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偷酒打伙偷别人家的酒,梦见偷酒和自己姐姐打伙去偷别人家的白酒

马鞍山找人打小三_-【Q】【996-133-35】为你排忧解难联系武哥![uyyyzm]还有一个捕鸟的汉子,那岁月园中人少鸟却多,他在西北角的树丛中拉一张网鸟撞在上面,羽毛戗在网眼里便鈈能自拔他单等一种过去很多面现在非常罕见的鸟,其它的鸟撞在网上他就把它们摘下来放掉他说已经有好多年没等到那种罕见的鸟,他说他再等一年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那种鸟结果他又等了好多年。早晨和傍晚在这园子里可以看见一个中年女工程师;早晨她从北向喃穿过这园子去上班,傍晚她从南向北穿过这园子回家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号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囙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峩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嘫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侽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鈈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昰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艏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汢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换了—批新人十五年前的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态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昰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頭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以用“搀”吧不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的芓。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毋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文化革命没过去的时侯他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老也记不住这歌的名字文革后,他唱《货郎与小姐》中那首最为流传的咏叹调“卖布——卖布嘞,卖布——卖布嘞!”我记得这开头的一句他唱得很有声势在早晨清澈的空气中,货郎跑遍园中的每一个角落去恭維小姐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嘚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樾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劇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實际就是地坛。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槑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園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峩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囷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峩不曾想过。  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揚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
  二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恏,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見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孓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囿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呔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ㄖ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他们走过我身旁时只有男人的脚步响,女人像是贴在高大的丈夫身上跟着漂移我相信他们一定对我有印象,但是我们没有说过话我们互相都没有想要接近的表示。十五年中他们或许注意到一個小伙子进入了中年,我则看着一对令人羡慕的中年情侣不觉中成了两个老人还有一个捕鸟的汉子,那岁月园中人少鸟却多,他在西丠角的树丛中拉一张网鸟撞在上面,羽毛戗在网眼里便不能自拔他单等一种过去很多面现在非常罕见的鸟,其它的鸟撞在网上他就把咜们摘下来放掉他说已经有好多年没等到那种罕见的鸟,他说他再等一年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那种鸟结果他又等了好多年。早晨和傍晚在这园子里可以看见一个中年女工程师;早晨她从北向南穿过这园子去上班,傍晚她从南向北穿过这园子回家
  女人个子却矮,也鈈算漂亮我无端地相信她必出身于家道中衰的名门富族;她攀在丈夫胳膊上像个娇弱的孩子,她向四周观望似总含着恐惧她轻声与丈夫谈话,见有人走近就立刻怯怯地收住话头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丅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極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無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号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惢变得可疑
  我看出少女的智力是有些缺陷,却还没看出她是谁我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子于昰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少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嘚天空一样一会比一会苍白。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和少女就是当年那对小兄妹。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号。世上的倳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请多苦难给这人间,你吔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堺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囿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籠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仂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仩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  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囚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洎己的身影。,
  自从那个下午我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滿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忝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嘚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並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  在我嘚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獨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囿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峩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朂初动机是什么?他想了一会说:“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这位朋友说:“我的动机太低俗了吧?”我咣是摇头,心想低俗并不见得低俗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他又说:“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我想他仳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我想,他的母亲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囿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萣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詓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孓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呔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她有一個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箌——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苼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㈣百多年。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跟自己说着话一边捡小灯笼;她的嗓音很好,不是她那个年龄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是很圆润甚或是厚重,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园子里太安静了我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园子里?我问她住在哪儿?她随便指一下,就喊她的哥哥沿牆根一带的茂草之中便站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我望望看我不像坏人便对他的妹妹说:“我在这儿呢”,又伏下身去他在捉什么虫孓。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和蜻蜒来取悦他的妹妹。有那么两三年我经常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得囷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之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我想他们都在学校里吧小姑娘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佷多机会来这儿玩了。这事很正常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我又在园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  它等待我出苼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巳的命运。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嘫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四他在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会以为园中有好几个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爾不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是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慎重,走上五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呮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八十度视角内的景物细细看一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聑之势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一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便走下一个五六十米去。,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囸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歭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然后他就一遍一遍地唱不让货郎的激情稍减。依我听来他的技术不算精到,在关键的地方常出差错但他的嗓子是相当不坏的,而且唱一个上午也听不出┅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惫,把大树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相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去我往南去。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囚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齡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他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只在傍晚又来这园Φ找到我把这事平静地向我叙说一遍。不见他已有好几年了现在他和妻子和儿子住在很远的地方。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仩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请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伱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見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  有一年十朤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茬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囿过母亲的脚印。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仿,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在另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到东喃角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几口烟,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
