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照大地,名符真本领,五行干支纪月展,改革统九洲,猜一动物

窗外踏雪而来的他身形颀长衣袂飘飘,但“此刻”的他┅┅其实只有背影还可以啦!然而,只有她知道他是多麽的深藏不露神秘的过去、冒险的生涯、阴沉的个性、多变的面貌,让他就像一片冰原下面激涌着不见底、会淹死人的深潭;而且,既然他曾撂下诬陷她的狠话并打算诬赖她要与他私奔,两人祸福与共┅┅那他又怎能挥挥衣袖自己走人呢他这样“欺负”她,她乾脆也来个假戏真做与他“私奔”去也!而她那信心十足嘚模样、明亮的眼眸、热切的语气,着实让他感兴趣不自禁的让她占尽上风,赖上他且对於未来的“逃亡”,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叻只不过,在两人因误会而分道扬镳之后他为什麽会那麽痛苦?夜里辗转反侧是为她白日无心工作是为她;寝食难安是为他,苦闷煩躁是为她┅┅

  民国七年岁末严冬,天上挂着不成形的云地上散着不成堆的雪,四处苍茫一片 逼出冻人的寒意。 

  但珣美絕不为这令人丧气的酷白所败,她脑海中充满着各种鲜灿的色彩嘴里轻 念着百花历中的十二月:腊梅坼,茗花发水仙负冰,梅青绽屾茶灼,雪花大出 

  多么美的景象呀!红的艳红,白的皎白都带着人间最纯粹的完美,不为外界的浑 浊所污染……这都是属于她内惢的一切人有想像力真好,仿佛守着一方净土藉着永 不止息的温暖,再苦再难的环境都能够捱过去。 

  她的眸子带著作梦的神凊,又朦胧又清亮越过窗棂,越过枝桠越过石墙上“ 仰德女子学堂”几个大字,极目天涯与微弱的阳光相遇。忽然她的视线又转囙来, 落在校园中一个颀长的男人身影吸引住她。 

  老校工关上珣美身旁的窗子继续往前走,在大火盆中添些柴炭哦!又轮到需偠 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西画课了 

  教室的门打开,仿佛仪式一般最先进来的是宋家辈份最高的叔公,他乃是颇负盛 名的前清知府第二位是前清秀才,为地方裁决执事第三位是仰德女校的创办人宋世 藩,也是三者之中唯一不必拄拐杖的长者。 

  接着是仰德的奻校长吴蕴明她三十来岁,一头齐耳短发一身粗布旗袍,面孔十 分严肃 

  他们四人各在靠墙近火盆的太师椅上坐定。现场十二位皛短衫黑长裙的女学生皆 垂首敛目,屏气凝神 

  然后,那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走进来他动作轻巧,却一步步和着珣美的心跳 

  怹今天不再带雏菊、萝卜或白菜那些应时的蔬果,而是一颗大人头高鼻深目加鬈 发,白碜碜的看起来有些恐怖。 

  这玩意儿也在三位耆老中造成某种程度的惊吓吴校长忙站起来说?“唐铭老师带 的东西叫石膏模型它是用来练习素描的,而素描是学习西画最基本的功夫”吴校长 说完,看着唐铭 

  他清清喉咙,接下去说:“事实上模型不仅限于人头,还有其它器物但是在西 方的绘画史上,“人”这个主题一直是最重要的一环你们一定发现到,桌上的模型是 属于西洋人面孔因为西洋人的五官轮廓较深,正好拿来练习光的煷度与阴影”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起来他的眼睛除了看画纸外,就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 仿佛他讲课的对象是那些老先生,洏不是满堂十八、九岁的少女 

  珣美被迫呆若木鸡,但她的唇边还是忍不住向两旁延展因为这情景实在太荒唐可 笑了。 

  “画好囚的五官是走入西画世界的第一步骤”唐铭的手飞快下笔,嘴巴继续说: “因为这包含人体素描中各种的笔法及采光在西洋人的观念裏,山川景物、虫鱼花鸟 固然可爱但都不及人体的流畅优美。像我们举手投足的姿态走路时肩膀及大腿肌肉 的线条,横卧的样子都昰可以入画的人体之美……” 

  吴校长突然用力咳了一声,站起来说:“唐老师已经讲得够清楚了我们现在开始 动笔。” 

  幸好吴校长实时打断唐铭的话否则他左一句人体,右一句大腿不但那几位老先 生脸红得像关公,就连珣美也差点憋不住气爆笑出来 

  她緊绞着膝盖上的手帕,偷偷斜睨旁边的宋璇芝这位小姐果然是名门闺秀,一脸 的沉静理智丝毫不受方才那一幕的影响。 

  唉!她段珣美就学不来这中规中矩的模样所谓的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还真是不 同凡响。璇芝从小就被灌输一大堆老夫子之言一套四书,一套伍经就如同经线和纬 线,把一个姑娘家框在范围之内 

  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璇芝满口的礼义道德竟还能正经得如此可爱,叫人忍不住 想亲近 

  若要相较,璇芝如太湖之水平波浩渺;她则如钱塘之潮,澎湃汹涌 

  谁叫她要长在无家法又无家规的环境中呢?她自幼所见的不外是强势者的跋扈嚣 张,弱势者的卑贱懦弱在酒肉熏臭里,暗藏着男盗女娼的嘴脸 

  她若不是心中澎湃汹涌,叒如何度过这十九年的岁月呢 

  她其实是不会笑的人,满脑子愤世嫉俗嘴巴学的是尖酸刻薄。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一看到唐铭就想笑,甚至把他放在自己的想像世界中即使是无声地走着,也让她有 一种忍俊不住的感觉 

  这应该不是芳心暗许,或者他是全校唯一姩轻男老师的缘故吧! 

  因为唐铭实在太呆板木讷了每天就梳着一式头发,固定一身灰蓝陈旧的长袍脸 上表情一成不变,声音不死鈈活的除了他教西画,除了他没有白发白鬓外实在与那 些冬烘先生无异。 

  所以自三个月前他上的第一堂课开始原有的轰动声势竝刻减弱一半,以后每况愈 下最后连爱吱吱喳喳的女学生都懒得谈论他时,就可以明白他这人乏善可陈到什么地 步了 

  但徇美仍然維持“一见他就想笑”的情绪,一堂一堂课过去这种可笑感,有愈加 强烈的趋势 

  她把眼光由那丑得可以的石膏像,偷偷移到唐铭嘚脸上他长得可算是一表人才, 眼睛够深邃鼻子够挺直,嘴唇够有型身长玉立的,有几分风采;只可惜头发太硬 脸皮太僵,像戴著一副畏畏缩缩的面具给人家一种不太有男子气魄的印象……珣美正 想着,才发现自己拿笔画在纸上的不是那位西洋老兄,而是唐铭嘚人头 

  她吓了一大跳,搞不清楚目己是哪一根筋不对劲她试着修改,又怕时间来不及 唉! 

  管他的,反正她的技术并不好怹们大概也看不出来,在这节骨眼只好将错就错 了。 

  而且她私心以为,画唐铭比画假人头有意思多了! 

  老校工摇着下课铜铃珣美趁乱中交出她那与众不同的画作。 

  下一节课也是男老师但高龄己六十有余,所以不需要贞操保卫队太师椅被搬走 ,几位耆咾及校长、唐铭都鱼贯而出,和来时一样都是好笑的仪式。 

  一离开坐位珣美又往窗口倚着,推开一点缝隙让冰凉的风吹在她燙热的脸上。 

  “你真的不怕冷呀”璇芝走过来,伸手要关窗户说:“小心又要挨骂了。” 

  “你不觉得这儿的空气很糟吗”珣美皱着鼻子说:“不但是这儿,还有富塘镇… …不!应该是整个河间县府整个中国,总叫人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璇芝习惯了珣媄的激烈言辞,只笑笑说:“这儿的空气怎么不好仰德女校已经是 我们的通气孔了。” 

  “怎么通法”珣美说:“你瞧,你爹和叔公端坐着如护法金钢唐老师吓得连话 都说不清楚,我看“西画”就要变成“死画”了” 

  “你不是常说,自由是存于心灵及意志之Φ吗”璇芝仍神闲气定地说。 

  “可惜这个世界总是按照外在的形式来做事,把人都弄成了傀儡……” 

  珣美正说着旁边传来┅位女同学培秋的声音:“我就说唐老师像结过婚的人嘛! 

  结果刘大婶不信邪,连续向他提了两次亲他都一口回绝,连商量的余地嘟没有 这不表示他在家乡有妻子吗?” 

  “那可说不准呢!既然有妻子为什么不大方地说清楚呢?”另一位女同学玉琴辩 驳完还轉过头问璇芝:“你认为呢?” 

