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南开大学校园里,
一夜间刮起一阵古诗词旋风,
一位从加拿大来的女教师,
在南开讲授中国古典诗词艺术,
每一堂课都是座无虚席。
有人说,只要提到中国诗词,
那么就必然要想到叶嘉莹,
那么必然会想到中国诗词。
可在1978年回国授课前,
这个古典文学研究大家,
多年来都只能在国外教书,
无法用母语讲授本国的诗词文学。
如此处境,全是因为命运,
用叶先生自己的话来说:
叶先生这一生跌宕起伏,历经坎坷,
但最终,她没有向命运低头。
是满族叶赫那拉氏的后裔。
父亲任职于中国航空公司,
母亲是一所女子学校的老师。
她自幼接受良好的教育,
彼时,新文化运动声势浩荡,
山河动摇,谁人有心风雅?
偏偏在这震荡的时代里,
叶嘉莹对古典诗歌产生的爱意,
让她背驰家人让她学医的期望,
进入北京辅仁大学国文系。
叶嘉莹遭遇了人生一大变故。
早在读初中时,北平被日军占据,
父亲不得不得在动乱中南下,
天天只能吃酸臭的食物。
当父亲已完全没了音信时,
更大的痛苦转眼间就来了。
1941年,母亲得了肿瘤,
当时医疗条件极为恶劣,
手术不久便引发了败血症,
母亲在火车上撒手人寰,
叶嘉莹亲自将遗体送到医院,
亲手给母亲换上了衣服。
她写下了《哭母诗八首》:
叶嘉莹遇到了恩师顾随。
顾随先生是文化研著大家,
其学生红学泰斗周汝昌曾评价:
而同时又是一位深邃的学者,
一位极出色的大师级的哲人巨匠。”
正是在顾随先生的培养下,
叶嘉莹的诗词悟性之高,下笔之妙,
也是让顾先生赞叹不已。
顾先生的传文之道,为师风范,
也对叶嘉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让她有志将中国灿烂的古典文学,
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的爱情体验,
都未曾有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
她说自己总是被命运推着走,
一说起爱情,叶先生提到了吕碧城,
说吕碧城有一句诗非常清高,
意思是说,不遇到万中无一的人,
自己宁愿单身过一辈子。
叶嘉莹自己不是那么清高的人,
但她一生却未遇到最好的爱。
叶嘉莹很少与男生说话,
她一次也没有回过人家。
大学毕业之后,她在中学教书,
那两三年里,赵钟荪一直表白,
但叶嘉莹从来没有答应过他,
直到赵钟荪突然丢了工作,贫病交加,
叶嘉莹便觉得有几分内疚,
想是自己害得人家耽误了工作。
后来,赵钟荪要去海军学校教书,
也算是改变了她的人生。
1948年,赵钟荪去往台湾,
叶嘉莹也跟着到了宝岛上,
不久后,白色恐怖弥漫开来,
半年后,叶嘉莹和女儿也被抓,
她所任职的彰化女中里的老师,
多半都遭到了政治上的迫害。
叶嘉莹没有工作,也没有住处,
只能带着女儿寄宿在亲戚家,
铺一条毯子抱着女儿睡地板,
中午怕孩子哭声吵到大家,
只能带着孩子在屋外转悠。
为此,她曾写下《转蓬》:
对于人世的得失也不去考虑,
现实的利害并不放在心上,
但就是那么一步步走过来了。”
为了生计,她四处奔波,
课上到一半,孩子闹着上厕所,
叶嘉莹只好对学生说对不起。
但就是凭着生命的韧劲,
她熬过了那段艰苦岁月。
关押三年的丈夫被释放了,
叶嘉莹的生活却并未好起来。
赵钟荪出狱后丢掉了工作,
由于政治迫害整个人性情大变,
每天都对着叶嘉莹乱发脾气。
至于还有更多的冷漠和暴怒,
叶嘉莹最终选了默默承受,
而在备受折磨的岁月里,
她亦是明白了一些世情禅思,
和他的命运遭际有关系,
自己选择承受,但在承受中。
她还是会走出自己的路。
在叶嘉莹看来,每个人都在受苦,
生计重担落在她一人肩上。
幸运的是,1966年,
叶嘉莹受邀到美国讲学,
并接受了加拿大一所大学聘请,
