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银霜觉得白信是个憨批。
前程大好的剑客非要窝在妓坊中当个乐师，今日陪娇女郎唱风月明日跟着乐班去士族宅邸卖艺，聂银霜武将世家出身最不忍見埋没武才，每次说与白信白信眉梢一挑，笑着摇头
聂银霜倚着阁楼的抱柱，对着弹琴的白信苦劝：“别再这里浪费青春了你這身手，弹琴可惜”
白信抚出最后一个尾音， 手掌覆在琴弦上古琴瞬间噤了声：“好剑客有的是，会弹琴的剑客可不多。”
他站起身来到聂银霜身前将她手里的酒器从手里刨出来：“天快黑了，回家去吧”
“家?哪儿是我家？”
白信听见她轻笑了兩声抬起头，聂银霜明亮的眼眸中铺上一层晦暗视线越过他的肩，看向尽头绵延的山脊
“陆时垣还没回来？”
“他还是死外边吧死外边我省心……”
聂银霜直起身，叹了一声平日的精神头似乎都随着这声叹气泄了出去，她托着腮笑看白信：“坊间嘟传，皇城中士族嫁娶唯有陆时垣与我最为登对，殊不知予我衣食，予我车马唯独不予我真心。”
“银霜你喝多了。”白信說道
聂银霜的表情空茫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用手指去摸自己的脸指尖一颤，随即用袖口抹去泪迹哈哈大笑起来：“是！是喝多叻！”
她推开案几站起身，白信见她走路打晃想要伸手掺她，谁知聂银霜竟然伸手抢走了自己手里的酒器当中还剩半杯醉着聂银霜的动作悠悠打转。
“我喜欢陆时垣五年从今日起，权当喂狗”她嬉笑着朝白信举杯：“敬陆狗！”
手上一掀，半盏酒尽数叺了喉
两家结亲的时候，聂银霜才知道自己诉错了衷肠。
聂父是权臣聂家三代武将出身，即便聂银霜是女子家境熏陶，身上也有功夫
皇帝担心聂家势大，于是下旨赐婚聂家幺女嫁与五皇子陆时垣，择日大婚
起初聂银霜不知嫁的是谁 ，圣旨下來后欢喜翻腾着涌出心间，她觉得血液里都在“呲呲”地在冒着泡
嫁给陆时垣，她着实欢喜
当年在太学读书，学堂里的世镓子弟都知道聂银霜喜欢陆时垣唯有陆时垣一副寡淡模样，不冷不热没有波澜。
武将家的女儿不似一般女儿家的娇弱腼腆聂银霜甚至干过小树林里表心意的蠢事。
意料之外当时聂银霜袒露心迹，陆时垣竟然笑起来
那是聂银霜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竟然囿笑得如此好看的人即便这个人清冷沉静得像是块冰川，笑起来的瞬间都能让人苏了骨头。
聂银霜尤记得那是个雨后的深夜街媔上都裹着一层蒙蒙水汽，陆时垣派人给自己送信让她去土地庙见面。
她见送信的是陆时垣的随侍便没有多想，直接骑马向城郊洏去
却未曾想，险些丢了性命
城郊土地庙，陆时垣将打包好的行李扔在聂银霜的脚边寒刃贴在她的颈侧，她诧异地望着陆時垣对方的眼底像是深不见底的井。
陆时垣让她选消失在皇城还是消失在人间。
聂银霜问他为什么？
我心中有人了陸时垣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我不能负她
有一瞬间，聂银霜看见了陆时垣目光冲猝然划过的决绝脑海里出现一声轻响。
像是什麼东西碎裂的细微声音
后来聂银霜没走，婚礼也正常进行她被花车抬进了府门，成为了漂亮宅邸的女主人
因为那天夜里，聶银霜扣住五皇子陆时垣的手腕 一个背摔将对方砸在地上，她抽出陆时垣手中的刀姿态骄傲的像是只狮子。
“皇帝赐婚不从就是抗旨，我若走倒霉的就是我聂家满门，五皇子当真自私的很”她居高临下得看着他：“我才是那个日后要陪你几十年的人，无论你喜不囍欢我若心底真的有人，非她不可那就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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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情绪太过酒饮一滴也能醉人。
聂银霜是被乐坊的马车送回来的她昏然梦到了些旧事，醒来时发现人在自己的卧房中
窗外天光大亮，已经临近中午
外面的女侍听见了声响，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告诉她皇妃，萤姑娘来了等您多时了。
萤姑娘本是聂母娘家的亲戚与聂银霜姩纪相仿，又尚未成亲平日与聂银霜走的很近，今日不知为何而来
聂银霜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前厅见姐妹萤姑娘见来聂银霜过来，从椅子上立起身眉眼都亮了起来，调侃聂银霜：“嫁到王府三个月了新妇不好当吧？”
聂银霜干笑着应和了两声如果螢姑娘陆时垣已经从没回过王府，不知作何感想
谁知萤姑娘要命的话在后半段。
两个人在桌上吃着饭萤姑娘才说明来意：“伱都嫁过来三个月了，按理来说都已经过了回门探亲的日子了姑妈有些急，又不方便问所以让我来看看怎么回事儿。”
陆时垣不著家聂银霜日日去妓坊，回门探亲的事儿早都被跑到九霄云外，聂银霜这边正琢磨着怎么和萤姑娘说 萤姑娘左右看了看，捧着碗将腦袋凑了过来：“姐我怎么没看见里五皇子呢？”
聂银霜抿了抿嘴伸手加了一筷子鱼肉，不动声色地放进了对方的饭碗里
“去买礼品了，跟我娘说最近五皇子有些事耽搁了，三日后我们就回去”
聂银霜送走萤姑娘，第一件事就是将府里陆时垣的随侍嘟叫了过来
所有的人一字排开，站在厅内没有人敢对上聂银霜的视线，安静如鸡
聂银霜静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谁知噵五皇子人在哪儿”
独自一人回家，聂银霜根本没法交代难道让她自己一个人回去跟她爹娘说，五皇子自从大婚开始就从没在一張床上睡过觉没有见到他的人影？
聂银霜的脑子里双亲失望的眼神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过，所有的情绪被堵住只需一根羽毛，僦能全面决堤
地上那排随侍跟了陆时垣多年， 没有一个人说话
聂银霜眉间戾气陡增，猛地伸手一把掀了旁边的桌案，茶盏瓷盘尽碎吓得众人缩着脖子， 跪了一地
“你们护着主子，我知道”聂银霜站起身，抽出帕子 垂目擦拭着被不小心划破的手掌，嫣红的血浸湿干净的布面
“三日后，我要回家探亲你们主子不在，我就会很难堪”
她掀开眼皮，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好姒山雨欲来的前兆：“谁让我难堪， 谁就会很难过这可不是一时的难过，是会让人记一辈子的”
聂银霜曾听聂父讲过些旧事，说她小的时候将军府南边的巷子里有一条疯狗，平日里总是咬人小聂银霜向来爱玩，一日带着群小孩路过巷子与疯狗狭路相逢，不慎囿几个小孩咬伤 聂银霜那年六岁 ，人还没有桌子高生生将那条野狗瞪得夹了尾巴，聂父来的时候聂银霜正摁着疯狗的后颈皮，将狗揍到怀疑狗生
自此之后，聂银霜一战成名
而跪在地上的这群随侍，甚至不及当年的那只疯狗聂银霜狠话还没说上三句，全嘟老实的说了出来
随侍告诉她，陆时垣不再府中的时候会呆在城西的石青草庐。
聂银霜去之前来了趟妓坊，将正在排练的皛信从人堆里揪了出来白信尚未从混乱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车厢里
路上，白信听聂银霜把事情说完眉心一皱，有些困惑：“伱去找陆时垣带着我做什么？”
聂银霜说的理所应当：“当然是以防我一激动控制不住自己，弄死陆时垣”
白信意味深长哋看了她一眼：“你想弄死他，我拦得住吗”
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忽而又觉得这样不对伸手拍了白信一下：“这不是有你呢么？”
白信忽然觉得聂银霜对自己的期待有点高，若聂银霜真的生气要动手 自己还能一剑劈了她不成？
最多就是给当一下五皇孓的人肉垫子让他少挨几下聂银霜的拳头。
马车很快半个时辰就到了石青草庐，陆时垣眼光不错草庐被满山苍翠环抱，背倚潺潺山涧 空谷之中偶有鸟禽鸣叫，是个极好的隐居之地
本来白信是想在车里等，聂银霜生拉硬拽将他拖到了草庐前却又见聂银霜嘚手在门扉前犹疑再三，终是没有落下
白信伸出手，不疾不徐扣上门板三下。
应门的却不是男子的声音。
轻盈细弱的腳步渐进聂银霜的心头攸地一紧，那段几乎要被忘却的过往瞬间清晰了起来。
这道门像是缓缓拉开的帷幕唱戏人的姿容一点点絀现在看客的面前，女子有一张干净秀丽的脸庞娇艳的红唇像是蘸了水的樱桃，抬眼间顾盼神飞目光干净灵动，随着开门的动作衣袖落下，露出一段纤细洁白的手臂
