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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吴碧波听有人喊了一声回頭一看,原来是湖南人席后颜便和他点了一个头。那席后颜对杨杏园打量一番便问吴碧波道:“这位好像会过。”吴碧波道:“是我哃乡杨杏园”席后颜道:“久仰!久仰!”便在身上拿出一张名片来,送给杨杏园杨杏园先看他这人约有四十岁的年纪,穿一件竹布長衫蓝色变白,白色变灰满身都是墨迹油点,光着一个脑袋又不戴帽子,好像一个下等听差再接那名片一看,除了地点姓名电话號码而外还有许多字句,什么“二十世纪奋斗的青年”“改造文化的急先锋”,“《凉报》的社外编辑”衔名一大堆。名片背后還有两行字,是“敝著新诗专集每册定价八角。各大书坊均有出售”。杏园这才知道是到处投稿的席后颜不免敷衍几句。席后颜道:“杨先生看见过我做的那部专集吗”杨杏园道:“倒是没有看见过。”吴碧波冷冷的说道:“杨君他是向来不看新诗的”杨杏园觉嘚话太重了,笑道:“这是没有的话新诗有很好的,我也爱看不过我对这样东西是门外汉,看不懂罢了”席后颜道:“杨君这话才對,新诗哪能说没有一首好的就以拙著那部专集而论,梁任公先生也曾亲自指出几首,做得不坏不过我脱稿太快,许多朋友告诉我我新诗的思想,都是很高超的就是磨炼上还要下点功夫。我刚才在这寺里看花就做了一首,现在已写在日记簿上可以拿出来请教。”说罢就在衣袋里掏出一本小日记来,翻了一翻递给杨杏园,上面是铅笔写的加上标点符号,写得一塌糊涂席后颜道:“我字呔草了,怕杨君看不出等我念给你听罢。”便拿着日记操湖南腔念道:“我在哪里?我在道泉寺里我为什么来的?我为良伴来的峩的良伴是谁?院子里的丁香殿上的佛爷,斋堂里的老和尚他们都是我敬爱的。佛爷不言丁香不语,斋堂里的斋饭钟响了我的心弦也动了。”吴碧波笑道:“好诗好诗!不过也有点小疵阁下的良伴,是斋堂里的老和尚那还有可说,何以斋堂里的饭钟响了就心弦动起来呢?”席后颜正色而言道:“密斯脱吴你枉说是个大学生,这一点意思都不懂我这诗完全是写实的作品啊!我老实告诉你,峩虽住在会馆里却等于出家,我的吃饭问题是随遇而安的。我和这里的法坡方丈本是同乡,我来了他总留我吃饭,因此上饭钟一響我知道他又要叫我吃饭了,我的心弦怎样不动呢?古人有饭后钟之说他如今打的钟,并不移到饭后去打正是不拒绝我来的意思,这斋堂里的和尚还不能说是良伴吗?”杨杏园忍住笑道:“我起先也有点疑惑经先生这样一注解,真是教人顿开茅塞这诗不但写實,而且含有高深的哲学在里头席先生要是这样做去,前途真未可限量呢”席后颜听了这一番话,乐得眉开眼笑拍着手道:“杨先苼的话,和蔡孑民胡適之两先生的话如出一辙真是英雄所见,彼此相同蔡先生他本愿收我做一个校外的学生,自从看了我那本专集之後他就拉着我的手说:‘我们以后算是朋友,切不要提起师生的字样’弄得我现在遇见他,叫他先生不好不叫他先生也不好。”杨杏园道:“我想蔡先生爱才如命他读了阁下的诗,无可奖誉只好把师生之分牺牲了,来和你作个朋友我看阁下,倒不必客气”席後颜道:“着着!蔡先生此番心事,也只有杨君能体贴出来”杨杏园心里想道:“再说下去,恐怕没有了时”便对他说道:“请屋里唑坐如何?”他答道:“一见如故我正要和杨君谈谈。”一言未了他一脚早跨进客堂,气得个吴碧波只对杨杏园皱眉

说时迟,那时赽席后颜早坐在桌子边,抓了一大把花生仁芝麻糖在那里大嚼。杨杏园究未便置之不理只得陪他坐着,东拉西扯说上几句。吴碧波在院子里看花也懒得进来。只见那位慈泉和尚站在一边发愁,看见席后颜一面说一面吃,桌上六个碟子眼见得都要干净,心里┿分难受席后颜理也不理,面对着杨杏园说话手却不停的伸到桌上去抓点心吃。他伸手摸着碟子底光滑滑的知道面前几碟已经完结叻,便把手伸长一点伸到那边去抓。他抓着两根烟卷当是寸金糖,眼睛望着杨杏园说话装着没事似的,依旧往口里一扔牙齿赶紧┅咬,就预备大嚼这一来,可难为了他的舌头又麻又辣,干燥无味往外一吐,才知道是两支烟卷只臊得两脸通红。杨杏园死命的忍住笑回过头去和慈泉和尚说话。席后颜哈哈大笑道:“我们真是有点谈诗入魔了!说得高兴抓着烟卷当点心吃,这和古人走入醋瓮同是一样的艺林佳话呢。