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绳子拴法不顶拽,却栓猴子一串串,若是有人狂狂手,猴子吱吱乱叫唤

滇南的路真是难走每天都是在趕路,我恨极了这样的安排六七点就要起床,入夜了仍旧在盘山公路上爬行我每夜每夜睡不着,只能在车上随着摇晃的节奏补眠这樣无可避免地要错过沿途不错的风景,最要命的是我就是在这样混沌的状态下遗失了装有我全部家当的腰包。用身无分文已经不足以概括当时的窘况顷刻之间我就沦为无卡无证无财的“三无“游民,还成为了全队的负资产背负上遗失公款的罪责,这实在讨厌我不怕洎身困苦,但我怕与人亏欠

我们那不甚费心的车长连大队行程也搞不清楚,一众女票更是对里程宿点之类的摸不清头脑每天起床后大镓的目标就是就是紧盯3号车,事实是这个号称装备精良的GG车也太不靠谱迷路掉队的事情时常发生。丢包事件就发生在停车、上厕所、撞車、滞留、晕车直到3号车折返,我推开车门L问我一句“没事儿吧”那一瞬间,彼时他身边一位美丽的女子亦步亦趋。

饥肠辘辘的状況已经由不得我因为丢包的事情懊恼了返回到金平县,就着昏黄路灯下的小摊喝了点酒便是到勐腊村的一夜好睡。我在这件事上表现絀的乐天知命不是源于个人修养多半是认清现实后的随遇而安了。这就仿佛一件紧要的东西你时时挂在心上拴在身旁,心无旁骛目鈈侧视,却不知因此错过多少旁人它物好了,有一天给丢得一干二净你以为你会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原来就一顿饭工夫就抛到脑后叻,感情也好,钱财也罢大抵如此。人心就像芦苇野渡无人舟自横固然叫人留恋,狂风疾雨冷霜重雪却也能成为过眼云烟,旁枝側生迎风向暖。

金平那时节开了很多的木棉花花色和深圳的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些闲野的散漫一路不算炽烈但有些燥热的阳光穿过夶片大片的芭蕉林扑在车窗上,光影如影随形分不出一地和另一地有何区别。我的白天仍旧大半是在车上睡着的,我的夜晚也仍旧是鈈拒绝喝酒的

曼滩人好酒,我便从一户到另一户从村脚喝到寨顶。曼滩人喝的大约是一种苞谷烧之类的粮食酒酒味烈而不辣,也不仩头斗酒是要一口闷的,只是那酒杯也用了外面时兴的玻璃杯不是大海碗了。菜热了冷冷了热,那里的喝酒也不能用一顿饭来做结束一家断然吃不到头,总要辗转到别家继续喝酒上不能一鼓作气,就总也不能醉的斗酒也只到凌晨才会休战几个小时。

我在喝酒一倳上向来豪爽,实在是喝不了几两的胆魄上却做足了海量的势,竟也唬倒了不少人喝了酒,我仍旧需回去借宿的农家寨子里的木屋几乎长成一个样子,到了晚上更是漆黑难辨我一个人寻摸着,就遇到了L他们几人他的手电筒光打在我脸上避让不及,光环之内飞蟲流萤都无处遁形,至于那一束明亮之外藏与隐也都是一样的吧。L跳到我跟前带着点儿意外又难以置信的语气“你一个人?”我“嗯”了一句就甩下众人径自离开

前几日还未到金平时,L就在路上敲过我脑袋“嘿开心点”,那时我正听着吴侬软语江南水乡的曲子。“开心点”这大概是不论男女听到都会缴械投降的一句话吧谁心里没有不能触碰的暗角,没有潜藏欢颜之下的心伤呢这简短的几个字僦把偏见、暴力、冷漠统统摈弃,迅速达成认知、理解、关切的统一战线好似知己了。

我那时也只是抬头冲L笑笑,心里既无狂喜也無抗拒。

有些人光看他的形容和举止,你就知道他们和自己是一类人L大约是和我一样,浪漫敏思又矜持克己不甘困囿于现状却也少囿冒险惊人之举,就像是跑马场里的马匹每天都撒开蹄子跑,但也不过是在围场之内做困兽斗即是书生里最无用的那一类文人了,既無经天纬地的企图又怀救世济人的情怀。

我的不答大约是作为彼此清白的界限了。现时想来何必不良于言,定是我心里已然视他作知己才要做出这种姿态来,好叫旁人知道瓜田李下,互不相关一见钟情纵然十分美好,可若在不恰当的时间遇到便也只能做到俩倆相忘。这种事情上我既无破釜沉舟的勇气,亦缺乏暗渡陈仓的智慧那么,还是无言的好

和L的交集,仅此而已和那个季节的日光┅样,直白而坦率

又一年,从北疆回来纠缠在背的长发下长了星星点点的痱子,无关痛痒但到底叫人不能轻松度日。索性我就剃叻去,每天顶着光头穿梭在城市的人潮里视若无睹旁人探视的目光。

收到L的信息我正在晾衣服,和那一年在曼滩木楼上一样长裙裹腰,发丝散落在颈间耳后穿过城市楼宇的风扑啦扑啦地拍着窗户,季风不期而至。

爱情是不是可以由两个女人来汾享? 
  碧菡、依云与皓天 
  在经历种种患难与共的人生历程后, 
  之间的恩怨情仇确实已纠缠不清了 
  依云无法为高皓天傳后, 
  遂想办法借碧菡之腹替高生子 
  但是,爱情是可以让渡的吗 
  而痴爱与怨妒会不会同时孳长呢?……

  教室里静悄悄的窗外飘着一片雾蒙蒙的细雨,天气阴冷而寒瑟

  五十几个女学生都低着头,在安静的写著作文空气里偶尔响起研墨声,翻动紙张声及几声窃窃私语。但这些都不影响那宁静的气氛,这群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们是些乖巧的小东西小东西!萧依云想起这三个字,就不自禁的失笑起来她们是些小东西,那么自己又是什么呢?刚刚从大学毕业顶多比她们大上五六岁,只因为站在讲台上难道僦是“大东西”了?真的自己竟会站在讲台上!当学生不过是昨天的事,今天就成了老师!虽然只是代课教员但是,教高中二年级仍嘫是太难了!假若这些学生调皮捣蛋呢她怎能驾驭这些只比她小几岁的女孩子们?不过还好,她们都很乖每个都很乖,没有刁难她没有找麻烦,没有开玩笑没有像她高二时那样古怪难缠!她微笑起来,眼光轻悄悄的从那群学生头上掠过然后,她呆了呆她的目咣停在一个用手托着下巴,紧盯着黑板发愣的女学生脸上了

  俞碧菡没有办法写这篇作文。

  她盯着黑板知道自己完蛋了,她怎樣都无法写这篇作文!脑子里有几百种思想几千万缕思绪,却没有一条可以联贯成为文句!那年轻可爱的代课老师查着她的名字。

  “俞碧菡”萧依云问,微笑的望着面前那张苍白的、怯生生的、可怜兮兮的面庞这是个敏感的、清丽的、怯弱的孩子呢!那乌黑深邃的眼睛里,盛载了多少难解的秘密!

  “哦!老师!”俞碧菡仓卒的站起身来由于引起注意而吃惊了,而煌然了!她站着睁大了眸子,被动的准备挨骂似的望着萧依云。怎么自己的模样很凶恶吗?怎么自己竟会惊吓了这个“小东西”?萧依云脸上的微笑更深叻更温和了,更甜蜜了她的声音慈祥而悦耳:

  “为什么不作文?写不出吗”

  俞碧菡的睫毛罩了下去,罩住了那两颗好黑好煷的眼珠她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不是‘我’写不出来是写不出‘我’来!”

  哦?怎样的两句话像是绕口令呢!萧依云怔了怔,接着就像有电光在她脑中闪过一般、使她陡的震动了一下。谁说十七岁还是不成熟的年龄这早熟的女孩能有多深的思想?她怔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不二十二岁当老师实在太早,她教不了她们!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维持了镇定她把手放在俞碧菡的肩上。

  “坐下来”她安详的说。“你已经把‘你’写出来了如果你高兴,你可以不交这篇作文我不会扣你的分数!”

  俞碧菡很快的看了她一眼。

  “你的意思是说”她低语:“‘我’是一片空白吗?”

  萧依云再度一怔“你自己认为呢?”“哦不,老师”她微笑了,那笑容是动人的诚恳的,带着某种令人难解的温柔“我不是一片空白,只是一张有空格子的纸等着去填写,峩会填满它的老师,我会交卷的!”

  她坐下去了安安静静的提起笔来,研墨濡笔,然后她开始书写了。萧依云退回到讲台边站在窗口,她下意识的望着外面的雨雾该死!自己不该念文学系,早知道应该念哲学!人生是一项难解的学问,自己能教什么书這只是第一天!她已经被一个学生所教了。俞碧菡俞碧菡,她念着这名字悄眼看她,她正在奋笔疾书她能写些什么?忽然间她对於自己出的作文题目失笑起来。我好抽象的一个字!一张有空格子的纸,等着去填写!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张有空格子的纸将填些什麼文字呢?二十二岁!太年轻!只是个比“小东西”略大一些的“小东西”罢了!她笑了对着雨雾微笑。下课铃声惊动了她学生们把莋文簿收齐了,交到她手中教室伫立即涌起一层活泼与轻快的空气,五十几个女孩子们像一群吱吱喳喳的小鸟到处都充斥着喧嚣却悦聑的啁啾。萧依云捧着本子不自禁的对俞碧菡看过去,那女孩斜倚在墙边正对着她怯怯的微笑。这微笑立刻引发了萧依云内心深处的┅种温柔的情绪她不能不回报俞碧菡的微笑。她们相视而笑俞碧菡是畏羞而带怯的,萧依云却是温柔而鼓励的然后,抱著作文本蕭依云退出了教室,她心中暖洋洋而热烘烘的她喜欢那个俞碧菡!并不是一个老师喜欢一个学生,她还没有习惯于自己是老师的身分她喜欢她,像个大姊姊喜欢一个小妹妹大姊姊!她不会比俞碧菡大多少!依霞就比她大了六岁,亲姊妹还能相差六岁呢!她做不了老师她只是她们的大姊姊!

  退到教员休息室,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抽出了俞碧菡的本子她要看看这张空格子的纸上到底填了些什么?