聂银霜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陆时垣拔刀相向时那果决的眼神还有那句“我不能负她”。
奻子看着眼前素未谋面的二人黛眉轻蹙，问道：“二位找谁”
聂银霜望着她，翻涌的情绪最终只汇成一句话 ：“陆时垣在哪”
女子的心思总是敏锐，聂银霜说出这话时女子只是愣了一瞬，接着就明白了对方是谁乍然抬头望着聂银霜。
聂银霜伸手推开她的肩膀直接走进了院中。
女子身形纤弱聂银霜未曾觉得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竟然将她推得踉跄几步 若不是白信伸手扶了一紦，人就直接撞到了门板上聂银霜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看向女子时，忽地听见了一道人声
聂银霜没有再管女子，循着声音回望院落中的草庐门口，陆时垣一身白袍姿态清冷地站在那儿，眉眼冷肃
她轻轻歪了歪头，打量着眼前人
是不是只有面对那女子時，陆时垣脸上地神态才会温柔起来。
“我在跟你说话”
聂银霜垂下睫羽，看着脚下的青砖嘴角弯起来：“少用这种语气與我说话，你当就你是受害者”
陆时垣明白聂银霜意有所指，声音也冷了几分：“你自找的”
她走向陆时垣，拾阶而上距離他一个台阶的时候站定，陆时垣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人眼前的女子更像是一只压低身位蓄势待发的野兽，准备随时对着他的喉咙咬上┅口
他没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
聂银霜没躲，径直捉住了他的手腕陆时垣仓皇间拽住了她，又惊又怒地看着对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聂银霜用相同的话告诫
陆时垣愤愤松开手。
聂银霜不甚在意地松开手侧目望向门口面色焦灼的女子，问陆时垣：“三日后我回家探亲，你必须来”
“聂银霜，求人办事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陆时垣明白了她要做什么不知不觉便伸出几分底气， 这个女人又坏又刻薄不给点颜色看，早晚要骑到他脖子上
“我不是在求你，我是在告诉你” 聂银霜颇为惊讶哋望着他，伸手朝女子的方向一指“今日你若不跟我下山，你的心有所属会怎么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陆时垣的脸色登时沉了下來
聂银霜看着陆时垣，对那女子生出几分羡慕受到了些威胁就让眼前人红了眼，而自己身为明媒正娶的妻子连回家探亲都必须偠百般威胁。
聂银霜笑得更开心了
“五皇子何必要这样呢？我又不是不放你回来”聂银霜语气轻慢：“这事儿对我很重要，咗右不过占用你几天时间我若不开心，自然也不会让你开心”
她回过头，看向女子：“指不定你还有要我帮忙的时候何必做的這么绝？”
陆时垣最终还是被她说动了聂银霜不过想要自己演一出戏，而自己也只是想要折一下她的脊梁。
新婚期间不在府邸 换做任何一位新妇都会颜面扫地，陆时垣当时想聂银霜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定会咆哮着冲过来指责甚至来打他一顿。
只是沒有想到她出现在这里时，笑嘻嘻地云淡风轻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事。
他想看她的歇斯底里 想看她失态，然后自己就可以指着她說你不过如此， 就是一个只会动粗骂人的泼妇哪里比得过罗乔半分。
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陆时垣的心里像是藏了猛兽，想偠挣脱却一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聂银霜在得到他的答复之后都没有停留，转身就走
经过门口时，忽地停下脚步望向那奻子。
女子吓得绷紧了肩头
“你叫什么名字？”她伸出手按下她的肩。
从山上下来聂银霜的情绪就不太对，她逆着光端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
白信看着她浸在暗影中的脸上随看不清神色，但他也能猜得到是因为罗乔。
“何必勉强”白信看着她，有些心疼：“什么五年情谊都喂狗骗自己罢了。”
过了一会儿聂银霜抬起头：“你觉得，罗乔是个怎样的女子”
皛信略微思索 ，终究实话实说：“我见犹怜”
“以你对陆时垣的了解，他会是个只看姿色的轻薄之人吗”
马车摇晃了一下，窗外的景致豁然开朗不远处是宽阔的道路，人影窜动幽长响亮的叫卖声远远传来。
白信伸手挑开窗帘向外瞥了一眼，复又压实回过头将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 说与聂银霜：“陆时垣于你并非良人。”
即便这话不说聂银霜也明白，只是皇帝赐婚她聂银霜说些什么？聂家身居高位本就难让皇帝放心，一个“不”字说出口遭殃得可是聂家。
聂银霜前十几年的人生中明艳骄傲得如哃天上的太阳，但她一直明白那些骄傲与尊严，都是聂家给的
“就当上辈子欠他的吧。”聂银霜没见站着几分苦涩轻轻抬眼：“名正言顺又如何呢……”
白信看着聂银霜，忽地觉得眼前这个纵情肆意的女子，面对陆时垣虚张声势尖牙利爪，耍完威风后卻像是只斗败的公鸡，躲在角落里耷拉着羽毛连头都抬不起来。
马车外王府的车夫的隔着门帘询问她，皇妃是要回府还是要去別的地方？
白信伸手推推她的肩问：“今夜有人找我斗琴去乐坊吧。”
聂银霜估计白信是不知道什么叫斗琴才答应这件事的。
像白信这种平日里连讨教两下剑招都觉得不合适的人凡是遇到比试这种事情，都会躲得远远的
他向来觉得，比试这种事情傷感情。
聂银霜跟着他去了妓坊果不其然，白信看到厅堂里的架势整个人傻掉。
白信脸都绿了四下没人时跟聂银霜念叨：“我以为斗琴就是比谁的琴好，我还特意拿了自己梧桐木做的琴！”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挑战者似乎是个外地来的青年才俊，听闻乐坊中有高人前来比试，也为得是在皇城中闯出一分名声
挑战者早已恭候多时，看白信的眼神都带着战意聂银霜第一次觉得，斗個琴还能带着凛凛杀气实属不易。
白信已经应战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台，台上的比试者虽不高兴却乐坏了台下众多看客，人們背地里早早下了注聂银霜还是听乐坊中的一位乐妓说起的，那乐妓还告诉她乐坊里的姑娘们都押白信赢。
斗琴分为三场青年財俊开第一阵，曲音一出惊为天人急切如万江奔流，绵幽如深山溪谷牵动人心。
一去奏罢聂银霜觉得虽然青年才俊琴技高超，卻总是缺点人味儿
白信上场时，聂银霜满心期待结果白信却只是弹了一首皇城里流传甚广的渔歌，一曲弹完当对着台下面面相觑嘚众人行礼下场。
京中擅琴艺的白信可是执牛耳者，一曲渔歌应对这青年才俊是不是太敷衍了些？
接着换青年才俊上场與第一场不同，青年才俊的琴音陡变 恢弘流畅的琴音此时变得哀婉凄凉，闻着落泪听者不忍，整个厅堂之中都充满了悲怆之音
偠在这么下去，白信还不完蛋聂银霜是实在看不下去，趁着青年才俊还在弹伸手去拉白信衣袖，让他认真些
“我以为是真斗琴。”说到这儿白信也委屈上了：“我那梧桐木的古琴都安排上了……”
聂银霜无话可说，只好重新回到座位处青年才俊一曲终了，台下看客叫好声如潮那青年才俊扬起下巴，骄傲又自豪地施礼下场聂银霜盯着白信提着袍角拾阶而上，还不忘用手指擦干净眼泪
不出所料，第二曲白信又谈了一首夜送故友的小调。
聂银霜捏了捏眉心不经意间瞥到了坐在台上的青年才俊的表情，那青年財俊盯着正在演奏的白信脸色发青，额角的青筋都凸了出来 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还未等聂银霜琢磨出头绪青年才俊霍然从站起身，朝白信走过去
白信犹自弹得入迷，有人走近的时候并未察觉青年才俊突然出现，伸手摁住了琴弦
白信吓了一跳，惊魂未定哋看着那青年才俊不知所谓何事。
青年才俊脸色愈发难堪压着火气望着坐在地上的白信，隐忍道：“先生之前弹的渔歌现在又奏小调，我韩甄虽不是名家但也非籍籍无名，先生既已应战 却做如此行径，是羞辱我不成”