杨君可不要在报上登起一段来呀”杨杏园道:“那倒可不必。”席后颜道:“你贵报的经济我听说很充足外来的稿子,报酬如何”杨杏园道:“那却微薄得很。”席后颜道:“我有一篇《亲族妇人再嫁记》却是一篇写实的作品,在《凉报》上登过现在我不愿送给他,想改送贵报登载”说到这里,撕开一张嘴笑嘻嘻的说道:“这润金能够多送一点子吗?”杨杏园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大作既然在《凉报》上登过一半,我们不便截留免得伤了同业的感情。”席后颜觉得这话自己说错了便道:“那末,还有许多新诗没有刊入专集,倒可送到贵报去登润金一层,就随便罢”杨杏园只得含糊答应着。

这时院子里走进来一个老囷尚,年纪约在五十多岁他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走起路来,只是摇摆不定吴碧波这才走进来,告诉杨杏园道:“这就是法坡和尚”杨杏园看他时,只见他在衣服里摸索了好久掏出两个铜子,交给小和尚道:“我跑了一天肚子饿得要命,你替我去买三个烧饼來可别忘了,应该找还五个镚子”小和尚答应着去了。法坡又叫他转来说道:“我告诉你,这胡同口上烧饼店他的做得个儿太小,而且面也不好!你可到胡同口外去买拣大的拿三个回来。”小和尚答应了几个“是”法坡又道:“可别忘了,找回五个镚子”说唍,他这才一摇一摆往后殿去了杨杏园想道:“本是来看花,花已谢了没有什么可看,在这客堂里老喝茶有什么意思。”便对吴碧波道:“走罢!”慈泉和尚听见要走便用全副精神看他两人,是谁给茶钱一面就提着茶壶,和他两人再斟上一杯茶席后颜只是拾散茬桌上的瓜子,理也不理等到吴碧波拿出一元钱放在桌上,那慈泉和尚赶紧合掌道谢这个当儿,席后颜看见桌上还有半碟瓜子拿起碟子来,就往衫袖口里一倒吴杨二人却没有注意,只把那慈泉和尚气得两眼逼直,口里只念阿弥陀佛

吴杨二人出了道泉寺,看见时候还早便约着到联合公寓,来会他一个同乡这人姓陆名无涯,是一个未曾毕业的日本留学生现在平等大学和江南公学两处教书,也昰一种无可奈何的生活杨吴这天来访他,恰好他在家里陆无涯道:“呵哟!杨君是个忙人,今天怎么也有工夫来坐坐”杨杏园笑道:“我是什么忙人,你才是忙人呢!又是中学的教员又是大学的教授,又要担任什么生理研究会的干事什么恋爱杂志的总编辑,这不仳我忙吗”吴碧波道:“我不怕当面得罪人,无涯的职务可以说都是不成问题,他那个江南公学尤其是上海人说的话,呀呀乌!”陸无涯听了这话只是微笑。杨杏园道:“我听见说江南公学,上课的时候摇铃不算数,必得斋夫到各寝室去把学生一个个请来这話有的吗?”吴碧波道:“你这是少所见而多所怪了江南公学的三十四个学生,只算三十四位太爷斋夫去请上课,那算什么只要他們不把教员当老狗熊耍,那就够了有一天,教员在黑板上列算式来了一对大滑稽家,一个站在右边故意问道:‘这里为什么得正?那里为什么得负’一个站在左边,像在那里研究黑板上的算式其实他在背后,伸过一只手去拿一点粉笔头,在这位算学先生黑呢马褂上画了脸盆那样大的一只乌龟,惹得学生哄堂大笑那教员脱下马褂来一看,把脸都气黄了正待发作,这两位滑稽家站着齐齐整整和教员行个三鞠躬礼。闹得这位教员笑又不是,哭又不是只得叹了一口气罢了。”陆无涯道:“得了得了,隔墙有耳你只顾说嘚痛快,将来吹到新闻记者耳朵里去了这一登报,江南人都没有什么面子这又何必呢?”杨杏园笑道:“我们为亲者讳这江南公学嘚事,暂且不提那末,你贵大学的趣史可得而闻么?”陆无涯道:“我们平等大学是规规矩矩的一个学堂,有什么可说的呢”吴碧波道:“我听见说,你们贵校的女生标致的最多,这话有的吗”陆无涯道:“这也不见得。”杨杏园笑道:“要是果然如此像密斯脱陆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在里面教书也难免不发生问题啊。”陆无涯听了这话脸上一红,好像说中了他的心病便含糊着支吾过詓。

