床头柜上一片狼藉的茶叶茶水,也没有让话筒对方的内线接线员说话,自己对着话筒大声说道:“给我接曾督察房间!立刻接通!占线不占线都给我接通!”  话筒里内线接线员的声音让他感到了希望:“杜总稽核,杜总稽核,曾督察房间的电话通了……”  杜万乘连声叫道:“曾督察吗?是曾督察吗……”  电话里传来的却是电话接通后的长音——无人接听电话!  杜万乘急得要死,使劲按了一下话机:“是内线吗……曾督察房间为什么无人接听电话!”  内线接线员:“对不起,那就是无人接听电话……”  杜万乘气得将电话扔到了一边。  北平西北郊通往燕大公路旁的树林里。  月如钩。  好在不远处燕京大学有些灯光散照过来。  公路上,六辆自行车都架停在路边,曾可达的副官和四个青年军便衣影影绰绰在那里戒备。  公路边那片所谓的树林,只是些刚长到一人多高的稀疏树苗。曾可达在前,梁经纶在后,二人向树林深处走去。  “何孝钰今天什么时候见的方孟敖?他们在一起都谈了些什么?我现在就需要知道详细情况。”曾可达在前面走着就急切地提出了两个问题一个要求。  梁经纶一怔,停下了脚步。  曾可达也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  因有燕大那边微弱散照过来的灯光,站得又近,双方依稀能辨认出对方的面孔。  梁经纶见他十分严峻,却无法回答他的提问,只好反问道:“方孟敖有什么反常举动吗?可达同志。”  曾可达的严峻立刻变成了反感,他不能容忍对方在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前,提出反问:“很反常,也很正常。梁经纶同志,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梁经纶感觉到了,沉默了少顷,然后答道:“我还没有见到何孝钰。她去见方孟敖的情况我现在也还不知道。见完你以后,回去见到她才能了解。”  “及时了解和把握方孟敖的动向是你当前的首要任务!”曾可达今天十分严厉,“现在都深夜两点半了!白天不是你安排那个谢木兰带着何孝钰去见方孟敖的吗?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没有见到何孝钰,不在第一时间掌握方孟敖的情况?”  梁经纶心里一凉,平静地解释道:“晚上我一直在何其沧家里等她。十一点突然接到北平共产党学委严春明的电话,说是有重要指示,叫我去见面。因此没能等到何孝钰回家及时了解情况。再说,我也不知道可达同志会在这个时候急着要了解何孝钰见方孟敖的情况。”  曾可达激烈的情绪这才缓和了一些,手轻轻一挥:“那就先说说共党委的重要指示吧。”  北平顾维钧宅邸五人小组会议室已然灯火通明。  杜万乘显然是急得不知所措了,一向温文的他嗓门也提高了八度,向门外负责警卫的青年军军官大声嚷道:“继续找,立刻找!马上给我找到曾督察,就说五人小组紧急会议在等他开会!”  面对大门那排椅子上,五人小组成员只来了四个。  马临深、王贲泉还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脸像死人一样,一声不吭。  徐铁英接到电话从北平警察局赶到了,还是坐在杜万乘的右边,却像个局外人,也是一声不吭。  偏偏杜万乘左边曾可达的位子空着,能顶事的却找不见,叫杜万乘如何不急!  两个冲突的当事人也已经来了,就坐在五人小组对面的椅子上:左边是马汉山,右边是第四兵团那个钱处长。  马汉山那张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提粮的单子摆在杜万乘面前的桌子上。  钱处长那张国军第四兵团提粮的单子也摆在杜万乘面前的桌子上。  白纸黑字红印:文字清楚,数字清楚,印章清楚!  嚷完了,杜万乘用手扶着眼镜架上的腿,实在不想看,可又不得不看那两张提粮单据:“可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中央民调会和中央银行总应该清楚吧?买粮提粮的单据就在这里,你们自己看吧!”  马临深十分不配合,微闭着眼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见杜万乘的话。  王贲泉的态度好些,但也没好到哪儿去,也坐在那里没动,只是冷冷地说道:“买粮的单据是北平民调会的,提粮的单据是第四兵团的,粮食是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扣下的。这三条似乎都不关我们中央银行什么事吧?杜总稽核刚才说这件事我们中央银行清楚,这两张单据我想看也不能看了,免得人家真以为我们央行清楚内情。真要看,就等曾督察来了一起看。”  杜万乘被他们气得一口气憋在那里,整张脸立刻涨红了,只好望向了徐铁英。  徐铁英倒是十分买账,笑了一下,两手各拿起一张单子比对着看,看完又摆回到杜万乘面前。  杜万乘十分愤懑地扫望了一眼马临深和王贲泉:“徐局长,你都看了。物资供应委员会的军粮和民食调配委员会的配给粮居然从一家公司购买!而且拿了中央银行的拨款和借款公然不供应粮食!真正岂有此理!要查,要彻查!徐局长,你的意见呢?”  徐铁英立刻十分配合:“当然要查,这样的事还不查真正没有党纪国法了!杜总稽核,钱和账你们财政部尽管查。我们中统和军警负责抓人。你查完了,说抓谁,我就抓谁。”说完这几句话,他的目光并不看马临深和王贲泉,而是瞟向了马汉山。  一番杀气腾腾的表白,又递过来一个敲山震虎的眼神,马汉山当然明白徐铁英的意思,这是在暗示自己,出了这件事还不把侯俊堂那20%股份让出来,他就要公事公办了!  马汉山还不敢流露不满,赶紧向徐铁英回了一个“何必着急”的眼神。  徐铁英却早就将头埋下了,拉过那两张单子又十分认真地看了起来。  杜万乘偏将马汉山的神态望在眼里,当即盯住了马汉山:“马局长,央行北平分行借给你们北平民调会的钱是买一万吨粮。你们已经购进了多少,配给了多少?除了这一千吨,那九千吨是在哪里买的?”  马汉山今晚闹事也只是想让扬子公司和他背后那些大佬明白,再不拿出粮来自己可不愿意再一个人扛了。现在面对杜万乘的提问,却是万万不能正面回答的,可又不能不回答,因此答道:“北平民调会也不是我一个人管事,杜总稽核的问题,我们需要回去看账单,还要查了库存的粮食才知道。”  “共军就要打到房山、良乡一带了!”那个第四兵团的钱处长拍着桌子接言了,“我们第四兵团的弟兄们也要等到你们查了账、查了库存再去打仗吗?!”  “你们第四兵团打不打仗关我什么事!”马汉山也拍了桌子,“今晚可是你们来抢我们民食调配委员会的配给粮!有本事找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要去!”  “我去要?笑话!”那个钱处长站了起来,“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就是你挑唆来的,破坏前方军事,自有傅总司令和我们第四兵团的长官找南京说去。马汉山,你脱不了干系!”说着又拍了一下桌子。  马汉山立刻还拍了一下桌子,也倏地站了起来:“今晚的一千吨粮明天发不到学生手里,弄得学生再去包围华北剿总抗议,你们傅总司令和第四兵团就不要再来找我们!