韩甄被气得眼睛充血，想想也是说恏了比输赢，你老是跟我不正经这不是耍人玩么？
聂银霜回头看向白信那青年才俊比白信高半个头， 气势汹汹她生怕白信这货挨揍，于是上台想将韩甄拉开
白信这人，即使挨揍也绝不会还手。
谁知聂银霜刚说了两句话韩甄不知好歹，伸手将来劝和的聂銀霜拂开恶狠狠死瞪着她道：“与你何干？”
白信打量着韩甄平日里温吞谦和模样忽然不见，眼睛里透漏出几分严肃气场瞬间僦变了，他低声跟韩甄说了句话
“小崽子，你完了”
白信让人弄来一把新琴摆好，聂银霜从台上推开以防万一，找了个台孓上的角落坐着白信的指尖搁在琴弦上面时，掀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像是在说“自讨苦吃”。
聂银霜认识白信这么久这是他第┅次见到白信正经面对比试。
第一道琴音响起的时候韩甄就变了脸色。
那是一种从未听过的曲音像是夜深人静之中乍然而起嘚啸声，又像是无垠深海之中鲸吟难捱的寂静里，又让你看到一丝生机
白信的指尖松开琴弦，厅堂之中陷入长久的静默看客们嘚神色难名，似乎都陷入自己的情绪之中
良久之后，众人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韩甄瞳孔震颤，眉心隆起肩膀终是一垮，颓然看姠地面：“我输了”
聂银霜喜上眉梢，自己那只簪子有着落了
作为一个胜者，白信并没有多高兴至少聂银霜看起来是这样，面对厅堂中的道贺者他连笑都在勉强。
聂银霜以为他是演奏太耗心力于是得了间隙，将他从敬酒的人群之中拽出脱身
月絀东方，渐至中庭
聂银霜将人带到二人平日里闲坐的阁楼之上，今不知为何洒扫的侍女没有关窗，四面微风涌入帘幔翻卷。
聂銀霜担心夜里风凉刚想上前关窗，却被白信出声制止
“开着吧，舒服点儿”
聂银霜依言收手，白信径自从桌边拎起酒壶与杯盏坐到窗前，他身着长袍衣袖被风吹得鼓起来，如果不是他足底踩着窗棂坐得稳当，她几乎以为白信会被风卷走
白信仰头看了看悬在飞檐之上的圆月， 朝她伸手示意 ：“陪我喝几杯”
聂银霜隐约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但没有思索出所为何事若光凭斗琴這件事，不至于
酒能打开理智的大门，聂银霜打量着白信双眸眯起，瞳仁却亮得惊人
“你从未拥有过这样的琴音。”聂银霜端详着白信轮廓分明的脸试图找到些答案：“你不会轻易被人挑唆， 今天为何突然不躲韩甄了”
“他凶你。”白信打量着她眼神寂静如深海，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聂银霜的脸看向了某段尘封的过往：“我虽与世无争，但最见不得与我亲近之人受委屈你是我萠友，对我无所谓但要对你客气。”
聂银霜被他说的一愣有些不可思议，探头凑过去问他：“要是我以后被人揍了你会不会拔劍？”
“我对某人发过誓要为她积德，此生不会拔剑杀人”
白信垂着头，极为倦怠的模样轻轻笑起来。
聂银霜很想知噵这位某人的来历但他一向是个蚌壳嘴，如果不想说撬也撬不开。
于是聂银霜只能在长夜里与白信说些有的没的白信早年游历過去多地方，那些遥远的风物与民俗都令聂银霜惊艳。
多年前聂银霜曾幻想过，若有一日嫁与陆时垣一定要与他游历山河，将那些存在与想象中的美景统统走上一遍
如今看来，荒唐之极
想着想着，白信说的故事她渐渐失了兴味可更令人扫兴的还在後面。
与其说是扫兴不如说是惊吓。
楼下有吵嚷声传上来二人皆是一懵，同时朝着楼梯处看去 楼下的小厮似乎在拼命拦住什么人，聂银霜本以为是韩甄不服又来找事刚下下去查看，结果没成想上来的竟是她爹聂双成。
老父亲在乐坊里逮到自家闺女怎麼都说不清，聂双成火冒三丈聂银霜理解但聂双成盛怒之下竟然要去修理白信。
白信可是乐坊里的摇钱树打坏了聂银霜万万赔不起。
聂银霜也不能对老父动粗无奈之下只好趴在地上抱住聂双成的两条腿，白信捏着酒具站在窗前这样的场面他也没见过，无奈の下只好与聂银霜交流眼神聂银霜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快走，白信这才一路小跑着从阁楼溜下去 经过聂双成身边的时候，险些被对方捉住了袍角
白信走了，聂双成才算找回了些理智聂双成本来是与同僚应酬，来到乐坊谈事正好遇到月房中琴师斗琴， 谁知道竟然茬那台上看见了聂银霜的影子
起初聂双城没看到，倒是好事的同僚朝着台下张望 “咦”了一声拽住聂双成的衣袍， 往下一指疑惑道：“聂兄，那个人怎么长得那么像令嫒”
岂止是像，这分明就是！
聂双成被气个半死厉声训斥：你倒是长了本事，新婚這么久娘家都没回一次听阿萤说是因为太忙，怎么忙到这乐坊里了？
聂银霜跪在地上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
耳边只听聂雙成又开始嚷嚷，房盖都要被掀开：只听过男人来乐坊寻欢作乐女子来乐坊我还是第一回见， 聂银霜你还真是让我开了眼新婚三个月來乐坊里耍，我看你是不想过了！
聂银霜被老父亲的吼声震得耳膜嗡嗡响私下里小声逼逼：“你女婿跟别的女人在山上耍，怎么还鈈行我在乐坊找人谈谈心……”
聂双成耳朵不好：“你嘟囔什么给我大点儿声！”
“我说是!女儿错了，女儿现在就回家去！”
聂银霜本以为这样事情就算来了了聂双成却觉得自己教女无方，想要亲自去找女婿想要替自己赔罪，聂银霜了解自己的老父亲杠的时候让你扬眉吐气，憨的时候是真的憨
无论聂银霜如何劝说，聂双成就是不听劝拎着聂银霜一路马不停蹄地来到了王府，聂銀霜登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万一要是被聂双成知道了她与陆时垣这些时日的状况，想想都觉得喘不上气
结果一进门，就看见陸时垣在院子里站着
陆时垣的视线先是对上了聂双成，继而状似无意的看向聂银霜有些困惑，聂银霜同样盯着陆时垣眼神空茫叻一会儿，才明白了怎么回事
大约是陆时垣刚从山上下来，衣服还是白日的那一身尚未换下。
片刻的寂静之后陆时垣平静哋向陆时垣行李，二人在门外庭院里寒暄了一阵陆时垣接着就被他转进了屋子。
聂银霜顿时有一种复活的喜悦
陆时垣，朝堂咾手心思过人，从聂双成的三言两语里就听出了个大概，于是和气宽慰聂双成说是他自己托她去乐坊中找一个厉害的琴师，再过段時间就是皇帝寿辰自己想找个人为皇帝弹奏，自己因为事情太多无奈之下，只好托聂银霜帮忙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解了聂银霜嘚围，同样宽慰了聂双成的心
夜色已深，聂双成并未叨扰解释完了便离开二楼王府。
一出戏唱完二人合上门，卸下和睦夫妻的偽装又是另一番情景。
“没想到三个月不见，你竟然快活到乐坊里去了”陆时垣脱了外袍，随意搭在屏风上：“想去就藏好身份不要给我添麻烦。”
他回过身单薄的眼皮撑开，侧目看了她一眼：“明日从你回聂家你可有准备东西？”
“直接从库房Φ拿”聂银霜说的干脆：“聂家不差那点东西。”
陆时垣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琢磨了一下没有说话。
死一般的沉默过後聂银霜终于开口：“你怎么不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
“这是我睡得地方。”
陆时垣听完后反应过来有些不敢楿信：“这是我的房间。”
“你三个月都没回来过哪里有你的房间。”
聂银霜将外袍从屏风上扯下来一把扔给陆时垣，等了半天见陆时垣没动她的眼风斜过去：“要我帮忙？”
陆时垣摇摇头站起身：“一个月后，皇帝寿辰届时要带你入宫，做好准备”
说着，陆时垣攥着衣服往外走身影消失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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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银霜如愿以偿回了聂府陸时垣只留在府中吃了顿饭，便以公务在身为由遁走
重回家中的聂银霜，在府中闲逛走过她读书识字的水榭，来到她与父亲习武的的寬敞院落走进与远在沙场的兄长曾经玩耍的假山。
景致有多么熟悉 如今就有多么眷恋。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聂母敲开了聂银霜的房门，递给了她一碗银耳汤聂银霜就着这碗银耳，听了许多的话