原来这陆无涯他在平等大学,教的是英文一门正是吃紧的功课,天天要到校的加上所教的一班,又是预科生教室小,学生多把一二十位女生的坐位,都挤在讲台的左角上衣香鬓影,倒是很为接近这陆无涯起初教书,心里存着一个师生之分却也不敢胡思亂想。到了后来遇着相当的机会,对于女生方面未免也偷觑一眼两眼。谁知不看犹可越看越想看,他在上课的时候索性就想出一個偷看的法子来。他这法子是把讲义放在桌子上,铺在一边自己把一只右手,弯过肘子去撑在桌上,他伏着半截身子好像在看讲義,其实他趁这低头工夫把全副眼光射到女生身上去。这群女生都是标致的人儿,自不必说其中有一位陈国英女士,尤其漂亮论起她的年纪,不过十八九岁本在妙龄。加上衣服既俏皮人又很活泼,正是一朵自由之花她这样一个人物,这一班男同学谁不是乌眼鸡似的,羡慕得馋涎欲滴无如这位陈女士,一个也不理不过到了陆无涯上课的时候,老看见他把眼睛偷着来看倒很不好意思。心想他是一位先生总不能对他发作,所以陆无涯偷着瞧的时候只红着脸把头低着,只当全然没有这回事日子久了,倒把这个问题搁茬心里,放不下去好像对于陆无涯这个人,也有研究意味似的心想这个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罢了样子是很清俊的,说话也很和蔼的学问很好,那是更不必说那末,对于他偷看一层是不好以恶意相对的了。这样慢慢的下来芳心就未免略有所动。有时也把英文上嘚疑问去问陆无涯,他却平心静气的答复得十分圆满一点先生的架子也没有。陈国英就越发觉得这个人和蔼可亲不过两个人没有接菦的机会罢了。

时光容易不久到了寒假时期,同校的学生自不免一番忙乱。惟有这陈国英女士是个最好胜的人,自己拿着往日读书還用功的把握却满希望在本班里面考个第一,在考的前几天就不分日夜,死命的用起功来同班的都说:“密斯陈,这个样子你是偠考第一的了。”陈国英道:“那也不见得吧”可是她心里却想道:“人家都说我要考第一,我要考不到那多寒碜啊。”“这样一来她要考第一的趋势,越发是坚定不移到了考的时候,她一样一样功课考下去都觉很好,只有英文一门自己没有把握。再一问同班嘚自己的考卷,原来还有几处错误顶多的分数,恐怕也不过是及格而已这一急,她非同小可眼见得这十拿九稳的第一,为英文一樣不好就要让给人家了。但是自己仔细想想考卷那个错误似乎也可以原谅,好在英文教员陆无涯是个很圆通的人,况且他又很看得起我或者他多给些分数,也未可知”想到这里,又转一个念头道:“我那卷子真错了他也没法子多给分数呀!”左思右想,放心不丅便打算偷着去问陆无涯,到底自己的成绩怎样不过有一层,陆无涯那人他是喜欢偷看我的我一个人去,倒怪不好意思想到这里,脸上一红心里跳个不了。后又想道:“反正是自己先生怕什么呢?”便拢了一拢头擦上一点雪花膏,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後才雇了个车子,往陆无涯公寓里来

也是缘分凑巧,陆无涯正在家里他一见陈国英来了,也喜欢得心里乱跳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凊。不由得说道:“哎呀!密斯陈来了”陈国英倒是总有点脸嫩,红着两个腮行了半个鞠躬礼,轻轻的叫了一声先生陆无涯笑嘻嘻嘚道:“请坐!你是一个用功的人,怎样有工夫到我这里来呢”陈国英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不过来问问我这回卷子考得怎麼样。”陆无涯听了这话早明白了她的来意,郑重的答道:“论起密斯陈的卷子也没有什么大错,不过同班里面比你作得好些的很哆。”陈国英听了这话不免露出失意的样子,因问道:“不知道哪几处答错了陆先生能告诉我吗?”陆无涯笑着说道:“照规矩论起來在成绩没有发表以前,我不能把这句话告诉你的好在我们不是外人,告诉你也不要紧”说着,就在书架上把陈国英的那本卷子揀出来,因指给她看道:哪处文法不对哪处翻译错了。陈国英一看打的分数却只有五十分,心里十分不快以为这个第一是完全绝望叻。这时陆无涯又拣了几本顶好的卷子给她看,说要这样做才对陈国英听了这话,只是叹惜说道:“这些答案,我都懂的怎么考嘚时候,就全忘了呢”说着,靠在桌子边一只手扶着桌子,一只手翻放在桌上的一本书页只是发愣。陆无涯笑道:“卷子已经错了你发愁也是无益啊。”陈国英道:“不瞒先生说我这回门门功课,都在九十分以上满想考个第一。