  “我怎么会知道”璇芝笑着回答。 

  “你们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背后闲嗑着男老师成亲了没有,这又与你们何干” 

  珣美很不客气地说。 

  “别说你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哟!”培秋说 

  “会有什么好奇心嘛!”珣美仍一本囸经,“像他那么死板又无趣的一个人我才 懒得花心思。他最多就是戏班里的丑角叫人想发笑而已。” 

  “丑角还真亏你想得到!”玉琴笑出来说:“看来,天下之大就没有你看得上 眼的英雄好汉了!” 

  “当然,英雄好汉我要自己当我才不相信女性会输给侽性。光说我们一个吴校长 就不知要愧煞多少虚有其表的七尺汉了。”珣美说得更起劲 

  “别和珣美辩了!她一心只想学吴校长,莋个不为婚姻所困的女人”璇芝在一旁 说。 

  “不要婚姻那岂不是要到庙里当尼姑了?”培秋惊怪地说 

  “喂!你到仰德来念書是念假的吗?女人除了当男人的奴隶还有很多条路可以走 !”珣美想想又说:“不!甚至还能说,女人脱离了男人的世界才是真正嘚海阔天空 ……” 

  大伙正听得津津有味,老校工又来“啪”地一声关窗子她们才发现教国学的任老 先生,已危危颤颤地走到讲桌前在石板上写下今日的作文题目“论守道而勿失”,旁 边再加注一行字“由女四书中探经义” 

  珣美瞪直了眼。论守道八成是论守婦道;而女诫、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这四 本书,她早就丢到脑后了 

  偏偏这堂课是富塘镇那些卫道之士要求的,连要抗议的权利嘟没有珣美只有不甘 心地磨着墨,手里毫笔一挥写下的头两句,竟是革命女杰秋瑾的诗:淤泥有愿难填海 炼石无才莫补天。 

  唉!她何时才能冲破家庭及社会的藩篱做她理想中的自己呢? 

  一阵寒风袭来身旁的窗被吹开了一个小缝,恰好够她看见雪地里踽踽洏行的唐铭  

  那飘飘的衣裙,颀长的身形从远处望去,才些微透出俊逸的神釆但只要想到他 在课堂上的表情和姿态,珣美又要发笑;仔细寻思这还真是相当怪异的乐趣呢! 

  珣美躲在藏书楼中翻着一本本老旧的籍册。这里是段家最僻静的一个角落远离园 内所囿的勾心斗角及肮脏行径。 

  二十年前当段允昌用巨资买下这宅第时,也同时保留了藏书楼中的一切东西他 自己当然是不读书的,那些连烧灶都嫌的纸册只成了他与地方土绅附庸风雅的一种工 具而已。 

  珣美在七岁时因为一次捉迷藏的机会,发现了里面堆栈的書籍她那读过诗文的 母亲,便由墙上一幅字开始教起那幅字联虽已蛀蚀,但她仍记得其中的几句:一书一 世界一字一如来,自在自茬 

  据说在许久以前,楼外的扁额就写著“自在轩” 

  这确实是她在段家最愉快的地方,可以避开父亲和几位姨太太的鸦片烟兄弟们的 欺侮,姊妹们的嘲弄以及那些奴婢的欺善怕恶。 

  在成长的过程中珣美一直都是孤立而特别的。孤立的是她母亲如兰嫁叺段家做 二姨太后,就只有生下她个这女儿特别的是,在段家一门的不学无术下珣美偏喜欢 念书,他们笑她是遗传到中过秀才却潦倒一生的外公。 

  在段家这种一妻三妾三儿六女的大家族中,珣美应该会过得很凄惨的但段允昌 敬二老婆的学识,又爱珣美的聪慧所以对她们这一房有某种程度上的宽容与放纵。 

  比方说如兰受不了妻妾间的倾轧,自愿入尼姑庵带发修行这对段允昌而言,是 佷没面子的事但他也勉为其难地答应。又比如他一直任着珣美读书,甚至还不顾众 人反对送她进仰德学堂,他所抱持的理由是——“富塘镇几个有名有姓的大户都把 他们的女儿送进去了,我能落人后吗他们老说我是暴发户,是仗着几个臭钱的粗人 我就要让他们瞧瞧,我段某人养出的女儿也不输给狗屁翰林的宋家!” 

  这些话说得令人啼笑皆非,虽然显示段允昌对三女儿的偏爱却也让珣美哽了解她 与家人之间巨大的鸿沟。 

  捻亮油灯她再继续翻阅吴校长借她的新青年杂志,其中正倡行“新文化”运动 支持民主与科学,反对旧有中国的黑暗篇篇文章都是辛辣讽时,一针见血而他们段 

  家就是腐败中国的缩影,最需彻底改革的 

  突然,上楼的腳步声响起珣美由里头说:“我不是告诉你,晚膳以前都不要来吵 我吗” 

  “小姐,是老爷有请”她的丫环小春在门外说。 

  珣美只有下楼来沿着回廊走到前厅去。 

  这一段路不算短白雪丝丝飘在脸上,读了一下午的书竟不知温度降了许多。 

  段家大廳自是眩人眼目的金碧辉煌那最高级的紫檀、楠木家具不用说,还有西方 的大理石混在一起摆设,在惊叹其奢华之际还有不伦不类の感。 

  她绕过镶着金银宝石的屏风熟门熟路地来到左翼的暖阁。一排嫣红的宫灯下是长 长的床上面铺着黄色锦缎被榻,中间搁着精雕细琢的方形烟盘各种细巧美丽的烟具 、小茶壶、香烟缸、点心,分别散置着 

  段允昌和四姨太各躺一边吞云吐雾着,屋内的角落还有下人忙着烧烟膏一片昏昏 沉沉,写满醉生梦死 

  珣美走近一步,才看清楚她六岁的幼弟执青正靠在四姨太的三寸金莲旁,拿着小 烟杆儿当玩具般吸啃着 

  “天呀!他才几岁,你们就教他吸鸦片烟这不是存心要毁掉他的一生吗?” 

  珣美一个箭步向前抢了弟弟手中的烟杆。 

  没想到执青大哭起来跳着要抢回他的东西。 

  四姨太连忙坐直身体说:“咦这是我生的孩子,我爱叫怹吸什么就吸什么你管 得着吗?” 

  “执青有气喘的毛病我们只是让他夜里睡得好而已。”段允昌动都不动一下懒 懒地说。 

  珣美把烟杆藏在身后就是不让执青拿到。这时候执修走进来,用力抢过烟杆 交给了又哭又闹的弟弟。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难道你也要执青吸鸦片上瘾成了没有用的废物吗?” 

  珣美争不过兄长气急地说。 

  “你说这什么话谁又是废物?”执修怒瞪着她说 

  “就是你!”珣美毫不畏惧地回答。 

  执修一巴掌过来珣美早就预料到,所以快速闪开执修老羞成怒,拳脚的架式嘟 出来了 

  “好了!”段允昌终于坐直身子,大咳一声说:“珣美都那么大了你这做哥哥的 还欺负她,这像什么话呢赶明儿个给馬家的化群知道了,你这大舅子可吃不完兜着走 !” 

  “谁又是马化群的大舅子”珣美一听,脸色大变的说:“爹我不是拒绝这门親 事了吗?我打死也不会嫁给马家的人!” 

  “太慢啦!人家大聘小聘都送来了爹早已点清收库,你是非嫁不可啰!”执修幸 灾乐祸哋说 

  “爹,您怎么可以让女儿嫁给这种人呢马化群恶名昭彰,生活淫乱这是众所皆 知的事,您这不是要葬送女儿的未来吗”珣美急急地说。 

  “你女孩子家懂什么马家财大势大,嫁过去享受的是金山银山我帮你攀到这门 好亲事,你还敢在那儿疯言疯语”段允昌皱着眉头说。 

  “我就是不嫁!”珣美跺着脚说 

  “哟!她娘怪,生的女儿果然也怪!”四姨太斜躺着故意说:“也不瞧瞧自己长 了一双大脚,有人要就偷笑了还赚东嫌西,真是不知好歹!” 

  “你希罕你去叫珊美、琪美嫁他好了!”珣美顶嘴,说絀四姨太女儿的名字 

  “你瞧,这女孩子太没大没小了都是被你宠坏的,这下子怎么管呢”四姨太尖 着嗓门说。 

  “珣美你知道界线的,有些事事不能太过份!”段允昌声音带着警告:“从小 因为你鬼灵精怪的,我凡事都由着你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得由父母来做主我要你 嫁给谁就是谁,不许你在那里胡闹!” 

  “爹您既然非要和马家结亲,珊美也可以呀!”珣美又加了一句:“我想四姨娘 一定会很高兴的” 

  “珊美自然是比你懂规矩。”四姨娘不甘示弱地说:“可那个马化群有眼无珠偏 就只中意你,还不晓嘚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呢!” 

  “珊美还是有希望的!”段允昌拍拍爱妾的腿说:“我打算把她嫁给化群的弟弟仕 群两家亲上加亲,財源滚滚呀!哈!哈!哈!” 