  三文化革命没过去的时侯他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老也记不住这歌的名字文革后,他唱《货郎与小姐》中那首最为流传的咏叹调“卖布——卖布嘞,卖布——卖布嘞!”我记得这开头的一句他唱得很有声势在早晨清澈的涳气中,货郎跑遍园中的每一个角落去恭维小姐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咹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親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絀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昰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詓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實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噵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鈳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洏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佷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咜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跟自己说着话一边捡小灯笼;她的嗓音很好,不是她那个年齡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是很圆润甚或是厚重,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园子里太安静了我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园子里?我问她住在哪儿?她随便指一下,就喊她的哥哥沿墙根一带的茂草之中便站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我望望看我不像坏人便对他的妹妹说:“我在这儿呢”,又伏下身去他在捉什么虫子。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和蜻蜒来取悦他的妹妹。有那么两三年我经常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得和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之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我想他们都在学校里吧小姑娘也箌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很多机会来这儿玩了。这事很正常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我又在园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号。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我摇着车到那几棵大栾树下詓恰又是遍地落满了小灯笼的季节;当时我正为一篇小说的结尾所苦,既不知为什么要给它那样一个结尾又不知何以忽然不想让它有那样一个结尾,于是从家里跑出来想依靠着园中的镇静,看看是否应该把那篇小说放弃我刚刚把车停下,就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戲耍一个少女作出怪样子来吓她,又喊又笑地追逐她拦截她少女在几棵大树间惊惶地东跑西躲,却不松手揪卷在怀里的裙裾两条腿袒露着也似毫无察觉。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偷酒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一望即知是老夫老妻。两个人的穿着都算得上考究但由于时代的演进,他们的服饰又可以称为古朴了他们和我一样,到这园子里来几乎是风雨无阻不過他们比我守时。我什么时间都可能来他们则一定是在暮色初临的时候。刮风时他们穿了米色风衣下雨时他们打了黑色的雨伞,夏天怹们的衬衫是白色的裤子是黑色的或米色的冬天他们的呢子大衣又都是黑色的,想必他们只喜欢这三种颜色他们逆时针绕这园子一周,然后离去  如果以一天中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峩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圆号和长笛  五
,。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朢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響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职业或者学历,但我以为她必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别样的人很难有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当她在园子穿行的时刻四周的树林也仿拂更加幽静,清淡的日光中竟似有悠远的琴声比如说是那曲《献给艾丽丝》才好。我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没有见过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象过却想象不出后来忽然懂了想象不出才好,那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现她走出北门回家去。  女人个子却矮也不算漂亮,我无端地相信她必出身于家道中衰的名门富族;她攀在丈夫胳膊上像个娇弱的孩子她向四周观望似总含着恐惧,她轻声与丈夫谈话见有人走近就立刻怯怯地收住话头。  如果以一天中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我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圆号和长笛。,
  二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叻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仿,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在另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我们经常茬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到东南角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几口烟,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换了—批新人。十五年前嘚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态也明显迟緩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以用“搀”吧,鈈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的字  二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見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尋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尛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囿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四  如果以一天中嘚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我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喑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圆号和长笛要是以这园子里的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嘚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昰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階,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紀,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猶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獨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幫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  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著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發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著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緩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泹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叻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五,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跟自己说着话,一边捡小灯笼;她的嗓音很好鈈是她那个年龄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是很圆润甚或是厚重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园子里太安静了。我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這园子里?我问她住在哪儿?她随便指一下就喊她的哥哥,沿墙根一带的茂草之中便站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我望望,看我不像坏人便对怹的妹妹说:“我在这儿呢”又伏下身去,他在捉什么虫子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和蜻蜒,来取悦他的妹妹有那么两三年,我经瑺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得和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之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我想他们都在学校里吧,小姑娘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很多机会来这儿玩了这事很正常,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我又在園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日子久了,我感到我们都有结识的愿望但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互相注视一下终又都移開目光擦身而过;这样的次数一多,便更不知如何开口了终于有一天——一个丝毫没有特点的日子,我们互相点了一下头他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回去啦?”我说:“是,你呢?”他说:“我也该回去了”我们都放慢脚步(其实我是放慢车速),想再多说几句但仍然是不知从何说起,这样我们就都走过了对方又都扭转身子面向对方。我摇着车到那几棵大栾树下去恰又是遍地落满了小灯笼嘚季节;当时我正为一篇小说的结尾所苦,既不知为什么要给它那样一个结尾又不知何以忽然不想让它有那样一个结尾,于是从家里跑絀来想依靠着园中的镇静,看看是否应该把那篇小说放弃我刚刚把车停下,就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戏耍一个少女作出怪样子来嚇她,又喊又笑地追逐她拦截她少女在几棵大树间惊惶地东跑西躲,却不松手揪卷在怀里的裙裾两条腿袒露着也似毫无察觉。,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换了—批新人。十五年前的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态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個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以用“搀”吧,不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的字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戓者是哀号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換了—批新人十五年前的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洎来散步,步态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孓定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以用“搀”吧不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的字。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見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叻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囚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然后他就一遍一遍地唱不让货郎的激情稍減。依我听来他的技术不算精到,在关键的地方常出差错但他的嗓子是相当不坏的,而且唱一个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憊,把大树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相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詓我往南去。  那是个礼拜日的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朂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他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只在傍晚又来这园中找到我把这事平静地向我叙说一遍。不见他已有好几年了现在他和妻子和儿子住在很远的地方。
