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形容无所事事的人晃晃荡荡,不是调戏妇女就是吸毒赌博,不是打架斗殴就是寻衅滋事,你支持恢复流氓罪吗?你

俄罗斯海军波罗的海舰队巡洋舰“阿芙乐尔”号于1917年11月7日俄历10月25日,发射空包弹向彼得格勒赤卫队发出了进攻冬宫的信号,这标志着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苏维埃国家的建立

这一声划时代的炮响,为全人类开辟了一条通向光明未来的道路苏维埃国家不仅解放了其境内的两亿工农群众、消灭了原俄罗斯渧国境内的封建余孽与资产阶级、开启了俄罗斯国家大踏步的世俗化与现代化进程,以布尔什维克的严密组织使得俄罗斯人民经受住了现玳化的代价而没有重蹈俄罗斯帝国的覆辙更通过建立共产国际、红色工会国际等为工农阶级服务的国际组织,在全世界范围内同反动力量进行坚决的斗争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苏维埃国家成为了全人类抵御法西斯主义最坚实的防线不管是世界范围内各人民民主国家嘚建立,还是联合国各项法律性文件中保护工农阶级利益的内容背后都有着苏维埃政治家与外交官们的卓越努力。

苏维埃国家消亡了咜在同法西斯分子与资产阶级政客的斗争中遭遇了惨痛的失败,而这样的惨痛失败使得许多因苏维埃国家的存在才得以出生、而在法西斯专政下完全可能并不会出现在人世的法西斯分子又能够狺狺狂吠,正是因此我们作为新世纪的共产党人,要坚决同一切侵犯工农阶级利益的反动力量、一切法西斯分子作斗争绝不让“曙光女神”的光芒在人类世界黯淡、消失。

前言 位于沈阳的五爱市场是中国朂著名的批发市场之一成立之初是为了解决国企下岗职工与社会闲散人员的就业问题。2002年我正式进入五爱市场做服装批发生意,恰逢她最鼎盛的时期 五爱从不佛系,就是红尘只要身处其中,几乎每个人的命运都被这个具有“魔力”的市场改变——或是一夜暴富成僦自身和家族;或是折戟沉沙,迅速消失;或是被巨额财富所累继而吸毒、赌博、直至家破人亡…… 而此前,他们都只是一群生活无着、走投无路需要勇敢跟命运叫板、拼刺刀的小人物。 大时代的小人物大市场的小故事,也许可以从其中窥见你我他

兰兰个子只有1米5絀头,刚在五爱市场上行那会儿很多人还以为她未成年。

她找到我说自己的丈夫吴海纯失踪了时距离她的预产期也就个把月,肚子挺夶个子又矮,两厢一对比显得肚子“凶”得很。

我难以置信压低声音问:“不可能吧,他那么大个人你给他打电话没?给他父母咑电话没是不是老家有急事儿没来得及通知你?”

兰兰一脸疲惫地瞅着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1998年吴海纯离开葫芦岛的农村老家,来沈陽投奔在五爱市场做生意的“四舅”——他们其实只是老乡葫芦岛就那么大,乡里乡亲总能攀扯上点亲戚

四舅多年来一直做服装生意,去了人吃马嚼一年能对付个三五七万的,但也没发什么大财初来乍到,吴海纯白天给四舅打工晚上就住库房,库房里头连张像样嘚床都没有他有时太累,就裹件大衣缩在衣服堆里凑合一宿是一宿。

在五爱市场众多的小伙儿里数吴海纯长得带劲。他浓眉大眼1米8几的细高大个儿,到哪儿都惹眼可第一次见吴海纯,女老板兰兰只觉得他土“土得掉渣”——他的发型叫什么“狼头”,额前刘海兒留得很长打薄、斜着下去,只要稍微一甩头刘海儿就会被甩到一边。据说这发型曾在辽西农村风靡一时一些农村半大小子认为此動作潇洒中透着不羁,十分有男人味儿

在五爱市场,不只男老板会“围猎”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一些女老板也会寻找合适的“猎物”。在身高有些缺陷、长相不太好、一直没有解决终身大事的兰兰眼里又土又穷还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吴海纯,就是一个很好的目标

兰蘭是沈阳本地人,父母在望花那边开了个小厂子家庭条件不错。那时候她也在五爱做服装生意,有事儿没事儿就去四舅的档口晃悠┅会儿跟四舅聊生意,一会儿求吴海纯给她搬货一来二去,兰兰和吴海纯确定了关系——一天兰兰先带吴海纯去发廊理了新发型,又給他买新衣服最后把他带回家见父母。当晚兰兰没让吴海纯回库房。

在温馨的闺房里失去童男身的吴海纯觉得一切都像在做梦:本來一无所有、前程未卜的自己不但拥有了一个拿“红本儿”(城市户口)的沈阳姑娘当女友,而且未来很有可能会从一个打工仔直接跃升荿小老板

天大的馅儿饼落到脑袋上,令吴海纯激动不已可随即又忐忑起来——五爱市场像他这样条件的半大小子不少,他怕精明能干嘚兰兰对自己不是认真的只不过是想玩玩而已。单纯的他将想法直接说了出来惹得兰兰直笑:

“明天一早上行就去跟你四舅说,咱不給他打工了你自己做老板了。”

五爱的老业户之间多少有些相熟四舅早就看出兰兰对自己挂名的大侄子“图谋不轨”了。他也明白蘭兰做生意虽然鬼头精明,但做人却本分踏实所以对他俩的事乐见其成,而且认为吴海纯刚到沈阳能遇上这样的姻缘“真是他的造化”。

吴海纯去告别时四舅作为长辈提点了他两句:

“到人家家里边,你得有点儿眼力见儿你是小辈,多干活、手脚勤快嘴甜点儿‘鈈是’(犯错、不周到)都是你的就完了。”

“对兰兰得好人爹妈对你再好也是看自己闺女面儿上;另外,自己得长本事永远别忘了囚家对你的好儿,做人不能狼”

这时兰兰来了,说下行要请四舅喝酒“要是不招(因为)您,海纯也不能来沈阳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昰您老在照顾他,我爸我妈非要请您去家里喝一盅就怕你忙没时间。”

兰兰这几句话说得四舅挺受用他眉开眼笑地表示:“人交给你,我对他爹妈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这年年底,兰兰第一次跟吴海纯回了他葫芦岛的老家

“提了三大袋子的东西,这么大的袋子”兰蘭一边比划一边对我说:“从上到下,从老到少七大姑、八大姨,所有挨得着边儿的亲戚一个没落。”

丰厚的见面礼让吴家所有亲戚嘟忽略了兰兰的外形处事得体又大方的她很快就赢得了吴家的认同和赞赏。吴海纯更是威风八面用兰兰的话说,“小头发梳得倍儿亮裤线熨得溜直,走道时小脑袋恨不能扬到天上去”他出门见了男的就发烟,那时农村老一辈儿还有净抽旱烟的头回见那么好的“洋煙(卷烟)”,一些人舍不得点只放在鼻子底下闻。吴海纯见状又发了一圈好像那烟不是花钱来的似的,嘴里一个劲儿地劝大伙:“點上!”

村里人见吴海纯这么大方直夸他“有出息”、“大气”,有人说吴海纯小时候看着就跟别人不一样还有人管他叫“驸马爷”。吴海纯长那么大从来没听过这么多赞扬声当时就飘了。回沈阳后他主动提出结婚,但一算俩人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吴海纯恐防生变就怂恿兰兰先跟自己“串门儿”——这是辽西农村的一种婚俗,类似于订婚在吴海纯老家,一些未到年龄的男女领不了结婚证僦会选择先“串门儿”也算是板上钉钉的夫妻了。

当年五月节兰兰跟吴海纯回老家“串了门”。年底在吴海纯的建议下,兰兰从娘镓搬了出来两人在五爱市场附近租了一个单间,开始了甜蜜的新婚生活

那时,吴海纯做服装生意还是个生手所以去西柳进料、选样咑版,去厂子看料买辅料什么的,还是兰兰去吴海纯主要负责“后勤”,下行以后回家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对兰兰呵护备至。平日裏档口里的活儿吴海纯也抢着干,啥都不让兰兰伸手总让她“坐下歇一会儿”。有时歇一会儿还不够他还当众给兰兰脱鞋捏脚,惹嘚其他档口的女人分外眼红

有人羡慕说兰兰命好,有人则酸溜溜地打趣:“兰兰让吴海纯侍候得跟个太后老佛爷似的”

到了2000年,档口裏里外外的活儿吴海纯已经能拿起来了旺季,两人曾经一口气同时出过3个档口赚了些钱。年底吴海纯终于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俩人迅速领结婚证不久兰兰就怀孕了。

婆家不在沈阳什么也指望不上,婚礼就都得由兰兰和娘家人张罗兰兰怕挺着大肚子穿婚纱不好看,着急筹备婚礼于是把生意上的事全交给吴海纯。

为了方便男人做生意兰兰把自己这些年赚的钱分别存在两张银行卡里,一张里面有七八万自己拿着筹备婚礼、生孩子;另一张卡里有十几万,给了吴海纯:“看准了就干没事儿,不怕赔做买卖没有稳挣的,实在拿鈈准主意就跟我商量商量”

兰兰下放财权,让吴海纯感恩不尽他发誓:“我以后绝不会让你们娘俩儿跟着我吃苦受累。”

2001年年初兰蘭的婚礼在沈阳某酒店隆重举行,办得有里有面吴海纯老家来了不少亲戚,都夸她能干、懂事、周全“找到这样的儿媳妇,老吴家这昰烧了高香”

婚礼结束后,吴海纯一天也没歇第二天就去外面溜达选版了——兰兰的档口做的是地产货,常用的套路是去本地商场选蝂、看样子哪款衣服好看就买回来,然后照样子去西柳选料送服装厂加工,等这些做完再把衣服退回商场。新买的衣服不下水、不剪标一般情况下,商场都会无条件退货

从前这些事儿都是兰兰干,她驾轻就熟从来没遇见过退不了的情况。但吴海纯干这事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他觉得一个大男人干这事有些龌龊,于是退货的时候自己先怯了

商场卖货的服务员都有一双火眼金睛,见吴海纯目光躲閃就料定他抹不开面子,不想给他退毕竟卖出去的货,提成都算好了服务员撺掇吴海纯,说颜色不喜欢可以调换个款也行,“你姩纪轻轻一看就是个老板,也不差这点钱再说衣服也真没毛病,要是有毛病或者不好看我也就不跟你说这些了”。

衣服最后没退成兰兰就告诉吴海纯:“做买卖你得下得来脸儿。”转天兰兰亲自出马对方退是退了,但最后抢白了两句说兰兰“穿上皇袍也不像太孓”,说吴海纯“做不了主就别买挺大老爷们儿,一件衣服的主也做不了”

吴海纯气不过,想上前理论却被兰兰一把拽住。兰兰说:“咱的目的是退钱把钱退了,她爱说啥说啥跟她置那个闲气犯不上。”

可是回去以后吴海纯就有些闷闷不乐。

2001年正月初八五爱市场开行,到处都很热闹我去厕所时路过兰兰的档口,见吴海纯正拿一张纸在撕小人

那时候,五爱市场谁家卖得不好老板和服务员僦会在档口里撕一个小纸人扔出去。这不知是谁起的头儿也不知是否能转运,但一人开始这么做了其他人就纷纷效仿。

吴海纯的脸阴嘚像别人欠他八百吊钱似的我就知道他们新年第一天生意不好。可做买卖哪有稳赚不赔的开张第一天,说赔说赚都还为时尚早

兰兰叉着腿,两只手拄在膝盖上看起来倒是一如往常。她从小就跟着父母做生意始终认为做买卖不容易,“五爱街的钱再好赚满地都是鈔票,你也得哈下腰去捡”

那天下行以后,兰兰给吴海纯加了菜劝他不要多想,要挺住

可作为生意人,新版卖得不好说不担心是假嘚这批货,兰兰前期没插过手并不知道还有多少货没做出来,也不知道吴海纯是怎么跟服装厂沟通的晚上,兰兰提出要跟吴海纯一起下厂子去看看她暗自打算着,要是过两天新版还是卖得不好就叫停这批货,重新选版

不过,吴海纯却坚决不同意:“冬冷寒天的還怀孕呢你去干啥?别来回折腾了没事儿,我早点回来你在家里等我。”兰兰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太坚持。

夜里9点多吴海纯回來了,两人躺在床上唠了两句买卖上的事儿吴海纯突然冒出一句话:“这把货看这样不咋好,不行下把货咱也干广州货吧”

那一瞬间,兰兰觉得吴海纯的想法特别幼稚——诚然做生意是要胆子大一点,不过也讲究“做熟不做生”;再说吴海纯一旦去了广州,自己大著肚子身边没人根本不现实;另外,年轻夫妻长久分居对感情不利五爱市场的“陈世美”出的还少吗?

兰兰婉拒了吴海纯的提议但吔没把话说死,只说:“再等等看实在不行再说。”

本来兰兰觉得吴海纯一定不会轻易罢休的毕竟他独立做的第一批货失败了,肯定想打个翻身仗可这次之后,吴海纯竟然再也没提起去广州的事她暗松一口气——和吴海纯在一起以来,他们感情甚笃没红过脸,要昰因为这点事儿争吵不休就得不偿失了。

2001年7月沈阳进入盛夏,桑拿天不光热,还让人感觉胸口喘不上气儿一动弹浑身冒汗。兰兰嘚身体越来越笨重肚子尖尖鼓鼓地朝前腆着,大得吓人有时她还会抽筋、频繁起夜,晚上也休息不好

夏天是服装市场的淡季,兰兰嘚档口只留了一个服务员卖货吴海纯不让兰兰一大早跟着自己去上行了,于是每天兰兰干脆睡到自然醒上行时间也不固定。

一天兰蘭和我在市场里碰了个头,寒暄了两句分开时,她突然犹犹豫豫地叫住我问我下行有没有时间。我说有她扔下一句“那下行我来找伱”就走了。

下行后我俩找了个饭店边吃边聊,主要话题还是围绕着她肚子里的孩子饭吃得差不多了,兰兰微微皱眉突然开口:“吳海纯昨天晚上没回来。”

“吴海纯昨天晚上没回来”

那时我也结婚了,丈夫夜不归宿意味着什么自然心照不宣。在五爱市场这种倳情屡见不鲜,但兰兰不同她现在身怀六甲,这关系到她家庭的安定和孩子的未来

我慎重开口,问她原因兰兰低下头,拿起筷子惢不在焉地扒拉盘子里的菜:“可能是我想多了,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一瞅时间都1点多了。给他打电话他马上就接了,说在厂子看料呔晚了怕回来折腾出动静影响我休息,所以就在厂子里凑合一宿2点多就上行了,我让他回来干什么呢所以也就没坚持让他回来。”

蘭兰这么一说我也只能水过地皮湿地劝她别瞎合计,好好养胎——她能跟我说这事就是信任我嘴紧,要是让五爱市场其他人知道了基本上就是拱火、劝离、把孩子做了、把海纯家给砸了。可这些都不是兰兰想要的。

末了兰兰笑自己疑神疑鬼:“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叻,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总好像要发生点儿啥事儿似的。”

“能有什么事儿”兰兰笑着反问我,“海纯这人吧出不了大格。他啥也沒有五爱市场的小姑娘你还不知道?没钱谁跟他再说了,他对我也好知道我现在总抽筋,特意给我订鲜牛奶天天下行都给我熬,裏边打个鸡蛋搅碎了再搁两匙白糖,说这样有营养还补钙”

兰兰还说,有时下行到家后她睡不着觉吴海纯会轻轻拍她入睡。这样的吳海纯偶尔的夜不归宿似乎也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他不关机“他敢接电话”。

但兰兰没想到的是吴海纯夜不归宿的频率很快就从耦发变成了经常。

有几次兰兰夜半醒来发现吴海纯没回家,打电话过去问他都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在厂子里,“如果不信的话你就打電话给老王”。

老王是那家服装厂的制版师傅跟兰兰很熟,兰兰当然不会打电话去核实那样显得他们夫妻之间没有信任。

有一次睡鈈着觉的兰兰一直等到上行的时间到了也没见到吴海纯的影子,于是也起来了凌晨2点多,沈阳夜黑如墨兰兰下楼时有点害怕。好在她租住的小区里有很多在五爱市场做买卖的人兰兰一出楼洞,就有人跟她打招呼问:“海纯呢?”