那时候,钱佑生,干系全是你的!”  当着中央派的五人调查小组就拍桌子吵架,这又把杜万乘气坏了,他也拍了桌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徐局长,你兼着警备司令部的职务,本人以五人调查小组组长的名义授权,你可以抓人了!”  马汉山和那个钱处长停止了争吵,却并不害怕,都望向徐铁英。  一直没有吭声的马临深这时插言了:“杜总稽核也犯不着说气话。有矛盾就解决矛盾,刚才你把责任往我们中央民调会和中央银行推,现在又叫徐局长抓北平民调会和第四兵团的人,人可不是那么好抓的。”  杜万乘真是气得没有办法了,下意识地往左边一看,曾可达那把椅子还是空的,只好转过头又望向徐铁英。  “那也不见得。”徐铁英这句话明显是顶着马临深来的,他站了起来,“方大队长不就抓了几个人吗?该抓的还是得抓,只要不抓错就行。我看就凭这两张向扬子公司提粮的单子还得抓人。那一千吨粮明明是白天五人小组说好了运给民食调配委员会的嘛,那个卖粮的公司怎么就敢把粮食又卖给第四兵团?现在第四兵团反过来责怪我们五人小组,五人小组的人还不敢说话。这就奇怪了。杜总稽核,事情并不难处理,通知方大队长,把那两个什么公司的人押到这里来一问,我就不信供不出几个人来!”  杜万乘眼睛立刻亮了,望着徐铁英:“那就拜托徐局长叫方大队长把人立刻押过来!”  徐铁英:“方大队长归国防部管,这个令还得曾督察下。不过我们都是五人小组的,我也可以干这个事,只是人押来以后还得曾督察一起审问。”说着离开了座位,向墙边那架专用电话走去。  马临深和王贲泉都睁大了眼望着从身边走过的徐铁英,二人同时又对望了一眼,他们都是有股份的,哪能不明白,此人这样做是为了侯俊堂的那些股份。为了钱他要跟自己这一拨人作对了!  更明白这个道理的当然是马汉山,这时也不知是该担心还是该叫好——股份早就该让了,不让就大家一起死吧!  徐铁英已经拿起了电话:“接方孟韦副局长。”  所有的眼睛都望着他,望着他架在耳边的电话。  “方副局长吗?”徐铁英对着电话大声说道,“你立刻带一队人找到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的方大队长,把他抓的那两个今晚押粮的人送到五人小组来。马上送来!”  杜万乘精神大振,向着门外大声喊道:“国防部曾督察找到了没有?!你们到底还要找多久?!”  北平西北郊通往燕大公路旁的树林里。  “有些事情,你不理解,我也不理解,我们允许不理解,说出来就好。”曾可达听完梁经纶的汇报后,敏锐地感觉到了梁经纶的思想状态十分不好。上次见面表示愿意全面配合自己深入调查方孟敖,现在却发生了动摇,这是绝不允许的,“局势的变化比你我预料的都要复杂,都要快。共党北平城工部的指示是真的也好,是试探你也好,你都必须赶紧把何孝钰派到方孟敖身边去了。”  梁经纶也已经感觉到了曾可达的不满,准确地说,今晚来表达自己的意见就已经预料到必然招致曾可达的不满,但是自己必须说:“可达同志,我十分理解你身上所担负的责任,尤其理解你必须向建丰同志负责,因此必须调查清楚方孟敖的真实身份。可对方孟敖身份的调查甄别任务,我可能无法执行了。”  “你的意思是对方孟敖不需要进行调查甄别了?”曾可达紧紧地望着他,面孔模糊,两眼却闪着光,声调也严厉了:“怎么无法执行?说出理由!”  梁经纶沉默了少顷:“根据我刚才向您汇报的情况分析,对方孟敖的工作,共产党北平城工部已经做到我们前面去了。”  曾可达开始是一怔,接着是更严厉的不满:“是情况分析还是你个人的感觉?”  “感觉也是来自分析。”梁经纶答道,“前天共产党学委的负责人严春明向北平城工部提出争取方孟敖的建议,还受到了城工部的严厉批评。今晚他告诉我,北平城工部突然又同意了这个建议,而且充分肯定我们这个建议是积极的,是有意义的。这种决定的改变实在反常。”  曾可达:“任何人都可能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共产党也不例外。你怎么就能判定,不是共党北平城工部向他们的更高层请示后,高层有人同意了这个建议?”  “不会。”梁经纶断然否定,“共产党‘七六指示’刚刚传达,明确指出现在不发展任何特别党员。时隔一天,竟然会同意我们发展特别党员的建议,这是明显违背‘七六指示’的行为,没有哪个上层敢于更改这个决定!除非是周恩来,或者是彭真!可仅仅一天,北平城工部不可能有人将这件事情当面请示周恩来,或者请示彭真。”  曾可达没有理由否定梁经纶的分析了,依然紧逼着问道:“那你推断是什么原因使共党北平城工部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如此不同的决定?”  “两个原因。”梁经纶沉重地答道,“一是共产党北平城工部怀疑上我了。”  梁经纶说完这句话便望向了曾可达,事关自己的安危,曾可达再固执、再急功近利也应该代表铁血救国会表示对自己的关心。  曾可达却并没有表示任何的关心,紧接着问道:“第二个原因呢?”  一丝寒心像冷风从梁经纶胸臆间直钻脑门!  他抬起了头,不再看曾可达,望向天上那弯新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使声调尽量平静:“第二个原因就是,方孟敖早就是共产党的特别党员了。他们正因为怀疑了我,就只好同意我的建议,让我去执行所谓争取方孟敖的任务。利用我的调查反过来向你们证实方孟敖并不是共产党。”  “什么叫作向‘我们’?”曾可达态度更严厉了,“这个‘我们’里面包不包括你?梁经纶同志,你的说法暴露了你的思想。共党想利用你的调查证实方孟敖不是共产党,你为什么就不能通过调查,向建丰同志证实方孟敖就是共产党!”  梁经纶:“不能。只要共产党怀疑上我了,就会有一系列措施保护方孟敖,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很难有证据向建丰同志证实方孟敖是共产党。反过来,共产党北平城工部会发现我不是共产党!那样一来,建丰同志交给我利用何其沧推行币制改革的任务,打击党国内部贪腐私产的任务也就很难完成……”  梁经纶不能再看天边那一钩新月了,转过头望向曾可达,声调依然平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可达同志。真到了那一天,你保护不了我,谁也保护不了我。我也不需要什么保护了。”  梁经纶今天的这种态度确实出乎曾可达意料之外,而且已经让他万难容忍。任何人,既然选择了铁血救国会,选择了建丰同志,就不应该有这种个人的悲观和孤独情绪!这是动摇,是恐惧,说到底是自私!而他唯独没有自我反省,自己现在强加给梁经纶去证实方孟敖是共产党正是最大的自私!  曾可达今晚必须要解决梁经纶的思想问题了,毕竟接下来要证实自己的判断,调查出方孟敖是共产党,还要靠他去执行。而利用他在共党内部的身份争取一部分经济学家推行币制改革,是建丰同志的安排,也不能受到影响。  他话锋一转,决定直攻他的心城:“在共产党内部你也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佩服过哪个共党吗?”  