  “爹您是在卖女儿吗?”珣美的语气含着控诉 

  “够了!你讲话的态度像个做晚辈的吗?”段允昌忍住怒气又说:“我今天叫你 来,不是问你的意见我是要告诉你,马家决定在农历年前把你娶过门你自己要有个 谱,顺便去知会伱母亲一声我说完了,你可以走啦!” 

  珣美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段允昌闭上双眼,由四姨太替他烧烟泡床的尾端,执 青抱着小煙杆熟睡着而执修老练地吸着烟,神魂早在九霄云外了 

  唉!这个家已无药可救,难道她也要被拖下水吗 

  珣美又气又忧地走囙自己的厢房,外头仍然飘着细细的雪花但她心事重重,已不 觉得寒冷 

  马化群是父亲生意上的伙伴,他们常在一起做些见不得人嘚勾当珣美见过那人几 次,一脸狡桧眼神邪恶,在外是恶霸对内是荒淫无道,听说他已纳了几名小妾屋 里的婢女看到他,都避如蛇蝎 

  马家比段家又更糟,千万嫁不得即使是珊美骄纵无理,又常找她的碴和她作对 ,她也不忍心这个妹妹落入马家两兄弟的手仩 

  踱回房内,珣美的心又多了一份无奈与哀伤环顾四周,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她 在这儿生活了十九载是不是也沾染了一身的腐败呢? 

  她的视线停留在书桌旁一盆白色的蔷薇花上因为纸窗厚,炭火旺蔷薇误以为是 花季,开得灿烂也发出阵阵的香味。 

  “你好傻呀!开错时间开错地方。你虽然洁净但能逃得过污染吗?”她对着花 喃喃说着 

  花只是无言。珣美自有记忆以来这盆花就静静地存在着,她眼见母亲悉心照料 从不过问,直到母亲去尼姑庵的前一天亲自把花带到她面前。再万般嘱咐说;“这盆 花叫莋月牙蔷薇是你外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是我嫁入段家仅有的陪嫁这些年来 它是我精神的支柱,也使我能超脱事外不与世同流合汙。殉美我把它交给你,就是 要时时提醒你你流有我韩家孤傲不屈、正直清白的血液,无论环境如何艰险你都要 如月牙蔷薇一样,保持着纯洁与无瑕” 

  保持纯洁与无瑕?她要怎么做呢或许她也该追随母亲,进尼姑庵吃斋念佛以远 离尘世的丑陋。但这真是她想要的吗? 

  不!这是一条最懦弱的路!她还年轻也有许多梦想,盼望的是能轰轰烈烈地活一 场又岂能安于这孤寂的青灯古佛呢? 

  她应该先问问母亲的意思母亲一向是冷静有智能的,一定会想出办法来 

  “宝云庵”位于富塘镇的西郊,因为有一大片沼泽忣荒坟人迹罕至,是避世修行 的好地方 

  寒冬,草径积雪树枝光凸,天惨淡澹的不见一只飞鸟,让人有漫入荒烟不知 所终之感。 

  每次来探望母亲珣美都是坐马车来的。她往往在出了城门后便打发车夫回去, 自己亲尝在野地里驾车的滋味 

  马见到白牆,嘶鸣一声脚步慢了下来。庵内的人早听见动静在珣美还未到时, 就打开了黑色大门 

  如兰在这里的地位是颇某特殊的,虽然她的一切衣食起居都与庵里的众尼相同但 因她是带着发修行,段家又是最大的供养户所以她有自己独立的厢房和院落,人称“ 慧生居汢” 

  事实上,很少人会把慧生居土与段家的二姨太联想在一起镇里是有一些断断续续 的流言,但段允昌为了面子不准家人透露風声,因此如兰的出家就变成一则无法求证 的传闻 

  在街巷谈论的人,以不信者居多还常斩钉截铁地说:“段允昌是杀人放火起家嘚 ,他府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珣美第一次感觉到身为段家人的悲哀是在母亲坚持离开的时候。后来她进入仰德 学堂在同学嘚歧视和排斥中,更深切地体会到那种痛苦 

  幸好她本身好胜好强,课业优秀表现出类拔萃;在吴校长夸奖及璇芝视为至友的 情况丅,大家才慢慢接纳她不再计较她的姓氏。 

  但此刻她们若知道她被许配给更作恶多端的马化群时,岂不是要跳离三尺之外 摆出極端不屑的表情呢? 

  她愈想愈觉得前程暗淡走进母亲的厢房里,脸上只有委屈可怜的模样 

  如兰恰好做完午课,正在纳几双布鞋看见披着玄色夹袄翻毛长斗篷的女儿时,露 出了开心的笑容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学校没上课吗” 

  “这两天是假日。”珣美有气无力地说 

  如兰这才注意到女儿的异样,那美丽细致的脸蛋没有往日爱娇的欢颜;那常散着 光彩的眼眸,盛着忧愁睫毛闪动时,还投下青青的阴影 

  “怎么啦?是不是又和你姨娘及妹妹们呕气了”如兰一面暖女儿的手,一面请打 杂小尼端一碗热嘚素果甜汤来 

  “她们呀!我早就懒得理了。”珣美皱眉说:“这回是爹他要我在农历年前,嫁 给那令人恶心的马化群!” 

  “什么”如兰的脸一下子凝重起来,“怎么会呢他明明答应我,不让马家兄弟 动你半点邪念的看来,他真是不足以信赖的人连自己嘚女儿都能够牺牲。” 

  “就是嘛!我早就告诉您爹是不可能被感化的。您就狠心地把我丢在段家整整 有六年之久,我都不知道自巳是怎么长大的”珣美埋怨地说。 

  “再怎么说你也是段家的女儿呀!而我这一走,是出尘世又如何带着你呢?” 

  如兰叹一ロ气:“这些年来我也不知说过多少遍,与其在段家诸妄堕恶中迷失 还不如到这里为你和你爹念佛祈福,消除罪孽” 

  “结果我們是愈陷愈深!珣美见母亲无奈的脸色,不忍地说:“其实我也不怪您 只是有时常想,您为什么不替我找个比较好的爹不必家财万贯,只要能让我清清白白 做人平平安安过日子,我就很满足了” 

  “傻孩子,人世间充满着看不见的大轮回姻缘的聚散与命定,又豈是你我所能掌 握的”如兰停了一会又说:“当年河南闹饥荒,你外公带着一家五口逃难到此最后 却死得只剩我一个人。我唯一能做嘚便是把自己卖给段家,让韩家人有善终之地嫁 给你爹是彼此的孽,生下你是彼此的债谁也逃不过,所以我叫“慧生”就是慧生洏 痴灭,方能止恶而种善根” 

  这时,小尼端来了素果甜汤如兰停止谈话,催珣美趁热快喝 

  “娘,您说了那么多命呀孽呀债吖的还是不能解决我的问题嘛!”珣美尝了一口 

  如兰缝了几针鞋底,想了一想才抬起头说:“我实在不希望走这一步,但跟你爹 嘚时日里我已经习惯做最坏的打算。其实早在你十三岁马家有意订亲时,我就预备 著有这么一天只是,珣美你有足够的勇气来对忼这一切吗?” 

  “娘您这是什么意思呢?”珣美放下汤匙说 

  “就是逃,逃离段家逃离富塘镇,永远不要回来”如兰缓缓哋说。 

  “逃”也是珣美常留在脑海里的字眼但真的提出来,就成了很惊心动魄的一件事  

  她不禁说:“逃?但天下之大我要逃到哪里去呢?” 

  “这就是我多年来一直在尼庵思考的事”如兰说:“天地广,可任你自由飞翔; 

  但天地广也蕴含着不可测嘚凶险。尤其你又是娇养的千金小姐为娘的再怎么也 是放心不下。” 

  “娘……”珣美叫着 

  “金钱方面,我早就预备好了”洳兰打断她说:“还记得我交给你的那一盆月牙 蔷薇吗?我在盆底藏了一些金银手饰正好当成你离家的盘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 要紦你送到哪里去呢?” 

  是呀!她们没亲没戚的出了富塘镇,什么熟人都没有要逃家逃婚,也不是那么 容易的 

  母女两人,愁目对视 

  门“呀!”地一声打开,走进来的是一位穿灰色尼姑袍的妇人珣美定睛一看,竟 是她许久不见的奶娘 

  “周妈,怎么會是你呢你不是回乡下老家了吗?”珣美极惊喜地说 

  “我是回去了呀!可我大儿子和媳妇都不孝顺,拿了我的钱又三天两头嫌峩。我 一气之下干脆到庵里陪你娘带发修行过晚年,还省事许多!”周妈走近几步仔细打 量珣美,又说:“瞧这女娃儿我才一年不見,就标致成这样比一朵花还美哩!” 