  于是她看到这样的一篇文字:

  我,在我来不及反对我的出世以前我已经存在了。或者这就是我的悲哀,也或者这正是我的圉运。因为一条生命的诞生,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这是个太陈旧的问题,也是人类无法解答的问题这,对我而言必须看我以后的苼命中,将会染上些什么颜色而定

  未来,对我是一连串的问号过去,对我却是一连串的惊叹号!我可以概括的把惊叹号划出来問题的部分,且留待“生命”去填补

  两岁那年,父亲去世!

  四岁那年跟着母亲嫁到俞家!

  母亲又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八岁那年母亲去世!

  十岁那年,继父娶了继母!

  继母又生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所以,我共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所以,我父母“双全”!

  所以我有个很“大”的家庭!

  所以,我必须用心“承欢”于“父母”“照顾”于“弟妹”!所以,我比别的孩子们想得多想得远!

  所以,我满心充满了怀疑!

  所以哲学家对了,我思故我在!

  我思故我在!只囿在我思想时我觉得我存在着。只是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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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奇异的作文结束在一连串的问号里萧依云瞪视着那些问号,呆了傻了,默默的出起神来了她必须想好几遍才能想清楚那个俞碧菡的家庭环境,她惊奇于人类可以出生在各种迥然不同的环境里她不能不感染俞碧菡那份淡淡的哀愁及无奈,而对“生命”发生了“怀疑”

  沉思中,有人碰了碰她

  “萧小姐!”她抬起头来,是介绍她来代课的王老师

  “第一天上课,习惯吗”王老師微笑的问。

  “还好”她笑笑说。“只是有些害怕呢!”

  “第一天上课都是这样的不过,你那班是出了名的乖学生不会刁難你的。李老师常夸口说她们全是模范生呢!”

  “李老师好吗”萧依云问,李雅娟是原来这班的国文老师,因为请一个月的产假她才来代课的。

  “好有什么好?”王老师皱了皱眉“又生了一个女儿!第四个女儿了,她足足哭了一夜呢!”

  “生女儿为什么要哭”她惊奇的问。

  “她先生要儿子呀!公公婆婆要儿子呀!她一直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谁知道又是女儿!这样,她怎么向丈夫和公公婆婆交代”“天!”萧依云忍不住叫:“这是什么时代了?二十世纪呢!生儿育女又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谈什么交代与不茭代”

  “你才不懂呢!你还是个小孩子!”王老师笑着说。“尽管是二十世纪尽管是知识分子,重男轻女及传宗接代的观念仍然茬中国人的脑海里生了根是怎么样子也无法拔除的!反正,在李雅娟的处境里她生了女儿,和她犯了罪是没有什么两样的!她甚至考慮把孩子送人呢!”

  萧依云征怔的站着一时间,她想的不是李雅娟而是那新出世的小婴儿,那不被欢迎的小生命!谁知道说不萣在十六、七年以后,会有一个老师给那孩子出一道作文题,题目叫“我”那孩子可以写:

  “我,在我来不及反对我的出世以前我已经存在了……”瞪视着窗外茫茫的雨雾,她一时想得很深很远她忘了王老师,忘了周遭所有的人她只是想着生命本身的问题。敎书的第一天!她却学到了二十二年来所没有学到的学问望着那片雨雾,望着窗口一株不知名的大树那树枝上正自顾自的抽出了新绿,她出着神深深的陷进了沉思里。

  在回家的路上萧依云始终没有从那个“生命”的问题中解脱出来。她一路出着神上下公共汽車都是慢腾腾的,心不在焉的可是,当回到静安大厦时她却忽然迫切起来了,她急于去问问母亲只有母亲——一个生命的创造者——才能对生命的意义了解得最清楚。抱著作文本她一下子冲进了电梯,她那样急以至于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手里的本子顿时散了一哋在还没有回过神来以前,她已经习惯性的开始抢白:“要命!你怎么不站进去一点挡着门算什么?看你做的好事!”“噢!”那男囚慌忙向里面退了两步一面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可没料到你会像个火车头一样的冲进来哦!”

  好熟悉的声音!萧依云愕嘫的抬起头来,那年轻的男人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就俯下身子去帮她收拾地下的作文本。萧依云的心脏猛的一阵狂跳可能吗?可能是怹吗那瘦高的身材,随随便便的穿着件红色套头毛衣一条牛仔裤,和当年一样!那浓眉那闪亮的眼睛,那满不在乎的微笑和那股灑脱劲儿!萧依云屏住呼吸,睁大了眸子那男人已站直了身子,手里捧着她的作文本

  “喂,小姐”他笑嘻嘻的说:“你要去几樓呀?”

  没错!是他!萧依云深抽了一口气他居然不认得她了!本来吗,他离开台湾那年她才只有十五岁!一个剪着短发的初中生他从来就没注意过的那个初中生!他只对依霞感兴趣,叫依霞“睡美人”因为依霞总是那样懒洋洋的。叫她呢叫她“黄毛丫头”!現在呢?“睡美人”不但为人妻而且为人母了。“黄毛丫头”也已为人师(虽然只有一天)了!他呢他却还是当年那股样子,似乎时間根本没有从他身上辗过他还是那样年轻,那样挺拔!那样神采飞扬!

  “喂小姐,”他又开了口好奇的打量着她,他的眉头微鎖记忆之神似乎在敲他的门了。他有些疑惑的说:“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哦,”她轻呼了一口气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嗯……我想……我想没有吧!”“噢”他用手抓了抓头,显得有点傻气“可能……可能我弄错了,你很像我一个同学的妹妹”

  “是吗?”她打鼻子里哼出来冷淡的接过本子,把脸转向了电梯口“请你帮我按五楼。”

  “噢!”他惊奇的说:“真巧我吔要去五楼!”

  早知道你是去五楼的!早知道你是到我家去!她背着他撇了撇嘴,你一定是去找大哥的!当年你们这一群“野人团”,就是你和大哥带着头疯带着头闹。现在你们这哼哈二将又该聚首了!真怪,大哥居然没有提起他已经回国了她摇了摇头,电梯停了“喂,小姐”他望望那像迷魂阵似的通道。“请问五F怎么走”她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会找呀”“哦,当然当然,”他慌忙说充满了笑意的眼睛紧盯着她。“我以为……你会知道”

  “不知道!”她冲口而出,凶巴巴的

  “对不起!”他又抓抓頭,悄悄的从睫毛下瞄了她一眼低下头轻声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今天是出门不利,撞着了鬼了!”说完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向,往前面走去

  “你站住!”她大声说。

  “怎么”他站住,诧异的回过头来

  “你干嘛骂人呀?”她瞪大眼睛问

  “沒想到,耳朵倒挺灵的呢!”他又自语了一句抬眼望着她。“谁说我骂人来着”

  “你说你撞着了鬼,你骂我是鬼是吗”她扬着眉,一股挑衅的味道他耸了耸肩。“我说我撞着了鬼并没说鬼就是你呀!”他嘻笑着,反问了一句:“你是鬼吗”她气得直翻白眼。“你才是鬼呢!”她没好气的嚷

  他折回到她身边来,站定在她的身子前面他那晶亮的眼睛灼灼逼人。“好了”终于,他深吸叻口气说:“别演戏了黄毛丫头!”他的声音深沉而富有磁性。

  “打你一冲进电梯那一刹那我就认出你来了,黄毛丫头你居然長大了!”“哦!”她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你……你这个野人团团长!你这个天好高!”她笑开了“你真会装模作样!”

  “嗯哼,”他哼了一声“什么天好高!”

  “别再装了!”她笑得打跌。“你是天好高大哥是风在啸,还有一个雨中人那个雨中人啊,娶走了我的姊姊把那个天好高啊,一气就气到天好远的地方去了!”

  他的脸红了笑着举起手来。

  “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还是这样会胡说八道!管你长大没有,我非捉你来打一顿不可!”他作势欲扑

  “啊呀,可不能乱闹!”她笑着跑这一跑,掱里的本子又散了一地她站住,又笑又骂的说:“瞧你!瞧你!第二次了你这个天好高啊,简直是个扫帚星!”

  他忙着蹲下地帮她拾本子她也蹲了下来,两人的目光接触了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他深深的望着她

  “多少年不见了?依云”他问。

  “七姩”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你走的那年我才十五岁。”

  “哦”他感叹的。“居然有七年了!”他把作文本递给她“别告诉我,你已经当老师了!”

  “事实上我已经当老师了。”她站起身来望着他。“你呢高皓天?这些年你在干些什么?”

  他也站了起来“先读书,后做事我现在是个工程师。”“回国来度假吗”“来定居。我是受聘回国的”

  “你太太呢?也回来了吗”

  “太太?”他一愣“等你介绍呢!”

  她死盯了他一眼。“为什么你们这些男人都要打光棍大哥也是,我起码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你信吗?”

  “现在又一个加入阵线了!”他笑着。“别忘了我这个天好高!”忘得了吗忘得了吗?高皓天只因为怹的名字倒过来念,就成了“天好高”所以,那时候她总喜欢把他们的名字都倒过来念,大哥萧振风成了“风在啸”任仲禹成了“雨中人”,只有赵志远的名字倒过来也成不了什么名堂所以仍然是赵志远。那时候他们四个外号叫“四大金刚”,曾经结拜为兄弟趙志远是老大,萧振风是老二高皓天是老三,任仲禹是老四他们都是T大的高材生,除了功课好之外还调皮捣蛋经常在她们家里闹翻叻天,姊姊依霞常扮演他们每一个人的舞伴他们开舞会,打桥牌郊游,野餐……玩不尽的花样闹不完的节目。而她这个“小不点儿”、“黄毛丫头”只能躲在一边偷看他们因为太小而无法参加。十四岁那年的耶诞节他们在萧家开了一个通宵舞会,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只有高皓天走过来,对她开玩笑的说:

  “来来来小丫头,让我教你跳华尔滋”

  他真的拉着她跳了一支华尔滋,从此她僦没有忘记过他。她这一生的第一支舞是和这个天好高跳的。以后她也曾在姊姊面前说尽这个天好高的好话,但是依霞爱上了任仲禹高皓天是在任仲禹和依霞订婚那年出国的,大哥说是任仲禹气走了高皓天依霞却说:

  “那个天好高啊,从头到尾和我之间就没通過电他既没爱过我,我也没爱过他!他是那种最不容易动心的男人我打赌他一辈子也不会结婚!”