和家人在温哥华定居下来。
必须重新开始学习英语。
可是当她用国外的语言,
身处西方,叶嘉莹思念祖国,
能被称为“先生”的女性没有几个, 就是对古典诗歌最好的注解。 《朗读者》节目组想请叶嘉莹上节目, 但93岁的老先生想了想, 她的“关”不是为了幽居与隐逸, 而是为了皓首著书,鹤发授课, 也是为了把古体诗词的火种传下去。 环环还记得,与叶先生初相见时, 如此瘦而小,背微弓,脚微颤, 年轻的保安小心翼翼相扶, 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可一旦叶先生上了讲台, 有人安排说:“您坐着说吧。” “我从1945年教中学开始,就是站着讲课。” 极瘦弱的身子却有极坚韧的力量, 仿佛就像是一首活生生的诗。 叶嘉莹出生在北京一个大家族, 祖上与纳兰性德都是蒙古裔的满族人。 父亲也早早请来了姨母给她做家庭教师, 她开蒙的第一本教材就是《论语》。 曾有传言说她接受的是“新知识、旧道德”的家庭教育, 叶嘉莹笑笑说其实也没这么明确的口号, 只是相比于一般人家多了些礼数。 她的父亲跟随当时的政府向南撤退, 家里的生活质量也急转直下。 叶嘉莹整年里吃不到白米白面, 祁老先生的曾孙女宁愿饿死也不吃。” 1941年,17岁的叶嘉莹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大变故。 她的母亲因为肿瘤手术引发败血症去世, 父亲又远在南方失去了消息, 她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弟, 听钉子钉在棺椁上的声音, 悲痛欲绝地写下《哭母诗八首》。 “窗前雨滴梧桐碎,独对寒灯哭母时……” 好在当时有亲戚的关照, 她还是如愿考上了辅仁大学。 在这里,她遇到了恩师顾随先生。 读书时,她对顾先生的一字一句都舍不得错过, 记下了厚厚的8本听课笔记。 毕业后,她还经常跑回去听顾先生讲课, 后来辗转台湾、美国、加拿大, 唯有几大本听课笔记始终带在身边。 后来,她把这些都交给了顾随的女儿, 这是叶嘉莹认为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有价值的事情之一。 “高柳鸣蝉怨未休,倏惊摇落动新愁。 云凝墨色仍将雨,树有商声已是秋……” 1943年与顾随先生及同班同学在顾随先生家中合影。顾先生后右侧一是叶先生。 叶嘉莹曾说,她的一生都不是自己的选择, 从来都是命运把她推往何处就是何处。 毕业后让教中学,也就教了。 一位老师欣赏我,把他弟弟介绍给我, 刚开始教书时,生活清苦。 冬天,叶嘉莹里面穿着大棉袄, 外面穿一个布做的长衫。 时间一长后面的衣服就磨破了, 她就打着个大补丁去上课, 因为她记得《论语》中说过: “士”之所以与众不同, 是因为“无恒产而有恒心”, 内心仍保持高洁的品德和操守。 在旧家庭长大的叶嘉莹, 上大学时,她很少同男生讲话, 有男生给她写信,她也从来没有回过。 后来,叶嘉莹的一位老师很喜欢她, 便把自己的堂弟赵钟荪介绍给她。 赵钟荪几次向叶嘉莹求婚, 有人给赵钟荪在南京谋了个职, 他便提出要与叶嘉莹订婚, 叶嘉莹不答应他就不走。 叶嘉莹一心软就答应了, 1948年南下南京结婚, 后来又跟随他到了台湾。 1949年末,他们的大女儿才4个月, 台湾的白色恐怖就弥漫开来, 半年后她和女儿也被抓。 后来她们母女俩先被释放, 但工作没了,宿舍也没了, 她们只好寄居在亲戚家里。 夜里,等大家都睡了她才敢回屋, 铺一条毯子,带女儿睡在走廊的地上; 中午,怕孩子吵到人家午休, 她抱着孩子到外面的树下转来转去, 有时也抱着孩子在太阳下走很久。 3年后赵钟荪出狱,性情却大变, 叶嘉莹成了他首当其冲的发泄对象。 他们第二个孩子出世时, 叶嘉莹默默承受着一切责难, 但生活的重担把她压得透不过气, 她说她那时真正是把什么都放弃了, 历经了多少精神上、物质上的苦难, 只是苟延残喘活下来而已。 