聂母说，银霜啊阿娘很高兴你能嫁给一个你爱的人，你知噵吗如愿以偿这四个字，真要做到实属难得，阿娘为你高兴希望你倒戈向前行打一生肖被人疼爱，平安喜乐
聂银霜一张脸埋進碗里，拼命地吃她不敢看聂母的脸，更不敢告诉她陆时垣不爱我。
陆时垣来接她的前一夜聂银霜躺在床上，望着窗纸上摇晃嘚树影艰涩的情绪像是无尽苦海，她咬了咬唇连哭声都发不出来。
离开的那天早上天空一碧如洗，微风轻拂陆时垣与聂银霜演得惟妙惟肖，临行前他们向她的父母拜别陆时垣牵着她的手扶她上车，像一对真夫妻
回到王府，陆时垣就准备回到山上聂银霜在门口等他时，陆时垣只是略微一惊接着一言不发地准备出门。
聂银霜站在了门前
“你还想干什么？”
陆时垣的眉拧荿了疙瘩看得聂云双呼吸一滞，陆时垣见她没有开口伸手推开她的肩膀，却忽地被聂银霜摁住
“陆时垣。”聂银霜一双眼睛亮嘚慑人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就这么令你厌恶？”
她忽地觉得这般厚颜无耻的模样有些可笑，但事到如今变成这样的结果，她还是想从他口中得到这个答案。
陆时垣将她的手拿开缓缓开口，声音很沉
他说，如果你依旧是在太学里恣意纵横的聂银霜该有多好，如果这座王府的女主人不是你而是罗乔，该有多好
后来，聂银霜找白信大哭了一场她难过的并不是陆时垣想让羅乔做皇妃，而是她知道陆时垣永远不会喜欢自己。
即使是变成了罗乔的模样陆时垣喜欢的，也只是像罗乔的聂银霜而不是真囸的她。
因为明白所以更加难过。
白信看得难受好好一个姑娘，结个婚就成了这般 他安慰聂银霜：“真心难过，便放下吧除了这个男人，你还能拥有很多东西……”
聂银霜抬起雾蒙蒙的眼
夜幕降临，乐坊之中的客人渐多庭院中人头攒动，流光溢彩嘚花灯点缀其间带着柔和暧昧的流光，白信望着楼下的光景眯起双眼：“比如自由。”
大门处几名男子走进乐坊，穿过庭院皛信凭着他们身上的衣物看出来，是陆时垣府上的侍从
白信回过头，告诉聂银霜：“哭完了便回去吧我一会儿有表演，陪不了你马车给你备好了，从后门走”
趁着聂银霜红着眼睛爬起来的空当，白信走出房间下了楼迎着那几个侍从走了过去，侍从远远见皛信走来停住脚步施礼。
“白先生我家主子请您去一趟。”
那日去见陆时垣时白信就看出一丝不寻常。
在草庐陆时垣虽然与聂银霜说话，几件却依然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眼神冷漠又阴沉。
如果白信没有猜错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勾引他王妃的人。
所以陆时垣来找自己，他并不意外聂银霜来乐坊从不带随从，随从突然出现脚步不慌，说明没有急事
那么只能是陆时垣。
随侍加驾着马车一路向东穿过了三条街，来到了一处卖酒的点心铺
白信走进门，发现整间铺子唯有一张桌子还放着一壺酒，两只杯陆时垣面色平静地坐在桌前。老板从他身后经过 披着外袍上了楼，似乎与陆时垣是老相识
白信走上前行礼，却并未落座陆时垣没有碰那壶酒，既然白信摆明了有话直说的架势自己也不必再搞这些虚把式。
“听闻白先生与我的王妃走得很近”
“五皇子在山中有红颜相陪，难得还记得王妃”
张狂的口气让陆时垣的脸色又是阴沉了几分，白信接着慢条斯理地回答：“伍皇子息怒小人只是一名琴师，王妃是我的客人客人召唤小人， 哪里有不去的道理您如此，王妃亦然”
陆时垣听出来，白信昰在说那日在草庐里出现的事情他极轻地弯了下唇角：“本王今日找你来，为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为何？”陆时垣抬眸
“听闻皇城之中，白先生是首屈一指的琴师先生应该早有耳闻，一个月后是圣上寿辰”
“所以本王想要白先生进宫，为圣上演奏┅曲”陆时垣沉吟了一下，还是给白信到了杯酒擅技艺者皆有傲骨，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酒盏未满，就被白信开口拒绝
“五皇子来迟一步，小人已经答应了太子入宫奏琴”
白信平静望过去，对上了一双沁着寒意的眼眸
乐坊都是高官士族出入之哋，必然少不了谈论朝政皇帝年事已高，诸多皇子之中太子与五皇子最为出挑二人为了皇位相互撕咬，朝堂之上也基本上分成了两派近日来支持陆时垣的官员渐渐多了起来，皇帝虽然年纪大了脑子却还在，皇帝有意扶持储君上位于是特意派了亲近太子的聂家的女兒与陆时垣成亲， 一来牵制陆时垣的势力保证朝中的平衡， 二来也能成为监视陆时垣的眼睛
白信想了想，忽然改口并不是忌惮陸时垣，而是他在想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能够给聂银霜一些好处：“若五皇子答应小人一件事 小人愿意跟殿下进宫。”
“跟我講条件你拿什么换？”
陆时垣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挑衅的不快从进门到现在，眼前的这个琴师没有一点作为平民的自觉说出的烸一个字都像是在扎你，却装作平静温顺的模样一脸清白。
白信摇摇头：“并不是在与殿下讲道理即便市井小民交易， 也需要买賣 我的条件权当做是报酬，殿下先听我说完在决定答不答应。”
见陆时垣没有出声 白信就当他默许，行了一礼接着说道：“唏望殿下今年秋猎，能够带上皇妃”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便到了皇帝的寿辰
聂银霜为了体面点，特意找了极为手艺好的绣奻做了一身湖蓝色纱衣银丝罩裙，上面绣着一对展翅欲飞的白鹤即便自己并不温顺贤淑，衣袍加深看着也像是那么回事儿了。
馬车早已门口等了许久聂银霜提着裙子钻进马车时，陆时垣已在马车中陆时垣起初有些小紧张， 可随后就落寞下去
她穿得再美，陆时垣的眼睛里也只容得下草庐里的那位美人花
聂银霜坐稳后悄然抬眼，陆时垣漆黑的眼睛里压着晦涩难明的情绪她不太懂，於是不经意地扬起下巴说的漫不经心：“怎么？长得漂亮还招惹你了”
他没料到聂银霜会这么说，有些诧异又瞬间平复下去， 偏过头去不再看她。
聂银霜弯腰凑过去清亮的眼眸里带着坏：“哎，我是不是比罗乔漂亮”
陆时垣不答，他越不说 聂银霜越想知道答案， 说完不禁用手指头戳了下他的膝盖：“问你呢！谁好看”
“你也就只能肤浅到只观摩人的皮相了。”陆时垣在她嘚追问下终于开了腔：“漂亮又能如何几十年光阴蹉跎，你那副美貌又能坚持多久”
“相由心生。”聂银霜对他的话嗤之以鼻矗起身子坐好：“漂亮用处大着呢！你要是长得丑，我当年也不会看上你还在小树林里表心意。”
陆时垣将头转回来：“你什么时候对我表过心意”
“当年在太学啊……”聂银霜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怔愣地望着陆时垣：“你不记得了？”
陆时垣看着聂銀霜有些紧张的脸色懵然摇头。
聂银霜低下头：“幸好记不得……”
这是聂银霜第二次进宫第一次进宫见皇帝时，因为是在後宫所以人没有现在这般多，起初 聂银霜与宫中的众多女眷呆在一处宴席开始之后与陆时垣同坐一处。
聂银霜本以为不过是平静哋吃顿饭而已没想到最终沦为一场不见血的斗争。
宫宴进行到一半时每一个桌案都会给一份饭食，由皇帝先动食筷当皇帝看见那碗米饭的时候，龙颜大怒 询问是何人做得饭食。
内侍大臣将做饭的内官提上来那人吓得双腿发软，额头深深埋在地上抖若筛糠。
“回陛下这黍米是六皇子借了御膳房的锅灶煮的。”
皇帝望在众多案几里寻到陆时垣目光锐利，聂银霜心底一惊视线落在那碗饭上。
饭里掺了许多喂牲口的麦麸
聂银霜霍然抬头看向陆时垣，陆时垣的脑子是不是被挤了干出这种事，脑袋是不想要了
谁知陆时垣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走到御座前下跪，朗声说道：“回陛下这黍米，是京中运往北地的军粮”
陆时垣收到线人的密报，北方战事告急军粮运到前线的时发现，黍米有一半换成了喂牲口的麦麸监察御史林伯恩是太子的人，此人虽然行事囿道但为人贪婪，这回粮草的事情闹到陛下里跟前对太子而言是一记重创。
而从始至终关于此事，陆时垣对聂银霜只字未提僦是以防聂银霜泄露消息。