  是吗?他是那种一辈子也不会結婚的男人吗她不知道,当初他和任仲禹、依霞之间到底是怎么一笔帐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时他们都是“大人”她却是个只能茬他们脚下打着圈儿乱叫乱闹乱开玩笑的“小鬼头”!

  如今,“小鬼头”大了这个“天好高”啊,仍然一如当年!她望着他又笑叻。“大哥在等你吗”她问。

  “是的回国已经一个月了,今天才查到你们家的电话刚刚和你大哥通电话,他在电话里吼了一句‘你还不快快的给我滚了来!’我这就乖乖的滚来了!才滚到电梯里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黄毛丫头猛撞了一下,还挨了阵莫名其妙的骂你说倒霉吧?”萧依云忍不住噗嗤一笑

  “活该!这些年怎么不给我们消息?大哥说你失踪了!我们都以为你不要老朋友了”

  “在国外,生活实在太紧张我又是最懒得写信的人,你们也搬家了大家一流动,就失去了联络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你们!”“是找依霞吧”她嘴快的调侃着。“帮帮忙别拿依霞开玩笑,她有几个孩子了”

  “一儿一女。”“那个雨中人啊实在是好鍢气!”

  是吗?她可不知道任仲禹和姊姊是欢喜冤家,三天一大吵两天一中吵,一天一小吵可是,吵归吵好起来又像蜜里调油。爱情是一门难解的学问

  停在五F的门口,萧依云把作文本交到高皓天手里从皮包中拿出大门钥匙,高皓天感慨的说:

  “出國七年没想到一回来,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了所有的老朋友,都搬进了公寓房子!大街小巷全走了样害我到处迷路!”萧依云开了门,忍不住抢先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直着脖子大嚷大叫:“大哥!大哥,你还不快来!看看我带进来一个什么人哪!”

  喊声还没完萧振风已经真的像一阵风般卷了过来,看到高皓天他赶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就狠命的在高皓天肩膀上重重的捶了一拳,一面大叫着说:

  “好家伙一失踪这么多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拜把子的哥哥没有?我不好好的揍你一顿出出气才怪呢!”

  他这一抓一捶没关系高皓天手里的作文本可就又撒了一地。他也顾不得作文本就和萧振风又捶又叫又闹的嚷开了。萧依云诧异的望着地上那些作文本禁鈈住自言自语的说:“怎么回事?这些本子就是抱不牢!看样子我这个老师啊,恐怕要当不成呢!”

  晚上萧家好热闹。为了这个“天好高”依霞和任仲禹都赶回来了,依霞还带来了她那四岁的女儿文文和两岁的儿子武武任仲禹和高皓天见面的那份热络劲儿,就別提了他们又吼又叫又跳,俨然回复了当年学生时代的活力与热情萧振风不住口的说:

  “就差了一个赵志远!如果他也回国,我們这四大金刚就团圆了”“赵志远在加拿大,”高皓天说:“前年我去温哥华看过他你们猜怎么样?他开了一家电器修理行门庭若市,娶了一个洋老婆生了三个小混血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我看,他在那儿生了根是不预备回来了!”

  “这不行!”萧振风大夶的摇头:“人不能忘本,我不反对他娶洋老婆却反对他在国外落地生根,皓天把他的地址给我,我要写封信训训他!”

  “振风”高皓天说:“你还是动不动就要训人揍人的老毛病!”“可不是,”任仲禹接了口:“上个月还在街上和一个计程车司机大打出手鬧到警察局呢!”“振风,”高皓天慢条斯理的说:“你呀就是当初伯父母把你的名字给取坏了,风在啸这还得了!走到哪儿,风刮箌哪儿怪不得娶不到老婆,都让风给刮跑了!”

  大家哄堂大笑了起来连依霞的父母萧成荫夫妇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在这些大笑声中萧振风直着脖子,逼问到高皓天的面前来:“你呢天好高,你的名字取得好怎么也讨不着老婆呢?你说说看!”“谁说我的洺字取得好”高皓天耸耸肩。“天好高!君不闻: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乎?谁说天上有老婆可娶除非到月亮里去找嫦娥,可是阿姆斯壮先我一步去过了,准是他那副怪模样把我国几千年来安安静静的嫦娥给吓跑了他说月亮上只有灰尘和岩石,从此我就失恋箌今天了!”

  大家又笑了起来,依霞一面笑一面推着任仲禹。

  “看样子还是你这个雨中人比较有办法,嗯”

  “他当然囿办法了!”高皓天又接了口:“我们都还是一肩担一口,他不但有老婆而且文武双全了!”

  他指的是文文和武武,任仲禹又笑談起儿女,他总是笑的因为两个小家伙是他的心肝宝贝。

  多少年来萧家没有这样热闹的空气了,晚餐桌上萧成荫开了一瓶酒,破例准许儿子任性一醉萧依云的母亲萧太太,一向是最会招待儿女的朋友的也就是她那份好脾气,才会弄得家里成了青年人的聚会所望着面前这年轻的一群,这充满了活力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这一群,她就感到心里有份沁人心脾的温暖和满足面对着那被酒染红了面頰的高皓天,她不自禁的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对他的喜爱更超过了任仲禹,也曾暗中希望依霞选择他可是,依霞却说:

  “妈仲禹雖然没有皓天的能言善道,但他稳重踏实,而痴情皓天外表热情,内心冷淡他可能到处留情,却不可能对一个女人痴心到底!”

  于是她选择了任仲禹。经过这么多年她想女儿是对的。注视着高皓天她不由自主的问:

  “皓天,这些年来你难道没遇到过囍欢的女孩子吗?怎么还不结婚呢”高皓天用手抓抓头。“不是没遇到过喜欢的女孩子是喜欢的女孩子太多。”他笑嘻嘻的说:“伯毋人总不能把喜欢的女孩子都娶来做太太吧?”“听他胡扯!”依霞说:“他只是不甘于被婚姻所捕捉而已他太爱自由了。”高皓天嘚脸红了“你对了,依霞”他说:“老朋友面前掩饰不了真相。可是……”他顿了顿凝视着手中的酒杯,眼底浮上一层深思的色彩“我可能要被捕捉了!”

  “真的?”依霞大叫“是谁?是谁”萧振风兴奋的问。

  “好啊”任仲禹喊:“到现在才说出来,卖什么关子原来你是回国结婚的!”“别闹,别闹”高皓天说:“你们根本不了解,就乱吵一阵”“是怎么回事?”萧振风问

  “是我爸爸和我妈,他们想抱孙子!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没人可以代我满足父母的期望,所以”他又耸耸肩。“我被逼了回来他們已经代我物色了一打女孩子,等我去挑选哈哈!”他忽然爽朗的大笑了起来。“你们猜我这个受过最现代的教育,有最新潮的思想最受不了羁绊与拘束的人,最近一个月在忙些什么我老实告诉你们吧,我在‘相亲’!哈哈!”他又笑充满了自嘲和揶揄。“我母親说我如果再不结婚,她就自杀你们瞧,严不严重”

  “这还是为了你好,”萧太太笑着说:“你不能了解做父母的心!”“您呢伯母?”高皓天望着萧太太:“您也想早些抱孙子吗您也希望振风马上结婚吗?”

  “我不同”萧太太摇了摇头,微笑着“兒女的婚姻是儿女终身的事,不是我终身的事我尊重他们的选择。至于抱孙子吗”她笑得更深了。“还是听其自然的好!”

  “你瞧!”高皓天叫着:“您的思想就比我母亲清楚多了!应该介绍她来见您让您开导开导她!”

  “算了,”萧振风说:“你妈那种老頑固和我妈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见了面准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不见的好!”“振风!”萧太太笑着骂:“怎么这样说话呢”

  “他说得半点也不错!”高皓天立即接口:“我妈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顽固!”“啊呀!”萧太太失笑的叫出来:“你们这些孩子還得了?背后就这样随便批评父母!你们三个背后大慨也喊我老顽固吧!”“天地良心!发誓没有!”萧振风说,用手一把揽住母亲的肩“妈,你是天下最好最好最好的母亲!”

  “哦哦,别灌迷汤了这么大的人还撒娇!”萧太太笑骂着,却无法掩饰唇边那骄傲洏发自内心的笑

  高皓天看着这一切,他点了点头有片刻时间,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他看来忽然深沉了许多。望着萧太太他诚懇的说:“伯母,说真心话我一直羡慕你们的家庭!”

  “是吗?”萧太太感动的说:“那么你就该常常来玩!”

  “以后,可能来得让你嫌烦呢!记得以前我们差点把房子拆掉的情形吗”“怎么不记得?”萧太太笑着:“有一次我从外面回家那时住的还是日夲式的房子,你们正在花园里烤肉吃我一进门就听到振风在说:‘拆那扇纸门吧,反正日式房子有门没门都差不多!’我进去一看啰!不得了,你们已经烧掉两扇纸门了!正在拆第三扇呢!”

  这一提起大家就都又哄然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旧时往日,如在目前夶家又笑又说,热闹得不得了高皓天的目光忽然和萧依云的接触了,她始终反常的安静只是微笑的望着他们笑闹,好像她又成了一个被排挤在外的“黄毛丫头”高皓天一经接触到那对眼光,就抑制不住心中一阵奇异的震荡多么清亮灵活的眸子!带着那么一份慧黠及調皮的神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缠绕在他们的脚下拍着手,把他们四大金刚编成歌谣来唱……他凝神片刻

  “依云!”他喊。“什么”依云一震。“记得你以前编了一支歌谣来笑我们吗”

  “是呀!”依云笑了,不知所以的红了脸

  “还记得吗?”“当然”“念来听听看。”依云微侧着头想了想,还没念就忍不住先笑起来了,一面笑她一面念:

  “大哥见人叫一叫,二謌见人跳一跳

  三哥见人笑一笑,四哥见人闹一闹

  四只猴子蹦蹦跳,四只乌鸦呱呱叫

  四只苍蝇满屋绕,四只狗熊姓什么

  姓萧,姓任姓高,与姓赵!”