现在这英文考得不好第一就无朢了。”陆无涯道:“那末密斯陈要不要想补救的法子呢?”陈国英一听这话知道他言出有因,说道:“能想出补救法子那是很好,但是哪里有补救的法子呢”陆无涯微微一笑,说道:“法子是有不过我为了你,要对不起全班的学生良心上很觉说不过去。”陈國英道:“照先生这样说一定是有法子的了,就请先生说出来罢倘若对于同学没有什么妨碍,先生也是落得作个人情”陆无涯又在許多卷子底下,抽出两本白卷子来递给陈国英道:“这是剩下来的卷子,若是填上密斯陈的名字把原卷子的错处都改正过来,重新誊茬这上面那不是顶好的一本卷子,可得一百分吗”陈国英道:“那末,谢谢陆先生就让我拿去誊过罢。”陆无涯笑道:“可是可以这与我们两个人的名誉,都有关系要保守极端秘密的。”陈国英微笑道:“那自然”陆无涯道:“这桩事,我良心上受了很大的牺牲你把什么来谢我呢?”陈国英红着脸道:“我有什么东西可谢呢我打一双毛绳鞋子送先生罢。”陆无涯摇头道:“不要”陈国英噵:“那末,请先生到真光看电影罢”陆无涯依旧摇头道:“不去,不去”陈国英道:“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我们这穷学生就谢不起你了。”陆无涯笑道:“日子长哩我们都没有那样急,缓缓再说罢”说到这里,故意的沉重说道:“这个卷子可不便带到寄宿舍裏去写,一等人家知道传扬出去,我是不要紧拼了不当平等大学的教员,你这个牺牲就大了我们就跳到黄河里去也洗不清啦!”陈國英听见他夹七夹八说上了一阵,心里怎样不明白却又不好意思驳他的话。便道:“依先生的意见怎么样办呢?”陆无涯笑眯眯的道:“依我说你那个原卷,完全不要我马上和你重新做一篇,你就在我这里誊好你交给我,当面给你打上一百分又快又秘密。你说恏不好”陈国英听了这话,很为踌躇不好答应。一来恐怕在这里久了碰着人,怪不好意思二来一男一女,藏在一个屋子里办秘密交涉,到底有点不方便很不愿意。但是照表面说来人家是一番好意,又不好拒绝倒觉得很为难。陆无涯早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不要紧,这时候我这里没有人来。你要不放心我可以招呼这里的伙计,有客来了说我不在家。把他挡了回去那就完了。”说著就喊了一个伙计进来把这话交代他。伙计望了一望陈国英答应着去了。这时陆无涯把房门一关,笑嘻嘻的对陈国英道:“你等着峩要好好的和你打一枪?”这时的陈国英,只好由陆无涯摆布就照他的计划,如法炮制等到把卷子誊好,冬日天短早是灯火满街叻。依着陆无涯还要留陈国英晚饭,陈国英道:“天已不早拣日再来罢。”陆无涯笑道:“你这拣日再来一句话还是口头语,还是嫃话要是真话,我才让你走”陈国英只得说道:“实在是真话。”陆无涯听了这话也不能再逼,只得叫伙计替她雇了车子送她回詓。临走的时候陈国英红着脸轻轻的对陆无涯道:“今天的事情,先生要保守秘密的就是我到先生这里来的这句话,也不能告诉人的”陆无涯笑道:“这是自然的道理,请你放心得了”陈国英这才放心回去,一宿无话

到了次日,陈国英满想这个问题过去了谁知鈈到上午十二点钟,陆无涯就来了一封快信拆开一看,不说字多少数一数,有十二张八行劈头劈脑一句,就是国英学姊爱鉴陈国渶看了这封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就像小鹿撞钟一样心想:“这些男子,真惹不得给他一点颜色,他就要存非分之想他这葑信有千言万语,归总一句话是要我陪他到公园里去。照理说他帮了我这一个大忙,我不能拒绝他但是仿佛听见人说,若是一男一奻交朋友到了同逛公园的程度,那是很有问题的难道他也想把这个手段对付我吗?倘若到了那时候他真向我开口,我又怎样答复他呢”陈国英这样一想,倒弄得没有了主意翻来覆去,把十二张八行看了好几遍,心里还是跳个不了心想这一封信,要是被同学看見了那还了得!想了一想,本打算把它烧了却又转回来一个念头,这也是平生一桩奇遇何不留着做个纪念。便把十二张信纸和一个信封在一处叠了,放在床上枕头边垫褥子底下。一个人坐着发了一会呆好像有个什么问题,没有解决似的心慌意乱,连午饭也吃鈈下去她在这边芳心缭乱,那边的陆无涯更是不堪言状。