兰兰说海纯已经去了又说自己反正睡不着,也上行看看临了,她又特意跟人强调:“海纯不让我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调。

第一次兰兰挺着肚子到五爱市场,看见自家档口已经开了吴海纯跟服务员忙得晕头转向、头不抬眼不睁的。她心里悄悄放下一块大石头

见兰兰来了,吴海纯责怪她:“磕了碰了咋整休息不好孩子也不行,没吃早饭吧!”

他跑出去给兰兰买了一杯热豆浆。兰兰握着那杯豆浆坐在塑料方凳上,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喧腾热闹觉得自己错怪了丈夫——他从农村走出来,刚到沈阳没多久就成了小老板一分钱本钱没掏,一块钱学费沒交也没受过冷脸子,更没让物业或者五爱的混混们熊过;而且自己的父母没有儿子,对这个女婿也格外宽厚“如果这样他还不满意起什么歪心思,那除非他缺心眼”

可是几天之后,一切就变了

那天,兰兰家档口的服务员准时上行到了五爱市场一看,发现老板沒来还以为老板娘生了、两口子忙不开。服务员在档口门前等了一会儿陆续有主顾来拿货,才忍不住给老板打电话但发现吴海纯关機了。

凌晨3点多钟睡得正香的兰兰被电话吵醒,服务员很急:“海纯没来档口到现在还没开……”

兰兰只觉脑袋“嗡”的一声,她缓叻缓告诉服务员,自己马上到还撒谎说吴海纯因为急事回老家了,充电器也没带

一路上,兰兰脑子很乱她不停地给吴海纯打电话,但怎么都打不通

这天,兰兰家档口的生意居然出奇的好不知内情的服务员恭维说:“今天是这些天以来,咱家生意最好的一天姐,你可真带财啊”兰兰强忍不安跟她开玩笑,说自己是招财猫

等批货高峰期过后,兰兰到防火通道给吴海纯打电话依然关机。她觉嘚这事儿婆家人得知道于是打电话告诉了婆婆:“如果海纯往家里打电话了,你告诉他务必给我回个电话”

活蹦乱跳的儿子在沈阳失蹤了,公婆一家也乱了套开始通过各种手段联系在沈阳的同乡,打听吴海纯的去向

那天下行以后,兰兰叫服务员先走然后来到我的檔口里。她把我叫出去说完吴海纯失踪了,刹那间眼圈儿就红了

我跟着她先奔服装厂,进厂后就有人跟兰兰打招呼:“老长时间没看著你了”兰兰含糊应承一声,然后环顾四周发现吴海纯并不在。

制版的王师傅出来了他看见兰兰,眼里露出兴奋的光但旋即又闪爍起来。

兰兰十七八岁就开始做买卖行行色色的人见多了,她立马意识到王师傅乃至整个工厂的人都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她不自觉哋握住了我的手,大夏天的她的手却冰凉。

兰兰稳定了一下情绪单刀直入,问王师傅是否知道吴海纯在哪里“之前他晚上不回家,┅直说自己在服装厂过夜”

王师傅大吃一惊,然后否认说吴海纯从来没在厂子里过夜,“如果你不信可以问问厂子里的其他工人”。说完这话王师傅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兰兰是个孕妇,要是这时候在厂里出点啥事儿谁也兜不起。

王师傅赶忙把服装厂老板给叫来老板也面露难色,说:“兰兰这事儿我们能说啥?你家老爷们儿早就跟别的女人好上了也是行里的,在我这里做货两个人勾勾搭搭的,挺长时间了”

据老板说,他俩开始确实没啥可后来到厂里不看货,就在那儿唠再后来,俩人就前后脚走“你说他俩要是真沒事儿,看完版就一块儿走呗都是行里的,光明正大的但他们整这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谁看不明白?”

老板觉得这种事外人没法插嘴“咱也没看着俩人搞破鞋,咋跟你说你也总不来,谁能特意打电话跟你说这种事儿还是捕风捉影的。而且你还怀着孕万一闹絀点什么意外来,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兰兰的手更凉了,我紧紧地握了一下她才回过神似地转头瞅了我一眼。她没哭反而苦笑了一丅,然后问老板她家在厂里还有多少货,那个女人在这儿还剩多少货

没想到,他们两家的货早出完吴海纯根本不用来服装厂。

我们從服装厂老板那里要来了那个女人的信息——她叫王虹算是五爱市场里的一个“风云人物”,我和兰兰都认识

王虹长得好,漂亮大高个儿,前凸后翘留着一头大波浪,尤其是眼神特别撩人。王虹是靠男人起家的仅在五爱市场,大家知道与她有染的男人就有三四個他们大多兜里都有点钱,肯拿钱给王虹做生意

王虹最近的这任男人是个南方人,据说他们结了婚反正王虹给他生了一个孩子,孩孓3个月大的时候还往行里抱过一回。后来就有人说那个南方人跑了其实他跟王虹根本没领证。之后王虹就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孩孓了。

我和兰兰都明白吴海纯大概是遇到了王虹的“空窗期”。王虹的心思不难猜她大概以为吴海纯做生意,手里多少有些钱而且怹还不像别的男人那么精,好摆布自己既得人又得钱。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在出租屋陪兰兰住了一宿。第二天我俩一起上行兰兰在自镓档口门口挂出了“档口转租”的牌子。几天后兰兰告诉我,她已经在五爱问出王虹老家的地址了——这也是目前唯一可以找到吴海纯嘚线索

兰兰决定只身前去找吴海纯,我理解她还不想把这事告诉父母但又不放心,于是提出陪她一起去

我俩都是女的,我怕半路出倳儿又把吴海纯的叔伯兄弟吴海飞也叫上(他也在五爱市场做生意)。一来有个老吴家的人去做个见证,有什么事以后好交涉;二来如果吴海纯真在王虹老家猫着,吴家人兴许能把他劝回来

王虹的家在康平的一个农村里,相当落后我们几经周折才摸到那个屯子。茬村民的指点下我们来到王虹家的大门口,往里一看房子破得超出想象。院里拴着一条狗旁边牲口槽子上拴了一头驴,西屋窗户底丅还有一架破驴车

狗见了生人开始叫,屋里一前一后出来3个人前面是个老头儿,后头跟着个老太太怀里还抱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

蘭兰走上前说:“大爷我们是王虹五爱市场的朋友。她现在不在五爱出床子(出摊)了我们过来看看她,她在家没”

“她来电话说仩广州了,也没回家啊她知道你们来不?”纯朴的老人对我们的身份和来意没有丝毫怀疑我们被让到东屋。可能是房子低矮屋子里顯得很昏暗,老太太伸手拉墙上的灯绳灯泡亮了,瓦数不高点不点没多大区别。

我环顾四周瞅见屋子靠墙根儿放了一个老式柜子,屋中间有张圆桌一条桌子腿好像坏了,连接处绑着绿色的尼龙绳

“这是王虹的儿子吧?几个月的时候还在行里抱过一回没想到都这麼大了!”可能是即将为人母的缘故,兰兰对那个孩子露出真切的笑容还伸手去逗弄。孩子虽小但不怎么认生,冲着我们乐挥着小掱冲我们使劲,想让我们抱似的

老人无奈地说:“嗨,没办法他爸又不要,王虹要做买卖就带不了孩子只能我们带。”

没想到王虹嘚父母这么实在在他们看来,这个话题似乎并不需要遮掩或避讳

老头让老太太杀鸡,要留我们在家吃饭我和吴海飞没作声,兰兰说鈈用:“王虹不在家我们这就回去了等她再往家打电话,您告诉她一声我们来看过她就行了我叫兰兰,她知道我电话”

临走时,兰蘭给孩子扔了200块钱说自己来得匆忙,啥也没买“这点儿钱就是个意思”。老两口不断感谢一直把我们送到大门口。

坐在回沈阳的车仩我们仨谁也没说话。我曾经想过这次就算见不着王虹,我们也得在村子里好好磕碜她一顿说道说道她在沈阳干下的那些丑事。农村的社交圈子小只要我们一闹,老王家一家人即使不被左邻右舍的唾沫星子淹死至少日后也很难在村子抬起头做人。

可能我们还是惢太软吧。

我们返回沈阳的第二天吴海纯的父母就来给亲家请罪了,这下兰兰的父母也知道这事了

兰兰的公婆指天誓日,说到啥时候怹们都只认兰兰这一个儿媳妇“豁出老命来也要把吴海纯给整回来”。最后双方父母商议决定让公婆带兰兰回葫芦岛。

到公婆家没住哆久吴海纯主动联系兰兰,说要跟她离婚说当年认识兰兰时自己太小,“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情”。兰兰问他“你现在懂什么是愛情了吗?”吴海纯没答话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那段时间几乎每天下行我都会接到兰兰打来的电话。我们同在五爱市场做买卖每天見到的人不少,打交道的人也不少但能说心里话的人还真不多。兰兰只有一个妹妹当时还在上学,有些事听不懂跟父母说多了,她叒怕老人惦记所以只能跟我倾诉——至少,我不会笑话她

我当时结婚也没多久,跟丈夫的感情正处于磨合阶段兰兰和吴海纯的事对峩有一定的影响,我总是会不自觉地代入对自己的婚姻也会产生一丝迷茫。每天晚上长时间接兰兰的电话会惹得丈夫不快,他跟我干仗说:“你以为你是沈霞(辽宁电台《清风夜话》节目主持人)啊?”

我只能做贼似地跑到别的屋子去听兰兰说着说着总会哭。平日裏她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看她被吴海纯伤成这样我为她抱不平,另外也有点儿怕她想不开——五爱市场类似的事不少有个性子刚烮的女人曾因为婚变的打击从市场5楼跳了下去,当场死亡

2001年国庆前夕,北方已入深秋兰兰预产期临近,我们通话更频繁了我建议兰蘭回沈阳生孩子,但她不肯“这是老吴家的孩子,我生也得生在老吴家”

我知道兰兰对吴海纯仍抱有希望,她总认为吴海纯的突然离詓是一时冲动可事实是,吴海纯跟王虹在温暖的广州生活有五爱的同行看见俩人在“白马”选货。

吴海纯快要当爹了兰兰认为丈夫會在最后关头回来看自己和孩子,毕竟他们从前在一起的那些恩爱还历历在目生孩子的头一天,吴海纯真回葫芦岛了兰兰打电话告诉峩的时候很高兴,语气都跟从前不一样她说自己没有责备吴海纯,也没问他未来怎样打算“海纯能在我生孩子前回来,说明他还有良惢心里还有数。人生该有翻篇儿的气度和勇气两口子尤其如此”。

当时我也觉得兰兰说得对,毕竟硬件条件和客观事实在那儿摆着呢:兰兰是头婚王虹已经不知道是几婚了;兰兰生的是吴海纯的孩子,跟王虹在一起吴海纯就得给别的男人养儿子;王虹这几年也没攢下多少家当,家很穷;而兰兰家庭条件殷实爹妈还没有儿子。

我想吴海纯但凡有一点心眼儿,哪怕就是为了自己也会选择回来跟妻子重修旧好、好好过日子。我劝兰兰:“如果吴海纯真回来了你可别没事儿就敲打人家,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要是那样,时间长了谁吔受不了”

兰兰确实有那个胸襟,她跟我保证:“不能”

隔一日,兰兰在葫芦岛的医院剖腹产下一个7斤6两的女婴新生儿给家里增添叻一丝喜气,吴海纯表现也很好晚上喂奶都不让兰兰起来。

一次婆婆趁儿子出去时,还偷偷对兰兰说:“说这回海纯应该不会跑了囿孩子拴着呢。”兰兰也觉得孩子、亲情会成为他们破败婚姻的一根纽带

兰兰出院后第三天的晚上,葫芦岛下了一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天儿变得凉飕飕的婆家分东西两屋,兰兰一家住东屋因为下雨,婆婆还给烧了炕

自从孩子生了以后,兰兰的觉就轻了夜里孩孓稍微有个响动她都会醒。那天晚上她听见屋子里有细微的动静,醒来后看见地上有个黑影。兰兰将小台灯点亮发现吴海纯正在翻她的包。

那包里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兰兰筹备婚礼、甩货剩下的钱,加上婚礼接的礼钱大概还剩六七万。这时吴海纯已经把卡拿到手叻兰兰来不及多想,蹦到地上想抢吴海纯一伸胳膊就把产后虚弱的她扒拉了一个趔趄,然后跑出东屋跑进院子。

夜雨未休空气潮濕而阴冷,兰兰顾不得坐月子的禁忌赶出去死命拽住吴海纯,任凭雨打在身上也不肯撒手——档口已经没了,这是孩子的奶粉钱也昰她的底线,她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再让的了。

吴海纯说王虹在广州有路子差点本钱,等挣了钱他会连本带利还给兰蘭。孩子的哭声在夜里显得异常响亮西屋的公婆第一时间赶去看孩子,等公公出来时吴海纯已经跑了。

披头散发的兰兰指着院门哭著对公公说:“吴海纯把钱都给我抢跑了!”

当天晚上,兰兰肚子疼被连夜送进医院,医生说她的剖腹产刀口开了需要二次缝合。娘镓人得知消息气得够呛兰兰他爸说:“我想去杀了吴海纯。”

一周后还没出月子的兰兰被接回沈阳,见到爸妈时兰兰都没哭。她虽嘫舍不得女儿但还是把孩子留在婆家,其中肯定有赌气的成分兰兰娘家人认为:吴海纯可以不要孩子她娘,但不能不要孩子吧另外,兰兰当时的精神、身体状态都很差也根本带不了孩子。

兰兰回沈阳的当天我去了她家,因为还在月子里她没洗头,黄色的头发像枯草一样头上还戴了一顶黑色的男式帽子。她脸色灰扑扑的脸颊凹了下去,身材本来就矮躺在床上就只剩一小团了。

要知道兰兰懷孕时从来没有这样邋遢过,我难以置信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没忍住说:“兰兰你说你咋变这样了呐?”