梁经纶当然明白,这个时候这种问话与其说是曾可达个人的强烈不满,不如说是铁血救国会在对一个成员进行政治审查了!  但自己不能因对方这种态度,就这样被迫去执行自己没有把握执行也不愿执行的任务,当即回道:“我不知道可达同志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我的理想,和我所选择追求的主义不会让我去佩服任何一个共产党。”  “佩服敌人是一种境界!”曾可达的语气在严厉中又加上了教训,“梁经纶同志,在建丰同志那里,在我们组织内,都一致认为你是个有才华、有能力的同志。但是,你也有致命的弱点!”  梁经纶:“请可达同志指出,譬如……”  梁经纶犹自辩解:“这是我的信念……”  “这与信念无关!”曾可达又一次生硬地打断了他,“建丰同志就不止一次说过,共产党内有好些人做人做事让他佩服。也不止一次说过,共产党有好些做法方法值得我们学习。这跟信念有关吗?”  梁经纶怔住了。  曾可达见镇住了对方,紧接着说道:“我跟你说一个我佩服的共产党吧,干的工作跟你有些相似。愿不愿意听?”  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  以国防部的名义,方孟敖将经济稽查大队二十个队员分成二十个组,每人指挥一组,第四兵团那些运粮的工兵和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征调来的运粮的工人效率极高地将一千吨粮食已经运走了一大半。站台上剩下的车不多了,正在将火车上剩余的粮食装车。  “方副局长!”  “方副局长!”  方孟韦领着一队警察刚走进站台便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大声喊他。  方孟韦一怔。  第一个喊他的是国军第四兵团的那个特务营长,这时还和他手下的那个特务连长铐在一起,另一只手的手铐被铐在车站的铁栅栏上。  另一个喊他的是军统北平站的那个行动组长,也被手铐铐在车站的铁栅栏上。  方孟韦立刻明白了,走到他们面前:“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去跟方大队长说吧。很快就放了你们。”  “这样放了我们就完事了?”铐在不远处的那个女人嚷起来了,“到南京去,不枪毙了那个铐我们的人,我们不会解手铐!”  方孟韦脸立刻沉了下来,望着铐在那边的一女一男。  “闭嘴!”那个孔副主任比她晓事些,喝住了她,望向方孟韦,“是北平警察局的吗?麻烦你过来先将我们的手铐解了,免得将事情闹大。”  方孟韦问军统那个行动组长:“他们是什么人?”  军统那个行动组长:“扬子公司的。奶奶的,他们赚钱,弄得我们自己人跟着戴手铐。什么事!”  “先委屈一下吧。”方孟韦安慰了一句,再不看那一男一女,接着问道,“方大队长在哪里?”  军统那个行动组长手一指。  方孟韦顺着手势望去,方孟敖高高地站在一辆卡车的粮堆上,正接过一袋抛上来的粮食,轻轻地一码,码在最上层。  方孟韦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向大哥那辆卡车走去。
  第24章扬子公司  北平西北郊通往燕大公路旁的树林里。  “梁经纶同志,我说的这个共党林大潍,不知道能不能让你佩服?”曾可达讲完了林大潍的事,紧逼着问了一句。他需要梁经纶的表态。  梁经纶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听他说着,这时才抬起了头望着曾可达:“我还是不明白,可达同志要我佩服他什么?”  “忠诚!对自己组织毫无保留的忠诚!”曾可达有些被激怒了,“一个共产党的特工,替共党干着如此重要的工作,十年来可以不拿共产党给他的一分钱津贴,也从来没有提出要他的组织给他任何保护!独自一个人将国军秘密军事情报不断地发给他的那个党,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坦然赴死!抛开他的信念不讲,这个人对自己组织的忠诚难道不值得你我佩服?”  居然拿一个共产党的忠诚来指责自己的不忠诚!梁经纶的心已经寒到了冰点。他无法再拒绝代表组织的上级给自己强行下达的任务,但他绝不违心地接受曾可达对自己的这种看法和评估:“可达同志,我接受组织的任务,一定坚决贯彻,严格执行。至于刚才讨论的问题,我想进一步申诉自己的观点。我既然选择了不能再选择,就不会佩服任何一个共产党!”  轮到曾可达怔住了。  梁经纶:“可达同志还有没有别的指示?如果没有,我立刻去见何孝钰,执行你的决定,给她下达进一步接触方孟敖、争取方孟敖的任务。”  也不再等曾可达回话,身着长衫的梁经纶这时竟向他举手行了个青年军的军礼!  曾可达又是一怔,还在犹豫该不该给他还礼,梁经纶已经转身走向稀疏的树林,走向燕大方向那片微弱的灯光。  曾可达猛地一转身,向公路旁那几辆自行车走去。  脚上是布鞋,脚下是泥土,他的步伐仍然踏出了声响,踏出了心中不能容人的声响——他处处模仿建丰同志,却永远也模仿不像建丰同志!  北平火车站货运站台。  方孟韦已经在那辆卡车下站了有十分钟了。  大哥在车顶上其实早已看见了自己,却依然在那里接粮袋码粮袋,直到码完了最后一袋粮食,这才从高高的车顶上向自己这边跳了下来。  方孟韦立刻伸出手,方孟敖在半空中搭住了他的手,方孟韦使劲一撑,尽力让大哥能轻身跳下。  “你来干什么?”方孟敖不出所料说的果然是这一句话,“要来也该是曾督察和徐局长来。带你的队伍回去!”  “是五人小组叫我来的。”方孟韦答道,“大哥,你干的事情都对,但你没有干过军警,有些事不能这样处理。”  方孟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嘴角一笑:“你教教我。”  方孟韦:“我不是这个意思。先把第四兵团和军统的人放了吧。五人小组现在正等着将扬子公司那两个人带过去问情况。抓一件事就抓一件事,不要把事情牵涉太宽。”  方孟敖:“他们叫你来把扬子公司的人带去?”  方孟韦:“我接到的命令就是把扬子公司的人立刻带到五人小组去。”  方孟敖犀望着弟弟:“过来。”  已经很近了,方孟韦愣了一下,还是更靠近了一些。  方孟敖在他耳边更低声地说道:“扬子公司的人和央行北平分行有没有关系?”  方孟韦一怔,听出了大哥的弦外之音。  方孟敖:“不会没有关系吧?那这两个人跟北平分行的行长有没有关系?”  方孟韦心里蓦地冒出一阵复杂的难受,北平分行的行长是谁,不就是自己和大哥共同的亲爹吗?他能理解大哥不认父亲,却不能理解大哥这样称呼父亲。  方孟敖没有在乎他此刻的感受,接着说道:“北平警察局还有那么多副局长,徐铁英为什么不叫他们来带人?方副局长,你是干军警的,你知道怎样处理事情。你要真知道就不会傻傻地带着人接受这个任务了。我可以不认北平分行行长那个爹,你做不到。做不到就不要来,明白吗?”  方孟韦这才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大哥宅心仁厚!这个大哥还是十年前那个大哥,永远像一棵大树挺立在自己背后罩着自己的大哥!任何时候,干任何事情,自己都不可能有大哥的胸襟和眼光!他愣在那里。  方孟敖:“既然来了,就听我的。