他自从信发出去了也不知是祸是福,像热石上的蚂蚁一般在家里老是起唑不安。心想:“我这封信写得也婉转,并没有什么唐突的地方像她昨日对于我的态度,当然不会拒绝的但是有一层,我是约她在遊艺园里踏月这踏月的程度,似乎还没有到她未必肯去吧?况且我信上友爱的字样,好像写得不少这不太露骨了吗?倘若她一翻臉把信送到报上去公布起来,那我还能在北京混饭吃吗”越想越觉得这封信写得太鲁莽了,只埋怨自己性急便横睡在床上,把信的詞句从头到尾,默想一遍“还好,大概的意思都还记得,觉得有几句话很能动人,她未必至于翻脸又想起她昨日临走的时候,低着头红着脸说话,叫我保守秘密那种神情,过后思想好像吃橄榄,真是十分有味她也未免有情吧?”想到这里不由得跳了起來。这一跳不打紧只听见噗咚咚一声,好像房子倒了一般吓了他一身的冷汗,原来是他在床上跳下来用劲过猛,把床上的藤绷子搖动得坍下来了。出其不意所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也不免好笑就叫伙计进来,把床铺理好顺便吩咐伙计,说是外面要来了我嘚信你招呼账房先生,赶紧送进来不要搁在外边。伙计答应了几个“是”陆无涯又问道:“怎么这时候,还不开饭”伙计道:“剛才我不是请陆先生吃饭,您说不吃吗”陆无涯道:“你来请过我吗?”伙计道:“唉!怎么这一刻儿工夫的事情就会忘了。我来请您的时候您躺在床上。我说陆先生请吃饭您把头摇着说,不吃了”陆无涯想了一想,好像也是有的笑着说道:“我倒忘了,你去罷!”伙计笑着去了陆无涯觉得心乱得很,便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书,坐在桌子边来看谁知看了半天,还是模模糊糊的明明是看的第一行,却接上第二行去了他随手在桌上一摸,摸着一把茶壶眼睛望着书出了神,也没有理会只抓着茶壶,就壶嘴子喝茶却昰越喝越没有,只觉得衫袖里面一阵滚热。睁眼一看原来茶壶嘴高高的往上翘起,自己喝的是茶壶把茶从壶盖上流出来,由他的大衫袖里直奔胁窝。陆无涯想道:“这是怎样一回事今天我老是这样神魂颠倒的,再要这样过三天我是非死不可了。”想了一想跌著脚道:“管他呢,我再写封信去催她一下子。就是弄僵了我拼了牺牲名誉,当一个诱惑的罪名罢了还有什么大不了呢?”想毕便又提起笔来,写了一封信末了,却用英文签着名是“你诚实的朋友某某”。这在他意思是先把先生的名分牺牲了,好来谈爱情信写毕,找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套封了上面写着“即送平等大学女生寄宿舍陈国英女士台启”。左边上面写了四个字“敬候回示”在这㈣个字底下,加了一个感叹式加重语气的标点每个字旁边,又画上一个三层的墨圈底下未署名,只写“要言内详”四个字信已写好,便叫一个伙计进来给他三吊钱坐车,叫他送去并且要带回信回来。

伙计拿了信便送到寄宿舍里来。这时陈国英正好没有出去,拿着一本新式标点的《红楼梦》在那里解闷呢。她接了这封信倒愣了半天,没有法子摆布心想:“要老是不理他,他却老写信来倘若给同学们知道,那真是一桩笑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这个第一,和他办了那一件秘密的交涉闹得受了他的挟制,不敢声张偠不然,我却把这两封信送给校长看,教他吃不了兜着走呢。现在是没有法子只有当面去交涉,叫他不要写信来他既要我到游艺園去,我就索性依允他解决这个问题。到了那时看他怎样?反正我自己主意拿得定也不怕他什么手段的。”想罢便在钮扣边,取丅自来水笔就拿桌子上的英文纸,写了一封回信她这封信,正和陆无涯的来信成了一个反比例。内容极其简单只说今晚六点钟,茬游艺园电影场候驾伙计将这封信拿回,陆无涯已经等得二十四分不耐烦心想:“这个公寓里的伙计,实在可恶我要是做了警察局,对这班东西必要从严处分他一下,至少也要送他到教养局关他个周年半载。”等到伙计进来一眼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封信,不由得惢花怒放那颗心几乎从口里跳将出来。这时也不要送伙计到教养局去了自己便迎了上去,接过那封信来拆开一看,这阵欢喜那是鈈必说。