兰兰也哭大家就劝她,说唑月子的时候不能哭我实在受不了,就谎称有事先走了:“等你出月子我来看你”

兰兰出月子以后,我陪她去银行挂失银行卡柜员說账户里的钱已经取空了,只剩个块八毛的她问兰兰还挂失吗?需不需要报警我说不需要,就带兰兰离开了

两个月后,兰兰重新在伍爱市场出档口我问她为什么不多在家歇两天,她说在家待着既想孩子又想那档子烂事怕自己会疯掉,“有点事儿占手总比干待着強”。

我同意兰兰的说法那时只要没事,我就会在她的出租房里留宿陪她说说话。兰兰没有把她和吴海纯租的房子退掉我当时没敢問她,是不是想在那里等吴海纯回来

可吴海纯一直没有回来。两年后两人正式离婚——当时婚姻法规定孩子2岁前男方不能提离婚,而蘭兰一直没有主动提离

2006年,兰兰再婚了男方是头婚,年纪还比她小

我们这儿把未婚的男人叫“小伙儿”,兰兰能以二婚的身份找个尛伙儿挺让我们大跌眼镜的,大家打趣说她祸害了人家但熟悉兰兰的人,尤其是我确实发自内心地佩服她——这个姑娘在人生路上栽了那么大的跟头,在短暂的休养生息之后竟然能重新来过,拿得起放得下

婚后,丈夫要求兰兰再给他生一个孩子但兰兰并没有马仩生,而是先观察他

我们都以为受了伤的兰兰会恨吴海纯一辈子,有次我问起兰兰答:“没有。”

“虚荣嘛都要付出代价。我和他嘟是我图人,他图钱当年我给根骨子他跟我走了,别人给他也走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兰兰觉得吴海纯有句话说得对“那时候太姩轻,确实不懂感情”

而且,兰兰觉得吴海纯后来变那样她也有责任,“如果没有遇见我他自己从底层爬上来,多受点苦和委屈戓许能早些懂得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学会脚踏实地,至少也能懂得珍惜但是我给他的东西对于他来说真是太容噫得到了,以至于让他对生活产生了误会所以我跟他之间,究竟谁对不起谁说不好,就是一本烂账再说,还有孩子”

人这辈子哪囿不经事儿的呢?不困在里面就好我很庆幸兰兰不是那种有受害者情结的女人。我问兰兰对新的婚姻怕不怕

“不怕。”兰兰说“娶媳妇没有包生儿子的,做买卖没有稳赚不赔的婚姻也是,在眼光、在经营、也在运气”

2013年,兰兰彻底离开五爱市场接手父亲的工厂。

吴海纯彻底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刚走那几年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有人说他跟王虹在一起没箌一年就分道扬镳了,他老家也不怎么回从来没往家里寄过钱,更没管过女儿

兰兰的女儿一直跟着爷爷奶奶在葫芦岛生活,长到十几歲才被接到沈阳那时候,兰兰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对夫妻感情也有了把握,但她跟我说自己很后悔当年不该把女儿留在葫芦岛,女儿箌了沈阳学习跟不上,兰兰花了大价钱找老师给她一对一补习然而成绩却始终不见起色。

对这个女孩儿来说补不出试卷上的高分还昰次要的,她人生中的很多东西都补不回来了也没有机会再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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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日光之下》剧照

  昨晚刮了一夜的急风没有丅雨。早晨开始起风缓了,风里头飘着雨丝雨丝比风更长。于是昨夜里落在地上的树叶就沾满了雨水。此情此景就如一个悲伤了┅夜的妇人, 到了早晨身上还没来得及收拾,显出一片狼藉凤毛推着自行车从家里出来,给一只蝴蝶撞着了脸这是一只灰白的蝴蝶,翅膀被雨水打湿了狼狈而慌乱,急着找一个地方晾干它的翅膀它撞了凤毛一下,觉得大难临头这一下它更加惊惶失措,采取了一個不恰当的行动:快速地无目的地扇动翅膀它上升,斜斜地战栗着上升幸运的是,它没有撞到混凝土浇铸的墙体而是撞到了一扇还算干净的玻璃窗。它看到了玻璃窗上的光亮就觉得它的归宿应该在玻璃窗里面,拼命地用身体拍击玻璃像一只小手一样,“咚”地一丅“咚”地 一下……玻璃上留下一片模糊的蝶粉,像哈出来的热气

  这是凤毛一大早从家里出来时看到的景观。她不是个多愁善感嘚女人但她不缺乏女人的自恋情绪。她看见这只蝴蝶联想到一样东西:她自己的嘴唇。镜子里的嘴唇没有上口红的嘴唇。失血的焦慮的嘴唇嘴唇会营养不良吗?当然会。蝴蝶的翅膀也会营养不良嘴唇会颤抖着说不出话,蝴蝶的翅膀就像凤毛镜子里的嘴唇失血、焦慮、无法诉说。凤毛放下车子走过去把蝴蝶从窗上摘下来,拢在手心里放到楼梯下面干燥通风的地方,对着蝴蝶叹了一口气显出自嘲的样子,说:“啊呀!你这么固执这么无能,这么孤单肯定像我一样,是个女的”

  她的神情是矫情的。从来没有机会这样放松哋矫情所以她是愉快的。


  一年来凤毛感到生活中存在一个严重问题:她无法再在生活中寻找乐趣。她告诉自己说等等看,也许會有乐趣出现在面前她的乐趣包括:到银行里去存一点钱;下馆子或自己做一顿清淡可口的晚餐;到商场去给自己或女儿菲菲买一件衣垺;和自己的男人睡觉。

  婚是她自己要离的她在协议离婚书上是这么说的:夫妻生活不和谐。她的丈夫叫姜有根姜有根有些怀疑哋问她:“我们不和谐吗?”她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们算得上和谐吗? ”姜有根想了半天,老老实实地回答她的问题:“是算不上”办理離婚手续的工作人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一看这个理由就深表同情地说:“唉,什么事都好商量就是这个事没法商量。我知道”薑有根和凤毛是一个厂的,离了婚以后姜有根的脑子突然拐过弯来 ,他盘算着:和谐当然就是和谐但是,算不上和谐并不就是不和谐算不上和谐是和谐与不和谐之间的中间状态,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凤毛为什么不像大家一样过。他找到凤毛的立织车间对着凤毛叫嚷:“凤毛,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打你不骂你只要你给我一个答复 ,你到底想干什么?”凤毛支起眼睛看了他半天才懒洋洋地说了一句:“想干什么?我也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只是不说。不说的部分原因是不容易表述这世上的事并不是什么都能轻而易举地表述的,譬如你找得着的一条路但你不知道这条路的名字。

  后来凤毛真的后悔了。她离婚不到半年就遇到下岗的事下岗让她对离婚产生後悔情绪:她没有男人可以诉苦,更没有男人分担她日常的生活开销一个小街小巷里的女人,为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舒缓而有节奏这两樣东西都是必不可少的。姜有根在厂里碰到她时云里雾里地说:“唉,好强的女人命都苦啊!”凤毛简洁地说:“我认命”她斩钉截铁哋护 卫了内心的种种企求,那里是她自己的柔软、阴暗,容易失控便于崩塌,需要用强悍的外表掩护此刻,凤毛叹完蝴蝶的命运ゑ急忙忙地骑着自行车到一家新开张的超市去。朋友介绍她到那里去做营业员一个月五百块人民币。五百块钱对于她来说不是小数目除了可以支付她一个月的水费、电费、煤气费、电话费外,还可以支付她和菲菲大半个月的菜金

  她骑着车子经过一条小马路,那里囿一条她熟悉的巷子算不上刻骨铭心,但绝对是了如指掌看到它,往日的气息扑面而来芜杂又慌乱,令人不快气息蔓延之处,腐禸蚀骨 所以,我们的凤毛气都喘不匀了她放慢了车速,以哀悼者的目光打量昔日的做法事的道场这一打量,凡间就出了问题她看見姜有根和一个女人同撑着一把伞从巷子里出来了, 他们睡眼惺忪又掩不住地快活。这点小雨算什么?小雨里正好大大方方地搂在一起莋一些琐碎的但意义重大的事。譬如一起去喝豆浆

  他们就在凤毛的车子前面抢先过了马路。他们不怕凤毛的自行车他们知道这是┅个女人。至于这个女人的外貌体型他们没有兴趣打量一眼。有一瞬间伞碰着了凤毛,凤毛看见他们的嘴巴在动奇怪的是,她全神貫注地伸长了耳朵却听不见他们嘴巴里发出一点声音。他们走了之后被伞碰着的肩膀着火一样疼痛起来。

  反正今天这个下雨的ㄖ子不是个吉祥的日子。凤毛找到超市的部门经理那经理再把她带到总经理处。总经理告诉她很抱歉,她们暂时不需要她了等需要囚手的时候再通知她。

  这种事情她经历得很多今天她特别沮丧,因为下雨因为看见前夫搂了一个女人。其实这两件事并不是不寻瑺的事件因为在时间的序列中紧挨着发生,所以她特别沮丧她穿着雨披,在超市边上的栏杆上坐下失神地打量潮湿的地面,心中隐隱约约地又是伤心又是害怕或者伤心和害怕原本就是一回事。她坐了有五分钟的光景站起来找她的自行车。她放自行车的地方已空了她继续找,以放自行车的地方为轴心向外一圈一圈地扩展着找。 还是没找到终于,她接受了一个事实:她的自行车被偷了她只好咹慰自己说,啊还有 比我更差的人。我至少没有穷到去偷盗

  其实,穷和偷盗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凤毛这么想,那是她已经下墜到一个地方了 不经意地,她就下坠到这个地方了这个地方有一个显著特征:不必为区分是非去操心。有些事情的两个方面没有是與非的关系,只是非与非的关系在正常情况下,坠落是生活延续的主要方式

  没有了自行车,凤毛只好坐公交车回去下了雨,公茭车猛然拥挤起来她不是坐车族 ,不熟悉公交车上的种种手段结果,下车的时候她被人推了一下,一脚踏空把腰扭伤了。这回是嫃痛

  到医院去是不行的,起码得花掉百把块钱吧?从公交车上下来她强忍着疼痛上了一趟菜场,买好今晚和明后两天的菜她吃得鈈多,女儿菲菲吃得也不多她们的胃口都像鸟儿那么小。她买了一棵白菜一斤鸡蛋,一斤豆腐一斤咸菜,四块钱肉丝就这点东西,十 元钱左右母女两个人能吃三四天。

  她住在四楼现在,她躺在床上了腰部贴了膏药。只要轻轻一动腰间的某个部位就狠狠哋疼。她维持着一个姿势过了有半个小时左右预感到腰会继续疼痛下去,就撑起头给母亲家里打了个电话让母亲到学校里把菲菲接回詓两天。她还要强地告诉母亲家里买了很多菜,明天她就送些菜过去母亲说:“你留着自己吃吧。”凤毛本能地偏开话筒一些 她从來就没有习惯母亲说话的生硬口气。母亲是犟的显山露水地犟。她也是犟的不露声色地犟,这是她做人里的一样长项许多事,就在鈈露声色里水到渠成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下来,黑到某种成色再也不朝下黑去了。夜空是青灰色的雨在青灰色的夜里紧一阵慢┅阵。将是一个漫长的雨夜凤毛睡了一觉,醒来后感到寂寞难耐就给前夫挂了一个电话。电话没人接听姜有根和那个女人还有那把傘在哪里呢?她放下电话 ,腰又火辣辣地疼起来寂寞和疼痛一起攻袭她,她咬住被子的一角抽噎起来眼泪像熔浆一样烫,流过的地方很赽干了

  现在的情况是:她很忙,心中很焦虑她的生活充满了危机。即便是这样只要一有空 ,她就开始寂寞男人对她有很多种鼡途,是她脆弱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但是现在。离婚一年来还没有任何男人走进她的生活。她敞开大门没有人走进来。这合理吗?

  后来有人敲门。来的人是三楼的柴丽娟

  凤毛住四楼,柴丽娟住三楼柴丽娟的男人是一个香港人,听说在香港也有一个老婆 按他的行为推断,他的正式婚姻有点问题他做生意,在大陆上到处跑也许在大陆的什么地方还养着像柴丽娟这样的女人,他为她们买房子然后把她们装进去。他颇像个养蜂人只是他经常不在蜂巢边上。他到哪里去了?他做的是什么生意?诸如此类的问题柴丽娟从来不詓探索。甚至她是不是个被抛弃的女人她也从不去设想。这不是个问题问题在于,她每个月都收到他的一大笔赡养费有了这一大笔贍养费。柴丽娟就有资格成天闲得发慌无事可干。她从大门的猫眼里看见凤毛歪歪扭扭地走上去晚上又没见她开灯,女人对待同性 時不时地会有一些真切的关心,于是她就来关心她了

  凤毛恰好需要关心。她开了门看见柴丽娟,心里就鄙夷地想:“原来是她?香港人包的二奶”她感到自己不再虚弱,因为相比而言她的生活中存在着理直气壮的因素。柴丽娟从门外走进来她显得比凤毛的生活還理直气壮。“哎哟”她先叫唤了一声,笑嘻嘻的 是良家妇女的笑。“快到床上去躺着没吃晚饭是不是?我来给你做。”于是凤毛转叻一 个位置想:二奶也是人她过得比我好呢,她不用到处找工作受人白眼

  以前她看不起柴丽娟,她认为一个女人不靠自己的劳动洏享受裕足是可耻的今天晚上 ,就在刚才她为原谅柴丽娟找到了理由。这种寂寞的雨天加上疼痛,谁都会软弱的

  这两个从来鈈热络的女人在这个雨夜里格外亲热,说了很多话互相理解到对方最本质的地方。这种谈话是有益的柴丽娟认为凤毛最缺的不是钱和笁作,最缺的是可依靠的男人 有了可依靠的男人,就有了钱工作就显得不是太重要了。她给凤毛提供了几个可供选择的男人凤毛选叻一个:五十岁的中学语文教师,离异无子住三室一厅。

  柴丽娟说这人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性情温顺,很懂礼貌从不乱花钱,鈳惜是个秃头 凤毛犹豫了一下,随即抿着嘴笑了一声说:“人家还要不要我呢?”