第四兵团和军统那些人都交给你了,放不放你处理。还有,这些粮你带着你的警队和我的稽查大队运到我的军营去。一袋也不能丢!”  方孟韦低声答道:“是,大哥。”  方孟敖大声下令了:“稽查大队所有的人现在都听方副局长的,将粮食运到军营去!邵元刚和郭晋阳跟着我,把扬子公司这两个人押到五人小组去!”  一个晚上了,方步亭的背影一动不动,一直坐在二楼办公室阳台的窗前,望着窗外。  整个晚上,都是谢培东在大办公桌前接各个方面打来的电话,方步亭不置一词,所有的询问都是谢培东在解释,所有的指责都是谢培东在承受。每一个电话谢培东必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行长出去了。”  “孔总,您着急我们也着急。”谢培东这是第三次接到“孔总”的电话了,“我已是第三次跟您说了,我们行长今晚十二点就出去了。闹出这么大的事,我们行长当然坐不住啊……等他回来应该会有结果……”  对方的声调越来越高了,又是深夜,就连坐在靠窗边的方步亭也能听见对方年轻气盛的吼骂声。  ——“什么等他回来!事情就是他那个混账儿子闹出来的!十分钟,我就给你十分钟,立刻把方步亭叫回来,立刻给我打电话!今晚不把他那个混账儿子闹的事摆平了,他这个行长明天就不要当了!”  方步亭猛地站起来,大步向电话走来!  谢培东立刻捂住了话筒:“行长,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给我!”方步亭从来没有在谢培东面前这样严厉过,“把电话给我!”  谢培东只好把话筒递给了他。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电话那边那个“孔总”仍在吼着!  “我都听见了!”方步亭一字一句地大声回道,“还有什么混账话要说吗?”  话筒那边的“孔总”显然一下子没缓过神来,好几秒钟都是沉默。  “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方步亭的声调十分严厉,“回话!”  “是方行长吗……”那边缓过神来,语气也不像刚才对谢培东那样无礼了,“你不是出去了吗……”  “我为什么要出去?我出到哪里去?”方步亭毫不客气,“这里是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是我方步亭的办公室,我不在这里,我到哪里去?!”  那边的“孔总”:“那一个晚上你为什么都不接我的电话?方行长,你的儿子抓了我的人,扣了我们扬子公司的粮,你又不接我的电话,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方步亭:“想知道吗?我这就告诉你。抓你的人、扣你粮的是国防部经济稽查大队队长方孟敖,不是方步亭的什么混账儿子!想要他放人,要他退粮,你可以找你爹,也可以找你的姨父,叫他们去找国防部预备干部局局长兼总统亲批的铁血救国会会长!你敢吗?这是我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我是中央银行正式任命的北平分行行长,不是你们扬子公司哪个部门的行长,我可以接你的电话,也可以不接你的电话。还有,第三个问题,你刚才说明天就叫我不要干行长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们在中央银行拿走那么多拨款和借款,仅北平分行就有上千万美元!这个窟窿我还真不想替你们守了。明天我就拿着这些呆账坏账去南京找央行的刘攻芸总裁,主动辞职,让他来替你们揩屁股!”  话筒那边这回是真正的沉默了。  谢培东在一边也露出了因解气而佩服的神态。  “还有什么问题吗?”方步亭给了对方几秒钟回话的时间,“如果没有,中央银行北平分行的行长方步亭就要挂电话了。”  “方行长!”那边的声音说不出来是气还是急,“你对你刚才说的话可要负责任……”  “向谁负责任?”方步亭厉声打断了他,“我没有任何义务向有些人的混账儿子负任何责任!”  咔的一声,方步亭把电话重重地搁下了!  又在电话机旁站了一阵子,方步亭才慢慢转过身来,望着谢培东,眼睛里满是凄凉:“培东,你说我们这个中华民国还有药可救吗?”  谢培东:“行长,中华民国可不是你能够救的。想想我们这个家吧。刚才孟韦来的那个电话你也知道了,孟敖押着扬子公司的那两个人去五人小组了。我估计明天一早南京那边就会插手。宋家和孔家真的一过问,什么五人小组都是顶不住的,他们也不会顶。最后闹出来的事还会落在孟敖的头上,当然,国防部预备干部局会给他撑腰。可他也就真成了两边争斗的一把枪了。”  “岂止这两边争斗的一把枪呀。”方步亭忧心如潮般涌了出来,“我最担心的是另外一边哪……”  谢培东不接言了,只是望着他,等他说下去。  “崔中石今天跟孟敖见面没有?”方步亭紧望着谢培东。  谢培东:“行长不问我还真不好说……”  方步亭:“他们见面了?”  “没有。”谢培东摇了摇头,“今天白天孟韦去见崔中石了,跟他摊了牌,叫他不要再见孟敖。”  “孟韦又搅进去干什么?”方步亭的脸色立刻更难看了,“崔中石要真是共产党,孟韦难道还要放他一马?我已经把一个儿子搅进去了,不能再把另一个儿子赔进去!这么大的事你也瞒着我?”  谢培东低头沉默了少顷,然后抬起头,望着方步亭:“我是想明天孟韦回来后让他亲口跟你说。内兄,我这个姑爹也不好做呀。”  方步亭竟伸过手去一把握住了谢培东的手:“我的这两个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你也不只是他们的姑爹。就像我看木兰一样,从来就没把她当外甥女看。培东,这个局势维持不了多久了,我方步亭为民国政府拼了半辈子命,也对得起他们了。这个时候你得帮我,也只有你能够帮我。”  谢培东:“不要说帮字了。内兄,我们两家早就是一家了。孩子们的事,你说,我去做。”  方步亭:“我们分头去做。不只是孩子们的事,还有行里的事。你盯住崔中石,最要紧的是把他管的那些账全接过来,查清楚。我最担心的是,他要真是共产党,一定会利用国民党内部的贪腐把内情继续泄露出去。还有更要命的,进账、走账都在他的手里,他完全有机会把钱弄到共产党手里去!到时候他就会逃走,孟敖就有可能成为替罪羊!”  谢培东十分震惊:“真要这样,我现在就去崔中石家。把他带到行里,叫他把所有的账都交出来!”  方步亭:“不急在这几个小时。现在已经三点多了,先看看明天一早五人小组那边会闹出个什么结果。然后你去找崔中石,我去找何其沧。无论如何,不管花多大的代价,请他打通司徒雷登大使的关节,我再去求顾维钧大使,给孟敖活动一个驻美大使馆武官的职务,让他尽快到美国去!”  谢培东:“何副校长会帮这个忙吗?”  方步亭:“十年前我们两家就有约定,孟敖的妈和孝钰的妈都说好的,只等两家的孩子大了,就让孟敖娶孝钰。这几天我看他们互相也还有好感。何副校长为了自己的女儿,也会去求司徒雷登大使。”  谢培东立刻露出欣慰的神色:“我也侧面问过木兰,孝钰这孩子对孟敖印象很好。行长,这步棋走得通。”  燕南园何其沧宅邸小院。  轻轻地,梁经纶进了院门。  走到一楼客厅的门外,梁经纶站住了,刚要敲门的手僵在那里。  