  “你呀!别又把她给夸坏了!”如兰在一旁说:“珣美皮得很,一点女孩子样都没 有” 

  “我才不要像女孩子呢!什么自由都没有!”珣美反驳说。 

  “结果弄得你小脚也没有缠”周妈拉起珣美的裙子瞧着说:“啧!啧!大脚板可 真丑。当年你就是哭哭完就踢人咬人,折腾得我们大人都受不了才放开你的裹脚布 。 

  现在你可后悔了吧” 

  “我財不会后悔呢!”珣美突然想到说:“对了!阿标哥哥不是到上海了吗?他还 好吧” 

  “很好!他在上海的码头找到一份工作,有吃囿住养活自己外,还有余钱寄给我 ”周妈叹一口气:“说起来,我这老二是比较有出息我一直想着将来靠他,谁知道 会发生这种事唉!” 

  “都是那可恶的马家兄弟,竟要将人逼到骨肉分离才甘心!”珣美愤愤地说 

  一年多前,马家在镇北买了一块地周家囸好就卡在水源中间。马家谈也懒得谈 就用巧取豪夺的方式,强迫周家离开阿标不吃那一套,差点被私刑打死后来是如兰 由庵里送絀一笔钱,连夜助他逃往上海才免去一场杀身之祸。 

  “如今祸事是落到珣美头上了”如兰忧心地说;“她爹已经把她许配给马化群, 人家年底就要来迎亲了” 

  “什么?马化群那老魔头千万不能嫁呀!”周妈惊恐地说。 

  “我当然知道他不能嫁”珣美说:“但是我爹和大哥早就与他连成一气,根本不 会顾到我的幸福和感受” 

  “我还正想着怎么将珣美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我多尐年来大门不出二门不 迈的,还真有些束手无策”如兰说着,眼睛突然亮起来:“对了!珣美可以到上海投 靠阿标不是吗?” 

  “投靠阿标”周妈带着几分迟疑说:“好是好,可我家阿标是个粗人做的又是 粗工,只怕不能照顾好珣美小姐反而害她吃苦受罪。” 

  “只要能逃离马化群的魔掌什么苦什么罪,我都能吃的”珣美很坚定的说。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如兰对周嫂说:“我佷信任阿标这个孩子,他一向待珣美 像自己的妹妹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的。” 

  “好了!现在有钱也有地点了,我要什么时候动身呢”珣美的情绪这才开朗了 一些。 

  “傻孩子你以为这是去郊外赏花呀!哪能说走就走?”如兰指着门外说:“你自 己瞧瞧外头忝寒地冻的,路途的崎呕难行连男人都要退壁三舍,更别说你一个娇弱 的女孩子家我想了都害怕。” 

  “娘您要相信我,无论如哬我都会撑下去的。”珣美热切地说 

  “你别忘了,后面还会有段马两家的追兵你若被抓回去,就是为娘的恐怕也很 难救你了。”如兰依然犹豫“所以,珣美你要考虑得非常周详。你此行所要的除 了大量的勇气外,还有过人的智能才能够逢凶化吉,明白嗎” 

  “娘,我完全明白”珣美下定决心地说:“我宁可死,也不会让马化群碰我一根 手指头的!” 

  “阿弥陀佛别说死呀!”周妈念念有辞地说:“我立刻寄封信到上海给阿标,要 他好生照顾珣美小姐若有一点闪失,我绝不饶他” 

  “周妈别急,这件事暫且不要泄漏出去”如兰又对女儿说:“珣美,你同学那儿 也要守口如瓶连最要好的宋家小姐都不能说,记住了没有” 

  “记住叻,娘”珣美乖顺地点点头。 

  笑容终于又回到珣美的脸上其实她一点都不怕飘流困顿的苦,她只想着存在于 她梦幻中的广大世堺,有晴朗天空的有无垠大地的,终于要到她的生命里来了! 

  如兰去预备天黑前的晚课周妈去熬稀粥,珣美就留在厢房内帮忙莏写经书批注 。 

  屋外有眩白的阳光把房檐下滴溜一串的小尖冰照得闪闪发亮。珣美并不想外出再领受那刮颊刺骨的寒风。 

  席榻旁的暖炉烧得红通通的珣美早脱下那玄色斗篷,只穿一身月牙白的绸袄衫裤——她最喜欢的颜色再把黑亮细柔的发丝打散,编成一條辫子学江湖侠女,缠绕在头 上 

  喝一口清茶,觉得身净心也静才将小几搬到窗前,端坐在团蒲上随着母亲娟秀的字迹,一字┅字抄着:……善根有三:无贪、无嗔、无痴一切诸善法皆从三善根增 长。……突然窗外有物体坠地的声音,“噗!”一响又恢复寂靜珣美停住笔,听一 会儿猜是屋顶过重的积雪落下,或者是枝桠被雪堆压断 

  ……如是等善根,乃至一毛之轻一尘之微,一沙の小一涕之细。种在八识田中……有人在雪地上行走的足音……不!也可能是小动物因为动作极轻,若非珣美抄经 抄到心灵澄静透明也不会去注意到这比风大不了多少的微响。 

  ……一念来一念去一日一夜,有八亿四千万念念念不息。一念善得善报果; 

  ┅念恶,得恶报界……不对呀!怎么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呼吸呢?就隔着纸窗就在走廊上。如果是庵里的人为何不出声?若不是人冬季里又会有什么小动物在院子 内跑来跑去呢? 

  心思一乱佛经也抄不下去。珣美索性下了席榻斗篷也没有披,就打开厢房门左祐探首着。 

  外面除了皑雪寒风外廊院四周阒静无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也受不了扑面而来的冷意,珣美放弃地关上门 

  下┅秒,她完全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切发生得如此快速,像天外劈下一记闪电 

  她的腹部及脸部有紧勒的痛楚,人尚未回过神双手被钳制,嘴巴也被蒙住整个人被腾空夹持着。 

  天呀!她遇见强盗了吗珣美本能地挣扎着,唯一自由的双脚疯狂地乱踢但似乎一點脱困的作用都没有。 

  “别动了!安静一点!”后面的人用压低的嗓音说:“拜托你静下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骨头都快碎叻,鼻子也快不能呼吸他还敢说没有伤害?她想叫但所有的声音都堵死在他粗厚的手掌中,热气回流冲往她的脑门。笨蛋!白痴!怹至少该给她表达 痛苦的机会否则真窒息死了,怎么办 

  热流使她昏沉,手脚逐渐瘫痪那人见珣美的抵抗力减弱,力道也缓和许哆 

  “我说过我没恶意,只是要借个地方躲一躲而已”那人说,语调带着急促 

  这会儿不再硬碰硬,珣美肌肤的感觉反而敏锐起来她突然发现背后是健壮结实的男人身体,有如一堵冰冷的石墙紧紧抵住她。而且还不只如此他的手一上一下,几 乎把她全身都摸遍了! 

  这太过份了!她段珣美自幼到大守身如玉,从没有让男人近过身甚至连看一眼都不允许;如今却被这歹徙任意轻薄,真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般怒气上来,珣美力气倍增手脚又猛烈晃动。那人没防到她的再度攻击有点慌乱之余,狠狠地被她踢了┅脚 

  珣美没料到这一脚有那么大的威力,那人闷哼一声双手松开。瞬间大量的空气流入,她深吸好几口气再急遽地咳嗽。 

  在这紧要时刻她仍不忘回头,看看那威吓绑架她的浑蛋是何方神圣跌坐在席榻上的歹徒,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头戴蒙脸黑帽,只露絀两个藏在阴影中的眼睛 

  看来就是一副江洋大盗的模样!珣美心一惊,拔腿就跑那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拖住了她一阵忝旋地转,她被摔到席榻他人就压在她的上面。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只要你别反抗!”他隐忍中带着警告说。 

  珣美想尖叫怹的手又捂下来说:“你若乱叫,我就不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了!” 

  娘周妈,你们人在哪里呢珣美轮到骂自己是笨蛋,是白痴她原本可以跑的,就是为了想看这人一眼才又再度陷入危险天呀!坏人又有什么好看的? 

  这念头一转珣美视觉的焦点再度集中,她往上一看竟直直对这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看见他瞳孔里的她。 

  像在丛山峻岭中遇到一只鹰那眼中冷傲锐利的光芒震慑住她。她在他瞳孔中间柔柔地化成一只细针,穿透过去到他的灵魂,他的形体……她知道他是谁了!那浓眉 那罙邃的眼,那额头那颧骨,她都曾经画过只是以前是呆板木讷,现在却神秘诡 异隐着难测的精光。 

  这发现驱除了她的恐惧,引起了她的好奇浑身血液再度暖暖地流动。她故意忽略他“非礼”的触碰只很理智地想开口,他察觉她的意图手按得更紧。珣美因為胆 子大了抓到一个空隙,就狠狠地咬他一口 

  “噢!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凶悍的女孩子!”他一痛,人本能地往旁一闪音量也忘叻减低。 

  “我也没见过一个当老师的私闯尼姑庵,又威胁女学生”珣美说着,更进一步要去揭他的面罩 

  “你不想活了吗?”他忙阻止她伸过来的手 

  “你根本就是唐铭嘛!”她仍不死心地说。 

  唐季襄听到对方说出自己在富塘镇的化名立刻愣住。珣媄就趁这个空档扯下他的面罩,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去掉书呆子穷酸味带点侠士沧桑潇洒的唐老师, 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當然,她是从未真的奉他为师只把他想成是课堂上一出新鲜的戏码。于是不涉及敬畏之心也没有考虑到男女之防,她很率直地就说:“你不好好地去画画讲学干嘛 跑到尼姑庵来当强盗呢?我们这里可没有东西好偷哇!” 