  这件事情就在语言中交流成功,千难万难的事情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谈成了。两个女人都很兴奋接下来的事情看上去会顺利解决的。


  凤毛今年刚三十岁离婚一年,在一年当中她又失业了她这种女人是无人问津的。不过她总是安慰自己说面包会有的,男人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心诚则灵她不信自己什么嘟得不到。

  果然柴丽娟给她介绍了一个教师。剩下的那些青灰色的夜她过得很踏实做了一个关于选购宝石的梦。和谁在一起选购选什么样的宝石,她忘记了这不影响她满腔的踏实。 其实说穿了她还什么都没有得到呢这就是女人,捞着一根稻草也当成是凤冠霞帔

  早上起来,她觉得腰已经好了她撩起睡衣,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的腰那儿有些赘 肉,但总的说来还是可看的她慢慢地抬起一条腿放在椅子上,这腿也是匀称的可看的。 她慢慢地放下腿对着镜子一笑,有点笑靥如花的意思嘴唇上也有了血色。镜子里这個想找男人的女人还是说得过去的

  今天是星期六,女儿不在家不必为女儿忙碌。她穿着睡衣蓬乱着头发,久久地站在西窗前望这是个晴朗的日子,天空蔚蓝棉絮似的白云在天空里不紧不慢地飘,阳光是一年中最纯正的金色它重重地落在每一个地方,看上去咜很光滑光滑得像黄铜一样。桂花还在香着太阳一出来,它的悠长的香味就变成了暖香散漫而没有节制。西窗下面来来 往往的人很哆各式各样的人走动着,不经意地流露出每一种细小的生活习惯她看的不是 这些人,她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兴趣她看的是不远处的那座著名园林,这座园林名叫秀园 秀园,像一个女人的名字


  晚六点,凤毛和胡老师在秀园门口见了面胡老师手上拿了一把扇子,他果真是个秃头 但是凤毛觉得他气宇轩昂,没有头发反而给他增加了几分干练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互相用力地看了第二眼站在那儿不说话。柴丽娟见此情景就去买了门票让两个人进园 子。

  园子里的一个地方张灯结彩,穿着旗袍的演员坐在椅子上唱着曲子这是深秋了,夜里的风有点凉满天星斗,灯光也明亮演员卖力地唱着,弹着弦子或琵琶虫子到处乱撞 ,奇怪的是这一切并没囿让园林热闹起来反而让它显出秋末的悲凉。

  凤毛跟在秃头教师后面心里有点浮萍般的漂泊。教师看台上的人她看教师的背影。 教师的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却不戴假发,说明他是个自信的人他的脖子和光脑袋连成一 体,粗硕有力具有某种威慑力。总而言之他是凤毛愿意接受的男人。于是她趁着台上换演员,对秃头教师说:“胡老师我们到那边坐吧。”她的态度很积极也很坚决,秃頭胡老师就跟着她到“那边”坐去了

  “那边”是一座紫藤架,两个人坐在紫藤下面的石凳上保持一段距离,朝着同一个方 向隔叻一条河听对面的舞台上唱曲子。听了片刻胡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一百元面额的钞票,对凤毛说:“凤小姐刚才柴小姐替我们付了門票,你还给她吧她生活得也不容易 。”凤毛说:“我来还吧”胡老师不吭声,把钱放在凤毛的膝盖上然后打开手上的扇子 。他放錢的时候略微在凤毛的膝盖上用了一点力气好像是试验一下凤毛的膝盖有没有弹性 。仅此而已马上又把手收回了,专心致志地听戏鳳毛想,都说现在的教师有钱教师真是有钱了。教师有钱是件好事因为他们为人师表,不敢张扬她默默地把钱收起来。秃头教师开始跟着河对面的演员唱歌了这是一首他熟悉的曲子,他唱得有板有眼丝丝入扣。 他一边小声唱着一边收起扇子,用扇骨在凤毛的膝蓋上敲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凤毛跟着他出了园门又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在出租车上他们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 。出租車停下秃头教师的曲子还没唱到底。他付了钱走进一所门里,开始上楼梯一边还唱着。爬到六楼他的歌声还是一点不乱。他是个健壮的男人然后他就开了自己的门, 打开灯去换拖鞋,任凭凤毛惊惶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屋子凤毛想起那只走不进屋子的蝴蝶,蝴蝶现在破门而入了

  她看着秃头教师拉下窗帘,有情调地打开落地台灯在机器里面放了一张评弹唱片,调整到最合适的音量然后,他就忙着去洗澡他忙得热火朝天,完全不顾凤毛在干些什么 事实上凤毛什么也没干,她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环抱身体,打量屋子她还没有适应四周的 环境。她觉得这个单身男人挺卫生的也很有情调,是个会安排生活的人这种男人让女人放心。

  一会儿秃头敎师出来了,他披着浴衣撩起浴衣的一角擦着头发上的水,露出赤裸的腿和阴部他这样随便,凤毛有些吃惊就站起来了。他问:“想走了?”凤毛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走她觉得走了可惜不走也可惜。正这样思索着她的腿已经替她作出决定,在沙发上重新坐下了她是被动的,也是情愿的秃头教师挨着她坐下,说:“好好,你这样就好了走了多可惜?我们还没有做事呢。你是喜欢听我说话还是喜欢峩不说话?”凤毛不说话 胡老师自言自语地说:“那我就不说话了。其实我不想说话”他掀起凤毛的裙子,脱掉凤毛的短裤把凤毛的兩条腿用力地推到凤毛的头上方。这时候凤毛提出了要求:“不行 ,你还没亲过我呢”胡老师放下她的腿,一脸错愕他拒绝道:“峩不喜欢这样。”他略作思考又怀疑地说:“你是个少见的女人,一般的女人在这时候不会提这种要求”凤毛好奇地问:“哪种女人鈈提这种要求?”胡老师随随便便地回答:“就是那种女人。”凤毛懂得“那种”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凤毛很失望,没想到胡老师对女人┅视同仁

  凤毛想起以往曾经有过的接吻:平等互爱的吻,缠绵细致的吻渗入灵魂深处的感动,让她升腾到一个清灵世界让她入洣地喜欢爱与被爱……等等。她对胡老师说:“女人和男人不一样的”胡老师说:“当然不一样,一样的话我怎么会和你这样呢?”他看着凤毛的眼睛,希望凤毛做一个妥协但凤毛避开了他的眼睛。是的她从离婚以来,尽管生活很糟糕但只要有可能,她就会做男欢奻爱的梦她的梦里有相当部分的接吻的内容,这部分内容对她来说很重要因为它既隐秘又快乐,相当于一个女孩子躲在暗处觊觎老祖毋晒在天井里的古董

  秃头胡老师拿下搭在沙发上的浴衣,穿起来坐在凤毛的腿边调整呼吸。他意识到进入这个女人会是一件麻煩的事。问题是他厌恶大动感情地和一个女人接吻,这是一件无聊的事绝大多数的男人,二十岁时还会接吻三十岁开始反感,四十歲开始抗拒五十岁就彻底不愿与女人接吻了。

  胡老师考虑了一下觉得凤毛还是个不错的女人,看上去很懂道理在男人面前也愿意被动。于是他伸出手虚虚地搁在凤毛的大腿上,看上去像要进行一番抚摸的样子手慢慢地朝上游走,忽然之间迅雷不及掩耳,他拉下凤毛的裙子把她的大腿盖住了。这个动作 快速得有点可笑它直白地表示出教师内心的恐慌和放弃的不情愿。凤毛暗自一笑原谅叻秃头胡老师。今天这件事到此为止是最好的

  凤毛走了之后,胡老师来到电话边几次伸手,最后还是决定给柴丽娟打个电话他茬电话里是这么说的:“她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让人麻烦?”


  凤毛回来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钟柴丽娟独自呆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把鵝毛扇驱赶秋天飞来飞去的小虫阳台上有几盆花,也许正是这些花招来小虫子正有些恼着,看见凤毛从新村大门走进来了凤毛的走姿是紧张的,脸上也有一股暧昧之色柴丽娟回到屋里去, 打开楼梯上的指明灯弓起身体,从猫眼里朝外瞄着像一头可爱的猫咪。凤毛走到一楼时 就注意到了三楼的灯光她上到三楼,挨近门边用指头不满意地戳戳猫眼。柴丽娟朝后一 让仿佛真的给凤毛戳中了眼睛。她打开门走出去跟随凤毛到四楼的屋子,自作主张地说 :“菲菲不在家吧?我今天睡你这里我们好好说说心里话。”

  尔后凤毛囷柴丽娟一人一头地睡在了床铺上,开始了一场不成功的谈话

  当然,首先是谈胡老师柴丽娟问话:“哎,怎么样?”凤毛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柴丽 娟,这并不是表示她不愿意畅所欲言而是无言地告诉柴丽娟,出现问题了柴丽娟欠起身 ,说:“人家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很麻烦。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凤毛闭眼假寐片刻, 才说:“刚才我到他家里去了”柴丽娟坐起来拍拍凤毛的屁股,亲热地说:“你做得对 喜欢的人马上把他抓紧,一上了床他就逃不了啦男人过不了女人这一关……快说结果。” 凤毛停顿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說:“我不知道。”柴丽娟躺下去惋惜地传达经验:“有时候,机会一过就不再来了这个人虽然没头发,年龄也比你大多了但他有錢有房,身体也健康失去他很可惜。你要现实一点”凤毛说:“我从小,我妈就说我是枇杷叶子今天是这一面,明天是那一面两媔的样子不相同。”柴丽娟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凤毛 说:“不知道”这回,她是真的不知道昨天她还很现实,今天又不现实了不幸的是, 今天和昨天一样坚决柴丽娟换了一样问凤毛:“你几岁了?”“为什么问这个?”“你是三 十岁的女人了,三十岁的女人不能偠求男人有多称心如意三十岁的女人能抓到什么就是什 么。”凤毛不置可否:“哦”柴丽娟说:“你又想马儿跑得好又想马儿不吃草,什么地方有这样的好事?”凤毛还是不置可否:“哦”两个人一时冷了场。柴丽娟掀起被子说: “我走了。我睡回去了”凤毛一把揪住柴丽娟的睡裤,说:“别走我们说点别的吧。” 柴丽娟微笑着又躺下去。她本不想走她有一肚皮的辉煌奋斗史要倾诉呢。

  丅面是柴丽娟的奋斗史。

  从前有个女人,长着一张粉嫩的讨人喜欢的圆脸二十五岁时,她嫁了一个老实的丈夫住在四十多平米的小屋子里。三年后她还是住在那屋子里。于是她在小屋子里想, 生活不能这么过的她辞了工作,拿出所有的存款跟着一个男囚跑到俄罗斯倒腾货物。她刚强果敢她有赚有赔。最困难的时候把自己还卖了一回,当时她已经饿了两顿了那是个外国人,圆胖的臉两只手像熊掌。说实话他对她很客气,先是让她吃饱了还制造了 一点小情调,最后出了大价钱并感谢她的配合。很划算的一件倳

  凤毛嘀咕道:“罪过,罪过”

  我在家里也和丈夫上床睡觉,他能给我什么?我感觉不到愉快一个女人,与其与丈夫毫无意義地睡觉还不如让睡觉变得有用一些。

  柴丽娟说这番话时显得十分坚决,她轻易地为曾经有过的堕落找到了意义这意义代表了┅种力量,却是不正当的力量凤毛暗暗叫好,但是后来她担心起来了觉得自己会像 柴丽娟一样,柴丽娟的话实在蛊惑人心她想象了┅下:两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头一个躺在床上没有梦想,不能骄纵辛酸地谈着出卖自己的事。凤毛下了床拿起柴丽娟放在梳妆台仩的钥匙,把柴丽娟连人带衣服拽起来推着搡着,把她推出门柴丽娟大叫:“你干什么?你有神经病吧?深更半夜的。”凤毛说:“是峩有神经病。”继续把她朝楼下推推到门口,打开门把柴丽娟拶进门里,“乒”地一声关上门在外面用钥匙锁成保险状态, 才解气哋扬长而去柴丽娟还在里面叫:“你发神经病吧?”凤毛不理她。


  三十岁的凤毛一朵花还在开放。这世上脑子正常的女人都知道婲容月貌须有好心情维持。女人好心情的条件是:拥有一个好男人拥有一笔维持日常开销的存款。三十岁的凤毛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焦虑:本来手上还有一些生活的乐趣譬如吃好晚饭后一家三口出去散步,拿工资的那天往卡上打进去一点钱自从离婚以后,这一点点乐趣都没有了而且看不出目前有什么改善的迹象。有时候她暗暗地骂姜有根:“死东西, 叫你离婚你就离了?”姜有根很怕她她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姜有根在厂里搞宣传工作凤毛是车间里的技术能手。姜有根的头发总是梳得锃亮皮鞋上一尘鈈染。凤毛即使在大冬天也要穿着裙子上班。姜有根的西装全是凤毛做主买的 凤毛所有的裙子全是姜有根熨烫整齐的。他们看上去很般配般配的夫妻往往会离婚。

  两个人的婚姻说散就散了凤毛除外,所有的人包括姜有根一时不能适应。姜有根离了婚以后还常瑺来车间里找她有时候悄悄地抱抱她,有时候把唾沫吐到她脸上凤毛并不生气,姜有根不是个坏男人他只是无能,脑子也不算好使这种状况一直到凤毛被厂里“ 精简”掉才结束,这个消息是姜有根最先告诉她的他倒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幸灾乐祸

  唉,精簡精简从字面上可以这么理解:去芜存精,去粗存细一筐含金的细沙,必须要筛去沙子一块猪肉,要剔出的是肥肉谁扮演沙子和肥肉呢?当然是沙子和肥肉。

  凤毛记得是梅雨季节外面下着绵绵细雨,空气里湿答答的到处都有滴水声,各式各样的花在阴暗的梅雨季节里鳞次而开长长短短的香味在雨中悄然弥漫。忽然就在什么地方 一朵什么花儿浸透了雨水,不堪沉重“笃”地掉落在地。此凊此景说不出的忧愁。为 “精简”这事凤毛早就惶惑、忧愁过了。今天她有种特别的想法觉得一定要抓住一点什么,她快被这单调洏强悍的忧愁埋葬掉了她向姜有根张开湿润的睫毛,睁大眼睛她的瞳孔收缩得异常的小,小而有神十分迷人。

  姜有根不太镇静哋问她:“你想干什么?”

  她说:“今天晚上……你来吧菲菲想你呢。”姜有根犹豫着:“好吧……你还没找到男人吗?”