一线细细的灯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何孝钰给自己留了门!  梁经纶叮嘱何孝钰等自己,现在却害怕何孝钰在等自己。  曾可达催逼他去证实方孟敖是共产党,严春明又突然代表北平城工部同意他去争取方孟敖。经验告诉他,自己已经处于国共两党最复杂的博弈之中了,而这步险棋还要让何孝钰去走!他隐约感觉到,只要推开这扇门,等待自己的就很可能是失去何孝钰,对不起自己的恩师。  他伸手抓住了门外的把手,暗中用力将门往上抬着,然后极慢极轻地一点一点往内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半,刚好能够容他侧着身子轻轻地进去。  何孝钰竟在一楼客厅睡着了,双臂枕着头斜趴在沙发的扶手上,那样恬静,毫无防范。  梁经纶静静地站着,居然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如果能够就这样一直让她睡着,不要惊醒她,不要去让她接受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任务,这个世界将是何等的美好。  他决定慢慢地退出去了,望着沉睡的何孝钰,轻轻地向门边退去,一旦发现她可能醒来,便立刻停住脚步。  何孝钰仍然睡得像院子里沉睡的海棠,梁经纶的脚步却停住了。  他发现沙发前茶几上的餐盘里有两片煎好的馒头,一杯只有何其沧每天才能喝到的特供的牛奶。  ——这显然是何孝钰给自己准备的。  梁经纶的脑海里出现了曾可达严厉的面孔!  接着,脑海里又叠出了严春明严肃的面孔!  他轻轻地向前走,走到了何孝钰对面的茶几前,轻轻地在她为自己准备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  他的手慢慢伸了过去,拈起了一片金黄的馒头。  馒头好香,他好饿,和整个北平一样,他也一直在忍受饥饿。  刚想把馒头片放进嘴里,又停住了,望了一眼仍然甜睡的何孝钰,他不能这样吃,焦黄的馒头脆响声会惊醒她。  他将馒头片慢慢伸进了牛奶杯,馒头片湿软了,他这才小心地拿起塞到嘴里,接着闭上了眼睛,用感觉让它在嘴里无声地溶化,无声地慢慢吞咽下去,不致发出任何声响。  何孝钰的眼慢慢睁开了,趴着的身子却一动没动。  半埋在手臂里的头看见了坐在那里的梁经纶,看见了他手里捏着的小半块湿润的馒头片。  梁经纶终于将那片润湿的馒头“吃”完了,这才又慢慢睁开眼睛,接着就是一怔。  另一片焦黄的馒头正伸在自己面前!  何孝钰正微微地笑望着他。  “醒了?”梁经纶难得地有一丝羞涩的神态,“在偷看我吃东西?”  “是你在偷吃,还说人家偷看。”何孝钰仍然伸着那片馒头,“爸爸一个月也才有半斤特供油,你也太浪费了。这一片不要湿着吃了。”  “已经够了,留着给先生做早餐吧。对了……”梁经纶这才感觉到自己竟没有问一声何孝钰饿了没有,“都半夜了,你也饿了……”  何孝钰停站在那里,轻声问道:“梁大教授,哲学里有没有三难选择?”  梁经纶:“没有。只有二难选择。”  何孝钰一笑:“一个挨饿的爸爸,一个挨饿的先生,我已经是二难选择了。你总不能给我出一道三难选择题吧?”说着将东西端进了碗柜。  梁经纶心底里那份感叹涌了出来:“是呀,几千年了,中华民族的女性从来都不说自己饿呀。”  有时候就一句真诚的感叹,直教人酸彻心脾。好在背对着梁经纶,何孝钰将胸口涌上来的酸楚生生地咽了回去。从小因为要代替妈妈照顾父亲而早熟懂事,使她失去了自己作为一个女孩应有的权利——哭。十三岁以后她就没有在父亲面前哭过,以至于父亲有时候在女儿面前倒像一个孩子。慢慢地,她再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哭过。  梁经纶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不敢问她,只能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感叹发完了,先生?”何孝钰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来,看不出是强笑,“我来猜猜,先生这句对女性的伟大感叹是怎么来的,好不好?”  何孝钰这是有意在触及梁经纶这时最怕的话题,他不想自己还沉浸在感情中就谈这个话题,强笑道:“也就一句感叹,哪里谈得上什么伟大,不要猜了。”  何孝钰:“我可没有说你伟大,我是想猜猜是哪个伟大的人、伟大的作品让你今天发出了这么伟大的感叹。”  梁经纶只好继续强笑道:“那你就猜吧。”  何孝钰假装思索,突然说道:“你今天在给学生剧社修改《祝福》的剧本?你又被鲁迅先生感动了?”  梁经纶蓦地沉默了,怔怔地望着在等待自己回答的何孝钰。  ——他眼前的何孝钰幻成了那天晚上的何孝钰:“要是方孟敖爱上我了呢?”说完这句话就转身上了楼!  ——因为幻觉,此时就站在眼前的何孝钰仿佛转身了,就像那天晚上,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梁经纶的目光猛地转向了楼梯!  何孝钰也随着他的目光转望向了楼梯!  通向二楼的楼梯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也没有任何声响!  何孝钰从来没有见过梁经纶这种失神的状态,轻轻地唤了一声:“嘿!”  梁经纶的头转过来了,刚才还空洞洞的目光突然又闪出了亮光,何孝钰仍然站在自己面前。  何孝钰已经感觉到了梁经纶这时复杂的神态变化,有意问道:“看见什么了?”  也就是这短短的几秒钟,梁经纶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要留住何孝钰!在让她执行接触方孟敖、争取方孟敖任务的同时,他要留住她的心!  他挨近何孝钰耳边轻声说道:“你刚才没有看见有个人向楼上走去吗?”  何孝钰:“什么人?什么样子?”  梁经纶用另外一只手臂搂住了她,轻声地说道:“一个女人,穿着开襟的短衣,头上梳着髻,提着一只篮子,还拄着一根棍子……”  “你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何孝钰本能地抓住了他的手。  梁经纶:“不是幻觉,是真有个人。”  何孝钰轻声说道:“李妈?她白天就回去了……她也不像你说的那个样子……”  梁经纶也轻声说道:“不是李妈,是另外一个人,我认识,你也认识。”  何孝钰:“谁?”  梁经纶:“祥林嫂!”  何孝钰慢慢松开了抓着他的手,双肩轻轻动了一下,想挣开梁经纶的手,又忍住了,只沉默在那里。  梁经纶眼中渐渐浮出了极深的孤独,轻声说道:“我是在回答你刚才猜的问题。你猜中了,我是又被鲁迅先生感动了,被他笔下的祥林嫂感动了。对不起,吓着你了。”  “我没有害怕。”何孝钰,“只是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会被祥林嫂这样感动?”  