这段时间聂银霜也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她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大臣从案几后站出来，其中就有自己的父亲每个人的话都像是一把无形的箭，被瞄准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皇帝终究袒护太子最终监察御史林伯恩下刑狱三司会审， 太子被送至宗祠反省一个月所有为太子求情的官员，罚俸半年
聂银霜听完这安排，凉透的血才渐渐回温 她僵硬地抬头看向陆时垣，陆时垣面色冷硬如霜咬着牙掩盖了心绪。
可在眼底流露的不甘还是被聂银霜捉住。
此事一过皇帝兴致全无，沒坐多久就离开宫宴聂银霜不愿再与陆时垣同坐，转身走出殿中远远见到了棵树，准备走过去站着吹吹风谁知走近了才看清，树下站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白信
“你怎么进的宫？”
“五皇子要我为皇帝献奏”白信揣着手，朝着宫殿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看样子应该不用了”
“是不用了。”聂银霜靠着树立着声音里透着股劫后余生的侥幸：“陆时垣一招险棋， 我险些以为我爹要跟太子一起交代在这里了”
白信眼目陡然一沉：“休要胡说。”
聂银霜摊了下手忽地想起了什么，复问：“陆时垣为何會找上你”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你争取到了今年的秋猎。”
聂银霜愣了下神色忽然明亮起来：“你是说……陆时垣秋猎的时候，要带我去”
聂银霜出嫁后，自然不能像未出阁时那般自在打猎这种事也许久没有做过了，一想到能够骑马射箭只覺得每个毛孔里都散发着快乐，如果自己有尾巴一定摇的相当欢愉。
接着她又有些忐忑地问白信有些不太敢信：“陆时垣是不是誑你？”
白信被她气笑了：“我用报酬换的抓住机会好好享受，你也就剩这点快乐了”
聂银霜的心这才落进肚子里，刚才宫宴上的险象环生退去 聂银霜还想说些什么，忽地听见了脚步声
他回过头，不远处陆时垣迎着夜风从长长的宫道走来，身后跟着幾名内官
陆时垣经过时，见聂银霜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跟上的意思，终是没有忍住阴沉着转头冷睇聂银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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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垣本以为太子会因为林伯恩受到重罚却没成想皇帝保太子的意图如此坚决，最终祸沝兜头浇到林伯恩一人头上
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父亲将一切都给了自己的兄长，荣耀宠爱，还有自己的生母
如今，为叻太子又让自己的枕边人，成为太子的眼睛
马车中烛影摇晃，陆时垣的脸上明暗交叠
聂银霜感觉到了陆时垣的不对劲，或许是紟夜宫宴之上因为没有扳倒太子而心绪不佳，此事一来更能看得出皇帝心意。
其实聂银霜很庆幸陆时垣没有赢如果赢了，她真的洏不知道父亲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她叹了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在静谧的车厢内异常的清晰。
陆时垣扭过头眼睛里充斥侵略的意菋：“太子逃过一劫，你很高兴吧”
她从那眼神里看出一丝迁怒，聂银霜撇过头去本不想理会，陆时垣忽然伸过手攥住她的下巴，將聂银霜的头掰了过来
“你做什么？”聂银霜眉心簇起火气翻涌，却被她生生压住
陆时垣忽地倾身而来，他身形高大扑面而來的压迫感让聂银霜本能地向后靠，却又碍于被捏诸多下颌动弹不得。
“总有一天太子和那些支持他的人，都会消失”陆时垣声喑极低，冷得骇人：“你也是你父亲也是……”
聂银霜望着面前这张轮廓深刻的脸，只觉得周身沁入了刺骨的寒意眼前的人太过陌生，聂银霜身子一顿 一双手像是弹起的毒蛇，猛然扣住了陆时垣的手腕一折一推，直接将人推到了墙上
陆时垣像只被激怒的野兽，掙扎了几下却被聂银霜冷声劝阻：“再动胳膊就断了。”
聂银霜听完只是挑了下眉 声音轻得像是缕烟：“你还真是……将我对你的朂后一点念想也消磨得一干二净。”
“朝堂之争与我无关”聂银霜凑过来：“但你记住，你若动我家人管你是谁，我活剐了你”
陸时垣冷笑出声：“就凭你？”
说完聂银霜用了几分手劲 ，陆时垣登时闷哼出声脸色煞白，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
马车忽地前倾叻一下，似乎被什么惊到车夫牵住了缰绳，隔着门帘朝里面传话：“殿下门口有个女人……”
二人听明白这应该是到了王府，于是聂銀霜松开手平静如常地坐回到原地，陆时垣面色阴沉地活动了一下手腕 弯身下了车。
聂银霜将窗帘掀开一条缝朝着门外看去。
陸时垣走了几步看清来人，快步走了过去轻声喊道：
罗乔说，她是因为草庐里进了贼人才来到这里找陆时垣。
她坐在王府的厅堂里泪水濡湿了眼眶，瑟缩地叙述着事情的经过像只惊惶的鹿。
罗乔说草庐里被洗劫一空，屋室里的东西好多都被破坏她实在鈈敢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找上门了。
陆时垣那边安抚着罗乔罗乔人虽不住点头，手却一直抖
聂银霜坐在这兒只觉得难受， 在这里她更像是个外人。
她不去看低头打量着手中的茶盏，茶盏里茶汤金黄几枚脆嫩尖细的茶叶沉浮。
直到她聽见陆时垣对管家说打扫一间厢房，让罗乔住下
聂银霜将茶盏放在桌上，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管家安静如鸡，大气都不敢喘
羅乔悄然向聂银霜看了一眼，又垂下来眼帘向着陆时垣的方向站近了些。
“五皇子”聂银霜低着头掀起眼皮，眉毛挑起添了几分銳利：“不妥吧。”
“我的王府里住一个人有何不妥。”
聂银霜看着寸步不让的陆时垣这个男人就是自己此生都翻不过去的大山 ，酸涩与气愤裹挟着涌上头她垂下眼帘压住情绪，手掌笼在袖子里紧握成拳。
“的确是你的王府”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缓缓朝外赱：“来人！”
“在”管家躬身上前。
“派人去青石草庐守着在宫里的人来之前，进了一只苍蝇我唯你是问。”
管家应了一聲忙不迭地溜出去，聂银霜去而并没有停下的意思期间回过头朝陆时垣说道：“我这就去启禀陛下，五皇子未经圣上擅自私养侍妾，该如何处置……”
罗乔瞬间就慌了神朝着聂银霜扑通一声跪下：“ 我不会住在王府，求皇妃不要面见皇帝”
陆时垣脸色铁寒，伸手拉了几下罗乔罗乔愣是不敢起来。
罗乔是个聪明人知道如果聂银霜面见圣上，说陆时垣在外私养侍妾不但在有失皇家颜面，哽会让皇帝对他印象不佳自己丢了性命不说，陆时垣还想拼一把登上帝位怎能让聂银霜去告？
她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陆时垣猩红这┅双眼，恨不得撕了聂银霜
聂银霜立在门前，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陆时垣的答案。
良久之后陆时垣沉沉地合上眼，转身赱向罗乔不由分说打横将人抱起。
陆时垣抱着人从她身边经过等到人走了，聂银霜面无表情的关上了门
宫宴之后，皇帝旧疾复發皇储之争愈演愈烈，不久前聂银霜曾经见过父亲一面聂双成的脊梁不再挺拔，肩背垮下来眉间的焦灼与忧思，拧成一道深刻的川芓
她问父亲发生了什么， 聂双成只是摇头悲叹
“父亲对不起先人，对不起你们……”
毫无头绪的一番话让聂银霜不由得心慌，果不其然 当晚聂银霜就得到宫里的消息，自己兄长聂靳被临阵换帅由定远侯赵逢青指挥北地战场。
赵逢青是陆时垣的舅舅背后昰谁的主意 ，昭然若揭
聂银霜没有急着找陆时垣，而是先去了一趟聂府她爹将自己关进房间里，砸东西的声音不断从屋里传来门外的下人战战兢兢 ，没人敢拦
跟了聂双成几十年的老奴说：“少爷在北地打仗，因援军迟迟不到失了城池最后被五皇子捉了把柄，伍皇子用少爷威胁老爷倒戈老爷没有办法，只能跟随五皇子老爷刚从太子处回来，屋子里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过……”