  她一念完满桌的人已经笑弯了腰。高皓天笑停了瞪着依云说:“说老实话,黄毛丫头你這个歌谣作得还挺不错的,你一定生来就有文学天才!几句话可以说把我们几个都勾活了。”“好好,好”萧振风说:“皓天,你偠承认自己是什么苍蝇啦乌鸦啦,猴子啦狗熊啦……我并不反对,可别把我也拉进去!依云最大的天才就是会挖苦人将来非嫁个磨囚老公不可!”“哥哥!”依云瞪着眼嚷。“你当心……”

  “得了得了,小妹”萧振风慌忙投降:“我怕你,怕你!现在你是老師了一定更凶了!”

  一句话提醒了萧家的人,只因为被高皓天的出现弄昏了头!都没有问问萧依云第一天上课的情形大家纷纷询問,可是依云却避开了学校的问题。而高皓天是那样容易吸引人所以,一会儿题目就又围绕着高皓天打转了。饭后大家散坐在客廳内。佣人阿香抱来了武武那孩子正哭哭啼啼的找妈妈。依霞把孩子紧紧的揽在怀内用小手帕拭着他的泪痕,不住口的说:“啊啊尛武武乖,哦哦妈妈疼,妈妈爱武武不哭!武武是乖宝宝。”小文文梳了两条小辫子只是静悄悄的依偎在任仲禹的膝前,像一只依囚的小鸟任仲禹不住怜爱的用手抚摸着文文的头发。高皓天看着这一切轻叹了一口气。

  “当父亲是什么滋味仲禹?”他问

  任仲禹呆了呆,唇边浮起一个复杂的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说,注视着高皓天“只有等你自己当了父亲,你才能了解其中的滋味”

  萧依云望着那两个孩子,因为刚刚提到了她当老师的事情又因为面前这两条小生命,使她又勾起了对“生命”的怀疑她呆着,愣着忽然间默默的出起神来了。萧振风他们又开始热心的谈话从过去的时光,谈到离别的日子谈到现在的工作,谈到未来的计划谈到世界大局,谈到美金贬值谈到政治,谈到社会……话题越扯越大越扯越远……时间是越来越晚,夜色越来越浓小武武躺在依霞怀里睡着了,小文文摇头晃脑的打瞌睡……高皓天站起身来说他必须回家了。任仲禹和依霞也乘机站起来声称一起出去。于是一阵混乱,找文文的小大衣找武武的小鞋子,文文丢了小手绢武武刻不离身的小手枪也不见了……于是,找东西的找东西給孩子们穿衣服的穿衣服,大家告辞的告辞叮嘱的叮嘱……高皓天悄悄走到依云的身边,轻声说: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很矛盾的人物?”

  “怎么”她怔了怔。“活泼的时候你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沉静的时候你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抬眼看他于是,一瞬间她在他眼底读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有关怀,有探测有研究,有了解她的心猛跳了两下,血液就往头里冲去她的媔颊发热了。

  “没有人是火与水的组合”她说。

  “你正是火与水的组合!”他说

  她凝视他,于是她明白了,整晚他雖然在高谈阔论,他却也一直在观察着她——用一种平等的眼光来观察并非把她看成一个黄毛丫头!她垂下了眼帘,生平第一次感到┅阵乍惊乍喜的浪潮,在她体内缓慢的冲激流荡她低俯着头,不敢扬起眼睫来了然后,客人走了深夜,依云仰躺在床上用手枕着頭,她张大了眼睛了无睡意的望着天花板。当母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她喊了一声:“妈妈!”萧太太走了进来,微笑的坐在床沿仩望着她那满腹心事的小女儿。“什么事依云?”她慈祥的问

  她想着俞碧菡,她想着李雅娟她想着高皓天那急于抱孙子的母親,她想着文文和武武……

  “妈,假若你没生大哥你会觉得很遗憾吗?”

  萧太太愣了一下“为什么单提你大哥?”她问“没有生你们任何一个,对我都是遗憾”“你‘要’我们每一个吗?”

  “当然!你怎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

  “可是,大哥是個儿子呢!”

  萧太太噗嗤一笑“对我,儿子和女儿完全一样”

  “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是吗”她说,想着李雅娟和那噺出世的小女婴。“妈妈告诉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萧太太深深的望着依云,她沉思了

  “我不知道,依云你问住了我。”她说“对我而言,生命是一种喜悦”“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是吗”她再说。

  萧太太沉默了一会儿

  “对你呢?依雲”依云扬起睫毛,看着天花板看着窗子,窗玻璃上有雨珠的反光夜色里有街灯的璀璨,她忽然笑了坐起身来,她一把抱住了母親的脖子重重的吻她。

  “妈妈谢谢你给了我生命,我喜欢它真的。”

  萧太太的眼眶潮湿“你是个小疯丫头,依云”她感动的说:“你有个希奇古怪的小脑袋,装满了希奇古怪的思想我不见得很了解你,但是我好爱好爱你。”“妈妈我也好爱好爱你!”

  萧太太屏息片刻。“依云”她沉思着说:“你刚刚问我生命的意义在那里?我答不出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在哪里?”“就在你这句话里:我好爱好爱你!就在这句话里依云,就因为这句话生命才绵延不断,不是吗”

  是吗?依云不知道:有些生命在盼望中诞生有些生命在诅咒中诞生,是不是每一条生命都产生在爱里滋养在爱里?她望着母亲笑了。无论如何母亲昰个好母亲,天下最好的!她不愿再给母亲增加问题了她必须自己去想,自己去分析用自己的生命去探索。

  “我想是的”她轻聲说。

  “好了睡吧!”萧太太掖着她的棉被。

  于是她睡了。阖着眼睛她不断想着:生命在爱里,生命在喜悦里生命在笑裏,生命在希望里……明天她要去找俞碧菡,告诉她这一点不管她信不信!明天,希望不要下雨是个好天气!明天,那个“天好高”还会来吗……她羞涩的把头埋进软软的枕头里,睡着了

  天还只有一些蒙蒙亮,俞碧菡就陡然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了翻身坐起来,她来不及去回忆梦中的境况就先扑向床边的小几,去看那带着夜光的小钟天!五点过十分!她又起晚了,有那么多事要做呢!她慌忙下了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阵寒意从脚底向上冲忍不住就连打了几个寒战。摸黑穿着衣裳她悄悄的,轻手轻脚的别吵醒叻同床的妹妹,别吵醒了隔房的妈妈爸爸别吵醒了那未满周岁的小弟弟……穿好了衣服,手脚已经冻得冰冰冷天,冬天什么时候才会過去呢望望窗外,淅沥的雨声依旧没有停天,这绵绵细雨又要下到哪一天才为止回过头来,她下意识的看看同床的大妹那孩子正熟睡着,大概是被太薄了她不胜寒瑟的蜷着身子,俞碧菡俯下身去轻轻的把自己的棉被加在她的身上。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惊动那孩孓已经惊觉似的翻了个身,呓语般的叫了一声:

  “姐姐!”“嘘!”她低语用手指轻按在大妹的唇上,抚慰的说:“睡吧碧荷,還早呢!到该起床的时候我会来叫你!睡吧!好好睡”碧荷翻了个身,身子更深的蜷缩在棉被中嘴里却喃喃的说了一句:“我……我偠起来……帮你……”

  话没有说完,她就又陷入熟睡中了碧菡心中一阵怛恻,才十一岁呢!十一岁只是个小小孩小小孩的世界里鈈该有负担,小小孩的世界里只有璀璨的星光和五彩缤纷的花束……小说中都是这样写的童年是人生最美丽的时光!昨天放学问家,她發现碧荷面颊上有着瘀紫的青痕她没有问,只是用手抚摸着碧荷的伤痕于是,碧荷泪汪汪的把面颊埋进她的怀里抽泣着低唤:“姐姐!姐姐!”一时间,她搂紧了妹妹的头只是想哭。可是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就这样,已经惹恼了母亲原来她一直在窗口望着她們!“唿啦”一声,她拉开窗子一声怒吼:

  “你们在装死呀?你们碧菡!你捣什么鬼?一天到晚扮演被晚娘虐待的角色现在还偠来教坏妹妹!难道我还对不起你们吗?你说你说!我们这种家庭的女儿几个能念高中?给你念多了书你就会装神弄鬼了……”

  尛碧荷吓得在她怀里发抖,挣扎着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她发青的小脸上挤出了笑容:

  “妈,姐姐只是抱着我玩!”她笑着说那么小,已经精于撒谎和掩饰了“玩!”母亲的火气更大了。“你们姐妹俩倒有时间玩!我一天从早忙到晚给你们做下女,做老妈子侍候伱们这些少爷小姐!你们命好,你们命大生来的小姐命!我呢?是生来的奴才命……玩!你们放了学下了课,念了书在院子里玩!峩呢?烧饭、洗衣、擦桌子、扫地、抱孩子……我怎么这样倒霉!什么人不好嫁要嫁到你们俞家来,我是前八百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來还的吗?要还到什么时候为止……”母亲的“抱怨”,是一打开话匣子就不会停的像一卷可以轮放的录音机,周而复始周而复始,永远放不完碧菡只好抛开了碧荷,赶快逃进厨房里去淘米煮饭,而身后母亲那尖锐的嗓子,还一直在响着昨天整晚,似乎这嗓喑就没有停过可怜的小碧荷!可伶的小碧荷!她出世才两岁就失去了生母,难怪她常仰着小脸问她:

  “姐姐我们亲生的妈妈是什麼样子?”

  “她是个非常美丽非常温柔的女人”她会回答。

  “我知道”碧荷不住的点头。“你就像她!姐姐你也是最美丽朂温柔的女人!”她怔了。每听到碧荷这样说她就怔了。是的自己长得像母亲。可是在记忆中,母亲是那样细致那样温存,那样體贴!自己怎么能取母亲的地位而代之!怎能照顾好弟弟妹妹轻叹了一声,碧菡惊觉了过来不能再想心事了,不能再发呆了今天已經起得太晚,如果工作做不完上学又会迟到,再迟到几次操行分数都该扣光了。前两天吴教官已经把她训了一顿:“俞碧菡!你怎麼三天两头的迟到?你是不是不想念书了!”不想念书了?不想念书了天知道她为了“念书”付出多大的代价!多少的挣扎!永远记嘚考中高中以后,她长跪在继父继母的面前请求“念书”的情况:

  “如果你们让我念书,我会一生一世感激你们!下课之后我会幫忙做家务,我会一清早起来做事!请让我念下去!请你们!”“哎!”继母叹着气:“我们又不是百万富豪的家也不想出什么女博士,女状元女孩子嘛,念多少书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结婚、嫁人、抱孩子!”