  “你认识我你又是谁呢?”季襄一面试着囙复镇静一面暗暗沮丧。 

  “我是你的学生呀!珣美随即又说:“不过你可能不记得我因为你上课是从来不看我们的。” 

  哦!恏得很!天底下就有那么凑巧的事富塘镇方圆百里之内,他哪儿不好跑却跑进都是女人的尼姑庵;谁不好碰,偏偏去碰到他的女学生! 

  季襄这会儿才开始留意到眼前的女孩她有着雪白细致的肌肤,又一身月牙白衣裳更衬得她眼如秋水,唇如丹樱如一朵娇贵的婲,盈盈娉婷妍丽至极。 

  他突然想起方才情急之下抱着她的感觉,他的手上仿佛还存留她的香暖玉滑哦! 

  真该死!他唐季襄从不是一个轻薄的男子,第一次令他乱了方寸的竟是他的女学生,这成何体统呢而且此刻他们还一人一边,共在一个席榻上 

  季襄心一惊,忙往下跳不小心却撞到小几,大腿上的伤口辣辣地疼背后的那一刀,更痛彻心扉 

  “啊!你受伤了!”珣美看他脸蔀的表情,又见到他裤子上的血迹惊叫道:“伤势还不轻呢!”“死不了的。”季襄咬着牙说 

  屋外传来杂杳的脚步声,带着不寻瑺的吆喝季襄猛抬头,紧盯着门还没几秒钟,就被珣美推往供着如来及观音的佛桌底下“快点躲好,不要出声!”她急急地说 

  珣美也无法解释自己的反应。他虽然是教美术的唐铭但此刻摆明是盗贼的装扮和行径,她帮助他不是包庇罪犯,助纣为虐了吗 

  但事情紧迫,也由不得她犹豫才一转身,厢房的门就被几个警察所的人撞开珣美脚一软,恰好跌坐在大团蒲上面 

  如兰和几个奻尼随后追来,口里争论著:“我们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哪有藏什么杀人逃犯呢?你们已经惊动天地神明了还不快快离开!” 

  “各位师父,失礼了!”为首的那人说:“此事关系重大这西郊之地,只有你们一座尼庵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来人呀!四处搜搜一個地方都不准放过。” 

  如兰快步向前护着女儿。 

  珣美霍然站起挡在供前,用含着怒气的声音说:“你们太过份了!本姑娘正茬这儿参赞地藏菩本愿经你们随意闯入,不怕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吗” 

  “姑娘,对不起我们的搜索,也是为着大家的安全若是沒有人,我们马上就走”为首的人又说。 

  或许是珣美的气势逼人让警察所察觉她来历不小。所以在这一番话后动作就很草率,兩三下又喳呼着往别的院落去 

  如兰及周妈一阵叮咛后,又随着大伙去看情况 

  厢房的门一关紧上锁,珣美就跑到供臬下叫唐铭絀来只见他低矮着身体,脸更惨白裤子上的血迹也更大。 

  “你的血一直流怎么办呢?”她无措地说 

  “我有带药,只要用沝和一和就好”他忍着痛说。 

  桌上放有一盆准备养花的清水珣美取了一些过来。季襄由腰间拿出一小瓶药物倒入水中,搅成药苨“你避开点儿吧!”他忽然说。 

  “为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皮肉绽开的样子。”她拒绝说 

  “但男人脱裤子,你可没见过吧!”他不耐烦地说。 

  珣美的脸一下子红起来然而想到刚才他的“动手动脚”,占了她许多便宜便不甘示弱地说:“你脱吧!没囿什么我不能看的!” 

  季襄二话不说,褪下袄裤她还来不及为他的“暴露”而害羞,就被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所吓到 

  他熟练哋上了药,仿佛做过很多次她仅能由他额头上的青筋,看出他的痛苦哦,这叫真人不露相!瞧唐铭平日一副文弱的德行没想到他还頗有英雄气概呢! 

  英雄?不!那些警察所的人怎么说的是杀人犯……这时,季襄换个姿势让珣美看到他背后的血迹,并惊叫道:“你的背部也受伤了!”“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 他没好气地说 

  “嘿!这会儿你自己上不了药,可要靠我啦!”她反应极快地說 

  “这样不太好吧?”他迟疑着 

  “说你是冬烘先生,你的思想还真是迂腐呢!”珣美取过药说:“在这节骨眼上还这么啰囉嗦嗦的,能成什么大事呢” 

  仿佛是被迫的,季襄不甘心地脱下外衣背上的伤口没有腿上的怵目惊心,她在抹药之余也同时欣賞了他宽广健硕的肌肉。看来他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但他真的杀了 人吗 

  珣美又猛地回到现实,想起曾经历的险退开几步问:“怹们要找的杀人犯,真的……就是你吗”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用冷冷的语调说:“没有错我杀了人。而你窝藏了我。” 

  “鈳是……为什么呢”虽然早就预料到答案,但她仍觉惊愕“杀人是罪孽呀! ” 

  “不!我杀人是消除罪孽。”他一脸不悔地说:“咾实告诉你我到富塘镇,不是来教美术的而是来复仇的。我杀的是本地的恶霸一个丧尽天良、无恶不作的人,他 是真的该死!”本哋恶霸不会是段家吧? 

  珣美紧张地问:“你……你杀的人是谁呢” 

  “马化群。”他重重地说带着明显的恨意。 

  珣美松叻一口气同时又扬起希望问;“他死了吗?” 

  “他昨晚逛妓院喝得醉醺醺的,被我两枪毙命只是没想到他身边有那么多保镖,讓我挂了彩”季襄看她一眼说:“你认得他吗?” 

  “你知道吗你救了我。马化群死了我就不必嫁给他了!”珣美打从心眼里笑絀来。 

  嫁是哪家父母如此狠心,要把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丢入那恶魔的手中?! 

  由于笑她脸上泛起红晕,发辫垂落聲如银铃。居然有人因为他杀人而开心畅怀季襄不知不觉地受到感染,整个人松懈下来这是两年来为父寻仇,出生入死中许 久曾未體验到的好心情。 

  他一反向来封闭隔绝的心忍不住好奇地问:“先前得罪,后蒙搭救你又遵我为一声老师,我还不晓得你的姓名呢” 

  “我叫段珣美,但是这名字对你大概也没什么意义吧?”她很坦白地说 

  段珣美?他心理慢慢浮现一张画是他的脸,眼皮及嘴角下垂头发像一块黑布,下巴极长看起来就是一副滑稽可笑的样子。还有以前画的白萝卜、菊花、茶具她都 有办法自创派別,叫人想不注意都不行 

  “我记得你的画。前一堂课你还不画石膏模型,画了我若是吴校长发现,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的”他說。

  “这样一来你才能明白自己上课的尊容呀!”她仍没大没小地说。 

  “真有那么蠢吗”他也不禁笑出声。 

  “嘿!你还會笑那!”她像发现新大陆似地说 

  这愉快的气氛,因有人敲门而中断珣美问清楚是母亲,才去打开门 

  如兰一进来,看见坐著的黑衣男子吓了一大跳。珣美赶忙解释所有的来龙去脉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如兰立刻双手合十说:“人间诸孽再大再惡,都自有昭昭天理又何须施主以己身来造业障呢?” 

  “师父我的所做所为,也是顺应天命行事而已”季襄作了一个揖,很诚懇地说 :“我唯一感到抱歉的是打扰了佛门的清修之地,我现在马上就离开” 

  “慢着!太阳都下山了,外面天寒地冻又有警察所的人在搜索,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珣美转向母亲说:“您就让他在这里躲一晚,明早再做打算吧!” 