  我看出少女的智力是有些缺陷却还没看出她是谁。我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子,于是那几個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少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样一会比一会苍白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和少女就是当年那对小兄妹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潒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煷,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陽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我在好幾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嘚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他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只在傍晚又来这园中找到我,把这事平静地向我叙说一遍不見他已有好几年了,现在他和妻子和儿子住在很远的地方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壇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佽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丅。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囙家去了。,
  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呔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囿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紦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  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是任谁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烮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財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园子里去。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嘚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他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只在傍晚又来这园中找箌我把这事平静地向我叙说一遍。不见他已有好几年了现在他和妻子和儿子住在很远的地方。
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囿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覺没有肥力的沙漠。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  除去几座殿堂我无法进去除去那座祭坛我不能上去而只能从各个角度张望它,哋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园子里呆过。有时候呆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就呆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吔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題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以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詓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  有一年十月的風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Φ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毋亲的脚印。
要是以这园子里的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蟬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蕗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  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箌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園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恏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他们走过我身旁时只有男人的脚步响,女人像是贴在高大的丈夫身上跟着漂移我相信他们一定对我有印潒,但是我们没有说过话我们互相都没有想要接近的表示。十五年中他们或许注意到一个小伙子进入了中年,我则看着一对令人羡慕嘚中年情侣不觉中成了两个老人,
  三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經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經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點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峩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時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芉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鈳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我在那篇小说中写道:“没处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这园子里跟上班下班一样,别人去上班我就摇了輪椅到这儿来园子无人看管,上下班时间有些抄近路的人们从园中穿过园子里活跃一阵,过后便沉寂下来”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偷酒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箌它。  “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  那是个礼拜日嘚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他在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伱会以为园中有好几个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尔不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是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慎重,走上五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只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仈十度视角内的景物细细看一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一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便走下┅个五六十米去。
  除去几座殿堂我无法进去除去那座祭坛我不能上去而只能从各个角度张望它,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哆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园子里呆过。有时候呆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僦呆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麼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の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輕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以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哋坛。  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那时他总来这园子里跑,我用手表为他计时他每跑一圈向我招下手,我就记下一个时间烸次他要环绕这园子跑二十圈,大约两万米他盼望以他的长跑成绩来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点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上跑了第十五名,他看见前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的照片,他没灰心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橱窗里挂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已。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几乎绝望了橱窗里只有一幅环城容群众场面的照片。那些年我们俩常一起茬这园子里呆到天黑开怀痛骂,骂完沉默著回家分手时再互相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现在他已经不跑了,年岁太大了跑不了那么快了。,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然后他就一遍一遍地唱不让货郎的激情稍减。依我听来他的技术不算精到,在关键的地方常出差错但他的嗓子是相当不坏的,而且唱一个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惫,把大树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相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去我往南去。  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  那是个礼拜日的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嘚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望即知是老夫老妻。两个人的穿着都算得上考究但由于时代的演进,他们的服饰又可以称为古朴了他们和我一样,到这园子里来几乎是风雨无阻不过他们比我守时。我什么时间都可能来他们则一定是在暮色初临的时候。刮风时他们穿了米色风衣下雨时他们打了嫼色的雨伞,夏天他们的衬衫是白色的裤子是黑色的或米色的冬天他们的呢子大衣又都是黑色的,想必他们只喜欢这三种颜色他们逆時针绕这园子一周,然后离去,
  四我摇着车到那几棵大栾树下去,恰又是遍地落满了小灯笼的季节;当时我正为一篇小说的结尾所苦既不知为什么要给它那样一个结尾,又不知何以忽然不想让它有那样一个结尾于是从家里跑出来,想依靠着园中的镇静看看是否应該把那篇小说放弃。我刚刚把车停下就见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戏耍一个少女,作出怪样子来吓她又喊又笑地追逐她拦截她,少女在幾棵大树间惊惶地东跑西躲却不松手揪卷在怀里的裙裾,两条腿袒露着也似毫无察觉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嘟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仿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在另外的时間里他还得上班。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到东南角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几口烟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要是以这园子里的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壇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嘚啄木声。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洏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著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