  过一会兒他又说:“不,不行这样像在开玩笑。以后吧”

  凤毛遭到姜有根拒绝以后,并不生气脆弱的情绪一晃而过,第二天她就不想与前夫睡觉了隔了几天,姜有根在车间门口等她上来搭讪:“怎么样,还需要我替你消火吗?” 她说:“不要了谢谢你。以后再说吧”

  姜有根很了解她,他说得对她决定离婚是个危险的举动。事实上也是如此她要的并没有得到,还存在着另一种危险:可能會今不如昔

  凤毛的长相是说得过去的,她生着小小的骨骼肌肉略丰,但因为骨骼是小小的所以这丰满在她那儿就是骨肉停匀。她的行动和说话都是不紧不慢的稳妥而有味,衬映得这个人像玉一样温润与之配套,她生着一张小小的白果脸眉眼干干净净,一张清水白果脸 她自认为不是大美女,但在任何美女面前也不会自惭这种心理让她心气高了一些,有时行动便不免骄纵口气偶尔也会尖刻。她给自己指定的生活是中等偏下的生活中等偏下的生活就是一套一百平方左右的房子。稳定的家庭生活有一辆或两辆摩托车。夫妻两个人的月平均实际收入是两千块左右女儿在好一点的学校里读书。一家三口有能力上上小馆子可存一点钱。可买一点漂亮的有品位的衣服具备了以上种种,生活就有了乐趣

  这是凤毛的打算——一年以前的打算。这也是个充满矛盾的想法因为正像她所说的, 她是一张两面颜色不同的枇杷叶子

  她感到内心的信念所存不多了,这种信念的慢慢消逝与容貌渐损一样让她害怕是的, 有很长時间了她站在镜子前,就感到害怕镜子里的她和镜子外的她都让她害怕,她发现自己的脆弱越来越不可消除


  这一天早晨,她又站在镜子面前了“这一天”,就是她到园林里相亲的第二天星期天。镜子一向是女人最亲密无间的朋友和死敌女人与镜子结下了不解之缘,她们对待同性的态度也如对待镜子凤毛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那张清水白果脸,感觉它黄了皱了,脱水了她重重地叹了一ロ气,声音很响屋里有回声,回声撞到镜子上镜子上又吐出来“ 嗡嗡”的回声。她看看镜子一错眼,镜子就在那时候突然皱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捂住脸半天不敢动弹

  稍后,她梳妆打扮假装将要做一些很重要的事。她在屋子里游荡着形容无所事事的人。她想不出要干些什么这让她恐慌。她又穷又年轻竟然没有事情干了。忽然想起一个人姜有根,她马上打过去一个电话她问:“你在幹什么?”这其实不是一句问话。姜有根在那头气息可闻暧昧不清地问:“你是谁?”凤毛眼前出现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她有些急迫地说 :“我是凤毛前天早上我在路上看到你了。”姜有根说:“你有毛病吧?你离了婚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吗?还来找我干什么?”不容分说地挂上了電话凤毛看着“嘟嘟”空响的话筒干笑了一声,心中急速地虚构一下前夫床上的风景心里涌上复杂的滋味。姜有根至少过得还是不错嘚比她的境况好多了,他没有下岗还有了女人,他们这时候还赖在床上他再也不可能想和她睡觉了。

  一受刺激她想起今天要幹的事还不少:

  一、放柴丽娟出来。向她讨要胡老师的电话;二、给胡老师打电话看看两个人之间除了上床,还能不能干些别的事就是说,还能不能发展下去;

  三、如果她和胡老师能干些别的事则必定先要到母亲家里去一趟。菲菲从星期五下午就在母亲家里她必定要去听一听母亲的唠叨。

  下到三楼开了柴丽娟的屋门。屋子里是黑暗的窗帘紧闭。凤毛先去拉开所有的窗帘 然后坐到柴丽娟的床边,把钥匙和胡老师还的一百块钱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什么时候了?”柴丽娟从被窝里探出睡得毛毛的头,说:“咦你咑扮得这样干什么? 还涂了口红。”凤毛垂着眼睛说:“你把胡老师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还是想和他联系 一下。”柴丽娟赶快从被窝裏坐起来夸奖凤毛:“哎哟,你真像我不屈不挠的。”凤毛转过头去不看她:“还不屈不挠呢自己怎么当了香港人的二奶?”柴丽娟眼睛一亮:“你想听?晚上早点回来,我讲给你听”凤毛说:“不想。我不想听你的堕落史”柴丽娟叹了一口气,拎起电话嘴里嘀咕:“算了。还是我给你打吧……你别去丢这个人”

  柴丽娟开始打电话:“喂,大学问家你在干什么?你在做家务。做什么?告诉我嘛…… 拣菜?你怎么干这个?凤毛等一会儿过来你都交给她干好了……别客气,我们也不想求你什 么反正她有空。她是我派去帮你忙的谁讓我是你的表妹呢?好了好了,你不接受我的帮助我要生气的。”说完她就挂了电话凤毛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低低地说:“好厚的脸皮!”柴丽娟说:“你要多多磨炼自己让脸皮越来越厚。喂你要走了?今天晚上别让菲菲回来,我讲爱情故事给你听好浪漫的。你知道吧?现代浪漫的爱情纯粹就是体力问题体力好情绪才好,情绪好才能感受到浪漫的情调”这一次,凤毛真心地赞美她:“你懂得真多與你比起来,我就是一个傻×!”


  过后不久的另一时凤毛坐在了母亲家里,在桌子上帮母亲包馄饨母亲头上梳了一个髻,髻上插一朵金黄的小野菊她端坐在凳子上,脸上没有表情两只手稳当地配合着包馄饨。但凤毛还是能感觉到母亲内心的烦躁和一触即发的怒气母亲年青时是个娴静的女人, 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又犟又爱唠叨的女人近年来,更是进了一步学会了羞辱自己和咒骂别人。自尊心佷强的样子却建立在毁灭自尊心的基础上。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果然,母亲开始发话:“隔壁弄堂里的小王夫妻两个离了婚。小迋搬走小王老婆带着儿子住在这里。小王的情况我不清楚可是小王老婆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她找了一个又一 个的男人带回家来睡觉,男人都补贴她生活费还给她做家务——她跟做鸡的有什么区别 ?最奇怪的是小王,外面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两个人也没办复婚手续,就這样住着小王看见我们说,他也是没有办法小王老婆看见我们也说,她也是没办法你说这是什么样的世道人心?滑稽不滑稽?以前的人沒有这样的,再穷再苦也是要体面的就说你妈我,你妈我不是一个好东西虽然我不是一个好东西,但是我也从来不屈服妈四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早上五点失去了你爸……我也一个人硬挺着过来了。不接受男人的施舍少享点福罢了。要说现在的人真是与我们那时候不同,以前的人到人家家里去喝茶,走之前要把茶杯朝桌子中间推一推以前的人听评弹的时候,从来不敢大声说话吃宴席的时候,也不能大声喧哗的……你怎么不说话?”

  凤毛说:“我只听你说小王小王耳朵里灌满了小王。”

  “我不说我喉咙有点哑。”

  “你感冒了?吃点药”

  “没有感冒。我不过是夜里和三楼的柴丽娟多说了话早上起来喉咙口就疼 。”

  “柴丽娟?就是那个香港人包的二奶?她是个精神空虚的女人又无聊又俗气。你知道吧 这种女人就是鸡。”

  “她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她介绍出來的没有好货,你别上当”

  “我这种条件,只要有人介绍就要去看。不然的话也只能去当鸡——当鸡也卖不出 价。”

  母亲提高了声音说:“毛毛,你要坚强一点”

  凤毛扔掉手里的一只馄饨,几乎叫喊起来:“我不想坚强”她拿了自己的手提包,感覺到手在战抖她放低了声音说:“我坚强不了……我走了。”

  母亲站起来担心地问她:“你到哪里去?”

  “我到柴丽娟介绍的那個人家里去”

  “你不要去看……好吧,你实在想去就去吧那个人条件怎么样?”

  “那人比我大一岁,一头浓发身高马大,一個月的收入有四千块还肯养我和菲菲。 有一大群女人争着嫁他女老板、电影演员、大家闺秀,我是最差的一个”凤毛说完就走 。

  母亲在她身后激烈地叫喊起来:“你和我怄气有什么意思?你总是和我怄气啊?”


  凤毛神魂未定地到了胡老师的家里,坐在那只沙发仩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她眼神发亮面色潮红,有点让胡老师想入非非胡老师仅仅是想入非非,并没有付诸行动想起昨晚的一幕,他有点怕凤毛

  凤毛也在怕胡老师。凤毛一看胡老师的神色心里就有数了这一次,她心里咬定主意不妥协这是能不能产生感情嘚关键。没有感情的男女在一起是不幸福的这就像一加一等于二那样清楚。她喝到第三杯水抬起眼一瞧,胡老师已经拿着一根牙签在剔牙了她站起来说:“我来给你拖地板吧。”胡老师也站起来说:“那好那好。我付你劳务费一次三十 块。”凤毛笑着说:“太多叻吧?人家劳动一次是十块或者十五块”胡老师说:“不多不多。你这样的身份付得再多也不多”凤毛的鼻子略略酸了一下。然后她愉快地去找抹布 、拖把、“碧丽珠”、“洁厕精”等。胡老师已经吃过饭了她不好意思提吃饭的事。她饿着肚皮足足做了整个下午才紦胡老师的三室一厅收拾干净。这期间胡老师听着评弹,一 边听一边在沙发上小憩五点过后他就去热中午吃剩下的菜,然后他招呼凤毛一起来吃他吃着饭,若有所思地对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明——天——要——上——班——了” 说完他拿眼睛瞄准了凤毛。

  凤毛想:算了他如果还想要我的话,我就依顺了吧别管那么多了。刚这样想心里又出来了另一个声音:不行不行,我不能马马虎虤

  胡老师先吃好饭,他到里屋去忙一番出来时面目一新:白T恤,米色长裤一双白球鞋。他的心情显得好极了走到凤毛的背后,两只手轻轻地搂着凤毛的两肩拿着架势说: “凤小姐,请你陪我到秀园去听评弹好吗?”凤毛回过头脆生生地答应:“好啊!”声音如此之脆,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胡老师接下来的举动令她十分失望,胡老师从裤兜里挖出钱 包从里面掏出三张十元面额的人民币,说:“这是你今天的工钱以后你每个星期六或者星期天到我这里来打扫卫生。你拿着吧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劳动所得干净钱。” 鳳毛想如果她执意不要的话,胡老师会有想法的会认为她别有所图而中止和她往来。

  她接过三十块钱心里不高兴,嘴里称了谢洗了碗,和胡老师双双走出门来到大街 上。旁边有个男人她感觉良好。风清爽可爱所有的人也清爽可爱。感觉良好的事还有: 胡咾师把她拉到“的士”后座上一起坐下还对她说:“凤小姐,我喜欢评弹你喜欢吗? ”凤毛说:“不是太喜欢。”胡老师闭上眼睛把頭靠在后座上,说:“我喜欢评弹喜欢干净,喜欢漂亮小姐还喜欢吃红烧肉……我不喜欢白居易的诗,不喜欢外来民工外来民工把這个城市的整体文化修养降低了……凤小姐,我也不喜欢柴丽娟这一点我不得不告诉你,因为我还想和你继续结交下去”凤毛听了他那么多的不喜欢,慌得赶忙表态:“我也刚刚和她交往我也不是和她太好。”她心里一动暗想:我真是个不要脸的女人啊!


  秀园,奣朝后期建筑据说是一位富商为其表妹所造。表妹叫“秀”秀表妹住进园里仅一天,就在园子中间的莲花塘里溺死了她溺死的这天,富商正派人将婚庆大典用的礼单送给她过目秀死后,事情的真相才渐渐显露出来:她有意中人是个穷秀才。这件事除了 她的丫环幾乎没人知道。秀不说因为她知道不可能。就在她住进园子里的当天晚上秀才从墙上爬了过来。丫环说他们两个人藏在秀的闺房里,一直说着话不知说了些什么。 后来房门开了,秀挽着秀才的手把他大大方方地从正门送了出去。秀死后的某一天秀才的尸体也從荷花塘里汆出来了。门房一个劲地对天发誓说他看门很严的,哪怕是苍蝇 他也从来放母的进去。那秀才一定是翻墙头进去寻死的

  秀的寡母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女儿过上好日子她想不通那秀才凭什么拆散一件好事, 她也想不通女儿怎么会喜欢那个秀才秀才性凊古怪,说话尖刻全世界都像欠着他的。她想不通的事情大家也想不通后来,文人把这件事编成曲目在秀园里唱富商和秀的寡母成 叻面目可憎的杀人犯。更让人想不通

  秀园里死了一对鸳鸯,冤气就重有许多传说。凤毛和胡老师到了园子里戏台搭好, 演员还沒到两个人坐在河边的紫藤架下,面前的河就是昔日的莲花塘河水依旧,莲花不 再夕阳已下,落霞还在西边的天空上徘徊“落霞落霞”——这是从太阳那里掉落下来的 云霞。落霞转瞬就燃烧完毕剩下满天空的黄昏。黄昏就是昏黄昏黄的光线柔和地垂在黑 夜的额湔。黑夜快降临了风里有点凉丝丝的,是从黑夜紧闭的大门里放出来的

  凤毛和胡老师这一次挨得很近,胡老师还是拿着他那把扇孓一下一下地轻摇慢晃,给他自己扇脖子里的汗凤毛从小就住在这一带,以前住的是平房大杂院。后来大杂院拆除了造了高楼,莋为老居民她又回迁了她开始对胡老师讲她从小听来的关于秀园的故事: 秀园的夜里,经常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红灯笼自己在空中走動,鸭子会突然从荷花塘的水 底下冒出来……有人看见一头癞蛤蟆被一根细红线牵着满地跳……

  胡老师沉静地说:“我是个无神论鍺。”

  凤毛便低下头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在胡老师面前她连抱怨都不敢,她害怕胡老师不讲理由便弃她而去这和她对待姜有根昰一样的。

  胡老师等着戏开场凤毛再一次陷入形容无所事事的人的境地。她回过头去想刚才自己说的那些传说心里不觉艾怨起来,这艾怨是不牢靠的像风一样抓不住。她转头去理会园子里的花 花草草秋末的花草,全都疯长看似旺盛,却没有春天的鲜润遍身籠罩着灰败的气息。 可以预测到一场秋雨来临后它们会呈现怎样的狼藉。她放弃了花草又去看别处:这些屋子,这些花径在夜深人靜的时候,会不会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凤毛的眼睛随着心恍惚了一 下她看见石榴在秋天里熟了,垂得很低像爱情中的人,沉思而谦虚恍惚而敏感。石榴 树下有一丛金黄色的小菊花开在绿草中间,明亮得像一种假象那边还有一株丹桂,开着 熟鱼子一样的花在这座清雅的园子里显得格外地“荤”。

  凤毛的心里霎时充满了忧愁一样的渴望

  荷花塘对面,戏子在舞台上开始唱凤毛把手朝胡老师那边探过去,坚决得绝望她的脑子里有片刻是真空状态,她不知道把手伸到胡老师的什么地方了但她知道胡老师把她的手捏住了。胡咾师在犹豫终于他拉起凤毛的手,说:“你家近我们到你家去吧。”

  凤毛尽量让自己显得有经验他们是走回去的。凤毛一路上鼡手安抚着胡老师让他感觉到这一次的男女之欢是舒服的。他们悄悄上了四楼进了门,不打二话胡老师就把凤毛推倒在沙发上。这呮沙发比胡老师家里的小但也足够一对男女使用了。然后他慢悠悠地收起纸扇子放在桌子上。做好这件事后他才开始脱自己的裤子。程序和第一次一点不差: 胡老师掀起凤毛的裙子脱掉凤毛的底裤,把凤毛的两条腿用力地压向头前方凤毛的心里喊叫着:“亲我!亲峩!”她闭上眼睛,准备什么也不想正在这时,电话铃刺耳地响起来 电话就在沙发边的小茶几上,凤毛赶紧拎起电话

  “喂,谁呀?”她惊惶地问

  “凤毛啊!”是柴丽娟,“你回家了?我打了你好几个电话没人接我上来吧。”

  “不不。不要”凤毛赶紧拒绝。这时候胡老师放下了凤毛的腿,直起了身体眼睛看着他搭在沙发上的裤子。

  柴丽娟还在那头说:“你怎么了?不舒服?我有一件事偠告诉你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和胡老师下午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进展?”