梁经纶深叹了口气:“那么好的女人,不幸爱上了两个好男人,又不幸被两个好男人爱着……最后,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两个好男人在她心中竟变成了把她锯成两半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何孝钰终于挣开了梁经纶的手,“不是叫我等你吗,是不是要谈接触方孟敖的事?”  梁经纶却又沉默了,是有意的沉默,他要让何孝钰明确地感觉到他实在是不愿意说这个话题。  何孝钰不喜欢这样的沉默:“我今天去方家见到方孟敖了。”  “方孟敖可以争取吗?”梁经纶紧紧地望着何孝钰的眼。  “我不知道。”何孝钰也望着他的眼,“这个人很难接触、很难沟通。”  “我是问你能不能争取?”梁经纶紧追着问道。  何孝钰:“能够争取!”  梁经纶:“你不是说很难接触、很难沟通吗?”  何孝钰:“那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地跟他接触、跟他沟通。”  梁经纶竭力用平静的声调:“你准备怎样跟他好好接触、好好沟通,以达到争取他的目的?”  何孝钰突然转过头望了一眼二楼父亲的房间,再望向梁经纶时,眼中闪着光:“我想知道,你是代表谁在叫我去争取方孟敖……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不告诉我。”  梁经纶只是望着她。  何孝钰压低了声音:“我帮你说出来,你不要点头,也不要摇头,只要沉默就行了。”  梁经纶望了她好一阵子,点了下头。  何孝钰:“除了学联,你是共产党吗?”  梁经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慢慢地向何孝钰伸出了手。  何孝钰将自己的手交到了梁经纶的手中。  “为了饥寒交迫的人民。”梁经纶的声音有些酸楚,“我这样回答你,可以吗?”  何孝钰眼中蓦地闪出了泪花:“为了饥寒交迫的人民,我会去争取方孟敖!”
  第25章语无伦次  看见方孟敖从会议室大门进来,杜万乘率先站起来,满眼关切。  徐铁英跟着站起来,这是客套。  马临深和王贲泉也只得跟着站起来,他们关切的是门外还没有进来的那两个人。  还有两个人也无奈地跟着站了起来,一个是坐在大门左边的马汉山,一个是坐在大门右边的钱佑生。  “辛苦了。那两个人呢?”杜万乘向站在会议桌对面门内的方孟敖礼貌地问道。  方孟敖对这个杜万乘显然一直心存好感,向他敬了个礼:“带来了。”答着,向门外说道,“押进来吧。”说完便向长会议桌上方孙中山先生头像下那个座位走去,站在座位前。  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了大门。  邵元刚和郭晋阳一左一右将那个孔副主任和那个女人送到了杜万乘对面的会议桌前,两人接着退了出去。  所有的目光又都望向了孔副主任和那个女人手上的鸳鸯铐。  “哐啷”一声,一把开手铐的钥匙扔在那个孔副主任和那个女人的桌前。  扔了钥匙,方孟敖就在孙中山先生头像下那把椅子前笔直地站着。  “要死了!”一路上便不断地发牢骚,现在当着这么多人又被扔来的钥匙吓了一跳,那个女的张嘴便嚷了起来。  “闭嘴!”那个孔副主任喝住了她,目光往对面那一排四个人扫去。  两个人是孔副主任认识的,一个是站在左边的王贲泉,一个是站在右边的马临深。两人的目光都只暧昧地和他碰了一下。  徐铁英显然没有见过面,那孔副主任只能从他一身的警服猜出他是中统调过来的新任北平警察局局长。  孔副主任的目光最后定在正对面的杜万乘身上,知道这个人大约便是财政部的杜总稽核、五人小组的组长了。  “方大队长请坐,大家都坐下吧。”杜万乘先向还站着的方孟敖和众人打了声招呼,率先坐下了,等所有人都坐下了,这时才对那个孔副主任说道,“自己打开手铐,坐下接受问话。”  那个孔副主任拉着那个女人坐下了,却望也不望面前那把钥匙,突然向杜万乘问道:“你们五人小组谁是国防部的?谁管经济稽查大队?”  杜万乘见他不愿打开手铐,又这么突然一问,怔了一下,接着厌恶地反问道:“什么意思?”  “哪个部门铐的我们,哪个部门给我们打开。”说完这句,那个孔副主任闭上了眼睛,“你们五人小组到齐了再跟我说话。”  “岂有此理?”杜万乘气得又站了起来。  五人小组另外三人却无一人再有反应,马临深、王贲泉都依然坐着望向门外,这次连徐铁英也不再配合,靠坐在桌前目光迷离。  杜万乘只得望向了方孟敖。  方孟敖站起来,走了过去。  其他的人又紧张起来,又都望向方孟敖。  方孟敖从会议桌上抄起了那把手铐钥匙,向门外喊道:“郭晋阳!”  “在!”郭晋阳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注目方孟敖。  方孟敖将钥匙向他一抛:“拿到外面园子里扔了,扔得越远越好。”  “是!”郭晋阳接过钥匙转身又快步走了出去。  那个女的首先睁开了眼睛。  那个孔副主任跟着也睁了一下眼睛。  方孟敖却不看他们,走回座位前,笑着对还站在那里的杜万乘说道:“杜先生请坐吧。人是我铐的,现在没了钥匙,谁也打不开了,就让他们永远铐着吧,您看怎么样?”  杜万乘虽然深恶孔副主任这等恶少,但也不习惯方孟敖这样率性而为的军人,苦笑一下,只得坐下了。  “侬戆大啊!”那个女的气急了,对着方孟敖骂出了上海女人的粗话!  “来人!”方孟敖偏又听得懂骂人的上海话,一边坐下一边向门外喊道。  郭晋阳和邵元刚同时走了进来。  方孟敖:“听着,再有骂人的,立刻抬了,扔到园子池塘里去!”  “是!”郭晋阳和邵元刚同时大声答道,而且做出了随时准备抬人的架势。  那个女人不敢吭声了。  那个孔副主任也气得脸色煞白,假装闭上的眼皮不断地眨着。  王贲泉和马临深几乎同时摇起头来。  徐铁英这时皮里阳秋地一笑,却又是望向马汉山笑的。  马汉山似乎知道今天的事情闹大了,很可能收不了场,坐在那里被徐铁英这一笑一望,身上零碎动了几下,看热闹的心情一下子全没有了。  杜万乘显得极其无奈,又向门外问道:“曾督察找到没有?”  曾可达恰在这时从宅邸后面回来了。  已经凌晨四点,半小时后北平就要天亮了,园子里因此特别黑。只有后门内一盏昏黄的灯能够看见悄悄进来的曾可达和在这里接他的那个负责警备的青年军军官。  “在开会吧?”曾可达进门后立刻向幽深黑暗的小径走去,一边问那个青年军军官。  “十二点半就开了,一直在开。”青年军军官跟在他身后答道。  “开出什么结果了吗?”曾可达在黑径上还是走得很快。  “他们能开出什么结果。杜总稽核一直在催着找您。”青年军军官答道。  曾可达刚好拐过一道弯,右边方向会议室闪烁的灯光隐约照见他脸上露出的冷笑:“方大队长来了吗?”  “刚来的,还押来两个人。”青年军军官答了这句,立刻提醒道,“将军,三点后南京二号专线就一直在给您房间拨电话……”  曾可达立刻停住了脚步。  那青年军军官接着报告道:“现在是四点,五分钟前又来了一个电话,叫您回来后立刻打二号专线。”  曾可达立刻转身,折回弯道处向左边走去,边走边说:“你到开会的地方看着,问起我就说我还没有回来。”  “报告建丰同志,我去见梁经纶同志了。”曾可达在专线电话前站得笔直,低声紧张地报告道,“我必须调查清楚,方孟敖今晚的行动与共产党有没有关系。”  “这很重要吗?”话筒那边建丰同志的声音让曾可达一怔,“经济稽查大队到北平就是执行反贪腐任务的,这一点在南京已经交代得很清楚。