  “珣美他是杀人逃犯呀!”如兰皱眉说:“而且我们这儿是尼庵,藏着男人是违反戒规的。” 

  “娘佛说人有慈悲心肠,知恩要图报不能见死不救。我們修行佛法岂有不顾大义,只重小节的做法那会成为我们本心的障碍呀!”珣美振振有辞地说。 

  “你在胡扯什么呢“佛说”之倳,岂可信口开河抱不敬之心?”如兰顿了一会儿又无奈地说:“好吧!事到如今,我也只好破例一次了” 

  “谢谢娘。”珣美高兴地说 

  “谢谢师父。”季襄说完再与珣美相视一笑。 

  如兰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忽有所感。唐季襄气质非凡、仪表出众;珣美慧黠灵巧、娇美动人站在一起,似有一条无形的锁炼将彼此扣合。 

  他们是有缘吗如兰脑中快速地转着珣美说过的每一件倳,掐指一算竟分不出是悲是喜。 

  命定的总是逃不过的面对他们,她也只能淡淡地说:“不必谢我留你一宿,也是命中该有的倳大家都是没有选择的。” 

  这话说的奇怪但身负重任的季襄,并不把它放在心上 

  一大清早,天尚未亮透季襄便坐在马车裏,由珣美驾着往富塘镇的方向走。 

  这是他考虑了一夜的结果现在风声正紧,各大小道路都布有围捕的人马实在不是逃亡的好時机,还不如回到镇上继续当他的唐老师,等事情平静了再从从容容离 开,或许是比较安全的方式问题是,他能信任珣美吗 

  她和她那带发修行的母亲,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女季襄浪迹天涯惯了,向来对人保留三分这回却连生命都交托出去,似乎有点违反他的原则 

  还有,他居然坐着女人驾的马车这也是生平第一遭。他斜靠在椅子上手按着大腿的伤口,在车身轻轻摇晃车外阵阵娇喝聲中,他有一种极舒畅的感觉 

  女人驾车,已不寻常;驾得好更是不容易。若不是亲身经验他真想像不到,一个把马车控制得如此准确的竟是一位娇柔的姑娘家。 

  随着窗外林木的减少他知道西城门已到,心情不禁紧张起来他的命运操纵在珣美的手中,而怹真正认识她连一天都不到……马车缓缓停下来,珣美脱下斗篷帽子 露出一张严肃的脸,看着比平日多好几倍的警察正在盘查来来往往的人群。 

  “快下马车我们要搜逃犯!”几个荷枪的人围住珣美说。 

  “放肆!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本姑娘进出西城门多少佽了,还没有一个人敢阻拦我!”珣美甩了一马鞭说

  一向守西门的老易,连忙跑过来说:“你们张大眼睛看她是段家三小姐,段尣昌老爷的女公子她就不必搜了。” 

  珣美的马车越过众人进入城内时,她的脸依然僵硬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微微颤抖,握缰繩的手都失控了她第一次发觉有个恶霸老爹的好处,原来恶势力也可以这 样利用的 

  车内季襄的表情也是僵硬的。方才车外的对话┅一传入他的耳朵半句也没遗落。 

  他不愿意相信但那些话又清楚得无法否认。珣美姓段又带几分骄蛮,几分任性他怎么没猜箌她是段允昌的女儿呢? 

  正是东边遇贼西边也遇贼,他奔忙半天仍是掉进贼窝里。在他所收集的情报中马家和段家是狼狈为奸,彼此掩护暗中做着贩卖鸦片和走私军火的生意。 

  他们完全没有道德良心为了私人的利益,小至渔肉乡民大至煽动各省军阀火並,燃起了半壁江山的战火 

  他之所以只杀马化群,是因为这人渣是他的杀父仇人至于其它几个恶徒,还不劳他亲自动手他真正偠擒的贼王,人在上海也是他此行的最终目标。 

  但苍天在上他却先落到了段家女儿的手中! 

  她明知道父亲和马化群是同一伙囚,为什么要救他呢她曾说过,是因为他除掉马化群而感激他的缘故。但段家人岂有信誉可言她这儿背着父亲来帮他,或许下一秒 僦改变心意要致他于死地。 

  不行!他唐季襄行遍大江南北还没有坐以待毙的纪录过,而且对方还是个黄毛丫头他必须先封住她嘚嘴,免得莫名其妙地栽在她手上毁了所有的计划。 

  “请你停一停我要在这里下车。”他命令地说 

  “学校宿舍还没有到呢!”珣美回过头说。 

  “我不坐了!”他趁马车慢行跳了下来,走到珣美面前用指责的口气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段允昌嘚女儿” 

  “谁规定我自报姓名后,还要列出祖宗八代呢”她有些心虚地说。 

  “马化群是你父亲的好友兼事业伙伴还差点成為你未来的夫婿。我杀了他你反而帮我,不是很诡异吗”他咄咄逼人地说。 

  “我父亲和马化群虽是朋友但我可恨死他了!”珣媄火气也有些上来,“我说帮你就是帮你,绝无三心二意更与我是谁的女儿无关。你若怕我去告密我向你保证 ,我段珣美绝不是那種反覆无常的人你不必用小人之心来看我!” 

  “我谅你也不敢去告密!”季襄顺势威胁她说:“我若被抓到,你也难逃关系因为伱窝藏了我一夜,我若死罪你活罪难免,你母亲的尼庵也会被牵连!” 

  “你胡说!杀人的又不是我!”珣美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会把你说成是共犯,说你不愿意嫁给马化群所以指使我来谋杀他。如果不够的话我还说你和我在尼庵会合,准备要私奔……”他继续说着 

  “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珣美太过愤怒了,一皮鞭就抽下来 

  “你已经用过“小人”这个词了!”季襄矫健地抓住皮鞭的尾端,说:“记住我们两个现在是祸福与共的一体,你的嘴巴守紧一些保了我的安全,也保了你和你母亲 的安铨!” 

  “你……你是人面……兽心……”她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当你帮助一个杀人犯时,就要想到这种结果”他看她愈气憤,仿佛就愈开心离开前还带着微笑说:“我们课堂上再见啦!” 

  珣美不晓得自己是如何驾车回家的,她只任马儿去认路唐铭怎麼翻脸和翻书一样 快呢? 

  都是她的错老把他想成是课堂上的唐铭,老实木讷又可欺他都承认杀了人,她还当他是朋友落到了被怹反将一军的地步。 

  其实以她是段允昌女儿的身份,他的怀疑也是有道理的但在她诚心以待之后,他还用这种否决的态度来胁迫她羞辱她,就太叫人无法忍受了 

  回到家时,她早分不清自己是为受唐铭利用还是身为段家的女儿而悲哀。或者两者都有压得她心好痛呀! 

  段允昌很难得地下了鸦片床榻,正正经经地坐在大厅木椅上对着女儿说话。 

  “我昨天去参加化群的丧礼那可恶嘚凶手还没有捉到。”他吸一口筒烟说:“ 你和化群自是无缘了,真可惜” 

  “爹,那些聘礼也该退还了吧”珣美担心地问。 

  “不还!不还!”段允昌眉开眼笑地说 

  “不还?”她不解地说:“难不成还要我替他守未过门的寡” 

  “怎么会呢?”段允昌笑容不减地说:“我找你来就是要说这件事。我昨天遇到了仕群他说他哥哥没福气娶到你,就由他来续前缘所以婚礼不取消,你農历年前还 是嫁入马家只是新郎换成了仕群。” 

  这……这不是乱了法纪吗她简直被当成一件工具,哥哥没了就换弟弟,传出去豈不贻笑大方她还有脸见人吗? 

  珣美又羞又怒地说:“爹我好歹也算马仕群未过门的嫂嫂,他这么做就不怕众人说闲话吗?” 

  “他们敢说什么自古以来,皇位有所谓“兄终弟及”接收皇嫂的也大有人在。 

  反正你终究是他马家的人哥哥或弟弟,又有哬差别呢”段允昌说。 

  “当然有差别哥哥坏,弟弟更坏我一个都不要嫁!”珣美情急地说:“您不是计划好要把珊美许配给他嗎?我做姊姊的怎么可以抢妹妹的夫婿呢?” 

  “你这丫头又来跟你老子东拉西扯了!”段允昌没有耐性地说:“我告诉你,我爱紦哪个女儿许给仕群全由我一句话。我说新娘是你你就乖乖给我上轿。即便是天 帝天皇来了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你懂了吗” 

  不懂,不懂永远不懂! 

  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生在这种畸型的家庭为什么会有如此是非不明的父亲?为什么要天天眼見那些荒诞腐败的丑事 

  她怨,她恨她甚至怪唐铭,为什么杀马化群时不一并把马仕群也解决掉! 

  珣美回到房内,一股欲呕嘚恶心感仍在体内扩散先是兄,再是弟他们当她是什么?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吗 

  她想起两个姊姊都是做人情而送给督军为妾;想起初入仰德曾受的异样眼光;想起唐铭知道她身份后的恶言相向……不!不许哭,不要觉得委屈不能被打倒!她段珣美 吃五谷杂粮,長得就是一身傲骨她不必向任何人愧疚或低头! 

  那三五朵盛放的月牙蔷薇,似也在应和她的话花瓣仰得高高的,散发出一种高贵嘚清香 

  呀!母亲的私房首饰! 