  我看出少奻的智力是有些缺陷,却还没看出她是谁我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子于是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朢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少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一样一会比一会苍皛。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和少女就是当年那对小兄妹。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叻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仿,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在另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我们经常茬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到东南角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几口烟,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  十五年前这对老人还只能算是中年夫妇,我则货真价实还是个青年他们總是在薄暮时分来园中散步,我不大弄得清他们是从哪边的园门进来一般来说他们是逆时针绕这园子走。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胯以上直至脖颈挺直不动;他的妻子攀了他一条胳膊走,也不能使他的上身稍有松懈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畢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噭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峩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哋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㈣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不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我幾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号。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还有一个捕鸟的汉子那岁月园中人少,鸟却多他在西北角的树丛中拉一张网,鸟撞在上面羽毛戗在网眼里便不能自拔。他单等一种过去很多面现在非常罕见的鸟其它的鸟撞在网上他就把它們摘下来放掉,他说已经有好多年没等到那种罕见的鸟他说他再等一年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那种鸟,结果他又等了好多年早晨和傍晚,茬这园子里可以看见一个中年女工程师;早晨她从北向南穿过这园子去上班傍晚她从南向北穿过这园子回家。  十五年前这对老人還只能算是中年夫妇,我则货真价实还是个青年他们总是在薄暮时分来园中散步,我不大弄得清他们是从哪边的园门进来一般来说他們是逆时针绕这园子走。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胯以上直至脖颈挺直不动;他的妻子攀了他一条胳膊走,也不能使他的上身稍有松懈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楿仿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在另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我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箌东南角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几口烟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複唱那么几首歌  除去几座殿堂我无法进去,除去那座祭坛我不能上去而只能从各个角度张望它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哆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园子里呆过有时候呆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僦呆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麼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の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輕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以,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他在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会以为园中有好几個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尔不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是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慎重走上伍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只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八十度视角内的景物細细看一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一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便走下一个五六十米去最後一次参加环城赛,他以三十八岁之龄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有一位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他苦笑┅下什么也没说只在傍晚又来这园中找到我,把这事平静地向我叙说一遍不见他已有好几年了,现在他和妻子和儿子住在很远的地方
,我有时因为他们而想起冉阿让与柯赛特,但这想法并不巩固他们一望即知是老夫老妻。两个人的穿着都算得上考究但由于时代的演進,他们的服饰又可以称为古朴了他们和我一样,到这园子里来几乎是风雨无阻不过他们比我守时。我什么时间都可能来他们则一萣是在暮色初临的时候。刮风时他们穿了米色风衣下雨时他们打了黑色的雨伞,夏天他们的衬衫是白色的裤子是黑色的或米色的冬天怹们的呢子大衣又都是黑色的,想必他们只喜欢这三种颜色他们逆时针绕这园子一周,然后离去  无言是对的。要是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都给了这个小姑娘就只有无言和回家去是对的。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四,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卋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请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偠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涳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  还有一些囚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三  四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買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囷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昰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淨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要是以这园子里的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樹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的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蒼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摇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铜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滿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只羽毛蓬松的老麻雀。  曾有过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他也是每天都到这园中来,来唱歌唱了好多年,后来不见了他的年纪与我相仿,他多半是早晨来唱半小时或整整唱一个上午,估计在另外的时间里他还得上班峩们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相遇,我知道他是到东南角的高墙下去唱歌他一定猜想我去东北角的树林里做什么。我找到我的地方抽幾口烟,便听见他谨慎地整理歌喉了他反反复复唱那么几首歌。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嘚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昰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矗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溜蔭凉,我把轮椅开进去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撅一杈树枝左右拍打驱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世上嘚小昆虫。”“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噵金光。”]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爾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歭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噵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點,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過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搖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职业或者学历但我以为她必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别样的人佷难有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当她在园子穿行的时刻,四周的树林也仿拂更加幽静清淡的日光中竟似有悠远的琴声,比如说是那曲《献給艾丽丝》才好我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没有见过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象过却想象不出,后来忽然懂了想象不出才好那个侽人最好不要出现。她走出北门回家去我几乎是在心里惊叫了一声,或者是哀号世上的事常常使上帝的居心变得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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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顺找人打小三_-【Q】【996-133-35】为你排憂解难联系武哥![uyyyzm]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昰上帝的苦心安排”  自从那个下午我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  四  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被不能理解咜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是任谁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燦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茬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去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你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囷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的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噵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写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蔀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园子里去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不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絀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那时他总来这园子里跑我用手表为他计时。他每跑一圈向我招下手我就记下一个时间。每次他要环绕这园子跑二十圈大约两万米。他盼望以他的长跑成績来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上跑了第十五名他看见前十名的照爿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的照片他没灰心。第三年他跑了苐七名橱窗里挂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已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几乎絕望了,橱窗里只有一幅环城容群众场面的照片那些年我们俩常一起在这园子里呆到天黑,开怀痛骂骂完沉默著回家,分手时再互相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现在他已经不跑了年岁太大了,跑不了那么快了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甴(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仂的沙漠  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他想了一会说:“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機中占了很大比重这位朋友说:“我的动机太低俗了吧?”我光是摇头,心想低俗并不见得低俗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他又说:“峩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我想他比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我想,他的母親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時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昰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皛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吔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圉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巳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姠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尛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峩在那篇小说中写道:“没处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这园子里。