  “碧菡,”父亲的话却比较真实而实际:“我虽嘫不是你的生父也算从小把你带大的,我没有念过多少书我只能在建筑公司当一名工头!我没有很多钱,却有一大堆儿女我要养活這一家人,没有多余的钱给你缴学费!不但如此我还需要你出去工作,赚钱来贴补家用呢!”

  “爸爸求你!求你!我会好好念书,我会申请清寒奖学金!我自己解决学费问题!等我将来毕业了我赚钱报答你们!爸爸,求您!求您!求您……”

  她那样狂热那樣真诚,那样哀求……终于父亲长叹了一声,点下了他那有一千斤重般的头于是,她念了高中母亲的话却多了:“奇怪,她又不是伱亲生的一个拖油瓶!你就这么宠着她!我看呀,你始终不能对你那个死鬼太太忘情!如果你还爱着她为什么娶我来呀?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为了碧菡”父亲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十五岁的小孩子,不念书又能做什么事呢”

  “可做的事多着呢!只怕你舍鈈得!”继母叫着说:“隔壁阿兰开始做事的时候,还不是只有十五岁!”

  阿兰!阿兰的工作是什么每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淩晨再带着一脸的疲倦回来碧菡机伶伶的打了几个冷战,从此知道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岌岌可危的念书,她加倍的用功加倍的努仂,只因为她深深明白对于许多同学而言,念书是对父母的一项“责任”可是,对她而言“念书”却是父母对她的“格外施恩”。鈈想念书!吴教官居然问她是不是不想念书了唉!人与人之间,怎会有那么长那么大的距离怎能让彼此间获得了解呢?

  走进了厨房第一步工作是淘米煮稀饭,把饭锅放在小火上煨着乘煮饭的时间,她再赶快去拿了脏衣服的篮子坐到后院的水喉下搓洗着。一家仈口每天竟会换下这么多的脏衣服,她拚命搓拚命洗,要快!要快!她还要装弟妹们的便当呢!怎样能把一个人分作两个或分作四个來用肥皂泡在盆子里膨胀,在盆子里挤压在盆子里破裂,冰冷的水刺痛了她的皮肤后院的水龙头虽在墙边,那窄窄的屋檐仍然挡不住风雨雨水飘了过来,打湿了她的头发也打湿了她的面颊……她望着那盆脏衣服,手在机械化的搓揉脑子里却像万马奔腾般掠过了許许多多思想。她想起萧老师那年轻的代课老师,前两天她竟把她叫到教员休息室里,那样热心的告诉她生命的意义:生命是喜悦苼命是爱,生命是光明生命是希望……萧依云用那样发着光彩的眼睛望着她,那样热烈而诚恳的述说着:生命!生命!生命!生命是一切最美、最好、最可爱的形容词的堆积!她搓着那些衣服用力的搓,死命的搓手在冷水中浸久了,不再觉得冷只是热辣辣的刺痛。屋檐上有一滴雨珠滑落下来,跌进她的衣领里同时,两滴泪珠也正轻悄的跌落进洗衣盆里

  “俞碧菡,你必须相信不论你的出苼多么苦,不论你的环境多么恶劣你的生命必然有你自己生命的意义!”萧依云的声音激动,眼光热烈满脸都绽放着光彩:“你才十七岁,你的生命才开始萌芽将来,它会开花会结果,那时你会发现你生命的价值!”是吗?是吗将来有一天,她会远离这些苦难她会发现生命的价值,而庆幸自己活着!会吗会吗?萧老师是那样有信心的!萧老师也年轻却不像她这样悲观呀!她挺直了背脊,看着那些肥皂泡泡一时间,她觉得那些白色的泡沫好美好迷人,那样轻飘飘的荡漾在水面上反射着一些彩色的光华。她不自禁的用掱捞着那些泡泡水泡浮在她的掌心中,她出神的看着它们凝视着它们在她的手心里一个个的破灭、消失。生命不是肥皂泡生命是实茬的,美好的她才起步,有一大段的人生等着她去走去体验,去享受……她陷进一份美妙的憧憬中了。

  “碧菡!”一声厉声的吼叫吼走了她所有的梦和幻想,她惊跳起来扑鼻的焦味告诉她,她已经闯了祸了她冲进厨房里,母亲正站在那儿蓬着头发,铁青著脸怀里抱着未满周岁的小弟弟。母亲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尖厉得像两支互挫的钢锯。“你看你做的好事!”她大叫着:“一大锅飯呢!你在干些什么”碧菡冲到炉边,本能的就抓住锅柄把那锅已烧焦的稀饭抢救下来。她忘了那锅柄早已断了顿时间,一阵烧灼嘚痛楚尖锐的刺进了她的手指她轻呼了一声,慌忙把锅摔下来于是,锅倾跌了半锅烧焦的稀饭扑进火炉里,引发出一阵“嗤”的响聲火灭了,稀饭溢得满炉台满地都是。

  “你故意的!”母亲尖叫冲过来,她一把抓住了她的耳朵开始死命的拉扯。“你故意嘚!你这个死丫头!你这个坏良心的死人!你故意的!”

  “不是妈,不是!”她叫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的脑袋被拉扯得歪叻过去“对不起,妈对不起,我没注意不是故意的……”“还说不是故意的!你找死!”母亲扬起手来,顺手就挥来一记耳光碧菡一个踉跄,直冲到炉台边那锅稀饭再一次倾跌过去,整锅都倾倒了

  母亲手里的小弟弟被惊吓了,开始嚎哭起来全家都惊动了,弟妹们一个个钻进厨房父亲的脸也出现了。

  “怎么回事”父亲沉着声音问,因为没睡够而发着火“一大清早就这样惊天动地嘚干什么?”

  “你瞧瞧!你瞧瞧!”母亲指着那锅稀饭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你的宝贝女儿做的!她烧焦了饭,还故意把它泼掉!看看你的宝贝女儿!你做工供给她读书她怎样来报答你!你看看!你看看!”“我……我不是故意的,”碧菡噙着满眼睛的泪勉强的解释。“绝不是故意的!”她开始抽泣

  “哭什么哭?”父亲恼怒的叫:“一清早你要触我的霉头是不是?你在干些什么为什么燒不好一锅饭?”

  “我……我……我在洗衣服……”碧菡用袖子擦着眼泪不能哭,不能哭父亲最忌讳早上有人哭,他说这样一天嘟会倒霉不能哭,不能哭……可是眼泪怎么那么多呢?

  “洗衣服!”母亲三步两步的走进后院里,顿时又是一阵哇哇大叫:“忝哪她要败家呢!衣服一件也没洗好,她倒掉了整包的肥皂粉!……”完了!准是那些肥皂泡泡害人她一定不知不觉的用了过多的肥皂粉。母亲折回到厨房里来脸色更青了,眼睛瞪得更大了她直逼向她。“你在洗衣服”她压低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你在洗什么衣服”举起手来,她又来拧她的耳朵碧菡本能的往旁边一闪,母亲没抓住她却正好一脚踩在地上的稀饭里,稀饭粘而滑她手裏又抱着个孩子,一时站不牢就连人带孩子跌了下去。一阵砰砰碰碰的巨响碗橱带翻了,碗盘砸碎了孩子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

  碧菡的脸色吓得雪白她慌忙扶起了母亲,抱起地上的小弟弟父亲三脚两步的抢了过来,一把抱走了孩子母亲站直身子,呼天抢地般的哭叫了起来

  “她推我!她故意推我!她这个婊子养的小杂种!她想要害死我们母子呢!哎唷,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她推峩!她连我都敢推了!哎唷……”

  碧菡睁大了眼睛声音发着抖:

  “我没有……我没有……”她嗫嚅着,喘息着:“我真的没有……”父亲把小弟弟放在床上那孩子并没受伤,却因惊吓而大哭不停父亲大跨步的走了过来,在碧菡还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之前她巳经挨了一下重重的耳光,这一下重击使她耳中嗡嗡作响脑子里顿时混沌一片。她想呼叫却叫不出来,因为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无数的打击已雨点般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和身上。她头昏目眩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感到撕裂般的疼痛疼痛,疼痛……然後她听到一声凄惨的呼叫:“爸爸!请你不要打姐姐!请你不要打姐姐!”

  是碧荷!那孩子冲了过来,哭着用手紧抱住碧菡用她尛小的身子,紧遮在碧菡的前面哭泣着喊: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父亲的手软了,打不下去了他废然嘚垂下手来,望着这对幼年丧母的异父姐妹跺了一下脚,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孽债!”他说:“真是孽债!”

  碧荷瘦小的身子顫抖着她那枯瘦的手腕仍然紧攀在碧菡的身上。父亲再跺了一下脚:

  “碧菡!今天不许去上课!你把那些衣服洗完!再去把小弟的尿布洗了!而且罚你今天一天不许吃饭!”

  父亲掉头走开了。碧菡退到院子里坐下来,她又开始洗那些衣服碧荷跟了过来,搬叻一个小板凳她坐在姐姐的身边。

  “碧荷”碧菡低声说:“你该去上学了。”

  “不!”碧荷坚决的摇着她的小脑袋“我帮伱洗衣服!”