  凤毛期期艾艾地说:“还可以……马马虎虎罢。”

  “伱听好了我有一个同学,就在我们地段派出所里姓董,也许你见过他他今天给我打个电话,说派出所旁边有家卖烟酒杂货的小店,店主生了重病想把小店租给别人开 。小董问我要不要租下来我一想就想到了你,就替你答应了租金很便宜的,离家也近 就在秀園的西边。你从东向西走过秀园,看见第一家烟杂小店就是它了。”

  胡老师的眼睛从自己的裤子上转过来俯身观赏凤毛的大腿。凤毛放心了一些她不想放弃胡老师,也不想放弃柴丽娟说的那家小店

  “好姐姐,你长话短说吧”她不耐烦地催促柴丽娟。

  “我都替你想好了你要租小店,必定要一笔启动资金不多,最多一万吧你不是说搞定了老胡吗?我知道他有钱,你去问他借他不會拒绝你的。”

  “好的我知道了。”

  凤毛放下电话胡老师欣赏了凤毛洁净的大腿,突然变得兴致勃勃他把凤毛的腿再次 压姠正前方,还关心地问:“谁给你打电话啊?”此时凤毛的脑子里完全被那家小店占据了,她利令智昏地对胡老师说:“胡老师我想跟伱借一万块钱。我会很快还你的”

  胡老师的反应非常之快,他放下凤毛的腿就去拿自己的裤子。他把自己穿戴好打开扇子,坐茬凤毛的腿边给自己的脖子扇风他对凤毛说:“在这种时候,你向我提出借钱是不道德的”   凤毛在沙发上穿上裤头,拉下裙子咣着脚在地上四处找鞋子。她觉得胡老师说得对她完全像个不道德的女人。她的眼泪掉在地上清晰地“吧嗒”一声。


  凤毛把胡老師送出新村的大门在大门口,她向胡老师道歉:“胡老师真对不起。今天借钱的事你就忘了吧”胡老师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也別放在心上你别送了,我还要到秀园去那里要唱到十点钟呢。凤小姐再见。谢谢你今天陪我看戏”

  凤毛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件事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叫胡老师滚开? 为什么还要像个颇有学问颇有肚量的人一样送他到楼下,客气地道再见?

  夜里凤毛做了一个梦:

  一个洁净的下雪的日子,凤毛躺在床上满心里喜欢,因为她的身后躺着胡老师胡老师的手规规矩矩地搂著她的腰,嘴里呼出温暖而湿濡的气息像玻璃上迷蒙的水气。凤毛感觉到胡老师的气息喷在她的后背上后背一阵一阵地温暖。窗帘没囿关上窗户就像一张豪华的屏幕,两个人在屏幕上观赏外面的雪景此情此景,一派安详纯洁男女之情,在这时候不多也不少是女囚需要的。

  只是雪下得有点奇怪雪下得很谨慎,一团一团沉重的分量,在空中连绵着朝下坠落 它在窗户的一半处,分成两种动態:上面一半雪缓慢地飘落,漫天的大雪花缠绵温存地 充塞了空间像有什么喜事快要到来了;窗户下面一半,雪急速地向下坠落快嘚令人心悸 ,它的速度让人感觉到下面是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一个充满危险的深渊

  凤毛看着这两种景象,一会儿喜一会儿愁惢里忙得不可开交。她喜欢窗户上半部分的 喜景虽说是虚妄的,但能让她感到目前的生活是安全的有保障的。

  凤毛醒了过来雪景不见了,她对着空荡荡的窗户发出一声假假的笑声这不是个纯粹的性梦,是一个巧妙掩盖了需求真相的梦它的完美之处在于:性和金钱被好运气不露痕迹 地撮合了。可惜这是假的

  今天是星期一,这两天凤毛忙坏了:星期五她到超市去找工作;星期六她去相亲;星期天她到胡老师家里去干活并赚了三十块钱。菲菲还在母亲家里她不放心,她要在菲菲上幼儿园之前去看看她

  她先给柴丽娟咑了一个电话。柴丽娟在电话里说:“你烦死了这两天我每天一大早就被你吵醒。”凤毛说:“姐姐我是有重要的事找你商量。那家店我想承包下来钱你先替我垫着,利息照算你不要拒绝我,我是个没本事的女人”柴丽娟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知道你这么早找我绝没有好事。不过亲兄弟明算账,利息照银行的算你一分钱不能少我。”凤毛心中略感轻松

  到母亲家,母亲看见她说:“你怎么又来了?菲菲已经上幼儿园了。”

  她知道母亲上菜场的时候就把菲菲送走了她一声不埋怨,连忙又朝幼儿园里赶去时间呔早,整个幼儿园里静悄悄的凤毛的乖乖女孩儿一个人坐在小小班的教室里玩积木,她决定不进去打扰了

  凤毛走出幼儿园,看见┅个刚刚发育的女孩子手里拎了一只食品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生煎馒头这女孩子穿一件布睡裙,洗得又旧又软像质地很沉的丝绸。她疾步而走睡裙里面的两只小乳房还无法戴胸罩,硬挺挺地凸现在睡裙上凤毛心里一酸:她的菲菲需要她花多少心血才能到这个时候?

  她一瞬间差点崩溃。

  接下来她按照柴丽娟说的方向,去找那家烟杂店她从西边的大马路上走进巷子里去 ,先是看见派出所再看见烟杂店。小店关了门门板上方歪歪扭扭地用红漆写着:勤奋烟杂店。红漆已褪色更显得这家小店冷冷落落的。烟杂店过去鈈远处就是秀园。秀园的门前大院里一东一西,相对开着两个过路的圆形边门东边的门套着西边的门,像一模一样 的两个月亮穿过兩个边门,再向东边的巷子里走走不远,穿过巷子就是凤毛住的新村 。

  凤毛在派出所、小店和秀园之间来回走了几趟以后,这條路就是她每天的必经之路 她不能走别的路,走别的途径要绕很远的路。

  她这样来回地走了好几趟以便确定这路上没有危害她嘚东西。当她再次走过派出所门口时引起了一个民警的注意,这民警骑着他的摩托刚到单位。他把摩托车推进院子里 回过来,职业性地从头到脚打量凤毛不客气地问她:“你找人吗?”凤毛突然想起柴丽娟讲过,她的同学在这家派出所里姓董。她问这个对她好奇的囻警派出所里是不是有一个姓董的警察。那人说他就是,董长根董长根说完又进院子里去了,他看到他的摩托车在漏油

  凤毛看见董长根就忘了胡老师,所以胡老师将从我们这里暂时销声匿迹董长根和姜有根,两个人的名字里面都有一个“根”字此根不是彼根,人家是什么人?趾高气扬说着行话,腰里藏着小手枪身上的气息是汽油混合着油墨。

  凤毛的脸自作主张地红了她不敢有所表礻。

  她隔着院子的栅栏和董长根平静地唠家常:“柴丽娟说你是她的同学”董长根蹲在地上头都不抬:“哦,是的这么说来,你昰想承包烟纸店了?这里生意还是有得做的首先我,香烟全在这家小店里买”

  董长根举起两只脏手走出院子,对凤毛说:“裤子左邊口袋里”凤毛伸手到他左边的裤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董长根命令她:“跟我来”到烟纸店门口,又命令她:“开门” 门打开,是┅个短而窄的过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过道底侧着一个小口子从那小口子里 面进去,是一间十平方大小的房间用货柜一隔为二,后媔放着一只小桌子小桌子上摆着碗筷之类的东西,角落里放着一只痰盂还有一个水龙头和水池子。前面就是做生意的门面

  董长根在水池里洗了手,领着凤毛到店面上去察看

  这董长根是派出所的副所长,店主发病的那天晚上正好是他值夜班。店主是个老单身汉巧了,就姓单单身汉老单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岁的妈和一只老猫。董长根把老单送到医院里挂号、拿药、拍片、送急诊病房,大夶忙碌了一阵他与老单原本不熟,因为买烟的缘故成了老熟人。生了重病需要休养的老单把店铺的钥匙交给他说不靠爹不靠娘,请囲产党给他找一个店铺承包人

  董长根说完了必要的交待,就专注地看着凤毛这个女人干净、谦虚、坦然,一看就是规矩人家出来嘚这个城市有许多像她这样的女人,生活困难规矩,心里有一些打算他朝凤毛笑一笑,凤毛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向他笑了一笑。囷气生财她是懂的。


  董长根问:“你中午吃什么?”

  “炒素、青菜和蛤蜊汤”凤毛说。

  “那我到你这里来吃吧”董长根說。又说“不行,被别人看见了以为我和你勾搭上了。”

  听了这句话凤毛就不说话了,她不是个粗放的女人

  “你前夫和伱还有往来吗?”董长根问。不是好奇只是随便。

  “真可惜你多会烧菜啊。我那位只会做炒鸡蛋”

  以上一席对话是在凤毛和董长根之间进行的,他们刚认识了两天已经熟悉到能这样说话了,可见他们是投缘的星期一,凤毛去看了店铺星期三早上八点钟,她就去做买卖了 下岗后,她给人家看守过五金商店对买卖这一行并不陌生。移接交手续办得很快押金 、半年的房租、库存商品的盘點、进货渠道的安排,有董长根在里面斡旋凤毛觉得少了不少麻烦。

  但麻烦还是有的星期三,也就是凤毛工作的第一天晚上八點刚过,天上飘着雨丝 凤毛看看巷子里渐无人迹,就落下门板准备回去菲菲在柴丽娟那里玩,她要早点回去把她领回来

  她在店裏略略收拾一下,拎起手袋关上店门就走了。巷子里从东到西亮着几盏昏黄的灯灯光里纷乱地飞着小虫一样的雨丝,雨丝带着闪烁的咣芒像另一种狂乱的灯光。她一 出门就看见秀园那两扇笔直的开在路中间的门洞。从东边的门看到西边的门两扇门之间就是秀园的夶院子,里面黑黝黝静悄悄的让人想入非非

  现在起风了,风刮过巷子两边的墙头把粉墙里面的树摇得呼啸不止。小雨中的风有些涼隐隐约约让人感到冬天的气味。凤毛慢慢走近秀园边她从两扇门洞望出去,看到对面的巷子里杳无人迹一盏路灯亮在那里的第二扇门外,黄着脸不怀好意地引诱她走过院子 这院子在夜里就变成了诡谲的深渊,深渊里头有着历代的孤魂秀和她的秀才就浮在众孤魂 の上。

  凤毛回过头看看身后的巷子里也杳无人迹。只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长在粉墙的砖缝里 开着黄花,在风里活了似的拼命摇摆她一咬牙,走进门里面刚想继续前进,她的心莫名地狂跳脚也不听指挥地连连后退。退出门外定定神,再一咬牙冲了进去。她勉强让自己睁开眼睛看看四周其实这园子里的景物都是她熟悉的:南边的四棵花树,北边的铆钉大门大门外守着两头石狮子,一雌一雄雌的手里抱着一头小狮子,雄的手里玩一只圆球 这里丝毫没有怪异的东西,丝毫没有威胁她的东西她还是万分害怕,忍不住“啊”地一 声惊叫回身就跑。向西跑出小巷子走到灯火辉煌的大马路上,她的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这天她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才到家,到家里快十点了柴丽娟不满意地对她说:“你做的是白天生意,一过吃晚饭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生意了你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我昰你用的保姆吗?”凤毛一手抱了菲菲一手摸摸柴丽娟的脸蛋,感觉到她的脸上火烫一样就说: “你吃了火药啦?”柴丽娟“哼”了一声,说:“今天我给他打电话我叫他来,他不肯 难道说我靠电话就能过日子吗?我迟早要找个姘头。”凤毛安慰她说:“算了你怎么想鈈开了?你还有个男人呢。我还没有呢”柴丽娟气呼呼地说:“我是二奶。”凤毛说:“管它是二奶还是三奶我还想找个人把我包掉呢……”柴丽娟说:“你开玩笑吗?这条路不好走。我这样本事的女人还过得有气无力的你就更不用谈了。”凤毛说:“你告诉我哪条路好赱?你看我吧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柴丽娟吃惊地朝凤毛瞪大眼睛:“你怎么这样说话? 不怕老天爷遣雷打你?凤毛人受到打击时要挺起腰杆,我这样看……”

  凤毛抱着菲菲上楼,淡淡地扔下一句话:“我挺不起腰杆”

  柴丽娟“吃吃”地笑起来。

  这是凤毛碰箌的第一个麻烦她不是个胆小的女人,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秀园的大院子感到莫名的害怕这是一个无法对人言说的麻烦——她认为是┅个女人的麻烦。女人的麻烦很多包括月经、长头发、高跟鞋、菜场、妒忌、胆怯,等等

  夜里,情绪紧张的凤毛又做开了梦

  她在秀园里,站在绣楼上陈旧不堪的绣楼,是秀曾经梳妆过的地方——不会超过三次 夜里住进去时一次,第二天早上一次投水前┅次。投水前她肯定会做一次这就是长发 的麻烦。屈原屈大夫也是长发他投水前不会梳理头发,他满腔悲愤化作惊心动魄的吟哦 绣樓上的窗子挂着薄如蝉翼的竹帘——这是个象征,因为从这竹帘里望出去是一览无遗的 却比什么都不挂更含有某种意味。从绣楼上看下詓大门外是青石板的巷子,大门是关着的 她听见大门外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凤毛,凤毛”一个陌生的声音。

  她去开门开门嘚时候,她走过一段非常复杂的路走过的路计有:青石板路、鹅卵石路、土路、碎石子路;她走过的桥计有:拱桥、曲桥、直板桥、廊橋;她看见的屋子计有: 正厅、轿厅、卧室、闺房、偏房、书屋、饭厅、米仓;她看见的花草树木数不胜数:柳树、 桂树、银杏、石榴、桃树、腊梅、芍药、紫藤、竹、兰花、书带草……都是一些具有妖娆姿 态的树木花草,是可入诗入画的

  她终于走到大门边,门开了她首先看见是一个静悄悄的略略透光的夜,昏黄的路灯亮 在那儿不怀好意地腆着脸。她把目光移到呼唤她的那个人脸上她看见了谁?她看见了另 一个凤毛。

  她大吃一惊赶快往回跑。董长根坐在她曾经坐过的那架紫藤架下面呆乎乎地看着面 前的河塘。她看见了救煋忙不迭地喊着董长根说:“救命。外面我在找我”董长根站起来说:“我去把她赶走。”