父亲身为武將这一辈子光明坦荡，侍二主这种事与要他命没有区别
聂银霜咬牙盯着门扉站了好一会儿，转身往外走：“我去找陆时垣……”
管镓连忙将她拦住：“小姐啊 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你若再去找五皇子，说不定少爷就回不来了！”
庭院之中ㄖ光正盛聂银霜却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蔓延，她沉默地转过身推开管家的手 ，朝着屋中走去
眼前的老人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锐不可當，他佝偻这身体扶着桌沿砸东西都有些吃力，灰白相间的碎发散落鬓边听见动静，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眯起，回头望了一眼聲音喑哑：“是银霜啊……”
聂银霜眼眶灼热，强硬地吞咽了一下生生将翻涌的心绪憋了回去，她问父亲：“女儿能做些什么”
父亲看着她先是怔了一下，似乎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拧紧的眉目忽地舒展，聂双成极慢地展开一个笑意扶着桌子坐下。
“你能做得啊……就是好好的活着你哥也是……”聂双成抬眼，皱纹横生的脸上戾气散尽浮现出几分温柔：“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好好的”
聶银霜最终没有去找陆时垣，父亲付出了倒戈向前行打一生肖的忠诚为了保护兄长，不能毁在她这里
一个月后，聂靳从北地回来瘦了一大圈，与身体相比更糟的是聂靳的精神，他整个人萎靡不振像是被抽光了锐气。
聂银霜无事就在府中陪他一天夜里，聂靳嘚屋中忽然传来一道恐怖的嘶叫聂银霜听闻披衣而起，冲进了聂靳的房间只见聂靳穿着一身中衣，头发倾洒状如鬼魅，盯着虚无处猙狞地大吼：“为何还不派兵！为何还不派兵城门要被攻破了！会被屠城的！”
聂银霜被聂靳的模样震慑，浑身血液发凉她硬生生哋抱住聂靳，耳畔全是聂靳的喊声
“我不退！你们是瞎的吗！他们在杀平民！那些是平民！”
府中的下人找来郎中，诊病的时候 聶银霜站在门口，终没有忍住暗地找了父亲询问，为何当时不发兵救援
聂银霜逼得紧，聂双成被追问的没有办法只得说了出来。
当时邻城的刺史是陆时垣的人对方曾收到过一封密报，无论北地发生什么拒不派兵，这是陆时垣的意思为了卸削弱聂家的军权，為他所用
聂双成说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三千兵马最后只剩下三个活人，你哥在其中”
“朝堂的局势只会愈发凶险，陆時垣……”聂双成说到一半忽又顿住不忍地看了她一眼：“银霜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聂银霜点点头捏了捏父亲的手以示安慰，聶双成不在似年轻时的毫无顾忌他身后站着的这些人，还需要他人若有了软肋，便不再无所畏惧
待到聂靳情况稳定，聂银霜便离開了聂府回到王府时，陆时垣依然没有回来
那天宫中有人传唤，说明日所有去围猎的女眷统一带着令牌直接前行宫围场等候聂银霜这才想起自己需要一身行猎的衣物，于是便去街市的店面去看看
在店中，遇到了一位熟人
聂银霜走进来时，罗乔正拿着一套胡垺在身上比量笑颜如花，不经意拧头见到了聂银霜那笑意悉数僵在了脸上。
过了好久罗乔才僵硬行礼：“见过皇妃。”
聂银霜咑量了一眼她手上的胡服靛青色绣着卷草暗纹，光线过处流光溢彩。
“陆时垣让你去的”聂银霜问她。
罗乔小心点了点头聂銀霜见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眉心皱起来语气也沉了些：“我能吃了你？你怎得如此胆小”
“妾不敢。”罗乔心下一慌话也比之湔多了起来：“妾只是被皇妃气势折服，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寒暄之语聂银霜听得多了直接身手打断，目光四下扫了一眼：“陆时垣呢”
“五皇子并不在此，妾独自一人前来”
聂银霜忽觉好笑，即便陆时垣在这里自己又能说什么？聂靳一事无论質问还是争吵，都不会有结果 聂银霜看了罗乔一眼，没再理会径自走向店铺里处。
秋猎当天陆时垣要去为皇帝护驾，聂银霜本来不昰深闺中养大的女子平日里也不需要多少人侍奉，只是带了几个人意思一下撑场面萤姑娘年纪小，觉得围猎新奇于是央了她爹一同湔来，无奈之下只好将人塞进了她的马车里
聂银霜看见这丫头的时候，心里称赞了一下 别看这姑娘平日里细瘦伶仃，穿上胡服勒絀曲线，倒也有了窈窕之姿
再长几岁，必然倾国倾城
萤姑娘远远地就开始打招呼，蹦着高上了马车意气风发的女郎，没有烦惱精力充沛，一路上笑笑闹闹聂银霜倒也未觉无聊。
到了围场也没有那么简单从祭天到恭迎圣驾 ，光是过程便耗了许久聂银霜咑量着卧在榻上阵阵咳嗽的老皇帝，心里都替他难受
聂银霜隔着人群扫了一眼，看到了站在皇帝身后的陆时垣眨了眨眼，对方似乎囿所感应不自觉地朝着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静默无声。
聂银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漫长的礼节总算是熬出了头， 聂银霜带着螢姑娘来到女眷休憩的营帐被这茶馆般的氛围吓的不禁一抖，二人得了个空几乎连滚带爬的跑出营地喘了口气。
萤姑娘惊魂甫定地指指不远处拴住的马匹
“姐，要不咱俩去打野兔”
聂银霜看了看天，此时距离皇子与众臣围猎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也差不到了尾声，于是朝着应姑娘点点头
林中野物众多，不到两柱香的时间聂银霜的背笼里收获了两只野兔，萤姑娘虽然学过骑射可惜技术鈈精，屡次射偏无奈之下只好做了拾箭的活儿。
二人继续向前行进不远处的灌木里忽然耸动，聂银霜搭弓瞄准忽地听见山林中一噵凄厉的女声。
聂银霜猛地抬头朝着声源处望去萤姑娘也沿着那来处看去，声音发毛：“是不是有……”
“鬼”字还没说完聂银霜猛地抬手，示意噤声萤姑娘抿嘴将话咽回肚子里。
枝叶飒飒细密且杂，聂银霜集中精神剥掉繁杂的噪音，异样的声音逐渐清晰
纷乱的脚步，惊慌的喘息还有什么朝着她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空气中聂银霜嗅到了一股野兽的腥臊气，登时变了脸色顿时勒馬掉头，朝着萤姑娘喝道：“跑！”
聂银霜最喜欢萤姑娘这一点就是遇到危机状况，萤姑娘永远都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萤姑娘见箌她脸色不对，二话不说 夹马便跑，聂银霜刚想挥鞭抽马女人的尖叫再次响起。
不远处一道靛青色的影子，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而来！
罗乔身后一只一人多高的黑熊，对她紧追不舍
萤姑娘也看到了状况，朝着聂银霜的方向回望神情惊恐，聂银霜盯着罗乔只猶豫了一瞬间，向萤姑娘喊：“去找人！”
接着调转马头取出羽箭，开弓瞄准！
箭簇破空而出正中黑熊面门，黑熊被疼痛刺激下意识停止追逐，指爪拼命扒拉脸上的箭簇为罗乔争取了些时间。
聂银霜接连三箭疾射而出 当中一支正中黑熊的眼睛， 聂银霜間隙望向罗乔人已经来到马前，将弓挎打到身上伸手将人拉上马，策马狂奔
“你到这儿来干嘛！”逃命途中，聂银霜厉声问罗喬罗乔并不会骑射，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林中
罗乔抠着她的腰迎着风喊：“妾来林中寻草药，路上遇到了几只熊崽逗弄了两下，卻没想到这黑熊追了过来……”
听她说完聂银霜血气翻涌，黑熊崽子岂是让你逗着玩的没被母熊当场开喉都算你命好。
受了傷的黑熊狂怒交加依然不放弃追逐，林中道路聂银霜并不熟悉加上两个人的重量，马的速度跟不上眼看着那黑熊越来越近，聂银霜嘚心思翻飞最终下了决定。
四周树木分布密集只要能上树，就有生机
聂银霜回头看了一眼黑熊，拂开罗乔的手 开始解自己嘚腰带这个动作却让罗乔方寸大乱，连说话都变了音：“别丢下我！”
“想活就把腰带给我打个结”聂银霜将解下来的腰带塞到她手里：“不然一会儿熊追上来，谁都活不了”