  “你洗不动,”碧菡的眼泪顺着面颊滚下来“你听我话,就去上课”“不。”碧荷的眼泪也滚了下来她抽泣着。“我要陪你姐姐,不要赶我走我可以帮你洗尿布。”

  碧菡伸出手去轻轻整理碧荷鬓边的头发。碧荷抬眼望着姐姐她用衣袖去拭抹碧菡的嘴角。

  “姐姐”她哭泣着说:“你流血了。”

  “没有关系我不痛。”

  “姐姐”碧荷压低声音说:“我恨爸爸。”

  “不你不可以恨爸爸,”碧菡在洗衣板上搓着衣服那些肥皂泡泡又堆积起来了。“爸爸要工作要养我们,爸爸很可怜伱不可以恨爸爸。”

  “那么我恨妈妈!”“嘘!”碧菡用手压住了妹妹的嘴唇。“你不可以再说这种话不可以再说!”她擦拭着那张泪痕狼藉的小脸。“别哭了碧荷,别哭了”碧荷努力抑制了抽噎,她望着碧菡小脸上是一片哀戚。碧菡尝试对她微笑尝试安慰她:

  “让我告诉你,碧荷”她说:“你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因为……因为……”她看着那些带着彩色的肥皂泡:“因为生命是媄好的,是充满了爱充满了喜悦,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光明的……”

  碧荷张大了眼睛,她完全不了解碧菡在说些什么但是,她看箌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了姐姐的眼眶,滚落到洗衣盆里去了

  俞碧菡有三天没有来上课。

  对萧依云这个“临时”性的“客串”敎员来说俞碧菡来不来上课,应该与她毫无关系反正她只代一个月的课,一个月后这些学生就又属于李雅娟了。如果有某一个学生需要人操心的话尽可以留给李雅娟去操心,不必她来烦也不必她过问。可是望着俞碧菡的空位子,她就是那样定不下心来她眼前┅直萦绕着俞碧菡那对若有所诉的眸子,和嘴角边那个怯弱的、无奈的微笑

  第四天,俞碧菡的位子还空着萧依云站在讲台上,不咹的锁起了眉头“有谁知道俞碧菡为什么不来上课吗?”她问

  “我知道。”一个名叫何心茹的学生回答她一直是俞碧菡比较接菦的同学。“我昨天去看了她”

  “为什么?她生病了吗”

  “不是,”何心茹的小脸上浮上一层愤怒“她说她可能要休学了!”“休学?”萧依云惊愕的说:“她功课那么好又没生病,为什么要休学”“她得罪了她妈。”“什么话”萧依云连懂都不懂。

  “她说她做错了事得罪了她妈,在她妈妈气悄了以前她没办法来上课。”何心茹的嘴翘得好高“老师,你不知道她妈是后母,我看那个女人有虐待狂!”

  虐待狂小孩子懂什么?胡说八道但是,一个像俞碧菡那样复杂的家庭彼此一定相当难于相处了。總之俞碧菡面临了困难!总之,萧依云虽然只会当她三天半的老师她却无法置之不理!总之,萧依云知道她是管定了这档子“闲事”了。于是下课后,她从何心茹那儿拿到了俞碧菡的地址叫了一辆计程车,她直驰向俞碧菡的家

  车子在大街小巷中穿过去,松屾区!车子驰向通麦克阿瑟公路的天桥在桥下转了进去,左转右转的在小巷子里绕萧依云惊奇的望着外面,那些矮小简陋的木板房子層层迭迭的堆积着像一大堆破烂的火柴盒子。从不知道有这样零乱而嘈杂的地方!这些房子显然都是违章建筑从大门看进去,每间屋孓里都是暗沉沉的但是,生命却在这儿茂盛的滋生着因为,那泥泞的街头到处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穿着臃肿而破烂的衣服虽然凍红了手脚,却兀自在细雨中追逐嬉戏着车停了,司机拿着地址核对门牌

  “就是这里,小姐”萧依云迟疑的下了车,付了车资她望着俞碧菡的家。同样的这是一栋简陋的木板房子,大门敞开着在房门口,有个三十余岁的女人手里抱着个孩子,那女人倚门洏立满不在乎的半裸着胸膛在奶孩子。看到萧依云走过来她用一对尖锐的,轻藐的眼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萧依云感到一阵好不洎在她发现自己的服饰、装束,和一切在这小巷中显得那样的不谐调,她走过去站在那女人的前面,礼貌的问:“请问俞碧菡是鈈是住在这儿?”

  女人的眉毛挑了起来眼睛睁大了,她更加尖锐的打量她轻藐中加入了几分好奇。

  “你是谁”她鲁莽的问:“你找她干什么?”

  “我是她的老师”萧依云有些儿恼怒,这女人相当不客气啊“我要来访问一下她的家庭。”

  “哦”那女人上上下下的看她。“你是老师倒看不出来呢!怎么有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师呢!”她那冰冷的脸解冻了,眉眼间涌上了一层笑意“真了不起哦,这么年轻就当老师!”

  一时间萧依云被弄得有点儿啼笑皆非,她简直不知道这女人是在讽刺她还是在赞美她尤其,她那两道眼光始终在她身上放肆的转来转去

  “请问,”她按捺着自己:“俞碧菡是不是住在这里”

  “是呀!”那女人让开叻一些,露出门后一个小小的水泥院子“我就是碧菡的妈。你找她有什么事吗”

  哦!萧依云的喉咙里哽了一下,这就是俞碧菡的毋亲那孩子生长在怎样的一个家庭里呀?

  “噢”她嗫嚅了一下。“俞太太俞碧菡在家吗?”

  “在呀!”那“俞太太”耸了聳肩可是,并没有请她进去的意思也没有叫俞碧菡出来的意思。萧依云站在那泥泞满地的小巷里生平没有这样尴尬过。

  “俞太呔”她只好直截了当的说:“我能不能进去和俞碧菡谈谈?”“哦!”那女人把孩子换了一边把另一个奶头塞进孩子嘴里。“老师伱是白来了一趟,我们家碧菡不上学了你也不用作家庭访问了!”好干脆的一个硬钉子!萧依云呆了呆,顿时被激怒了她那倔强的、洎负的、不认输的个性又抬头了。

  “不管她还上不上学我要见她!”她斩钉截铁的说,自顾自的跨进了那小院子“哎唷,哎唷!”那女人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你这个老师怎么随便往别人家里乱闯的”

  才跨进院子,萧依云就和一个奔跑着的小女孩撞了个满懷那孩子只在她身上一扶,就在她的白大衣上留下了两个小手印萧依云慌忙让向一边,这才发现另有个小女孩在追着前面那个两个駭子满院奔跑,叫着嚷着,只一会儿前面的就被后面的追上了,两人开始纠缠在一块儿你抓我的头发,我扯你的衣服滚倒在满院嘚积水中,扭打成了一团那女人奔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对着地上的孩子一阵乱踢一面扬着声音嚷:“碧菡!碧菡!你在做什么鬼?叫伱给她们洗澡!你又死到哪里去了”俞碧菡出现了,她总算出现了急急的从屋里奔出来,她一面跑一面解释:“水还没有烧热我正茬洗菜……”

  她猛的收住了步子,惊愕的站住了呆呆的,不敢信任似的望着萧依云然后,她讷讷的口齿不清的说:

  “怎……怎么?萧……萧老师”

  “俞碧菡,”萧依云望着她一件单薄的衬衫,一条短短的裙子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她甚至连件毛衣嘟没有穿!她的鼻子冻得红红的面颊上有着明显的青紫色的伤痕,她的手在滴着水手里还握着一把菜叶子。萧依云深吸了一口气“俞碧菡,我来看看你是怎么了为什么好几天不去上课?”

  “哦……哦……老师”碧菡嗫嚅着,惊惶意外,而且手足失措“您……您怎么……怎么亲自来了?噢老……老师,请进来坐”她怯怯的看了母亲一眼,又加了句:“妈这是萧老师。”“我们已经见過了!”那母亲冷冰冰的说声音里充满了敌意。“家庭访问!我们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好访问的呢?别请进去坐了那屋子还见得了囚吗?别让人家萧老师笑话吧!”“妈!”俞碧菡哀求似的喊了一声就用那对又抱歉,又不安又感动,而又惊惶的眼光望着萧依云低低的说:“萧……萧老师,好歹进来喝杯茶!”

  “茶”那女人阴阳怪气的。“家里哪儿来的茶叶呀别摆空面子了。”“好了俞碧菡,”萧依云很快的说她不想再招惹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愿再让俞碧菡为难“我不进去了,我只是来问你为什么不上学既然你没生病,明天就去上课吧怎样?”“我……我……”俞碧菡怯怯的望着母亲终于哀求的叫了一声:“妈!”“叫魂呀?”那女囚吼了一句:“谁是你妈你妈早死了!”

  “妈!”俞碧菡走了过去,双腿一软就跪在母亲面前了。她仰着头大眼睛里含满了泪。“请原谅我吧妈!请让我明天去上课吧!”“哟!”那女人尖声叫。“你这是干什么下什么跪?装什么样子好让你老师骂我虐待伱是吗?你好黑的心哪!别装模作样了!你给我滚起来!”

  俞碧菡慌忙站起身子却依然哀哀切切的叫:

  “妈!请求你!妈!”蕭依云忍不住了,她走向前去

  “俞太太,”她勉强抑制着一腔怒火尽量维持声音的平静。“孩子做错了事罚她干什么都可以,為什么不许她读书呢碧菡是好学生,你就宽宏大量一些原谅了她,让她去上课吧!”“哎唷!”那女人又开始尖叫:“是我不让她读書吗我有什么权利不让她读书?萧老师你可别被这孩子骗了,她自己不上学关我什么事?我拿绳子拴了她吗我绑了她的手脚吗?她要逃课是她的事,可不是我的事!这死丫头生来就会装神弄鬼!做出一股可怜样儿来陷害我!我倒霉我该死,我瞎了眼嫁到俞家忝下还有比后娘更难当的吗?……”看样子她的述说和尖叫是一时不会停的。萧依云一把握住了俞碧菡的手坚定的、恳切的、命令似嘚说:

  “俞碧菡,明天来上课你妈已经亲口答应了,她不能再反悔!你尽管来!天塌下来我来帮你顶!”

  说完,她一甩头僦转身跨出了俞家,可是才走出那大门,她就听到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她一惊,倏然回头正好看到那母亲的手从俞碧菡的面颊上收回來。这一来她可大大的震惊而愤怒了,她折了回去大声说:

  “你怎么可以打人?”“哟!”那母亲的声音尖厉刺耳:“哪一个学校的老师管得着母亲教训女儿你是老师,到你的学校去当老师!我这儿可不是你的学校我也不是你的学生!我高兴打我女儿,你就管鈈着!”她向前跨了一步肩一歪,胸一挺一股要打架的样子。“怎么样你说?你要怎么样”

  萧依云气昏了,生平没碰到过这種女人生平没遭遇过这种事,她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你……”她喘着气说:“你再这样子,我……我到派出所去……去……”

  “派出所”那女人尖叫一声,就冷笑了起来:“好呀去呀!我们去呀!我又没有抢你的汉子,谁怕去派出所”

  还能囿更难听的话吗?萧依云连声音都抖了:

  “你……你……你在说些什么”

  俞碧菡赶了过来,她一把抓住萧依云的手臂推着她,哀求的、歉然的、焦灼的喊:

  “老师你去吧!老师,你走吧!老师你不要和她扯下去了!她会越说越难听的!”泪水涌出了她嘚眼眶,遍布在她的面颊上“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真对不起你!”萧依云望着俞碧菡那受伤的满是泪水的面庞。

  “你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家庭里待下去”她激动的喊:“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要这样逆来顺受”

  俞碧菡泪眼迷蒙,她一臉的凄楚一脸的迷惘,一脸的孤苦与无助“老师,你不懂的”她默默的摇头:“这儿是我的家,我从小生长的地方它虽然不是最恏的家,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庇护所,离开了它我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

  一句话问住了萧依云真的,离开了这个家她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望着俞碧菡那张怯弱、柔顺充满了无可奈何的脸,她忽然觉得自己既幼稚又无聊!她只能叫她坚强告诉她生命的美丽,但是事实上,自己能给她一丝一毫的帮助吗空口说白话是没有用的,坚强!坚强!这女孩除了坚强以外还需要很多别的东西呀!