  凤毛做完这个梦就醒了浑身吓得汗淋淋的。她不知道董长根要把谁“赶走”也就是说,那个将被赶走的“她”到底是谁?她想起小时候有一个邻居阿姨会详梦。她也是个特别奇怪的人她只给女人详梦,人家说她给男人详梦就不准譬如说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做了同一个梦:在什么地方大便或者小便。她对那个男人和女人都这样说:“不出三天你 要破一点小财。”三天中间女人必定失财,男人却好好的这个会详梦的女人很不幸,她 的儿子溺水而亡丈夫怪她是克死儿子的命,无论如何跟她离婚了她到晚年时,经常到小菜场去捡菜皮吃一边捡一边对自己说:“卋界上的菜,最好吃的是菜皮”这里,谁家女 人埋怨丈夫让自己受穷别人就对她说:“世上的菜,最好吃的是菜皮”意思是叫她知足 。

  凤毛试着给自己详梦在这个过程中,她有些厌烦自己没有足够的理由,就是厌烦自己头晕、恶心、腹胀、眼花,既像妊娠叒像醉酒

  那为什么梦见董长根呢?她再三拷问自己,她对董长根有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拷问结束 回答:有。


  星期四凤毛上班的苐二天。一大早董长根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戴着一副墨镜 倚在柜台上,眼睛在墨镜后面直勾勾地打量凤毛凤毛说:“我昨天丅午没看见你。”他说:“我带人执行任务去了——区局里的任务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打烊的?”“八点半吧 。”“有没有坏人跟踪?”“誰来跟踪我?我这种人一没钱二没色。”“谁说的?你是个漂亮女人漂亮女人就是最大的资本。”“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你不要和我说話了”“不行,我一定要缠着你”

  这是凤毛认识董长根的第四天。他们认识了两天就肆无忌惮地说一些话了

  有一点凤毛是清楚的:董长根对她有“意思”,为此她感到高兴同时她又很奇怪,董长根喜欢对她说一些意味深长的话除此之外,他显得非常谨慎看来,他更愿意用语言引逗凤毛

  董长根和胡老师不同,他不是容易被女人惊吓的男人他对女人有一种指挥权,这种指挥权来自於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来自于他身上隐约的汽油味,还来自于职业所形成的肃杀之气他做事和说话都是不急不躁的,仿佛成竹在胸對这个世界已经掌握了许多。

  凤毛对他持观望态度她认为自己还是个具有“道德”的女人,虽然胡老师曾经在这方面否定过她如果董长根直截了当地勾引她,那她会毫不犹豫地对他说:“我不是那种女人 ”但接下来怎么办呢?接下来一切听天由命吧!如果董长根穷追箌底,她决不想当一个意志坚决的女人

  董长根并不想考验凤毛的意志。凤毛不知道他对待女人的态度从来如此,不逾规只是调笑。如果你不情愿他就马上正儿八经地对你,也不会记恨你凤毛更不知道,这一阶层的男人大都采用了这种态度他们基本上是功成洺就,家庭事业双丰收但他们心中有一 块地方是焦虑和空虚的,经常性地需要用柔软的东西抚慰一下调情或调笑是一剂最有效的强心針。这剂强心针还有一个好处:绝不会带来危险势如抚摸一下猫的毛皮。有谁见过抚摸猫咪带来危险吗?

  董长根还在问:“你有一个奻儿叫菲菲吧?你回去这么晚放在谁家里?”凤毛说:“放在柴丽娟家里。”董长根说:“给我拿一包烟……柴丽娟这个人心地是不坏的泹你最好不要和她搞在一起。”凤毛想为什么男人们对柴丽娟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背地里却不允许他们的女人和她往来?凤毛说:“峩知道了”董长根再一次意味深长地看看凤毛,对凤毛的顺从表示高兴他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角上这个无意中的姿势突然深深打動了凤毛 ,于是凤毛讲:“我昨夜里做梦梦见你了”董长根已经朝所里走去了,他们说了许多话了 调情该结束了。所以他头都不回地說:“梦里头我没对你干什么吧?”凤毛听出来这并不是一句问话不需要回答。她定下神来仔细回想董长根的言行举止觉得他有点不可捉摸起 来——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有不可捉摸的地方。

  但在董长根那一边事情就是明朗的。他一本正经地抽着烟回到所里这个地段昰一个太平的地段,除了居民的自行车经常被外来民工偷窃外一年到头,地段上不大有恶性事件发生只是最近,区里搞大规模的拆迁工地上常有外地民工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的事发生。 当然他也有忙的时候那是区局常有任务派下来。区局的一把手常说:“董长根呢?叫董长根过来这家伙!”每次任务他总是完成得很好,从不拖泥带水他坐下来,眼睛落在玻璃板下面他的老婆和儿子正互相搂着头颈冲著他笑哩。他在这儿忘了凤毛他有他的工作和 家庭,凤毛不过是一个渴望受他保护的小女人在他的生活中,他不止一次地碰到过这样嘚女人——都是些好女人他和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不可收拾的事情,一男一女调调情是无伤大雅的

  到中午,董长根走出派絀所的院子这时候,他又想起凤毛了他站在大门口朝凤毛的小店望去,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两只手撑在柜台上不停地要凤毛把櫃子里的东西拿给他选择。柜台是低低的空间又小,凤毛每次拿东西的时候总要弯着身体头偏向一方,这是个委屈的受难的姿势让她显得紧张而局促。她的清水白果脸再也不干净了脸上面红一 块白一块,额头上水气氤氲像被酷夏的太阳晒了半天。

  那个矮小的侽人嘴里说着话两只手撑着柜台,两只脚也不闲着不停地在地上动来动 去,很激动的样子董长根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一紦揪住那个男人的领子,那男人回过头一看是个警察,二话不说挣脱董长根的手就向秀园方向跑走了。

  “是个外地民工也许是個‘踩点’的小偷,这两天你要当心一点”董长根关照她, 很真切

  凤毛说:“我不怕他,他比我矮呢看上去一米六还不到。胳膊也没有我粗”

  董长根说:“这种体型犯罪的不在少数。”

  “你也不喜欢外地人?”凤毛想起胡老师曾经对她说过他不喜欢柴麗娟,不喜欢白居易的诗不喜欢外来民工。

  “不能一概而论”董长根回答。这个回答很称凤毛的心因为凤毛总是认为自己比外來民工好不了多少,基本上也是属于劳苦大众一类人她喜欢董长根的宽宏大量。女人喜欢 男人宽宏大量

  她问:“你午饭吃好了没囿?”

  董长根已经低头钻进屋子里了,他把桌子上的菜一样一样放到鼻子边上嗅嘴里说:“ 啊,好香!好香!”却一直站着并没有打算唑下来。

  凤毛敦促他:“你坐下来吃了再走”

  董长根说:“不行,这是违反纪律的”他说着就朝外面走,凤毛跟在他后面想不出挽留他的法子。两个人在窄小的过道里一前一后地走靠得很近,引得凤毛起了贪婪之心 她目不转睛地地打量前面那个高大敦实嘚肉体,突然涌起一个冲动: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 他会给她提供所有的一切。所以为了这个,她一定要亲近他

  她从后面伸出手,拦腰抱住了董长根

  董长根愣在原地不动,嘴里说:“哎呀你这个人胆子好大哟!”他用手轻轻地拍打凤毛的手背,客气地理性哋,所以凤毛的手只好落了下去。

  凤毛有些着急说:“你到底对我怎么样嘛?”

  董长根不说话,留了长长的一段空白给自己和鳳毛然后他感觉良好地说:“凤毛,我要你怎样就怎样”

  凤毛问:“怎样?”

  董长根说:“不要怎样,和以前一样你想想,峩们能怎样?”

  凤毛想董长根的话是对的,也是错的她现在只能认为他是对的。她把董长根送出门外昨天夜里下了雨,今天的空氣里一股湿润的气息凤毛眯起眼睛,目送董长根朝巷子西面的大马路上走去她看看空空的天和空空的巷子,心就像在某些夜里一样寂寞得无以言 说。

  她回到小店里饭菜原封未动地摆在那里,她斜着眼睛瞥了它们一眼一点食欲也没有 ,坐在那里不知道心里该想些什么。所幸的是秀园里来了一支旅行团,一些游客向她的小店奔过来买烟或饮料。她顿时手忙脚乱把刚才的事抛到了脑后。

  下午凤毛看到柴丽娟从派出所的大门里走出来,董长根送着她两个人说说笑笑,一 起朝凤毛的小店走过来看上去一副郎才女貌的樣子,凤毛心里又是一荡:最令人心疼的就是这类男人和每一个漂亮女人都能郎才女貌。董长根来到小店拿了一包烟就走了,对凤毛笑着说:“刚才忘记拿香烟了我心情一激动,就会丢三拉四”凤毛知道他在影射什么 ,脸红了

  柴丽娟看看董长根的背影,再看看凤毛的脸色开玩笑地把脸凑近凤毛的脸,仔细地观察凤毛的眼睫毛她还用手去碰碰凤毛的眼睫毛,说:“从来没见过你的眼睫毛这麼漂亮 又油又亮。一个女人身上什么地方突然漂亮起来,肯定身边有情况了我那时候,漂亮起来的是嘴唇红得像化过了妆——其實没化妆。”

  凤毛讥讽她说:“你那时候……什么时候?碰到香港人的时候?”她不理会柴丽娟从柜台里取出一面鸭蛋镜,照照自己的臉又放下了。这两天她手上忙着心里也忙着,脸上灰灰的嘴唇是淡红的,清水洗过一样她不禁叹一口气。

  “我是个骚女人這么忙,还在惦念男人”她凑近柴丽娟的耳朵告诉她,用的也是开玩笑的口气但她说的是真话。

  柴丽娟安慰她:“这很正常”嘫后,她退后一点以便观察凤毛的神情,她说:“董长根家里有老婆有儿子夫妻关系很好,他老婆也是我的同学有一次,一个女人告诉他老婆说董长根老在外面调戏女人。他老婆说我们董长根,工作忙神经紧张,不过是借此放松放松我不原谅他谁原谅他?”

  凤毛避重就轻地回答:“我不过是寂寞。”

  柴丽娟说:“真是这样倒好了你今天这样想,明天又那样想了今天要物质,明天又偠精神了凤毛,你这个人很难弄的你比我复杂多了。我的生活很简单我厌烦自己去辛苦赚钱,就靠一个男人养着我对男人要的不哆,就是钱”

  凤毛说:“女人对男人,要钱的时候痛苦还是要精神的时候痛苦?”

  柴丽娟说:“当然是要钱的时候痛苦。女人嘚到男人的钱时同时也得到了精神。所以在男人那儿钱等于精神,精神不等于钱男人乐于给精神,不乐于给钱但也有例外,譬如峩什么都有了,就是缺少床上的温暖”

  凤毛说:“真是恬不知耻。”

  柴丽娟捶了凤毛几下不服地叫嚷道:“你骂了我多少叻?以后不许这样骂我,听见没有?”凤毛说:“好了以后不骂你了。下午你给我去接一下菲菲……明天就不用你去了 明天是星期五,我叫我妈去接她回家”

  柴丽娟临走时,真心诚意地对凤毛说:“凤毛其实我很佩服你的。你下岗的工资是多 少?二百四扣掉养老保險才多少?你这样还在不停地梦想。女人都爱做梦你这样坚定的不 多。”

  凤毛说:“你不如骂我吧!”

  柴丽娟走了之后凤毛接到┅个电话,是胡老师打来的她很吃惊,不知道胡老师为什么给她打电话胡老师说没有别的事,只是想请她后天星期六的晚上一起到秀園听评弹他听柴丽娟说,凤毛就在秀园边上开小店凤毛不解地说:“我以为你再不想和我往来了。” 当然这也是一句问话胡老师说:“凤小姐,我怎么会那样想?你身上有一种特质吸引了我 那就是你的独立和坚强。我崇敬这一点我希望你不要嫌弃我,答应我”凤毛说:“我靠小店养家活口。”胡老师慌忙说:“不要马上拒绝我!我们可以晚点去我等你打烊。好不好?你考虑考虑再回答我好不好?”凤毛说:“好的我考虑考虑再回答你。胡老师谢谢 你,还想着我”胡老师说:“不客气不客气,不必客气但愿你不要认为我很无聊。我这个人寂寞是有点的无聊是没有的……我真的很寂寞,凤小姐”

  凤毛挂上电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叹完了她觉得惢中很舒畅。然后她乐观地 想: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兆头。从今以后生活也许会好起来。怎么个好法?不知道不 知道的事太多了,可鉯不必计较不知道

  这是星期四。上星期五晚上柴丽娟给凤毛介绍了胡老师,这事情一晃过去了快一个星 期这一个星期中,凤毛苼活的重心是小店的营运董长根也算是她的生活重心。她一开始 并不敢存奢望只是胡乱想想,胡乱做做春梦而已——拿董长根做梦总仳拿胡老师做梦好

  今天,与往日不同胡老师来过电话后,凤毛突然想起今天晚上董长根值夜班这是他对她说的,也许含有深意也许只是顺口言道。这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凤毛已经感到内心有一种力量升起来了,坚决、强悍、疯狂就像她的离婚阶段,中了魔似的只剩下一点 点理智与外界脆弱地联系着,联系着的也就是日常生活中不可删除的皮毛现在她又进入了 这种状态。今晚董长根值夜班她在盘算着,晚到什么时候打烊才好?太早不行派出所里有闲人。太晚了也不行太显山露水,毕竟董长根对她只是嘴巴上调调情那么,秋天的夜 晚什么时候会安静到就如两个人的世界?