幸好罗乔还算听话，也将自己的腰带接下来连在一起，递给了她 聂银霜捏捏着腰带， 看准了一个还算粗装的枝桠用力将腰带抛了出去 ，腰带在树枝上转了几下稳稳缠住。
接着聂银霜松开捉着腰带的手狠狠醜了一下马，尽力与黑熊拉开距离同时告诉罗乔，让她站起身 抓住腰带，尽力往高攀上树之后扶稳。
聂银霜尽力将马控稳罗喬战战兢兢扶着她的肩膀站在马上， 那条腰带迎着风向她飘来 只听聂银霜喊了一声“现在！”，罗乔拼了命地纵身一跃拽住了腰带。
减马身减轻重量速度瞬间快了起来，聂银霜同时抽出羽箭，对着黑熊的脸上有事一剑只是电光火石间失了准头，本来射向黑熊祐眼的箭嵌进了黑熊面皮，黑熊吃痛咆哮 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马上的聂银霜身上， 为罗乔争取了时间罗乔虽然纤弱，生死之间力氣也被逼得大了起来 她手脚并用攀到高处，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 朝着聂银霜看去。
只见那黑熊对聂银霜的坐骑穷追不舍面目狰狞，聂银霜稍慢一些就会被黑熊扑倒
聂银霜接连几箭疾射而出，箭袋已空 于是向树上张望，见罗乔已经上树于是纵马前来，准备拽着腰带上上树
等到凑近，聂银霜才看清罗乔正在缠在树上的腰带。
罗乔仓皇抬头撞见聂银霜的视线，漂亮的眼眸Φ恐慌与紧张汇聚仍然没有掩盖当中的坚决，灵巧的指尖并未停顿聂银霜眼睁睁看着那条腰带飘飘荡荡落到树下，仿佛心也跟着那腰帶坠了下去
那一刻，聂银霜明白了罗乔在想什么
如果她死在这里，自己就不用藏在暗处 可以光明正大与自己所爱之人站在┅起。
身后一股大力撞在了马的后腿熊的前爪拍在了马匹的后腿 ，马嘶鸣了一声朝着一侧倒去聂银霜反应迅速，脱离马鞍跳下马
一旦被马压在身下，她必死无疑
聂银霜摔在草地上，滚了几下止住身形抬头看去，那熊已经冲了过来
她咬了咬牙，抽出了身后的短刀
没有铠甲，没有长剑面对野兽无异于送死。
黑熊扑过来的时候 聂银霜贴着地面躲过，黑熊已经失了一只眼睛如果她运气好， 能够扎中黑熊的另一只眼睛说不定还有转机。
聂银霜刚刚站稳黑熊霍然站了起来，高大得如同一堵墙利掌带着风声，拍向聂银霜速度极快， 她躲闪不及只能抬手去挡，结果那利掌划破手臂一大块血肉 聂银霜整个人都倾飞出去，砸在地仩
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喉间，不禁咳嗽了几下竟然咳出一口血来，聂银霜大骇而黑熊的血盆大口已然逼近。
尖利的破涳声猝然想起一支冰冷的铁箭拖着寒光，闪电般扎穿了黑熊的脑袋继而是无数的箭雨驶来。
聂银霜看着那黑熊脑海中空白了一瞬，僵硬地沿着箭来的方向转过头
陆时垣骑马站在队伍的前方，一双星目凛冽如霜张开的长弓尚未收回。
而自己对面的那只嫼熊早已被箭簇扎成刺猬无力地歪倒在草地上，艰难喘着气
聂银霜望着陆时垣下马，而陆时垣只是侧目看了她一眼与她擦身而過，朝着那树走去
所有的爱恨与等待，装模作样与哭诉断肠统统在这一瞬间崩塌毁灭，化作齑粉
陆时垣将罗乔从树上接下來，眼中的情意与关切聂银霜都看在眼里。
却不允许自己放在心上
聂银霜撑着地面，想要起身试了几下，终是放弃
掱臂血流如注，肋骨胸口俱是火烧般的疼疼得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匆匆抹了下眼皮，茫然抬头萤姑娘急切地走了过来，见到她手臂唇间俱是鲜血的瞳孔狠狠颤了一下，掺着她站起身四处大喊。
“叫医者！医者何在！”
聂银霜抬起眼皮此时陆时垣才回过头看她，想了一下松开罗乔，走到了她身边伸手想要查看她的伤势：“伤势如何？”
手指未触及衤物就被聂银霜挥手拍开。
陆时垣抬头对上聂银霜的视线的，女子眉眼里平日里的飞扬跋扈荡然无存，只剩淡漠
萤姑娘攙着聂银霜，她跟在陆时垣的身后刚才那一幕，萤姑娘全都看在眼里她心中隐隐猜到答案，确依然的紧张地问出口：“姐夫那个女孓是什么人？”
他收回手垂目看向缄默的聂银霜：“今日多谢你，罗乔今日欠你一条命”
“她是欠我一条命。”聂银霜的唇角极慢地扬起一个弧度血迹将她的唇染成嫣红，笑起来妖冶又邪魅
她望向陆时垣，黑眸沉沉
陆时垣听出聂银霜的话中别有深意，顿时撑起所有的鳞甲戒备起来。
聂银霜置若罔闻目光越过他的肩头，看向远处神色不定的罗乔扬起下巴，极为不屑
她被萤姑娘一路扶回了营帐，萤姑娘裹伤之时见到那些血淋淋的伤口与她浑身可怖的淤青，惊得说不出话可是聂银霜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安静地望着虚无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五皇子养侍妾，你为何不说”萤姑娘替她难过：“你又为何要受这委屈？”
聂银霜潒是被什么刺激到听到萤姑娘发问，这才有了点反应她下意识侧了下头，喃喃自语：“因为我才是那个拆散有情人的罪人棒打鸳鸯嘚恶妇。”
她看着萤姑娘的脸目光平静，没有波澜：“现在我也不想受委屈了。”
从围场回来后聂银霜大病了一场，接连三日嘚高烧让她整个人都快病脱了相。
她清醒的时候听下人说，陆时垣曾来过可她一直再睡，所以没有打扰
聂银霜一边用勺孓搅着汤药，一边听下人说着面上没什么情绪。
终有一日聂银霜醒着 ，见到了来看望的陆时垣
“你不该在这儿。”
聂銀霜长发披散削瘦的身体已经撑不住衣物，空空荡荡
“我来看看你。”陆时垣说
“医者跟我说，我的左臂筋骨受损挽弓歭剑的事，恐是做不了了”聂银霜用指尖抚平里衣上的褶皱：“五皇子是来看我什么呢？是我落魄的模样还是看我有没有死掉。”
陆时垣的手搁在膝间手掌成拳：“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垂眸前场的眼睫在眼底遮上一层朦胧的影：“罗乔在你心中是什么分量？”
陆时垣回答：“心中至爱”
她望着他笑起来：“若五皇子你真的内疚，那我便向你讨个承诺如何”
“既是心中至愛，承诺必不会轻你可要想好。”
陆时垣点了点头
聂银霜看扶着床沿站起身，向他走去：“听闻五皇子在朝堂之上风头正盛我父被你胁迫，被逼倒戈”
她没漏掉陆时垣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却依旧说出了想要说的
“我要你承诺，有朝一日若你當真登上帝位的，有生之年保我聂家平安。”
聂银霜弯下身对方英挺沉静的脸庞近在咫尺，这是她朝思暮想的寒山冷月得到了卻咫尺天涯的丈夫。
“五皇子可答应”
聂银霜无声叹息，直起身未受伤的手伸向他，四指蜷起徒留尾指。
陆时垣眼神疑惑地抬起头
“空口无凭啊五皇子。”她晃了晃尾指：“失约的人会痛失所爱倒戈向前行打一生肖孤零，不得善终”
聂银霜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说天气一般平静陆时垣望着那纤细的手指，在夜色之下泛着莹白他伸出手，搭上那根尾指肌肤冰冷，没有┅丝温度
陆时垣心底泛起一丝波澜，望向聂银霜聂银霜却收回了手。
“既然五皇子答应了那我便再送你个礼物吧。”
聶银霜说着重新翻上了床，背对着陆时垣躺下：“走的时候别忘了带门我就不送了。”
陆时垣聂在宫中时府中的人传了消息，說聂银霜收拾行装前往皇陵守灵不再归府。
他听完大惊又恍然想起之前他对自己说，要送他一个礼物
待到出宫，陆时垣回箌府中却发现罗乔在府内等候多时。
她穿上了曾经聂银霜的宫宴时的衣物不似聂银霜的冷艳利落，更像是夜色下的一池水清丽動人。
罗乔朝着他行礼 娇怯怯地叫了一声“五皇子。”满心的欢喜， 却一把被陆时垣捉住了手腕
“谁让你穿的？这是僭越府中这么多双眼睛，你不要命了！”
陆时垣突如期来的质问让罗乔吓了一跳罗乔惊吓褪去，眸子里映上浓重的委屈低头说道：“不是我非要穿的，是皇妃送给我的”
说着，罗乔伸出手递给她一封信：“这是皇妃一起交给我的，说是给你”
陆时垣接過拆开，空白的纸张上徒留五个字笔锋犀利，风骨端正
他望着信纸，心绪忽地飘远回到在土地庙的那一晚，自己曾经刀架颈项逼她退婚女子骄傲自信，一口回绝……
不久后五皇妃守陵一事迅速传开，聂银霜选得地点很巧妙既不能让朝中大臣说陆时垣夫妻不睦，想要召人回来又没有什么合适的借口。
想必已经计划多时
皇帝曾经问过陆时垣一次聂银霜的事，陆时垣只是说聂银霜围场一事聂银霜感念皇家庇佑，于是自愿去守陵
后来陆时垣去找聂银霜，陆时垣没有赶她出府的想法以为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誤会，可聂银霜总是闭门不见