方孟敖大队今晚的行动是完全正确的,一定要把他和共产党联系在一起吗?”  曾可达被问住了,额头上开始冒汗。  建丰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今晚我就不断接到电话。有指责方孟敖大队搅乱北平战局、破坏戡乱救国的电话;也有向我求情,希望我立刻放了扬子公司的人以免造成负面影响的电话。这些人没有把账算在共产党头上,是算在我们铁血救国会头上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坚决反腐的行动一开始就受到了来自内部的反对。一个晚上你不在五人小组参加会议,支持方孟敖大队的行动,却去调查什么方孟敖的行动跟共产党有没有关系,难道一切顺应民心的事情都应该是共产党干的吗?”  “是……不是……”曾可达有些语无伦次了,“我完全接受您的批评,建丰同志。您能不能够给我几分钟,我想把这样做的目的向您简要汇报一下。”  “可以。说吧。”  “谢谢建丰同志。”曾可达说了这句后发现喉头干涩,赶忙一只手捂住了话筒,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又轻轻放下。  就在这短短的喝水的瞬间,他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觉得必须将自己谋划好的行动计划向建丰同志详细汇报了。而汇报行动计划前必须有一段思想汇报,只有让建丰同志理解了自己的行动计划是对他思想的落实和贯彻,才能得到他的认可和支持:“我完全拥护并理解建丰同志坚决打击党国内部腐败的思想和决心,也完全拥护和理解建丰同志破格重用方孟敖的良苦用心。正如建丰同志的教导,当此党国生死存亡之际,我们不但要在正面战场跟共军决一死战,更重要的是在后方战场严厉整肃党国内部的贪腐,跟共产党争人才、争经济、争民心。方孟敖大队到北平后立刻就得到了民心的欢迎和支持,尤其是北平各大学和东北流亡学生,都对方孟敖大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希望。这足以说明建丰同志的决定是英明正确的。正因为如此,我感觉到自己肩上担负着极大的责任,担负着如何执行建丰同志关于用好方孟敖大队的艰巨使命……对不起,建丰同志,我的汇报是不是不够简要……”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筒里建丰同志的声调一下子温和了许多,显然,曾可达刚才这样的思想汇报是任何上级都不嫌其简而愿闻其详的,“接着说,说完你的想法。”  “是。建丰同志。”曾可达得到了鼓励,知道能够将他心中对建丰同志雄才大略的揣摩和自己的行动计划有机地结合起来,淋漓尽致地发挥了,“那天接受您的任务后,我就一直在领会您所说的‘用人要疑,疑人也要用,关键是要用好’的指示。为什么用人还要疑,疑人也要用?这是因为党国已经到了人才太少、蛀虫太多的地步。怎样才能够在全国战场跟共产党一争胜负,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够在后方战场跟共产党争人才、争经济、争民心。我理解建丰同志起用方孟敖,就用在一个‘争’字上。看重的正是这个人只认理、不认人、愿做孤臣孽子的长处。因为这一点,他才敢违抗军令不轰炸开封。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够不认他那个父亲,也才能够成为一把楔子,楔进中央银行北平这块铁板里去,打贪腐,打私产,帮我们在北平争经济、争民心。因此,方孟敖跟共产党没有关系我们要用,跟共产党有关系我们也要用。如果方孟敖原来跟共产党没有关系,我们该做的就是严防共产党与他发展关系;如果方孟敖曾经跟共产党有关系,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切断他跟共产党的一切关系。真正做到为我所用,而不为共党所用。这样才能落实建丰同志说的‘关键是要用好’的指示。不知道我对建丰同志的思想是否真正理解了……”一口气说到这里,曾可达也为自己能在此时说出这样一段福至心灵的话感到有些吃惊,停在那里,紧张兴奋地等待建丰同志的评价。  “有这个认识,你进步了,曾可达同志。”话筒里建丰同志的声调也显示出了多少有些吃惊的激赏,“你准备怎样落实这个认识?”  说到这里,曾可达由于刻意控制自己兴奋的情绪口腔都干涩了,连忙又捂住了话筒,一只手端起杯子赶紧喝了一口水,却呛住了,一阵猛咳起来。  “是不是病了?可达同志。”建丰显然在话筒那边听到了他剧烈咳嗽的声音,立刻表示出极大的关注。  “没、没有什么……建丰同志。”这句关切让曾可达激动不已,知道自己今晚这一番应对包括刚才不经意被呛而大咳都收到了极好的效果,这时更是抑制住兴奋,显示出效忠党国的疲惫,干脆沙哑着嗓子答道,“也许是这几天没有睡觉……建丰同志,不知我刚才那些设想到底对不对,请你明确指示。”  “你有这样的认识,又有这样周密的思考,我完全可以不再给你任何明确的指示了。”建丰在电话那边显然感触良深,“送你一首龚自珍的诗,作为回答吧。”  曾可达立刻答道:“建丰同志,我去拿纸笔记下来……”  “不用,这首诗你也会背。”建丰接着念了起来,“‘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上天念在我这一片苦心,一定会多降几个你这样的人才,包括方孟敖那样的人才!”  这回是真正感动了,一股酸水猛地从胸腔涌了上来,曾可达有些说不出话了,咽下那口酸水,眼眶已经湿了:“建丰同志如此信任,可达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五人小组现在还在等我,扬子公司被方孟敖扣住的人还在等着发落。我该怎样处理……”  “再过半个多小时就是五点,总统和夫人都会起床了。我估计北平的事他们很快会捅到夫人那里去。我也不会睡了,就在这里等总统官邸的电话。如果这样的事夫人都不识大体,帮他们说话,我就立刻解散五人小组,让他们回南京。你代表国防部继续留在北平,支持方孟敖,用好方孟敖,查崔中石和他背后的组织,查北平民调会,查央行北平分行,查扬子公司平津办事处,一路彻查下去!真正贯彻我们‘一手坚决反共,一手坚决反腐;一次革命,两面作战’的宗旨!”  曾可达大声答道:“完全明白,坚决执行!建丰同志。”  方邸洋楼一层客厅的大座钟又敲响了,一共敲了五下,清晨五点了。  方步亭坐在早餐桌前,静静地听着座钟敲完,目光转望向了客厅敞开的大门。  一夜未睡,方步亭也在等这个时刻。他知道这个党国许多大事、许多变化都在清晨五点以后发生。昨夜自己的儿子抓了扬子公司的人,后来自己又跟扬子公司的孔总翻了脸,他就做好了准备,等待南京方面五点以后的一声咳嗽,北平这边立刻就要伤风了。  程小云捧着一个托盘从厨房过来了,轻轻放在餐桌上,见方步亭兀自望着客厅的大门外,轻声说道:“用早餐吧。”  方步亭把头慢慢转了过来,望向程小云揭开盖子露出的那一笼六个小笼馒头,久违的一丝温情蓦地涌上心头。  所谓小笼馒头是江南人的叫法,许多地方称之为小笼汤包,皮薄,馅鲜,最难得的是在顶端要细细掐出花瓣形的皮圈,中间有一个缝纫针大的针眼,火不宜大亦不宜小,慢慢蒸出馅内的卤水,在皮圈中油汪汪的。  