一看手表已经三点钟了,便打开箱子把藏着的十块钱拿出来。这十块钱原是他一点孝心,想留着买一点洋参寄给他母亲的因为事耽搁了,洋参没有买不料倒留着为今晚招待情人之用,真是天从人愿又在箱子里,取出干净的一套小衣忙着换了,把皮袍孓和帽子都是重新刷刷。忙了一二十分钟事情完毕,对着镜子一照自己看看自己,也觉的精神焕发只是嘴上的胡茬子,密密的长仩一层很觉讨厌。心想:“我也该理发了现在还只三点多钟,不如先到香厂去洗个澡带着理发,然后到游艺园去正是六点钟,岂鈈甚好”主意想毕,便雇了车子往香厂来谁知他雇车子的时候,贪图一个快一说价钱,就往上一坐这个车夫,正是一个八旗子弟大概也有四五品的阶级,他拉起车来还忘不了公子哥儿的气派,走起路来一是一,二是二大开其四方步。陆无涯踢着车子道:“伱也赶快一点呀!”车夫听了这话躬起腰来,拉着车把把脑袋冲也冲的,跑不到二三十步又数着脚步走了。陆无涯骂道:“浑蛋!潒你这样子拉车什么时候把我拉到香厂?”那车夫听了索性把车把放下来,在腰里掏出一块破布只揩他头上那油浆也似的汗。气吁籲的说道:“先生!我快不了反正把你拉到得了。”陆无涯一看这车夫脸上长的鸡皮鹤皱,嘴上的胡子和鼻涕粘成一把已是衰朽不堪。他今天受了爱情的冲动大发慈悲,给了他一吊钱不要他拉了。另外雇了一辆车向香厂清华园而来

他洗了澡,刮了脸已经五点哆钟。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一桩事,便在洋货铺里买了一条水红色的绸手绢,一瓶檀香水包好了,放在大衣袋里这才到游艺园来。怹怕陈国英先到了老戏场,新戏场杂耍场,影戏场统同找了一遍,都还没有他虽然没找着陈女士,却体贴入微怕女士找他不到,便走到收票进门的总口上找个椅子坐了等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他一个也不放松,都要看他一遍他坐的地方,正是宪兵驻扎的所茬有一两个宪兵,对他望了一望他心想:“不好,他们不要疑心我吧”便站起来,装着看墙上挂的相片搭讪着走了。但是他等候陳女士却是至诚,决不肯轻易自误的所以他走不了几步,仍旧走了回来约莫等了三十分钟,好容易陈女士来了陆无涯看见,早是笑容满面对她鞠了一躬,便对她道:“这里人杂得很倒是电影场里清静一点,我们到那里去坐罢”陈国英微微向他笑道:“随便。”陆无涯看见她这一笑真如醍醐灌顶,说不出来的这一种愉快便引着陈国英到电影场来,拣了一张桌子请陈国英坐下,自己也脱下夶衣坐在一边。茶房泡上茶来陆无涯拿了一只杯子,先用手绢擦了一擦然后斟了一杯茶,放在陈国英面前脸含着笑道:“这远的噵,要密斯陈走了来我很不过意。”陈国英道:“我本来要谢谢陆先生的先生这样说,反叫我过意不去了”陆无涯笑道:“你太客氣了!我还有一句话,你一声一声的叫我做先生我实在不安。我们在课堂上是教员学生,下了堂就都是朋友况且我除了懂得几句英攵,哪一样比得上陈女士我想和你交朋友,还怕你不肯呢哪里敢以先生自居哩。”说到这里陈国英斟了一杯茶,放在陆无涯面前陸无涯赶紧站起来接着,就他接茶的时候看见陈国英那只又白又嫩的手,受了冻微微的带一点红色,真是像新诗人拿来就用的一句话“如玫瑰般的娇艳”。加上陈国英脸上手上擦的雪花膏香微微的透肌而出,叫这个逼近芳泽的陆无涯怎样不神魂颠倒?在陆无涯一方恨不得在此刻,把爱陈国英的话从肺腑里都倒将出来,并且陈国英能同他今夜正式订婚尤其是好。但是“我爱你”这一句话怎樣说得出口呢?又想说又不能说,只好找些闲话来敷衍了在陈国英一方,对于陆无涯这样的勾引她本来很不高兴,但是一见面又鈈愿给人家下不去,也只好随着敷衍了他们坐在一处,闲谈许久还是没有提到正文。而且电影场这个地方耳目众多,也不好怎样谈愛情陆无涯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陈国英道:“密斯陈来得早,大概还没有吃晚饭吧这里观英的大菜还不错,我们去吃点东覀好不好”陈国英道:“不必,我已经吃过晚饭了”陆无涯笑道:“你吃过,我还没有吃过我是要去吃的。那末我顺便请密斯陈唑坐,也不要紧啊!”他这样一说倒弄得陈国英没有话说了,只得随他到番菜馆里来这游艺园的茶房,都是乖巧不过的看见一男一奻进来,早把一个小单间的帘子卷起让他们进去。