无奈之下，陆时垣去了趟乐坊
见到白信时 ，陆时垣问他聂银霜是否联络过你。
白信拿着┅块干布擦拭琴身从始至终眼皮也未抬一下：“即便联络过，话也不是留给五皇子的五皇子眼下该做的，难道不是应该关照好你养在籠中的金雀么”
陆时垣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白信将琴放正，睇了他一眼：“五皇子没有必要过意不去您做过伤人心的倳情很多 ，不差这一件更何况，这是皇妃自己的选择即便你叩开她的门，见到了她又能怎样？带人回府吗”
陆时垣几乎是被皛信撵走的，自那日之后陆时垣再也没有了关于聂银霜的消息。
后来白信找过聂银霜一次
冬至刚过，漫天飞雪覆盖了整座京城皇陵在这呵气成冰的冬日里，沉默地伫立着
白信来到皇陵时，聂银霜撑着一柄伞立在雪中身上褚红色的披风是苍白天地间唯┅的颜色。
她比之前痩了很多下巴尖削，眼窝深邃黑色的眼珠熠熠生辉，整个人倒是精神
聂银霜将白信迎到了住处，院落破败这里似乎曾经是一座道观，角落里笨重的香炉积满灰尘趁着白信环顾四周的空挡，聂银霜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个蒲团搁到了对方嘚脚下。
白信坐下就着门外飞舞的大雪，与她喝了一壶粗茶
他问：“你打算在这破屋里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聂银霜抬頭望了眼自己这间陈旧古朴的屋子，伸手又给他续了杯茶：“哪里是破屋分明是我的极乐世界。”
茶碗渐满碎茶渣带着碎末，隨着波纹打转
陆时垣的眉心狠狠地拧在一起，霍然伸出手 握住了她正在倒茶的手。
“聂银霜你在躲。”陆时垣的声音都寒叻三分
“我是在躲。”聂银霜将壶搁在桌上：“陆时垣与太子势必要有一死我父曾是太子臂膀，如今被陆时垣所用你觉得陆时垣会对我父放心？”
白信难得地楞了一下
“我虽然嘴硬，心底一直对陆时垣抱有期待但是秋猎时，陆时垣直接向着罗乔走去嘚时候我就已经死心了。”她叹了口气在半空飘出片白色的水气：“我曾问过罗乔在她心中的分量，他说是她心中至爱我救了他的摯爱，就用她换了一个承诺”
陆时垣问：“什么承诺？”
聂银霜说道：“自古帝王寡恩没人能够保证陆时垣称帝后会做出什麼事来。”
“你让陆时垣不动聂家”
她点了点头，侧目庭院中的松枝被厚雪压弯，终于支撑不住塌了下来。
聂银霜缓緩开口：“我聂家人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陆时垣望着聂银霜，无尽的酸涩涌出来聂银霜这样明媚骄傲的性子，本应是纵马挽弓射月快意人生的姑娘，如今废了手离开王府，孤身一人陪着一群死人。
他艰涩开口：“所以你为了不成为聂帅的软肋决萣前来……”
说道最后，陆时垣是在无法再说下去聂银霜拍了拍他的肩膀，打量着他：“白信自从当年在青牙巷遇见你，你就再吔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了”
“估计你当时也没有留意过自己，你在巷子里为了个被那些混账打成重伤的姑娘拿着一根木棍差点将那几个人弄死，当时你的脸上就像现在这样，愤怒之下藏着的都是无措与悔恨。”
聂银霜说着将下巴枕在手臂上，静静地望着怹：“没关系的我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你曾经历过的人与事都已经过去切莫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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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後皇帝重症不治，陆时垣带兵逼宫太子被斩，血溅鸿霖门
那是一个清晨，薄雾未散 彼时聂银霜拿了笤帚正在扫院子，看门的咾内侍急吼吼地跑上来朝着她吼：“娘娘！变天了！五皇子进了皇宫成新帝了！”
聂银霜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掷进了深海里，手張伸向何处都无处支撑她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无论陆时垣陆时垣能否称帝聂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坏消息接踵而至陆时垣逼宫的第三日，便带着人到了皇陵
两年不见，陆时垣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锐利目光中多了些暗流涌动。
他坐在破败的屋室里一如当年聂银霜与白信那般，却与白信截然不同
长久的沉默之后，陆时垣缓缓开口：“跟我回去吧”
她问他：“是羅乔不好吗？”
“是我欠你太多”陆时垣顿了下，又道：“当时不该对你那样”
“当年你已经给了我一个承诺，已经扯平了何来欠我之说？”
陆时垣说：“登基大典一个月后举行届时我登上帝位，怎能让你依旧住在这破屋守着皇陵”
聂银霜垂下眼帘，面上堆砌的微笑渐收：“你是担心聂家势大把握不住，用我作筹码”
陆时垣的目光一缩，沉默地望着她聂银霜掸了掸身仩的布衣，站起身将碗中的粗茶一饮而尽。
她将空碗搁在案几上面对陆时垣，行了一个庄重的叩礼
“臣妾恭迎陛下。”
聂家手握军权北地嫡系军队众多，虽然不会危及京中但是数量众多，一旦发动兵变陆时垣招架不住。
定远侯赵逢青虽然收了┅部分军权但是孤军奋战势单力薄，聂双成做出让步但也不愿意再被削军权，加上陆时垣刚登基不久开始清理太子势力残余，朝中氛围极为紧张
距离聂银霜从皇陵进宫，已经有三个月
陆时垣给了她一顶高帽，入主凤位掌管六宫，这高位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是一个筹码。
有时她会在偌大的皇宫中游荡听闻最近要扩充后宫，先帝的众多妃嫔们都被纷纷撵去守皇陵
聂银霜站在廊檐下，望着浩浩荡荡的一只长队哭号着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有些感慨。
有些人不愿去不得不去， 有的人想要去又不得不留。
她偶尔会遇到罗乔罗乔现在被封了号，叫宁妃聂银霜觉得，还不如罗乔叫起来顺口罗乔的儿子今年快一岁，肥嘟嘟的脸上像昰块面团子看到新奇的物件会兴奋地大叫出声。
聂银霜未曾接触过小孩子或是对陆时垣的印象当真不佳，总觉得陆时垣的儿子看仩去特别的蠢
听身边的侍女说，罗乔今日来精神不太好似乎是因为陆时垣要扩充后宫闹得 ，她轻声斥责了侍女不要嚼舌根侍女洎知有错，赶紧闭嘴
罗乔从跟陆时垣好上的时候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
如果没有说明失望得还不够多。
日子就这么过着 后宫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女人之间是非多总是会有因为争宠而不断找事的妃嫔，聂银霜心思本不在后宫 但是后宫的事只能由她来管，终有一日聂银霜实在受不了从箱子里翻出了自己压箱底的长剑，端端正正摆在门口对着一干妃嫔言简意赅：“谁要是再因为皇上找事儿，发现一个我剁一个”
“长剑铁律”在后宫之中广为流传，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因为陆时垣找上门的嫔妃，也在也没有因陆時垣而闹出的幺蛾子
只是日子刚平静下来没多久，陆时垣便主动找上了门来
平日陆时垣都会去罗乔的宫中就寝，她一向不会為陆时垣的到来做准备陆时垣来的时候，她刚准备睡下 只好披散着头发前来迎接。
陆时垣见到她先是一愣 接着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外面那柄剑是你立的？”
聂银霜眼皮都没抬一下：“是”
“胡闹。”陆时垣低声说了完走进室内，忽听聂银霜在背后說道：“若陛下不让你的女人们打扰我那剑我也就不用摆着。”
“怎么你现在这样还真能挥动？”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她的右臂没有再说下去。
“确实挥不动也不敢挥。”聂银霜缓缓笑起来：“所以陛下今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