现在是五点,蒸出这一笼小笼馒头,何况还有一碟两面煎得金黄的萝卜丝饼,一碟用旺火蒸熟的方糕,一碟现做的油豆腐干,一碗冒着热气的酒酿棉子圆,做出这几样方步亭平生爱吃的无锡小吃,程小云至少半夜三点便下了厨房。  “满城都在挨饿,这么靡费,太招眼了。”方步亭依然望着桌上令他垂涎欲滴的小吃,却发出这般感叹。  “听蔡妈她们说你也有好几个月没吃这些东西了。天刚亮,木兰不会起来,孟韦他们也不会这么早回来。赶紧着,今天就吃这一回吧。”程小云低垂着眼轻声答道。  方步亭目光慢慢转向了她:“抗战胜利后原想能过几天好日子了,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局。”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换了个人,准确地说是更像以前那个倜傥的方步亭,竟然用带有无锡口音的语调吟唱出了一句程小云也意料不到的京剧吹腔,“虞兮虞兮奈若何……”  程小云是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的,偏又天生禀赋票得一手好程派青衣,《霸王别姬》一出当然熟得不能再熟,听到方步亭突然冒出这一句并不地道的项羽的唱腔,心中感伤,眼眶立刻湿了,转身便要向厨房走去。  “姑爹也是一夜没睡。”方步亭叫住了她,“叫一声他,还有你,我们一起吃吧。”  “我去叫姑爹。”程小云依然背着身子,径直上了楼。  “不在他房间,在我办公室。”方步亭又叮嘱了一句。  程小云已经上了楼,听他这一句不禁眼中露出了忧虑。时局紧张她是知道的,两人一夜没睡她也是知道的,这时谢培东还待在行长办公室,就一定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事。多年立的规矩,行里的事她是不能插嘴的,只好揣着忧虑从二楼过道向行长办公室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程小云还没来得及敲门,便听见里面一阵电话铃声,怔住了,赶忙向一楼餐桌方向望去。  方步亭也听到了电话铃声,目光正望向这里。  二人目光一碰,方步亭立刻起身,快步向这边楼梯走来。  程小云不能犯偷听电话的嫌疑,连忙又向来时的二楼过道方向走去。  推开二楼办公室的门,方步亭便发现谢培东神色十分凝重,手里依然拿着话筒在听,见他进来立刻捂住了话筒,以便方步亭问话。  “哪里来的?”方步亭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立刻问道。  “五人小组。”谢培东听筒仍在耳边,话筒仍然捂着。  “我来接。”方步亭快步走了过去。  “挂了。”谢培东慢慢把话筒从耳边拿下。  “说什么?”方步亭急问。  “行长先坐吧。”谢培东将话筒放好,有意舒缓气氛。  “说吧。”方步亭依然站在他面前。  谢培东:“五人小组解散了。”  方步亭:“什么意思?”  谢培东:“没有说详细原因,就说五人小组解散了。”  方步亭:“就这一句话?”  谢培东:“是国防部曾可达打来的,说从今天起就由国防部和北平警察局联合调查我们北平分行和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经济案子。叫我们立刻送崔中石到顾大使宅邸接受问话。”  方步亭:“接受谁的问话?扬子公司的那两个人是放了还是没放?”  谢培东停住了,只望着方步亭。  “说呀!”方步亭很少如此失态,居然跺了一下脚。  谢培东只得回话了:“扬子公司的人仍然被扣在那里,就是叫崔中石去对质问话。问话的人是曾可达、徐铁英,还有孟敖……”  方步亭怔在那里,两眼翻了上去,望着开了一夜仍然在转的吊扇。  突然他翻眼望着的吊扇转成的那个圆圈越来越大、越转越低……  “行长!”谢培东发现他的身子在摇晃,连忙扶住了他。  “天塌不下来……”方步亭闭上眼定住了神,“培东。”  “内兄。”谢培东改了称呼,仍然扶着他的一只手臂。  方步亭慢慢睁开了眼,深情地望着他:“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现在人家是叫儿子来打父亲了,我们老兄弟只有亲自上阵了。”  谢培东也动了情:“孟敖再糊涂也还不至于此。要我干什么,你说,我立刻去做。”  方步亭:“平时这些纠纷我从来不想让你卷进去,这一回不得不让你卷进去了。你立刻去见崔中石,亲自陪着他去顾大使宅邸,代表我、代表北平分行守着他接受问话。有你在,能对付曾可达,也能看住崔中石。这两个人今天要短兵相接了,一个是铁血救国会,一个是共产党,都把孟敖当成了刀拿在手里砍杀,最后都是为了砍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培东:“我立刻就去。”说着还不放心松开搀着方步亭的手。  方步亭自己将手臂抽了出来:“一楼餐桌上小云做了早点,你吃一点再走。”  谢培东:“我带几个车上吃吧。”说着便走向门边,开了门向那边喊道:“小嫂!”  “姑爹!”很快程小云便应了声。  谢培东仍然站在门边:“你来陪着行长!”  到北平两年多了,谢培东竟是第一次来崔中石家。
  月圆花好  作词:范烟桥  作曲:严华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第1章全城戒严  日,农历廿九,朔,无月。昨日,北平黑市粮价已飙升至36万法币一斤。北平参议会决议,强令取消一万五千名东北流亡学生配给粮。是日,学生围北平参议长许惠东宅绝望抗议。死十八人,伤一百零九人,捕三十七人,全城戒严。是为“七五事件”。  中央银行的加急电文连夜发到了北平分行经理方步亭宅邸二楼办公室。  紧盯着刚翻译完的电文,方步亭闭上眼想了片刻,复又睁开:“念吧。”  “是。”翻译电文的是北平分行襄理、方步亭的妹夫谢培东。他放下笔,捧起电文纸站了起来。  谢培东尽力降低声调,以期减轻电文内容的触目惊心:  “国民政府中央银行致北平分行方经理步亭台鉴:本日晚九时三十分,国府顷接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秘密照会:据美国政府所获悉之情报称,本日发生于北平之事件,云系国民政府‘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伙同各级政府要员为其持有股份之公司走私倒卖民生物资所致。其列举之何日何时何地何部门与何公司倒卖何物资,皆附有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详细账目清单。声言,国民政府若不查明回复,美国会将重新审议并中止一切援华法案云云。美方何以如此迅速得此匪夷所思之情报?局势将因此发生何等重大之恶果?央行总部何以回复国府,国府何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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