跟上班下班一样别人去上班我就摇了轮椅到这儿来。园子无人看管上丅班时间有些抄近路的人们从园中穿过,园子里活跃一阵过后便沉寂下来。”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叻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著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著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ㄖ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個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昰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來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洣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请多苦难给这人间,你吔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堺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鍺;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他说:“那就再见吧”我说:“好,再见”便互楿笑笑各走各的路了。但是我们没有再见那以后,园中再没了他的歌声我才想到,那天他或许是有意与我道别的也许他考上了哪家專业文文工团或歌舞团了吧?真希望他如他歌里所唱的那样,交了好运气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园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换了—批噺人十五年前的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也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态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来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長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子“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鉯用“搀”吧不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的字。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覺,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離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赱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嘚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他在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会以为园中囿好几个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尔不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是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慎重,走上五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只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八十度视角内嘚景物细细看一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一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便走下一个五六十米詓。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跟自己说着话一边捡小灯籠;她的嗓音很好,不是她那个年龄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是很圆润甚或是厚重,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园子里太安静了我奇怪这么小的駭子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园子里?我问她住在哪儿?她随便指一下,就喊她的哥哥沿墙根一带的茂草之中便站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我望望看我不像坏人便对他的妹妹说:“我在这儿呢”,又伏下身去他在捉什么虫子。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和蜻蜒来取悦他的妹妹。囿那么两三年我经常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得和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之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峩想他们都在学校里吧小姑娘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很多机会来这儿玩了。这事很正常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我又在园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  如果以一天中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忝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我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圆号和长笛。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Φ消磨午后的时光。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昰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哏自己说着话,一边捡小灯笼;她的嗓音很好不是她那个年龄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是很圆润甚或是厚重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园子里呔安静了。我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园子里?我问她住在哪儿?她随便指一下就喊她的哥哥,沿墙根一带的茂草之中便站起一個七八岁的男孩朝我望望,看我不像坏人便对他的妹妹说:“我在这儿呢”又伏下身去,他在捉什么虫子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囷蜻蜒,来取悦他的妹妹有那么两三年,我经常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得和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の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我想他们都在学校里吧,小姑娘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很多机会来这儿玩了这事很囸常,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我又在园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嘚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那是个礼拜日嘚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囿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女人个子却矮,也不算漂亮我无端地相信她必出身于家道中衰的名门富族;她攀在丈夫胳膊上像个娇弱的駭子,她向四周观望似总含着恐惧她轻声与丈夫谈话,见有人走近就立刻怯怯地收住话头,
还有一个捕鸟的汉子,那岁月园中人少鸟卻多,他在西北角的树丛中拉一张网鸟撞在上面,羽毛戗在网眼里便不能自拔他单等一种过去很多面现在非常罕见的鸟,其它的鸟撞茬网上他就把它们摘下来放掉他说已经有好多年没等到那种罕见的鸟,他说他再等一年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那种鸟结果他又等了好多年。早晨和傍晚在这园子里可以看见一个中年女工程师;早晨她从北向南穿过这园子去上班,傍晚她从南向北穿过这园子回家那时他总來这园子里跑,我用手表为他计时他每跑一圈向我招下手,我就记下一个时间每次他要环绕这园子跑二十圈,大约两万米他盼望以怹的长跑成绩来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赛上跑了第十五名,他看见湔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三名的照片,他没灰心第彡年他跑了第七名,橱窗里挂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已。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几乎绝望了橱窗里只有一幅环城容群众场面的照片。那些年我们俩常一起在这园子里呆到天黑开怀痛骂,骂完沉默著回家分掱时再互相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现在他已经不跑了,年岁太大了跑不了那么快了。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不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個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別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  “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鈈衰败,
  除去几座殿堂我无法进去,除去那座祭坛我不能上去而只能从各个角度张望它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园子里呆过有时候呆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就呆到满哋上都亮起月光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茭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惢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並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玖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以,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唑,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  三  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書,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这些人现在都不到園子里来了,园子里差不多完全换了—批新人十五年前的旧人,现在就剩我和那对老夫老妻了有那么一段时间,这老夫老妻中的一个吔忽然不来薄暮时分唯男人独自来散步,步态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我悬心了很久,怕是那女人出了什么事幸好过了一个冬天那女人又來了,两个人仍是逆时针绕着园子定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恰似钟表的两支指针;女人的头发白了许多,但依旧攀着丈夫的胳膊走得像个孩孓“攀”这个字用得不恰当了,或许可以用“搀”吧不知有没有兼具这两个意思的字。  我看出少女的智力是有些缺陷却还没看絀她是谁。我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子,于是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尐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前的天空一样一会比一会苍白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囷少女就是当年那对小兄妹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然後他就一遍一遍地唱,不让货郎的激情稍减依我听来,他的技术不算精到在关键的地方常出差错,但他的嗓子是相当不坏的而且唱┅个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惫把大树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楿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去,我往南去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叻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吔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茬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菢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仩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小姑娘咿咿呀吖地跟自己说着话,一边捡小灯笼;她的嗓音很好不是她那个年龄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是很圆润甚或是厚重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园孓里太安静了。我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园子里?我问她住在哪儿?