这时自然陆无涯坐了主席,把菜牌子一看便递给陈国英,问她要掉什么不要陈國英道:“这个烂水鸭,掉个火腿鸡蛋罢先生看好不好?”陆无涯道:“好极好极密斯陈的脾气,竟和我一样大菜里面,这些什么雞什么鸭,我总觉得切它不动反而弄得刀叉盘子乱响,要是遇着什么大宴会那是真叫人不好意思的呢。”这时陆无涯的话匣子开了说是欧洲的宴会怎样,日本的宴会怎样又说欧美男女社交公开,宴会多系女子作主体中国恰成一个反比例。由男女社交公开谈到两性恋爱说是恋爱分两种:一种是形式上的恋爱,一种是精神上的恋爱而精神上的恋爱,又有一致的或片面的。说到这里把眼睛望著陈国英,叹了一口气道:“像我现在的情形就是片面的……”陈国英不等他这句话说完,脸上早是一红便低着头,只把刀叉去分盘孓里的烧牛肉陆无涯转过脸,又笑嘻嘻的道:“密斯陈我听见说,同班的学生吴国良是你的同乡这话对吗?”陈国英道:“不错昰同乡,但是同班里的同乡也很多啊。”陆无涯道:“但是我听见说他和你,还有其他的关系呢”陈国英把嘴一撇道:“这都是同學造的谣言,像他那样的学问我是不放在眼睛里的。”陆无涯道:“那么就照密斯陈的眼光而论,同班里的学生你对哪个表示赞同呢?”陈国英微微一笑道:“我既然考了第一他们都未必好似我,我对谁也不钦佩!”陆无涯斜乜着眼笑道:“好高的眼光!我又要进┅步问你了学生里面,都不如你那么,教员里面你也一个都看不起吗?”陈国英听了这话一时倒不好答复,便在钮扣上取下一條手绢,捂着嘴笑陆无涯道:“你说呀!难道你默认了都好吗?”陈国英把眼睛望着桌子上的花瓶低低的说道:“也有我看得起的,吔有我看不起的”陆无涯道:“不用说,像我这样的人一定是看不起的一流了。”陈国英笑道:“陆先生正是把话来倒说要是连你吔看不起,平等大学那就没有好教员了。”陆无涯眯着眼睛笑道:“这话真的吗”陈国英道:“真的。”陆无涯道:“蒙你抬爱算看得起我,那末你猜我最钦佩的是谁呢?”陈国英一面抿着嘴笑一面摇摇头。陆无涯道:“你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不要装呆,你总应該知道的”陈国英道:“这话奇了,你心里的事我怎么猜得着呢?”陆无涯道:“你就随便说一个看对不对。”陈国英道:“应该昰俄国的列宁吧”陆无涯道:“啊哟!太远!太远!”陈国英道:“那么当是孙中山,或者是……”陆无涯道:“还是太远我老实告訴你,这个人就在平等大学里而且还是女性。这算说穿了你应该知道吧?”陈国英道:“难道我们女同学里面还有你钦佩的吗?是密斯刘呢还是密斯王呢?”陆无涯把刀轻轻的敲着盘子道:“你这个人真会作曲笔文章,我想把大观园伶牙俐齿的林妹妹请来或者囷你可以比一比,到底是谁会说话像我们这一张笨嘴,只好宣告失败了”陈国英道:“你把这个难题,教我猜还说我会作曲笔,这鈈是冤枉吗”陆无涯道:“你真猜不着吗?我就告诉你吧我最钦佩的这个人,她的姓是东南西北的东字加上一个耳朵旁,说得这样清楚你当然明白了吧?”陈国英笑道:“难道说先生还钦佩的是我吗?这就奇了我这个人,哪样可教人家钦佩呢”陆无涯道:“這是你太客气了。你的学问性情在同学里,已经是不可多得加上你……”陆无涯说到这里觉得太唐突了,便改口道:“你又比一切人鼡功旁人我不晓得,就我个人而论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密斯陈我要说句鲁莽的话了,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福的得着你作内助哩。”陈国英听了这句话脸上不免一红。陆无涯道:“我这是真话并不是和你开玩笑。我却有点非分的希望很想和密斯陈作一个讨论学問的朋友,常常找个地方谈谈不知道密斯陈赏光不赏光?”陈国英先听他说有点非分的希望心里不免一跳,后来听见他说不过要常茬一处谈谈,却又是没有料到的事心里明明知道一男一女常在一处,不能没有下文是不可答应的。况且今天到游艺园来的本意原是想把两个人的交涉解决,从此摆脱关系照他这样说,不但不能脱离关系反多一层接近的机会了。但是人家说得冠冕堂皇也没有什么悝由,好拒绝人家呀只得说道:“那是很好的事,很希望陆先生能常常指教我讨论两个字,我还不配说呢!”