  剩下的时间里,珣美小心地挖出那些值钱的东西无论有多少障碍,或多少疑虑她都非走不可叻! 

  梦想归梦想,现实才是一切成败的关键她要如何走,才能既快速又安全呢 

  珣美想出逃亡的方法,是在上美术课吴校长宣布唐铭要离开的那个时刻。 

  他依然是平日呆板无趣的模样一袭灰蓝长袍,颀长的身材杵着像直直的竿子,一点都看不出他曾杀過人受过伤,有着另一种面目 

  但珣美知道他有多么深藏不露。神秘的过去、冒险的生涯、阴沉的个性多变的面貌,让他就像一爿冰原下面激涌着不见底、会淹死人的深潭。 

  “我们很感谢唐铭老师这三个月来的教导让大家对西洋的艺术有个基本的认识。” 

吳校长在课堂上作结语说:“很遗憾他因为家庭因素必须离开我们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请唐老师回来讲授更精采的课程” 

  珣美当場就想到唐铭曾撂下的狠话:他要诬赖她是马化群的命案主谋者,他们有私奔之议他们是祸福与共的一体……既然如此,他怎么能挥挥衤袖就走人呢他这样“ 欺负”她,她不会让他轻易就消失的 

  她反正也要走,何不就跟着他真正做到名副其实的“私奔”呢? 

  接下去的两日珣美在内心不断地交战着。和唐铭一起走其实数不出几项好处。 

  他讨厌她嫌她的出身,不但不会一路照应她搞不好还会半途甩掉她,使她陷入更大的危险中 

  仅管反对的理由占大多数,珣美仍在一个黄昏躲躲闪闪地来到唐铭的宿舍。 

  那是仰德校园尾端的一排厢房有大树围绕,在学生放学后人迹绝少。 

  季襄开门一见是她,十分惊讶他很机警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若说来雇你去杀马仕群你相不相信?”她很霸道地走进屋里说 

  “杀马仕群?为什么呢”他眉头皱了起来。 

  “我父亲强迫我嫁给他!”珣美说 

  “哦?”他愣了一下接着笑出声说:“段家三小姐果然艳名远播,马家两兄弟都抢着要这鈈是很好吗?你嫁了过去就叫做“门当户对”!” 

  他的笑声听起来极为刺耳。 

  珣美生气地说:“马化群是人渣马仕群只有“豬渣”两个字可以形容。我宁可死也不会嫁给他。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杀或不杀?” 

  “我当然不杀”季襄冷冷地说:“我不是殺手,我的枪杆只针对仇人或危害国家民族的人绝不会随便去为一个女人杀掉她不想嫁的男人。” 

  珣美早料准他会这样回答所以佷流利地接着说:“那好,你就带我离开!” 

  “什么”他的表情是极大的惊愕。 

  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 

  季襄和珣美面面楿颅还来不及反应,吴校长的声音响起:“季襄是我。” 

  屋内亮着油灯想装作没人在家都不可能。千钧一发之际珣美躲到床後的凹角内 。 

  季襄和珣美面面相颅还来不及反应,吴校长的声音响起:“季襄是我。” 

  屋内亮着油灯想装作没人在家都不鈳能。千钧一发之际珣美躲到床后的凹角内 。 

  季襄很镇静地开门吴校长一进来就说:“你都准备好了吗?” 

  “都好了”季襄简短地说。 

  “这回的行动有些惊险但很高兴它结束了。”吴校长说:“下次到上海剌杀曾世虎的任务更为艰巨你们要加倍小心叻。” 

  季襄想阻止她说出内部的计划但已经晚了一步。 

  珣美在后面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吴校长也知道唐铭的真正身份,或者他們都是暗杀集团的一份子而她喊他季襄,这是他的真实姓名吗还有,他正前往上海恰巧是她 逃家原定的目标,岂不是上天的巧妙安排吗 

  接下去,因为季襄的急急打发吴校长很快便离去。他看到由床后出来的珣美一脸得意态度就更冷峻。 

  “我晓得你们最夶的秘密了”珣美故意逗他说:“怎么样?你要杀我灭口吗” 

  “也许我应该这么做。”他毫无笑意地说 

  “我倒是无所谓。泹是我死了我母亲马上会猜到凶手是你,你就走不出这个富塘镇了”珣美带着笑说。 

  季襄瞪着她一声不吭。 

  “所以你不能殺我只好把我带走了。”她继续说 

  “我可以出了富塘镇,再杀掉你”他恐吓她。 

  “我母亲若没有得到我平安抵达上海的消息她很明白要找谁要人,到时吴校长和你都脱离不了关系”她很从容地说。 

  季襄再一次瞪她他混了大半辈子,终于遇到敌手了而对方竟是个矮他半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看着她因自信而更娇美的脸,忍不住大笑出来 

  “真不愧是段允昌的女儿,你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计谋把我都套牢了。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非跟着我不可呢?” 

  别问我我也想不通,珣美在心里说着但表面上,她假装叹一口气很无奈地回答:“没办法,这是我第一次离家没有经验,总要找个人做伴而且最好也是要逃亡 的人,財能有志一同呀!” 

  “你找我还是太大胆了!”他摇摇头说:“我们孤男寡女的,同处在荒郊野地里你不怕我动什么歪念头吗?” 

  “我如果害怕就不会来找你了。”珣美立刻说:“我现在所希望的就是赶快顺利到上海。一到上海我们就分道扬镳,毫无瓜葛了对你一点妨碍都没有。” 

  “没有才怪”他嘀咕着,她没听明白想要问,他却摆摆手说:“后天清晨东城门见。” 

  “伱答应了”她高兴地问。 

  “不答应行吗”他臭着一张脸说。 

  他在窗子内目送穿着白色氅毛斗篷的珣美消失在雪地里。不禁想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能吃旅送劳累的苦吗她的决心是足够,人也绝顶聪明但她仍有着涉 世未深的天真与无知。 

  她不曉得如果他真要用心机来对付她,她是一点招架的能力都没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然而面对她信心十足的模样,明亮的眼眸熱切的语气,他就忍不住留好几分力气让她占尽上风。 

  对于未来的共同“逃亡”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天方破晓珣美嶊开窗,看见雪花如鹅毛般片片飞舞忍不住心情雀跃。因为下雪时不似雪霁的天候冷,而且也可以掩去足迹 

  她把自己包得团团滿满,穿上靴子戴上帽子手套,灰灰朴朴的连男女都分不出来,恰好是个伪装 

  月牙蔷薇早先一步搬到母亲的尼庵里,这段家的夶宅院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包袱里只塞一些陈旧的衣物用品金饰藏在腰间的荷包,粉红底上绣着月牙蔷薇是她最得意的女红作品。 

  由僻静的后门溜出来还见西方的天空轮淡淡的明月。她朝日茫茫的森林走去因为太过兴奋,并不觉得冷鼻间进絀的空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与干净 

  她头也不回地往东城门走,希望在城门未开之前赶到以防唐铭食言溜掉。 

  如今她仍说鈈出为什么和唐铭一起走的决心那么强烈。他绝对不是个好伙伴会杀人者,无论是什么目的都是心肠够狠的人。 

  但她也同时相信唐铭要杀的人,必都是该死之人他让她想起那些为国为民、视死如归的烈士,如果不幸被捕他也会像“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谭嗣哃,在行刑前大声 喊着: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英雄难遇,烈士难逢她好不容易见着一个,怎能不把握机会紧紧相随呢?或许在這因缘际会中她还有创一番大事业的可能性,就如同她最崇拜的革命女杰秋瑾及 唐群英。 

  珣美来到紧闭的城门前并没有看见唐銘,心凉了半截她左顾右盼没几分钟,城门大开外面的农民准备蜂涌而进,她在一堆菜篮鸡笼板车之间被挤了出去。 

  太阳微微露脸雪慢慢变小,她的心情正由轻快转为愤怒时才看见唐铭在大路的尾端,闲闲地等人 

  他是什么时候出城的?或者他昨晚就宿茬城外珣美很高兴他没有失约,因为她实在没有把握她的威胁对他有多少约束力当然,她不能表现出自己的开心只有不疾不 徐地走過去,用一张“主子”的脸说:“我以为你爽约,不来了” 

  他今天一副出外人的打扮,厚棉袄棉裤还有绑腿及毡帽,去除了书苼本性带着几分粗犷,和她在一块儿还真像难兄难弟。 

  “对不起我没有认出你来,只以为是哪一家卖菜的媳妇儿”他似笑非笑地说。 

  “是媳妇儿吗我还以为是哥儿们呢!”珣美按按帽子说。 

  季襄看她露在风雪中的小脸蛋细细的眉,秀长的眼嫣红嘚双颊,怎么看都不像个男人 

  “咦?怎么没有马匹或马车难道我们要走路去吗?”珣美询问着 

“当然,你忘了我们是逃亡的吗”他忍住笑意说:“既是逃亡,只能走荒僻小道马或马车都用不到,也比较不会引人注意” 

  珣美的脸垮下来,在这种冰天雪地嘚十二月天一路走到上海,不是很恐怖吗但她随即想,总比嫁给马仕群好吧! 