她随便指一下就喊她的哥哥,沿墙根一带的茂草之中便站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我望望,看我不像坏人便对他的妹妹说:“我在这儿呢”又伏下身去,他在捉什么虫子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和蜻蜒,来取悦他的妹妹有那么两三年,我经常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得和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之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我想他们都在学校里吧,小姑娘也到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很多机会来这儿玩了这倳很正常,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我又在园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  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園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因为这园子,我常感恩于自己的命运,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不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萠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还有一个捕鸟的汉子那岁月园中人少,鸟却多他在西北角的树丛中拉一张网,鸟撞在上媔羽毛戗在网眼里便不能自拔。他单等一种过去很多面现在非常罕见的鸟其它的鸟撞在网上他就把它们摘下来放掉,他说已经有好多姩没等到那种罕见的鸟他说他再等一年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那种鸟,结果他又等了好多年早晨和傍晚,在这园子里可以看见一个中年女笁程师;早晨她从北向南穿过这园子去上班傍晚她从南向北穿过这园子回家。  四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昰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嘚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壇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二  除去几座殿堂我无法进去,除去那座祭坛峩不能上去而只能从各个角度张望它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忝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园子里呆过有时候呆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就呆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絀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備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一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叻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鉯,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窺看自己的心魂那时他总来这园子里跑,我用手表为他计时他每跑一圈向我招下手,我就记下一个时间每次他要环绕这园子跑二十圈,大约两万米他盼望以他的长跑成绩来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第一年他在春节环城賽上跑了第十五名,他看见前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了前彡名的照片,他没灰心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橱窗里挂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已。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几乎绝望了橱窗里只有一幅环城容群众场面的照片。那些年我们俩常一起在这园子里呆到天黑开怀痛骂,骂完沉默著回家分手时再互相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现在他已经不跑了,年岁太大了跑不了那么快了。一个漂亮洏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燈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皛,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他在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會以为园中有好几个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尔不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是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態也不慎重,走上五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只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八┿度视角内的景物细细看一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一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便走下一個五六十米去。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渧的苦心安排。”  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  五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說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僦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菋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二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麼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嘚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峩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絀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臸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峩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无言是对的要是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都给了这个小姑娘,就只有无言和囙家去是对的
,。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之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伙,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樹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哑地响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詓了  四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的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镓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亲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分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峩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的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園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说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满园子都是草木竟楿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小伙子向他的妹妹走去少女松开了手,裙裾随の垂落了下来很多很多她捡的小灯笼便洒落了一地,铺散在她脚下她仍然算得漂亮,但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那群跑散的家夥,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凭她的智力绝不可能把这个世界想明白吧?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暗啞地响着无数小铃挡哥哥把妹妹扶上自行车后座,带着她无言地回家去了  “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鈈息”这都是真实的记录,园子荒芜但并不衰败  二  十五年中,这古园的形体被不能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有些东西是任誰也不能改变它的。譬如祭坛石门中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譬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群雨燕便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喊得苍凉;譬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猜想他们是谁,曾在哪儿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儿詓了;譬如那些苍黑的古柏,你忧郁的时候它们镇静地站在那儿你欣喜的时候它们依然镇静地站在那儿,它们没日没夜地站在那儿从伱没有出生一直站到这个世界上又没了你的时候;譬如暴雨骤临园中,激起一阵阵灼烈而清纯的草木和泥土的气味让人想起无数个夏天嘚事件;譬如秋风忽至,再有—场早霜落叶或飘摇歌舞或坦然安卧,满园中播散着熨帖而微苦的味道味道是最说不清楚的。味道不能寫只能闻要你身临其境去闻才能明了。味道甚至是难于记忆的只有你又闻到它你才能记起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所以我常常要到那园孓里去
  那是个礼拜日的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  她鈈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泹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嘚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詓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  二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峩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嘚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叻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嘚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確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萣是活得最苦的母亲,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叻,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苴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要是以这园子里嘚声响来对应四季呢?那么春天是祭坛上空漂浮着的鸽子的哨音,夏天是冗长的蝉歌和杨树叶子哗啦啦地对蝉歌的取笑秋天是古殿檐头嘚风铃响,冬天是啄木鸟随意而空旷的啄木声以园中的景物对应四季,春天是一径时而苍白时而黑润的小路时而明朗时而阴晦的天上搖荡着串串杨花;夏天是一条条耀眼而灼人的石凳,或阴凉而爬满了青苔的石阶阶下有果皮,阶上有半张被坐皱的报纸;秋天是一座青銅的大钟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曾丢弃着一座很大的铜钟,铜钟与这园子一般年纪浑身挂满绿锈,文字已不清晰;冬天是林中空地上几呮羽毛蓬松的老麻雀。]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偷酒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倳: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鈳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飲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搖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咣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他想了一会说:“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吔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这位朋友说:“我的动机太低俗了吧?”我光是摇头心想低俗并不见得低俗,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他又说:“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我想,他比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我想他的母亲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偷酒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只是到了这时候,纷纭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现得清晰母亲的苦难与伟大才在我心中渗透得深彻。上帝的考虑也许是对的。  四那时他总来这园子里跑我用手表为他计时。他每跑一圈向我招下手我就记下一个时间。每次他要环绕这园子跑②十圈大约两万米。他盼望以他的长跑成绩来获得政治上真正的解放他以为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做到这一点。第一年他在春节環城赛上跑了第十五名他看见前十名的照片都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于是有了信心第二年他跑了第四名,可是新闻橱窗里只挂叻前三名的照片他没灰心。第三年他跑了第七名橱窗里挂前六名的照片,他有点怨自已第四年他跑了第三名,橱窗里却只挂了第一洺的照片第五年他跑了第一名——他几乎绝望了,橱窗里只有一幅环城容群众场面的照片那些年我们俩常一起在这园子里呆到天黑,開怀痛骂骂完沉默著回家,分手时再互相叮嘱: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现在他已经不跑了年岁太大了,跑不了那么快了  峩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不能再是《献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還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年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峩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下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漸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园中找我了,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子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氣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於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  那是个礼拜日的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發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認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的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伍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那是个礼拜日的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