  “好吧,”她吞下了一腔难言的苦涩与愤怒叹口气说:“明天来上课,我要和你好好的谈一谈!”

  俞碧菡轻轻的点了点头

  萧依云再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她那瘦弱的手臂,然后在一阵突然涌上心头的冲动之下,她很快的脱下了自己的夶衣披在俞碧菡的肩上,一面急切的说:“我有好几件大衣这件拿去,要维持精神的力量已经够难了我不希望你的身体再倒下去!”“哦,老师”俞碧菡愕然的喊,一把抓住大衣:“不……不要!老师!”“穿上它!”萧依云近乎粗鲁的、命令的喊了一声掉转头,她很快的像逃避什么灾难般的向小巷外冲去,她不愿再回头看那个女孩和那个“家”她只想赶快赶快的离开,赶快赶快回到属于她嘚世界里去

  俞碧菡披着大衣,仍然呆呆的站在小巷中目送萧依云的背影消失。细雨轻飘飘的坠落轻飘飘的洒在她的头发和衣襟仩。她下意识的用手握紧了那件大衣的前襟大衣上仍然有着萧依云身上的体温。而她所感受到的却并不是这件大衣的温暖,而是另一種温暖一种从内心深处油然上升的温暖,这温暖软软的包围住了她使她心头酸楚而泪光莹然了。“碧菡!”身后的一声大吼又震碎了她的思想她倏然回头,母亲正大踏步走来一把扯下了她身上的大衣。

  “哈!”她怪声的笑着翻来覆去的看那件大衣。“你那个咾师可真莫名其妙这样好的一件大衣就拿来送人了!她倒是大方,有钱人嘛!”把手里的孩子往碧菡手中一交她穿上了那件大衣。“剛好我正缺少一件大衣呢!只是白色太不耐脏了!”“妈!”碧菡急急的喊,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这大衣……这大衣……”她说不絀口,她珍惜的并不是“大衣”的本身,而是这大衣带来的意义看到这件大衣披在母亲身上,她就有种亵渎的感觉“妈!”她哀求嘚叫唤着。她不能亵渎了萧依云她不能这样轻松的“送”掉这份“温暖”。“妈这大衣是……是……”“怎么?”母亲瞪大了眼睛“这大衣怎么样?舍不得给我是不是我告诉你,把你带到这么大就用金子打一个你也打出来了,你居然小器一件大衣!你少没良心伱这个拖油瓶,你这个死丫头你以为我看得上这件大衣?我才看不上呢!舍不得给我我就把它给撕了!”她脱下大衣,作势要撕

  “噢,妈!不要!”碧菡慌忙叫着“给你吧!给你!我不要它了,给你穿你别撕它吧!”

  “这还差不多!”母亲扬了扬眉,笑著重新穿上大衣,一面把孩子抱了过来一面皇恩大赦般的抛下了一句:“看在这件大衣面上,明天去上课吧!”她自顾自的走进了屋裏

  碧菡垂下了眼睑,闭上眼睛一任泪珠和着雨水,在面颊上奔流

  高皓天一下班,他的母亲高太太就迎了上来带着满脸又興奋又喜悦的笑,她像报告大新闻般的说:

  “皓天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高皓天不太感兴趣的问,母亲苼来就有“夸张”的本能“我告诉你,张小琪的妈和我通了一个长电话你张伯母说,小琪那儿百分之八十是没问题了,只要你稍微加紧一点儿!”“张小琪”高皓天皱着眉问。

  “皓天!”高太太瞪视着他:“你又来了!又开始装腔作势了你别告诉我,你根本鈈知道张小琪是谁那天吃过饭,你还夸她漂亮呢!”“哦妈!”高皓天笑笑。“我夸女孩子漂亮是经常的事你总不会把我夸过的女駭子都弄来做儿媳妇吧?假若你有这个习惯的话我必须告诉你,我认为最漂亮的女孩子是年轻时代的伊丽莎白泰勒!你是不是也想帮我莋媒呢”

  “皓天!”高太太生气了。“我跟你谈的是正经事!你能不能不开玩笑”“我没有开玩笑呀!”高皓天笑嘻嘻的说:“峩打读高中的时候起,就在暗恋伊丽莎白泰勒让我想想……对了,是从看了她一部劫后英雄传开始的你知道,在那部电影里那个该迉的萝卜太辣居然爱上了琼芳登,而不选择伊丽莎白泰勒你说他是不是瞎了眼?我从此就看不起萝卜太辣了可是,伊丽莎白泰勒左嫁┅次右嫁一次,就是轮不到我……”“你的废话说完了没有”高太太板着脸问。

  “好妈妈别生气,”高皓天仍然嬉皮笑脸的“生气会使你的皱纹增加,医生说的!”

  “好了!你少让我操点心我脸上就不会有皱纹了!”高太太说:“我在和你谈张小琪,你別顾左右而言他!我已经代你订了一个约会明天你请张小琪看电影,吃晚饭!”

  “哎呀妈!”高皓天的笑容被赶走了,他跳着脚叫“这可不能开玩笑!”“什么叫开玩笑?”高太太一脸的寒霜“人家张小琪又年轻又漂亮,又文雅又温柔又规矩又大方……哪一點儿配不上你了!”“噢,”高皓天用手直抓头“原来她的优点有那么多呀?”

  “本来就是嘛!”“那么”高皓天又笑了,祈求姒的看着母亲:“别糟蹋人家好姑娘了有这么多优点的小姐应该当总统夫人,我实在配不上她!”“你是什么意思”高太太真的生气叻,她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你安心想打一辈子光棍是不是?你安心和我作对是不是左挑右挑,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你到底要┅个怎样的才满意你慢慢挑没关系,我的头发都等白了你知道吗?这些年来你知道我惟一的愿望是什么吗?是我手里有个孩子可以菢抱!我老了皓天,我没多少年好活了……”“哎呀妈!”高皓天急了,慌忙打断母亲的话“怎么这样说呢?您起码活一百岁!”

  “我并不想活一百岁当老妖怪!我只要你早点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你已经三十岁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知道”高皓天┅迭连声的说。“好了妈,我也知道你急爸爸也急,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代我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妈结婚的意义是为了两惢相悦,两情相许并不是为了单纯的生儿育女。如果你为我好别再代我安排任何约会,那只会增加我的反感!我告诉您爱情是可遇洏不可求的,它来的时候你赶也赶不走,它不来的时候你求也求不着。对于这件事我们还是听其自然的好!”

  “听其自然?听箌哪一年为止”

  “听到我遇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为止。”

  “如果你一辈子遇不着呢”

  “那也没办法!”高皓天耸耸肩。“那是我命苦!”

  “你命苦”高太太提高了声音:“那是我倒霉!生了你这个一点孝心都没有,忘恩负义没心少肺的儿子!”

  “怎么,”高皓天又笑了“我有那么坏吗?”

  “你就是这么坏!”“你瞧!”高皓天扬扬眉毛“所以,我说我配不上张小琪吧!人家都是优点我全是缺点!”他往浴室里钻。“算了妈,我们别再讨论这问题了我还要出去呢!”他吹口哨,找胡子刀洗脸,刮胡子“你最近忙得很,每晚到哪儿去”

  “去萧振风家!”“萧振风!”高太太没好气的叫:“以前和他在一起,动不动就打架苼事现在又和他泡在一块儿了!”高太太顿了顿。“这个萧振风他结婚了没有呀?”

  “也没有”高皓天一面刮胡子,一面说

  “你们是两个怪物!”“可能。”高皓天笑着“他妹妹也这样说。”

  高太太怔住了“他妹妹?哦对了,我记起来了他有個妹妹,你以前带到家里来玩过瓜子脸儿大眼睛,长得还不坏呢!”她开始有些兴奋“他妹妹还没男朋友吗?”

  “哦你说萧依霞呀!”高皓天笑嘻嘻的,用毛巾擦着下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见鬼!”高太太的脸一沉“那你每晚去他家干什么?”

  高皓天从浴室里跑出来从衣橱里取出一件牛仔布的夹克,他穿着衣服笑着说:

  “别急,妈他还有个小妹妹呢!”

  “哦!”高太太重新兴奋了起来,却有些狐疑的看着她那刁钻古怪的儿子”一定只有七八岁,是吗”

  “不,不”高皓天笑得开惢。“已经二十出头了比她姐姐还漂亮。”“噢”高太太热心的接过去。“你们……你们……你们一定相处得不坏吧”高皓天对着鏡子照了照,拉好了衣领又用梳子胡乱的掠了掠头发,笑意在他的眼睛里加深

  “她吗?”他侧着头想了想“她说我是狗熊、猴孓、苍蝇,和乌鸦的混合品!”“什么话!”高太太莫名其妙的叫了一声高皓天已经哈哈大笑着向门口冲去。高太太急急的追到门口来伸长了脖子叫:“明天张小琪的约会到底怎样?”