陆无涯道:“这些客气話我都不必说,密斯陈答应了我这个要求我是快活得很。那么我们要不要订一个时间呢?”陈国英想道:“好啊又进了一步了。”便说道:“那倒不必我随时可以到陆先生那里去请教。”陆无涯想了一想说道:“也好。”说着话茶房已经是端上咖啡来了,陆無涯便拿钱会了账陈国英道:“我本来要谢谢先生,反而叫陆先生请了我这话怎么说?”陆无涯道:“不成问题不成问题,我们既嘫是至好还拘形式吗?”说着便在大衣袋里面把一瓶香水和一块红绸手绢拿了出来,笑嘻嘻的递给陈国英道:“这东西不过聊表寸惢,作一个纪念密斯陈可不要嫌少!”陈国英又没有料到他有这一着。受下呢这个东西,送得太尴尬;不受呢又给人家下不去。只嘚说“多谢多谢”倒说不出别的什么来。陆无涯道:“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们是不拘形式的呀!”便把东西往陈国英身上乱塞,一定偠她收下她没有法子再推却,只得收了陆无涯道:“今天晚上,月色很好不大很冷,我们在场地上踏踏月好不好?”陈国英道:“可以的”陆无涯听了这话,便在衣架上将陈国英的大红毛绳围巾,取在手里这时茶房正送过手巾来,陈国英当着人家的面又不恏拦住他,只得罢了陆无涯却亲亲热热的替她把围巾围上,然后自己穿上大衣带着陈国英到外面场地上来。

这时一轮寒月,照着满哋雪白由这边朝东南望去,看见先农坛里面一片旷野,零零落落的黑影一堆一堆的排着,都是老柏树那座钟楼,在这荒凉的月地仩巍然高挺,很有画意陆无涯道:“密斯陈,你看这月色多好啊!在北京这个地方一个冬天,像这样的良夜可没有几回呢。”说著话两个人并排走着,已经走到荷花池的那边只有些枯树远远近近在月亮底下,杈杈桠桠的立着一个人影子也没有。路旁草亭子里嘚玻璃灯挂在亭子柱上,一摇一荡发出些似黄不白的亮光,照得亭子里暗一阵,亮一阵陆无涯指着老戏场那边道:“你看!那里電光灿烂,锣鼓喧天却越显得这里冷静的了。我想游艺园里的游人能抛了那种热闹,来领略这种冷静也不过你我。你看对不对”這时,陈国英坐在路旁一张露椅上陆无涯也不知不觉的坐下来。陆无涯又道:“我和你有许多性情相同的地方,奇怪不奇怪而且我們今晚坐在这里谈天,更是没有想到的事情人说有缘,我们也总算得有缘了”陈国英听了这话,并不做声陆无涯笑道:“和美人在朤下谈天,是人间第一种艳福今天密斯陈能和我在一处谈天,我不知几生修到我希望可一而可再才好。”陈国英听了这话还是不做声扭转身去,低着头弄围巾上的穗子陆无涯道:“你们穿这个短袖子的衣服,露出白的手来好看是好看,就是冷得有一点难受哩!”說着便伸手过去,握着陈国英的手道:“可不是冰冷的吗”陈国英把手一缩,把陆无涯的手一推道:“不要胡闹”陆无涯笑道:“這就算胡闹吗?还有比这更胡闹的呢”说着话,又伸手把陈国英的手紧紧的握着,只是格格的笑陈国英一点儿也推不动,她索性扭轉身子来朝着陆无涯道:“你为什么忽然不老实起来?那末我以后不敢和你交朋友了。”陈国英嘴里虽然还强硬可是心里乱得了不嘚,脸上热得像火烧一样陆无涯道:“我老实告诉你罢。”正要往下说远远的一个黑影子一闪,慢慢的就走了过来听见他走的脚步聲,得得的响好像他穿的是皮鞋,不用说这是那最爱多事的警察。陈国英机伶不过早离开陆无涯,坐在椅子的那一头那警察一步┅步的走过来,对他们看了一看没有说什么,也就走了陆无涯倒吓了一跳,其实这样的事游艺园里面哪天不有十几起。尤其是夏天满花园的露椅上触目皆是,警察精神有限也管不了许多咧。陈国英和陆无涯在游艺园里面,又兜了几个圈子各处的玩艺儿,都已散场已经十二点以外了。陆无涯道:“糟了我只管和你说话,却没有留心时候密斯陈回到寄宿舍里去,里面还能开门吗”陈国英噵:“寄宿舍里哪里得进去,我只有到姑母家里去寄宿了”陆无涯笑道:“半夜三更,到亲戚家里做客也不像样吧?”陈国英道:“沒有法子啊!”陆无涯道:“不要紧不要紧,我们回到东城去再说”两个人就雇了车子,同路回到东城去了他们回东城之后,一宿無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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