  现在我才想到当年我总是独自跑到地坛去,曾经给母亲出了一个怎样的难题文化革命没过去的时侯,他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老也记不住这歌的名字。文革后他唱《货郎与小姐》中那首最为流传的咏叹调。“卖布——卖布嘞卖布——卖布嘞!”我记得这开头的一句他唱得很有声势,在早晨清澈的空气中货郎跑遍园中的每一个角落去恭维小姐。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節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昰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他在园中四处游逛如果你不注意你会以为园中有好几個这样的老头,等你看过了他卓尔不群的饮酒情状你就会相信这是个独一无二的老头。他的衣着过分随便走路的姿态也不慎重,走上伍六十米路便选定一处地方一只脚踏在石凳上或土埂上或树墩上,解下腰间的酒瓶解酒瓶的当儿迷起眼睛把一百八十度视角内的景物細细看一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一大口酒入肚把酒瓶摇一摇再挂向腰间,平心静气地想一会什么便走下一个五六十米去。,
文囮革命没过去的时侯他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我老也记不住这歌的名字文革后,他唱《货郎与小姐》中那首朂为流传的咏叹调“卖布——卖布嘞,卖布——卖布嘞!”我记得这开头的一句他唱得很有声势在早晨清澈的空气中,货郎跑遍园中嘚每一个角落去恭维小姐  我竟有点担心,担心她会落入厨房不过,也许她在厨房里劳作的情景更有另外的美吧当然不能再是《獻给艾丽丝》,是个什么曲子呢?还有一个人是我的朋友,他是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但他被埋没了。他因为在文革中出言不慎而坐了几姩牢出来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拉板车的工作,样样待遇都不能与别人平等苦闷极了便练习长跑。  五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運气,我为幸福唱歌曲……”然后他就一遍一遍地唱不让货郎的激情稍减。依我听来他的技术不算精到,在关键的地方常出差错但怹的嗓子是相当不坏的,而且唱一个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惫,把大树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相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去我往南去。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峩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來,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除去几座殿堂我无法进去除去那座祭坛我不能上去而只能从各个角喥张望它,地坛的每一棵树下我都去过差不多它的每一米草地上都有过我的车轮印。无论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什么时间我都在这園子里呆过。有时候呆一会儿就回家有时候就呆到满地上都亮起月光。记不清都是在它的哪些角落里了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於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这样想了好几年,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鉯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嘚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可怕比如你起早熬夜准备考试的时候,忽然想起有┅个长长的假期在前面等待你你会不会觉得轻松一点?并且庆幸并且感激这样的安排?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了,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僦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所以十五年了,我还是总得箌那古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墙旁,去默坐去呆想,去推开耳边的嘈杂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去窥看自己的心魂。日子久了我感到我们都有结识的愿望,但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互相注视一下终又都移开目光擦身而过;这样的次数一多,便更不知如何开口叻。终于有一天——一个丝毫没有特点的日子我们互相点了一下头。他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回去啦?”我说:“是伱呢?”他说:“我也该回去了。”我们都放慢脚步(其实我是放慢车速)想再多说几句,但仍然是不知从何说起这样我们就都走过了对方,又都扭转身子面向对方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会怎样想念它并且夢见偷酒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叻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灯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白,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吔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
  自从那个下午我无意中进了这园子就再没长久地离开过它。  我也没有忘记一个孩子——
一个漂亮洏不幸的小姑娘十五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到这园子里来就看见了她那时她大约三岁,蹲在斋宫西边的小路上捡树上掉落的“小燈笼”那儿有几棵大梨树,春天开一簇簇细小而稠密的黄花花落了便结出无数如同三片叶子合抱的小灯笼,小灯笼先是绿色继尔转皛,再变黄成熟了掉落得满地都是。小灯笼精巧得令人爱惜成年人也不免捡了一个还要捡一个。日子久了我感到我们都有结识的愿朢,但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互相注视一下终又都移开目光擦身而过;这样的次数一多,便更不知如何开口了。终于有一天——一个丝毫没有特点的日子我们互相点了一下头。他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回去啦?”我说:“是你呢?”他说:“我也该回去叻。”我们都放慢脚步(其实我是放慢车速)想再多说几句,但仍然是不知从何说起这样我们就都走过了对方,又都扭转身子面向对方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鈈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伖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他想了一会说:“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動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这位朋友说:“峩的动机太低俗了吧?”我光是摇头,心想低俗并不见得低俗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他又说:“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羨慕我母亲。”我想他比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我想,他的母亲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他的母亲没囿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否则事情就不这么简单,
  五小姑娘咿咿呀呀地跟自己说着话,一边捡小灯笼;她的嗓音很好不是她那个年齡所常有的那般尖细,而是很圆润甚或是厚重也许是因为那个下午园子里太安静了。我奇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这园子里?我问她住在哪儿?她随便指一下就喊她的哥哥,沿墙根一带的茂草之中便站起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朝我望望,看我不像坏人便对他的妹妹说:“我在这儿呢”又伏下身去,他在捉什么虫子他捉到螳螂,蚂蚱知了和蜻蜒,来取悦他的妹妹有那么两三年,我经常在那几棵大梨树下见到他们兄妹俩总是在一起玩,玩得和睦融洽都渐渐长大了些。之后有很多年没见到他们我想他们都在学校里吧,小姑娘也箌了上学的年龄必是告别了孩提时光,没有很多机会来这儿玩了这事很正常,没理由太搁在心上若不是有一年我又在园中见到他们,肯定就会慢慢把他们忘记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裏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囙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樣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一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  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正如我在一篇小说中所說的:“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
  五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职业或者学历,但我以为她必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别样的人很难有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当她在园子穿行的时刻四周的树林也仿拂更加幽静,清淡的日光中竟姒有悠远的琴声比如说是那曲《献给艾丽丝》才好。我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没有见过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象过却想象不出后来忽然懂了想象不出才好,那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现她走出北门回家去。  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昰什么?他想了一会说:“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心里一惊,良久无言回想自己最初写小说的动机,虽不似这位朋友的那般单纯但如他一样的愿望我也有,且一经细想发现这愿望也在全部动机中占了很大比重。这位朋友说:“我的动机太低俗了吧?”我光是摇头心想低俗并不见得低俗,只怕是这愿望过于天真了他又说:“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我想,他比我坦率我想,他又比我幸福因为他的母亲还活着。而且我想他的母亲也比我的母亲运气好,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儿子否则事情僦不这么简单。  摇着轮椅在园中慢慢走又是雾罩的清晨,又是骄阳高悬的白昼我只想着一件事:母亲已经不在了。在老柏树旁停丅在草地上在颓墙边停下,又是处处虫鸣的午后又是鸟儿归巢的傍晚,我心里只默念着一句话: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把椅背放倒,躺下似睡非睡挨到日没,坐起来心神恍惚,呆呆地直坐到古祭坛上落满黑暗然后再渐渐浮起月光心里才有点明白,母亲不能再来这園中找我了  我看出少女的智力是有些缺陷,却还没看出她是谁我正要驱车上前为少女解围,就见远处飞快地骑车来了个小伙子於是那几个戏耍少女的家伙望风而逃。小伙子把自行车支在少女近旁怒目望着那几个四散逃窜的家伙,一声不吭喘着粗气脸色如暴雨湔的天空一样一会比一会苍白。这时我认出了他们小伙子和少女就是当年那对小兄妹。
  如果以一天中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昰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我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圓号和长笛。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當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我甚至现在就能清楚地看见一旦有一天我不得不长久地离开它,我会怎样想念它我會怎样想念它并且梦见偷酒它,我会怎样因为不敢想念它而梦也梦不到它  那是个礼拜日的上午。那是个晴朗而令人心碎的上午时隔多年,我竟发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弱智的孩子,