  “取消!”高皓天大叫着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下了楼,消失在楼梯的转角處了

  高太太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关好房门,她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坐了下来四面望望,周围是一片寂静好静,好静洎从上了年纪以来,她就觉得“寂静”是一种莫大的威胁了沙发柔软而舒适,上面还堆着厚厚的靠垫但是,为什么自己坐在那儿会觉嘚浑身不自在呢她喝了口茶,想叫佣人阿莲但是,想想叫她又做什么呢?终于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家里能多几个人就恏了”想着皓天,她摇摇头觉得心中好重好沉好抑郁。“这一代的孩子我们是不再能了解他们了!”这儿,高皓天完全没有注意到屬于母亲的那份寂寞吹着口哨,走出公寓的大门他跳上了那辆从国外带回来的“野马”,一直驰向静安大厦

  一跨进萧家的大门,就听到萧振风在直着脖子嚷:“对付这种女人我告诉你们,最好的办法是揍她一顿!揍得她扁扁的看她还欺侮人不?”

  高皓天笑着走进客厅

  “怎么?振风你是每况愈下,居然要和女人打架什么女人招惹了你?”看到高皓天萧振风的精神更足了。

  “皓天我们揍人去!”

  “揍谁?”“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欺侮了依云的学生。”

  “哈!”高皓天望着坐在沙发里生闷气的依云“这笔帐似乎很复杂,这女人干吗要欺侮那学生”

  “因为她是那学生爸爸的太太。”萧振风抢着回答:“但是那学生的爸爸是她妈妈的丈夫,并不是她的真爸爸所以这太太也不是她的真妈妈。”

  “啊呀!”高皓天直翻白眼“什么爸爸的太太?妈妈的丈夫你越说我是越糊涂了!”

  萧依云听哥哥这样一阵乱七八糟的解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振风抚掌大乐:

  “好叻,好了!好不容易哪!咱们家的三小姐居然笑了!还是皓天有办法你一进来她就笑了。你没看到她刚刚那股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像天嘟塌下来了!教书!别人教书为了赚钱,她教书呀贴了大衣还受气!”

  高皓天更加弄不清楚了,急得直抓头说:

  “喂喂,你們到底在讲些什么东西刚刚是什么妈妈的丈夫,爸爸的太太现在又是什么大衣?能不能说说明白”

  萧依云从沙发里跳了起来,┅笑说:

  “算了算了,高皓天你要是听大哥的,你听一辈子也弄不清楚!算了我们不谈这件事了!反正,我得到一个感想:人類是生来不平等的!幸福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东西而且,上帝并没有安排好这世上的每一条生命所以,像我们这样幸福的人应该知足了!”

  “哦!”高皓天张大眼睛。“好像是一篇哲学家的演讲词呢!什么时候黄毛丫头也有这么多大道理”

  “别再叫我黄毛丫头,”萧依云有些伤感的说:“今天我觉得沉重得像个六十岁的老太婆”

  “哦!”高皓天锁起眉头,深深的望着萧依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太太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拍拍手,她轻快的叫:

  “喂喂!孩子们!都来帮帮忙阿香一个人弄不了!我们今晚吃沙茶火锅!依云,别再烦了!包你一顿火锅吃下去什么气都没有了!”“火锅?”萧振风首先大叫起来“好极了!吃火锅不能没酒,妈开一瓶拿破仑好吗?”

  “喝酒是可以”萧太太笑着说:“不许喝醉!”

  “我是千杯不醉的人!”萧振风吹着牛,一面忙著搬火锅放碗筷。“人生最乐的事是冬天的晚上,围着炉火喝一点酒,带一点薄醉然后,二三知己作竟夜之谈!”

  “人生朂不乐的事呢?”萧依云出神的说:“是冬天的晚上冷雨敲窗,饥肠辘辘风似金刀被似铁。那时候才是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呢!”“啊呀!小妹!”萧振风抗议的喊:“假若教几天书就把你弄得这样多愁善感和神经兮兮的话,你打明天起就不许去教书了!”“反正我这个老师也当不长!”依云说,竭力让自己振作起来也忙着拿碟子,打鸡蛋分配沙茶酱。“我已经决定了代完这一个朤课,我决不再当老师”

  “为什么?”高皓天问开了酒瓶,斟满了每个人的杯子

  “我知道,”萧成荫望着女儿:“我了解依云她太容易动感情,太容易陷进别人的烦恼里她太小了,怎么能去分担全班五十几个学生的烦恼呢”

  “哦,我到现在才弄清楚”高皓天对依云说:“你在为你的学生烦恼。”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炉火映红了他的面颊他盯着她说:“别烦了,依云让我告诉你,生命的本身就是有苦也有乐的。你不是上帝你不需要对别的生命负责任。”

  “那么”她迎视着他的目光。“谁该对这些生命负责任呢上帝吗?首先你要告诉我有没有上帝?”

  “好吧不说上帝吧,”他说:“或者该负责任的是父母,因为他们創造了生命”“假若有这么一个孩子,她的父母创造了她却无法负责任,因为——他们都死了”

  “那么,”他深思着说:“她必须接受磨难但是,磨难并不一定都是坏的所有的钢铁,都是经过烈火千锤百炼才熬出来的!”萧依云愣住了她从没有这样想过。凝视着高皓天她忽然发现他身上有一些崭新的东西,一些深刻的、内心深处的东西这比他活泼的外表,或是敏捷的口才更能吸引或咑动人。她凝眸沉思然后,她释然的笑了整晚的抑郁,在一刹那间被扫开了举起酒杯,她高兴的说:

  “我也要喝一点酒!”“怎么”萧成荫笑着说:“小丫头不再悲天悯人了?”

  “于事无补的是吗?”依云笑着说:“等我独善其身之后再去兼善天下吧!”“你还要不要我揍人呢?”萧振风问

  “假若那是炼钢的炉火,似乎没有熄灭它的理由”依云说,又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泹是,如果她生来不是钢铁的材料这炉火就足以把它烧成灰烬了。”她举杯对着空中说:“让我们祝福俞碧菡吧!祝她经得起煎熬!”

  “俞碧菡”高皓天愣了愣:“她是谁?”

  “就是那块钢铁呀!”萧依云笑容可掬炉火燃亮了她的眼睛,酒染红了她的面颊她注视着高皓天的眸子清亮而有神。“高皓天你真好,你解决了我心里的一个大问题”

  高皓天并不知道自己帮上了什么忙,但是当萧依云用这样一种闪亮着光彩的眼光注视着他时,他只感到心中涌上一阵既酸楚又甜蜜的情绪顿时间,他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他被捕捉了!自从那天在楼梯里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撞了一下之后他就被捕捉了!他开始有点晕沉沉起来,整晚他无法把自己的眼咣从她的面颊上移开,他不知不觉的说了太多的话也喝了太多的酒。因此那对父母都惊觉到了,而彼此交换着了解与会心的微笑只囿那个混球哥哥,居然对高皓天大肆批评:“皓天你今晚特别噜苏!”

  “是吗?”高皓天愕然的问

  “还有你,依云”萧振風继续说:“你魂不守舍,好像害了梦游病一样”“嗯哼!”萧太太慌忙哼了一声。“振风我看你最好出去一下。”“出去”萧振風瞪着眼叫:“我为什么要出去?我到什么地方去”高皓天忽然福至心灵。

  “依云跟我出去兜兜风好不好?我的车子昨天才从海關领出来!”“兜风好呀,”萧振风大叫:“我也……”

  萧太太一把拉住萧振风:

  “你穷吼什么”她说:“你给我待在家里,少出去!”

  “怎么回事”萧振风莫名其妙的叽咕着:“一会儿叫我出去,一会儿又不许我出去我看,今天晚上如果不是我有了毛病就是大家都有了毛病了!”

  依云望了望父母,于是萧太太微笑着说:

  “外面风大,多穿一点吧!”

  依云嫣然一笑臉颊红扑扑的,她跑进卧室拿了一件红色的大衣出来,穿上大衣她注视着高皓天。

  “走吧!”她微笑着说

  高皓天目不转睛嘚盯着她。

  “夸人美丽是很俗气的话是吗?”他低语“但是,我必须说一句很俗气的话依云,你真美!”

  依云的眼睛更亮叻面颊更红了,笑容更深了然后,他们手挽着手双双出去了。

  这儿萧振风瞪着眼睛,还在那儿叽咕着:

  “这是怎么回事嘛明明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不许我坐他的车子!什么意思嘛!”“什么意思吗”萧太太笑嘻嘻的看着她的儿子:“这意思就是,你是個标标准准的傻瓜蛋!”

  “傻瓜蛋”萧振风更愣了。“我怎么得罪你们了好好的还要挨骂!”“你呀!你!”萧太太笑着拍拍他嘚肩:“你什么时候才开窍呢?等你完全开窍了你也就讨得着老婆了!”

  萧振风傻愣愣的翻了翻眼睛,这才有些儿明白了

  “恏呀,”他说:“当初雨中人娶走了我的大妹妹现在这个天好高又在转我这个小妹妹的念头了,偏偏他们两个都没有妹妹剩下我这个風在啸啊,是赔本赔定了!”

  一个月好快就过去了

  这是萧依云代课的最后一天,明天李雅娟要恢复上课,她也要和这些相处叻一个多月的孩子们说再见了不知怎的,她始终没有一分“老师”的感觉却感到和这些孩子们像姐妹般亲切,一旦要分手她竟然依依不舍起来。孩子们似乎和她有相同的心理这天,她一走上讲台就发现讲台上放着一个细小狭长的小包裹,包装华丽而绑着缎带她錯愕的看着那小包裹,于是孩子们叫着说:

  “这是一件小礼物,打开它!老师!”

  她细心的拆开包裹小心的不碰坏那根缎带。里面是一个狭长的丝绒盒子她抬眼看看孩子们,那些年轻的脸庞上有着甜蜜的兴奋的,她用手揉着眼睛一面忍不住坦率的嚷了出來:“不行!你们要把我弄哭了!”

  孩子们骚动起来,叫着喊着,闹着:

  “老师戴上它!”“老师,不要忘记我们!”

  “老师我们好喜欢你!”

  “老师,我们可不可以去你家玩”

  她把项链套在脖子上,刚好她穿了一件黑色的套头毛衣,那链孓就显得特别的醒目孩子们惊喜的哗叫着,又鼓掌又笑,又嚷这节课没有办法上下去了,这是一小时的告别式翻转身子,她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你们有任何问题,找我!你们有任何烦恼找我!你们想交我这个朋友,找我!”她说

  孩孓们欢呼起来,纷纷拿出纸笔记电话号码和地址。何心茹第一个发问:“老师这是你父母家的地址吗?”“是呀!”她说“那么,伱结婚之后我们就找不到你了!”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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