后来经师友介绍,叶嘉莹到了大学任教。 当时,她刚生完二女儿, 身体本就虚弱,又染上哮喘。 都会感到胸部隐隐作痛。 她想起了王国维《水龙吟》中的句子: 她以为自己就像这杨花一样, 根本不曾开过,就零落凋残了。 1966年是叶嘉莹的转折之年。 后来又接受了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的聘请, 42岁的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学习英语, 但她总觉得把诗歌翻译给外国人听, 没有生命,也没有共鸣在里面。 “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里面蕴涵了多么深厚的意境, 梦见下课后去拜望老师, 有时路上被困在芦苇丛中, 突然惊醒,怅惘好久…… 在拿到学校的终身聘书后, 叶嘉莹以为终于能安稳度日了, 1976年,她的大女儿和女婿遭遇车祸, 她强忍着悲痛料理完后事, 拒绝接触外面的一切友人。 在这期间,她写下了10首哭女诗。 “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一世逼人来。 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过去顾随先生说过两句话: ‘以无生之觉悟过有生之事业, 以悲观之心情过乐观之生活。’ 我当时并没有过深的体悟, 痛极以后才有了彻底的参悟。” 诗词不仅帮叶嘉莹走出生死劫难, 也让她重新焕发出热情, 抛却了“小我”之狭隘和无常—— 1977年,她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祖国。 当看到火车上的年轻人在捧读《唐诗三百首》时, 她觉得尽管这个民族历尽劫难, 当时传统文化断层严重, 学生们内心对于诗歌有着极大的渴求。 但很多老师还在用陈旧的阶级分析法解释诗歌, 叶嘉莹却讲解诗歌的“兴发感动”, 连叶嘉莹自己也完全沉浸其中了。 后来,经由原来辅仁大学的老师介绍, 就此与南开结下深深的情缘。
“我一生中做过的唯一一次主动选择, 就是回到祖国教书……” 2009年,南开大学90周年校庆, 当她用特有的清朗音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 “报国”最重要的方式就是教书育人。 讲课时,不管学生是初中生还是研究者, 把古典诗词的好处讲出来。 因为这不仅是对不对得起学生, 更是“对不对得起杜甫、辛弃疾”的事情。 “叶先生您讲的诗词很好听, 可这对我们实际生活有什么帮助呢?” 古典诗词中蓄积了古代伟大之诗人的所有心灵、 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 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相思。 荷花凋尽我来迟,莲实有心应不死。 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 晚年的叶嘉莹把传承古典文化视为自己的责任。 她说不为名,也不为利, 也希望把诗词中美好的东西传递给更多的年轻人。 如今,93岁高龄的叶先生依然站在课堂上。 该多写点书,少教些课。 但叶先生一直认为只有当面的传达才更富有感染力。 我愿意我的生命结束在讲台上……” 智慧而温厚,勤勉而淡泊, 真正的“先生”当是叶嘉莹先生如此。 环球人物新媒体原创文章 2017年《环球人物》全新改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