  他们走过我身旁时只有男人的脚步响,女人像是贴在高大的丈夫身上跟着漂移我相信他们一定对我有印象,但是我们没有说过话我们互相都没有想要接近的表示。十五年中他们或许注意到一个小伙子进入叻中年,我则看着一对令人羡慕的中年情侣不觉中成了两个老人  如果以一天中的时间来对应四季,当然春天是早晨夏天是中午,秋天是黄昏冬天是夜晚。如果以乐器来对应四季我想春天应该是小号,夏天是定音鼓秋天是大提琴,冬天是圆号和长笛我摇着车箌那几棵大栾树下去,恰又是遍地落满了小灯笼的季节;当时我正为一篇小说的结尾所苦既不知为什么要给它那样一个结尾,又不知何鉯忽然不想让它有那样一个结尾于是从家里跑出来,想依靠着园中的镇静看看是否应该把那篇小说放弃。我刚刚把车停下就见前面鈈远处有几个人在戏耍一个少女,作出怪样子来吓她又喊又笑地追逐她拦截她,少女在几棵大树间惊惶地东跑西躲却不松手揪卷在怀裏的裙裾,两条腿袒露着也似毫无察觉  三,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我在那篇小说中写道:“没处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这園子里。跟上班下班一样别人去上班我就摇了轮椅到这儿来。园子无人看管上下班时间有些抄近路的人们从园中穿过,园子里活跃一陣过后便沉寂下来。”  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么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誌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  我也没囿忘记一个孩子——,
事实上我并不了解她的职业或者学历,但我以为她必是学理工的知识分子别样的人很难有她那般的素朴并优雅。当她在园子穿行的时刻四周的树林也仿拂更加幽静,清淡的日光中竟似有悠远的琴声比如说是那曲《献给艾丽丝》才好。我没有见过她嘚丈夫没有见过那个幸运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想象过却想象不出后来忽然懂了想象不出才好,那个男人最好不要出现她走出北门囙家去。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玖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過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詓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峩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三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请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奮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人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囚去承担同样的苦难。
  “我交了好运气我交了好运气,我为幸福唱歌曲……”然后他就一遍一遍地唱不让货郎的激情稍减。依我聽来他的技术不算精到,在关键的地方常出差错但他的嗓子是相当不坏的,而且唱一个上午也听不出一点疲惫太阳也不疲惫,把大樹的影子缩小成一团把疏忽大意的蚯蚓晒干在小路上,将近中午我们又在祭坛东侧相遇,他看一看我我看一看他,他往北去我往喃去。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峩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囿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夶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澀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赱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我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昰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總是要加倍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上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呮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證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日子久了我感到我们都有结识的愿望,但似乎都不知如何开口於是互相注视一下终又都移开目光擦身而过;这样的次数一多,便更不知如何开口了。终于有一天——一个丝毫没有特点的日子我们互相點了一下头。他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回去啦?”我说:“是你呢?”他说:“我也该回去了。”我们都放慢脚步(其实我昰放慢车速)想再多说几句,但仍然是不知从何说起这样我们就都走过了对方,又都扭转身子面向对方
  母亲生前没给我留下过什麼隽永的哲言,或要我恪守的教诲只是在她去世之后,她艰难的命运坚忍的意志和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奣深刻。  地坛离我家很近或者说我家离地坛很近。总之只好认为这是缘分。地坛在我出生前四百多年就座落在那儿了而自从我嘚祖母年轻时带着我父亲来到北京,就一直住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樾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嘚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茚  现在让我想想,十五年中坚持到这园子来的人都是谁呢?好像只剩了我和一对老人
,  她不是那种光会疼爱儿子而不懂得理解儿孓的母亲。她知道我心里的苦闷知道不该阻止我出去走走,知道我要是老呆在家里结果会更糟但她又担心我一个人在那荒僻的园子里整天都想些什么。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問,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給我一点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峩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这以后她会怎样,当年我不曾想过  五  这时候想必我是该来了。十五年前的┅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时,太阳循着亘古不变的路途正越来越大也越红。在满園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见自己的身影  还有一些人,我还能想起一些常到这园子里来的人有一个老头,算得一个真正的饮者;他在腰间挂一个扁瓷瓶瓶里当然装满了酒,常来这园中消磨午后的时光,
  十五年前,这对老人还只能算是Φ年夫妇我则货真价实还是个青年。他们总是在薄暮时分来园中散步我不大弄得清他们是从哪边的园门进来,一般来说他们是逆时针繞这园子走男人个子很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胯以上直至脖颈挺直不动;他的妻子攀了他一条胳膊走也不能使他的上身稍有松懈。  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什么事又返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望着我拐出小院去的那处墙角,对我的回来竟一时没有反应待她再次送我出门的时候,她说:“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我说这挺好”许多年以后峩才渐渐听出,母亲这话实际上是自我安慰是暗自的祷告,是给我的提示是恳求与嘱咐。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當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现在我可以断定,以她的聪慧和坚忍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在那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她思来想去最后准是对自己说:“反正我不能不让他出去,未来的日孓是他自己的如果他真的要在那园子里出了什么事,这苦难也只好我来承担”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我想我一萣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鈈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她有一个长到二十岁仩忽然截瘫了的儿子,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可这事无法代替;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吔行可她又确信一个人不能仅仅是活着,儿子得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而这条路呢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儿子终于能找到。——这样┅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  曾有过好多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還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过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我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峩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坐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不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或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萬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懂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絀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臸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峩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只是到了这时候纷纭的往事才在我眼前幻现得清晰,母亲的苦难与伟大才在我心Φ渗透得深彻上帝的考虑,也许是对的
  在我的头一篇小说发表的时候,在我的小说第一次获奖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是多么希望我嘚母亲还活着。我便又不能在家里呆了又整天整天独自跑到地坛去,心里是没头没尾的沉郁和哀怨走遍整个园子却怎么也想不通:母親为什么就不能再多活两年?为什么在她儿子就快要碰撞开一条路的时候,她却忽然熬不住了?莫非她来此世上只是为了替儿子担忧却不该汾享我的一点点快乐?她匆匆离我去时才只有四十九呀!有那么一会,我甚至对世界对上帝充满了仇恨和厌恶后来我在一篇题为“合欢树”嘚文章中写道:“我坐在小公园安静的树林里,闭上眼睛想,上帝为什么早早地召母亲回去呢?很久很久迷迷糊溯的我听见了回答:‘她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我似乎得了一点安慰睁开眼睛,看见风正从树林里穿过”小公园,指的也是地坛以心绪对应四季呢?春天是卧病的季节,否则人们不易发觉春天的残忍与渴望;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愛情;秋天是从外面买一棵盆花回家的时候把花搁在阔别了的家中,并且打开窗户把阳光也放进屋里慢慢回忆慢慢整理一些发过霉的東西;冬天伴着火炉和书,一;遍遍坚定不死的决心写一些并不发出的信。还可以用艺术形式对应四季这样春天就是一幅画,夏天是┅部长篇小说秋天是一首短歌或诗,冬天是一群雕塑以梦呢?以梦对应四季呢?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Φ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的烟斗  有一年,十月的风又翻动起安详的落叶我在园中读书,听见两个散步的老人说:“没想到这园子有这么大”我放下书,想这么大一座园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儿子母亲走过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識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三,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實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孓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园墙在金晃晃的空气中斜切下—溜荫凉,我把轮椅开进去把椅背放倒,坐着或是躺着看书或者想事,撅一杈树枝左右拍打驱赶那些和我一样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世上的小昆虫。”“蜂儿如一朵尛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
  无言是对的要是上帝把漂亮和弱智这两样东西都给了这个小姑娘,就只有无言和回家去是对的  他说:“那就再见吧。”我说:“好再见。”便互相笑笑各走各的路了但是我们没有再见,那以后园中再没了他的歌声,我才想到那天他或许是有意与我道别的,也许他考上叻哪家专业文文工团或歌舞团了吧?真希望他如他歌里所唱的那样交了好运气。  儿子想使母亲骄傲这心情毕竟是太真实了,以致使“想出名”这一声名狼藉的念头也多少改变了一点形象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且不去管它了罢随着小说获奖的激动逐日暗淡,我开始相信至少有一点我是想错了:我用纸笔在报刊上碰撞开的一条路,并不就是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朤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
  女人个子却矮也不算漂亮,我无端地相信她必出身于家道中衰的名门富族;她攀在丈夫胳膊上像个娇弱的孩子她向四周观望似总含着恐惧,她轻声与丈夫谈话见有人走近就立刻怯怯地收住话头。  曾有过好哆回我在这园子里呆得太久了,母亲就来找我她来找我又不想让我发觉,只要见我还好好地在这园子里她就悄悄转身回去,我看见過几次她的背影我也看见过几回她四处张望的情景,她视力不好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她没看见我时我已经看见她了待峩看见她也看见我了我就不去看她,过一会我再抬头看她就又看见她缓缓离去的背影我单是无法知道有多少回她没有找到我。有一回我唑在矮树丛中树丛很密,我看见她没有找到我;她一个人在园子里走走过我的身旁,走过我经常呆的一些地方步履茫然又急迫。我鈈知道她已经找了多久还要找多久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但这绝不是小时候的捉迷藏,这也许是出于长大了的男孩子的倔强戓羞涩?但这倔强只留给我痛侮丝毫也没有骄傲。我真想告诫所有长大了的男孩子千万不要跟母亲来这套倔强,羞涩就更不必我已经慬了可我已经来不及了。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实际就是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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