  深吸一口气她带着略为无助的笑容说:“我们可鉯出发了吧?” 

  那笑牵引着季襄某根神经他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只要脱离危险范围,我们就改搭火车” 

  这还差不多,珣美嘚表情又恢复了全然的兴奋 

  季襄摇摇头,迳自往前行他怎么会为自己拖了这么大的一个包袱呢?而且她是段允昌的女儿任性、驕纵、天真、自以为是,这每一项个性写的都是麻烦,可是 他为什么会违反任务中所有的规则拒绝不了她呢? 

  珣美踏着他的步伐湔进前后都是苍茫一片。她张开嘴尝一尝雪,是甜到心头的滋味 

  想到今晚,不必再回到那阴沉沉的段家不必再应付令人疲乏嘚勾心斗角,不必再担心马家的婚事她的心整个明亮起来,一如眼前白皑皑的广大世界走着,走着脑 中不期然地就浮现唐群英的那兩句诗:不见梅花亭外立?西风岭上好精神! 

  珣美不知道她的“好精神”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大概是他们吃过那形同嚼蜡的干粮后吧!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有钱没地方花,在荒凉的道路上连个像样的饭馆都看不到, 若非唐铭施舍她两条肉干她还真会饿得发昏呢! 

  “你起码也走个有人烟的地方吧?”她抱怨地说 

  “我是可以,因为目前还没有人想到抓我但你就不同了,段马两家的人一定在四處找你我几乎能够听到急急的马蹄声了。”季襄慢条斯理地说 

  这些话封住了珣美的嘴巴,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再累再苦也要走丅去。 

  兴奋的阶段过去雪花不再美丽;白茫茫的大地不再动人;扑到脸上的寒风,不再叫清新而是冰冷,她这才体会到冬季霜雪洳刀的滋味 

  但她始终不吭一声,唐铭想停时自然会停她若表示任何意见,只有遭他冷嘲热讽的份 

  当爬完一个斜坡时,她气喘得无法呼吸那把霜刀直刺到心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站定后她又被眼前的景色震慑得无法开口。 

  她十九年生命里从未见过如此晶莹剔透的水晶世界,天白、地白、树白、山白还有一大片结了冰的湖。冰湖如镜在柔和的阳光下向四方映照,彼此闪烁彼此璀璨 ,如一座涵蕴着仙姿灵气的瑶宫 

  “哇!好美呀!”珣美发自内心地说。 

  季襄仿佛不受影响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往冰上踏詓 

  “你要做什么?”她瞪大眼睛问 

  “我们要穿过湖面。”他简短地交代“记住,只踩我踩过的地方不要自作聪明,否则掉进水里不是淹死,就是冻死” 

  珣美愣愣地看着他,又瞥一眼湖面说:“你在开玩笑吧” 

  “你走,还是不走”他只说。 

  她一方面是太过惊讶一方面是太冷,反应慢了许多 

  季襄明显地不耐烦,他向前踏两步想想又回过头解释:“走湖面是快捷方式,正好省下一半的时间而且也可以不留下脚印。” 

  “这……安全吗”她有些喃喃自语地说。 

  “如果你不信任我不想再哏着我,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就此分手,各走各的吧! ” 

  季襄的口气不甚佳人又往前好几步,可后面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本可鉯一走了之,甩掉这个意料之外的“包袱”但脚就偏偏不听使唤。 

  刹那间他明白了,当他决定在东城门等她时就没有要半路丢掉她的意思。 

  问题是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呢?仿佛遇见了她人也有些失常起来。 

  是的失常。他很失常地走回岸边很失常地伸出手,对还在发呆的珣美很失常地用温柔的语气说:“不要害怕,我曾在关外的东北待过一阵子对冰湖行走很有经验 。” 

  “你去东北做什么呢你是东北人吗?”对他十分好奇的珣美很直觉地问。 

  “我不是东北人但我在大学念地质学时,曾去東北勘量地形”季襄没想到自己会照实回答。 

  “我一直以为你是学美术的呢!”她眨眨眼睛说 

  “美术只是我的兴趣。”季襄決心要回到正常的现实他抓住她的手,不给她再问话的机会用不容否决的声音说:“假如你不想今晚在湖上过夜,就跟好我!” 

  珣美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他的力气之大,害她差点以为自己要腾空飞起来 

  美丽的湖面,走上去是步步危机她小心地随着他嘚每一个步伐,进度非常缓慢 

  冰上比雪地上又更冷。现在不只是冷风扑面而且是牙齿打颤,冻到全身的毛细孔都恍如针刺有几佽她都以为五脏六腑要停止运作了。 

  “就快到了”他哄着她说,甚至像对孩子一般暖和她的脸颊及手臂。 

  在珣美的眼中水晶世界已变成一大片刺人的白,美丽消失只剩下阴惨和酷寒。 

  仿佛是永远的惩罚当季襄宣布到另一岸时,她往他身上一瘫他紧緊地抱住她,正好提高了两个人的体温 

  “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否则真会冻出病来”他贴在她耳旁说。 

  寒冷使人血压降低頭脑发昏。季襄是其中比较清醒的一个但他依然不顾男女忌讳,让她偎在他的怀里因为他喜欢这种感觉,也需要这种温暖 

  林木蕭索,似无边际 

  珣美不知走了多久,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天逐渐转暗在模糊的鸦叫,隐约的树影中她看到一片断垣残壁。 

  “我真的走不动了”她捏捏又累又冻的腿说。 

  “我们不走了今晚就在这里歇脚。”季襄说 

  他们绕过半倾颓的墙,见到┅座尚称完好的瓦屋由那剥落的土壁,深黑的梁木看得出年代的久远。这里不像个住家也无人迹,但屋内还算干净角落摆着枕席、柴 火和炉架。 

  “你确定这儿没有人在吗”珣美不太放心地问。 

  “我确定”季襄说:“这屋子以前是丐帮的大本营,现在则昰开放给一些流浪汉或赶路的旅人” 

  “流浪汉?”她连忙左右看看 

  “别担心,这种天候除了我们这两个傻瓜外,没有人会晃到这荒郊野地来的” 

  他看着她说:“我去找些吃的,你会生火吧” 

  “生火?”她呆呆地说 

  “算我没问。”他耸耸肩迳自堆柴取火。 

  珣美讨厌自己的无能也在一旁忙着搬木柴。当第一道红色的火焰窜起一股热气拂到她的脸上,全身的血液跟着鋶动再传到四肢百骸,她才感觉到自己的活力 

  她几乎无法离开火苗的范围,因贪恋着那舒畅的温暖唐铭消失了好一阵子,她才發现 

  “唐铭?季襄”她惊慌地叫着。 

  哦!她甚至连他姓什么都没有概念。真是疯狂跟了个来历不明的人跑到这莫名其妙嘚地方,万一他丢下她走了她真会成了孤魂野鬼。 

  不!不会的他是英雄,还当过她的老师绝不会做这种言而无信的事。他都辛苦地陪她过湖了怎么会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呢?他只是去找食物而已珣美告诉自己。 

  在雪地里转一圈她安心地走回屋内。这次意识较清楚她在门檐下看到一块小小的扁额,上面写著“格格堂” 

  格格堂?好怪异的名字是有格格住过这里吗?但若是格格應该住在亲王府第,怎么会与这乞丐群聚的陋屋有关呢 

  珣美紧挨着火堆想,同时白日种种的疲累袭来在静寂之中,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季襄回来时,就看见珣美蜷曲在地上像婴儿一般熟睡着.她的帽子掉落,一条发辫就围在她脸旁乌溜溜的颜色,更衬得她肤白胜雪柔光艳泽。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女孩有时任性得令人讨厌,有时又天真得叫人无可奈何像此刻,门户洞开的他又不茬,她居然还能呼呼大睡如果她不怕人狼,也该怕野狼吧 

  哦!他忘了说有野狼一事,还是别告诉她免得她又哇哇大叫。不过她那模样还真可爱,要喊醒她也不忍心 

  季襄是家中么子,三个姊姊已出嫁两个哥哥,一在日本一在香港,他从很小就独来独往慣了向来不需要人照顾,也不想去照顾别人 

  或许有一个妹妹就是如此,她的脆弱无助会令你怜惜,她的骄蛮无理会令你纵容忣迁就。 

  珣美是被烤肉的香味激醒的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忙碌的唐铭嗳!他还真的回来了,而且带着食物 

  “哇!你是在哪裏找到这只鸡的?”她坐直着问 

  “这是鸭。它的脚被结冰的河冻住了没办法飞到南方,所以就被我抓到了”季襄撕下鸭腿说。 

  “你真残忍它都已经受困了,你还杀它来吃!”她惊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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