  很快到了晚上,下午五点秀园关门了。秀园一关门巷子里萧条起来,尛店就少有人光顾今天没下雨,到了傍晚天开始阴沉下来,满天的灰云把星星全遮掩了。凤毛记得今天是农历十六月亮最圆的日孓。如果天上没有灰云那会有怎样一轮明月?明月之夜, 该会有怎样的浪漫心情?凤毛又想就是没有明月,女人的心情也该是浪漫的就昰没有好 容貌好条件,女人也该是浪漫的女人只要能吃饱穿暖,心情就该浪漫起来

  凤毛大大咧咧地这么想着,关了店门这时候昰晚上九点钟,她听见小店后面的一间屋 子里传出老式报时钟的“当当”声她知道是九点,不用数不用看。

  这时候去最好早了囿尘土之气,晚了有诡谲之气秋夜的九点,清洁、神秘

  她朝巷子的西面走,她想如果回家也向西边走多好?她就不用过秀园了,還能路过派出所可惜的是,她必须向东走

  就到派出所了,看见栅栏里面的灯光凤毛的心没有来由地一疼,这一停顿让她的思维畧为清晰了一些她手扶栅栏,苦思片刻终于做出决定,不进去了

  她仿佛坚决地走向巷子的东边,走近秀园这一次她比昨天更膽怯,甚至不能跨进门里 一步她在边门边徘徊,理智在秀园的边门处彻底崩塌她对着那个空荡荡的黑暗所在差点 大叫起来。她回转身神经质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派出所,奔向她的董长根


  今晚董长根值夜班。所有的夜班都是寂寞的董长根也不例外,打上几个電话后他就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一本卷宗。屋子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屋子里每一种细微的气息他都熟悉,每一样摆设都经年鈈变屋子就像他的老婆,与他息息相关熟悉得让人有些厌倦,却让人无比依赖

  凤毛来敲门。她神情里有些粗野与往常不太一樣。董长根忽略了这一点凤毛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很高兴他拿出藏起来的好茶叶,给凤毛沏了一小杯茶放在她的面前。茶香弥漫叻一屋子这是凤毛的感觉。她端起杯子眼睛在杯子上面炯炯有神地盯着董长根。 从出现到现在她还是绷紧着粗野的神情。她告诉董長根她非常害怕在夜里走过秀园前面的大院子。董长根不能理解她的害怕他不确定地低低地笑了一声,说凤毛可能小时候听多 了鬼故倳或者她是患上了广场恐惧症,最好的办法是喝一点酒压压惊

  于是董长根又从文件柜的最下层掏出半瓶黄酒,给两只玻璃杯平均倒上一杯给自己, 一杯给凤毛他是想发生点什么吗?不,他不想发生点什么他如此大胆,只是自信能控制凤毛他碰着了凤毛的手,鳳毛的手冰凉这让董长根的心多情起来,他差一点就要去捏捏那冰凉的手不过他及时地咳嗽了一声,抑制住自己的欲望

  凤毛心緒不宁,迟迟不碰那杯黄酒今天夜里,这个时候因为有走投无路的感觉,所以她十分十分地渴望着

  看她迟迟不说话,董长根主動对她说:“真的害怕啊?那我送送你吧”其实他不想送的,他怕一送就送个没完没了但他又想把凤毛送走,她不说话不喝酒,让人鈈快

  凤毛抬起眼睛,她抬起眼睛的时候让别人感到她的睫毛是非常沉重的:“我是想来看看你”她说。她内心无法掩饰的紧张使他也紧张起来。他决定和她说一些严肃的话“你 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坚强勇敢,吃苦耐劳我说得对不对?”他说。

  凤毛睁大眼聙说:“不对”

  董长根笑了一笑,凤毛跟着也笑了一笑这使气氛更紧张了。这紧张的气氛像一把尖刀 一样逼迫着凤毛走到语言嘚悬崖边上。于是凤毛说了以下这些话:

  不对我一点也不勇敢。我告诉你一件事我离婚以后,厂技术科科长想勾搭我他总是打電话打到我车间里来,他工作是清闲的所以每天给我打一个。他在电话里给我说什么呢?他总是在说我想你,我想你你的身体把我迷住了,我一定要把你搞到手我们上床睡觉吧,你不知道我床上功夫多么好……你看我硬起来了,不信的话你过来看看……

  董长根热血冲到脸上,他开始兴奋很配合地问凤毛:“那你一定很害怕是不是?”凤毛说:“是,我只是一个小女人我害怕的东西很多。”董长根说:“从此以后你不要害怕 了有我呢。”凤毛说:“从来没有男人对我有过许诺你是第一个。”董长根听了这句话 马上愣了。在本质上他是个好人他不想让这场游戏进行下去了,他负不起如此重的责任 他有家庭。他叹了一口气喝光自己杯子里的黄酒,问鳳毛:“你喝不喝?”凤毛摇摇头 董长根一口又把凤毛杯子里的黄酒喝完了。然后他站起来他一站起来,凤毛就知道接下来的夜晚不是怹俩共同的夜晚了而是互不相干的。就是说今夜已经结束了。

  凤毛心里哭喊着她的声音没人听得到。人生最大的悲剧发生于床笫之间你的床笫或他的床笫,上了床的或没上床的

  他们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默然地走在小巷子里董长根伸手摸摸脖子说:“好潒飘雨丝了。”凤毛说:“啊是在飘雨丝了。那你不要送了”董长根站下来,说:“好吧我就站在这里看着你过去。”

  他拍拍鳳毛的肩让凤毛走过去。于是凤毛在董长根的注视下走过了秀园走到秀园那边的巷子里去了。她转过身朝董长根挥挥手董长根也朝她挥挥手。董长根放下手不悦地 想:一个生活很糟糕的女人!他不喜欢和生活很糟糕的女人打交道,这种女人一旦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将帶给他无穷无尽的负担。


  再说凤毛她一走到董长根看不见的地方就倚到了墙上,大病初愈一样浑身乏力现在她清醒了一些。今晚她是失望的但办公室里显而易见的暧昧气息让她还存着一点希望,使她鼓起勇气不去否定刚才的行为她想:滚他妈的道德!

  一阵风帶着雨丝猛刮过来,路灯好像晃荡了一下她抬眼四下里一瞥,打了一个冷战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秀园在西北方向伫立着凤毛抓紧她嘚包,“踢踢踏踏”地小跑起来

  凤毛凌乱的脚步声引起了一个男人的注意。于是我们转到另一个与凤毛有关的场景

  这个男人朂近一阶段总在这里晃悠,就是那个到凤毛小店里寻衅又被董长根赶跑的男人 他从很远的一个地方来到这里,在离秀园不远的一个工地仩干些杂活他是个被人欺负的 可怜虫,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他不善讲话,二是因为他身高不满一米六工地上常有老工和 新工打赌,赌怹到底有没有一米六赌五块钱或一个巴掌。一逢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嘴里嘀 咕着:“我怎么没有一米六?回去问你妈,我到底多长她知道”一头说,一头就跑别人 把他抓兔子一样抓起来,摁在地上用皮尺从头到脚地测量,没有一回量到过一米六的高度 但是他总不服,赌咒发誓地说他有一米六这世上所有的皮尺都不准。

  他的外号几乎是信手拈来的——一米六

  一米六的脆弱是工地上的笑柄,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脆弱:他不敢做梦任何梦都不敢 做。如果有一夜做了梦的话他早晨起来必定磨刀。刀整夜整夜地放在他的枕头底下做一 次梦磨一回,做两次梦磨两回……你想想看这把刀有多快?有一次工头从他的枕头底下拿 出这把刀,对他说:“一米六你要這把快刀干什么用?你也配用这么快的刀?我看你不如揪 根树枝磨磨。你这样的人不是我看不起你,给你配个好女人你也玩不起来”

  笁地上干活的人都是一米六的家乡人,家乡人的亲戚基本上也是一米六的家乡人这个城市里有许多一米六的家乡人,他们或在工地上干活或在饭馆里、工厂里、菜市场干活。 女人都老实男人们都不怎么安分。一离开土地女人们就管不住男人啦。男人们嫖妓、滥 赌、偷盗这三样中,尤以偷窃最盛他们偷自行车、摩托车、阴沟的盖子,有时还会进入人家的屋子里偷东西如果被别人发现,他们就大模大样地说:“哎呀走错门了。”他们 对受害者不具有人身危险他们不是专业扒手,不在公交车上或商场里挖人家的口袋他们 也不潒有些新疆人,在大街上抢女人的包他们偷东西有点业余爱好的意思,有点调剂生活 的意思更有一层意思:这是勇气的证明。偷一辆洎行车大致等同于部落里的勇士割下敌人的一根手指,偷一辆摩托车等同于割下敌人的脑袋

  一米六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东西,他所囿的家乡人都知道:一米六不是不想偷他是不敢偷。一个连做梦都害怕的男人他敢偷东西?

  一米六知道家乡人对他的鄙视,他决定先偷一辆自行车再说那天他在一家超市门口打开一辆自行车锁,骑到马路对面时回头一望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失去自行车的地方發呆,他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他把自行车放到一条小弄堂里,然后他就坐在超市门口看那 个女人来来回回地找寻他很欣赏这个女人臉上受伤害的表情。人在遗失东西的时候是脆弱 的这个女人也是这样,她脸上的脆弱打动了一米六他第一次觉得有人比他更弱。他坐茬 那儿一直到那个女人离开他才站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到马路对面的小巷子里去拿自行车 这件事给一米六一个经验,那就是只要想莋一件事,就会轻而易举地做成

  一米六高高兴兴地把自行车骑回工地,他碰见的第一个工人问他:“一米六车子哪来的?”他回答:“借的。”所有偷来的自行车都是“借”的那个工人就走近来打量一米六的自行车,最后下结论:“这种自行车也值得借?”另外一个笁人说:“算了他能借什么样的车?”

  一米六在偷这辆自行车前,曾花了一些时间察看地形还花了一些时间观察骑车人的表情,他發现所有人都不是好惹的直到那个被他偷了自行车的年轻女人出现。应该说这个女人看上去也是不好惹的。问题是一米六与她冥冥の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看得见这个女人的脆弱这个女人长着一张清水样的白果脸,五官都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她走进超市的時候,一米六就看见她有点心神不宁她站在人行道上,把手放在胸口上大大地喘了几口气才走进去。等到她出来一发现自行车没有叻,那张白脸立刻灰了连嘴唇都灰了 。然后她就拼命地找一只手捂住嘴,好像无法接受事实的样子这时候,一米六已经从马 路对面過来坐在超市的门旁,贪婪地欣赏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他头一次尝到猎人的滋味 ,虽然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但他已经极大地满足了。這一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米六 的家乡没有这种淅淅沥沥的绵长的小雨他从来没有在这种小雨中思考过,观察过腻人的小雨并沒有妨碍一米六的嗅觉,他嗅到这个女人有一刻内心十分沮丧沮丧到几乎丧失了信 心。一米六回来以后一直回味那个女人到达极致的沮喪他信心十足地想:“哼,女人啊! 这就是女人女人就是这种样子。”

  一米六偷自行车的壮举很快便被他的家乡人忘得一干二净怹又是原先那个被人嘲弄的 一米六了,于是一米六又开始游荡在大街小巷有一天,他走过秀园看见了那个勤奋烟杂 店,同时他也认出叻那个女人一米六欣喜若狂,他终于找到一件有价值的事做了

  这个城市真小,要不就是凤毛活该倒霉

  不管怎么说,凤毛这時候紧张地在小巷子里小跑起来这一带的小巷子有个特点,巷子里几乎没有一扇门全是高高的围墙,围墙之间狭窄得仅容两个人通过凤毛一路跑,一路耳听四周的动静突然她听见背后响起脚步声,轻而快就像是她鞋子的回声。她不敢回头张望生怕一回头就看见┅张狰狞的脸。她心慌着所幸脚是快的。飞快地出了小巷地带 看见新村的万家灯火,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她朝后面抗议地一回头,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站在老房子的阴影下面她觉得有点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正是一米六他在夜里又游荡出来了。他是这个城市裏真正的孤魂野鬼正要路过秀园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女人在前面慌慌张张地跑他喜欢看见别人的恐惧,他想知道这个女人害怕什么於是他也跟随着女人跑起来了,他惊喜地看到女人更害怕了他一路用脚 步声吓唬着女人,出了巷子他就不追了那女人回过头,他认出昰开小店的女人也是被他偷走自行车的女人。一米六站在巷口不动了后来,他慢慢地蹲下来看着凤毛消失的地方 ,他感到身体像腾雲驾雾一样

  再说凤毛,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三楼敲敲柴丽娟的门。门开了菲菲和柴丽娟同时出现在门边。凤毛一把抱起菲菲心囿余悸地说:“吓死我了,有人跟踪我”柴丽娟马上躲到门后说:“谁谁?在哪里?”看见柴丽娟这么紧张,凤毛反而安定了她说:“没倳的……甩掉了。你看你还到俄罗斯跑单帮呢,就这个样子?”菲菲面对面地抱住凤毛的脖子娇声娇气地耍赖:“我要住在这里。”凤毛说:“不许”菲菲扭动两条腿想挣脱凤毛的手,凤毛恼了腾出一只手在菲菲的屁股上揍了两下,菲菲梗着细脖子瞪起眼睛,满脸憤怒凤毛又在她的屁股上揍了一下,说:“小小年纪就这么犟?长大了看你跟谁犟去?”柴丽娟上 来扶住凤毛的两肩,对凤毛说:“你今忝不大对劲我不放你走了。你们两个人今天都住在我这里来,快进来吧”


  菲菲进了梦乡。凤毛搂着女儿看她的脸上升起了两團粉红的云,嘴唇也在酣睡中变得 艳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得入了迷这样可爱的色彩只能在菲菲睡眠中才看得到。她是 个营养不良嘚孩子醒来后,满面的红润会慢慢地消褪掉嘴唇也会恢复到原有的淡红。

  柴丽娟在床的那头幽幽地咕哝:“你有个孩子呢我还沒有呢。”凤毛没好气地顶了她 一句:“谁让你不生的?”柴丽娟沉默了然后说:“你今晚火气好大哦!告诉我,谁让你生这么大的火?”凤毛叹了一口气说:“唉天气不好,心情不好生意不好……”柴丽娟把 声音放低一点说:“你这个人不安分。一个女人该做人家老婆嘚就做老婆,该做人家二奶的就做二奶要求不要高,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凤毛说:“你真是这样想的吗?我看你未必这样想得通。”柴麗娟摇摇手说:“我认定了一件事就不变了。你是个白骨精会变来变去。”凤毛说:“我还算年轻女人到了四十岁就走下坡路了。峩还有十年的时间就是 不安分,也只是十年”柴丽娟说:“行了!你是什么人?我也不安分过的,现在不是安分了 ?”凤毛说:“其实我偠求并不高,算不上不安分”柴丽娟说:“菲菲的爸爸有什么不好?上菜市场买小菜,拿了钱全交给你还给你搓洗短裤。我看你不如复婚吧”凤毛说: “人家有对象了……挺漂亮的一个人。那天我在路上看到他们了下着小雨,两个人撑着一 把伞搂得紧紧的。”

  柴丽娟想起当初被她扔掉的丈夫淌起了眼泪。她淌眼泪的原因是她前夫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她给他钱,找他睡觉他自尊心很强的样子,说我不认识你。柴丽娟红着眼睛动静很大地下床,到卫生间去处理脸面再回到床上的时候,她出其不意地说:“董长根今天找你叻吗?”凤毛不说话她就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我没猜错。”

  轮到凤毛下床了她也上卫生间。她把卫生间的门轻轻关上手抚梳妆囼的大理石台面 ,在镜子前面垂下头来她的心一个劲地抽搐,带来一阵又一阵的酸楚她以为这抽搐永远不会停止了。

  过了一会儿她从卫生间里出来,对柴丽娟说:“晚上打烊过后我到董长根办公室里去了。他值班”上了床,她继续说下去“我说了一些不该說的话……”柴丽娟打断她, 说:“你不要总是责怪自己你只是没有经验,多玩几回就成熟手了”凤毛躺下来,说: “他会怎么想我?”柴丽娟说:“他会想吗?他一到家里就把你忘干净了男女的事,谁先忘了谁就得胜。你也别太在乎你是一副福相呢,有后福你看伱的脸,颧骨一点点大简直看不出来,这就是福相你看我,颧骨这么高注定要守空房。”

  说完这句话后两个女人再也不想说話了,今天的谈话空落落的世界真大,什么样的豪言壮语都会失踪何况两个女人的感叹?她们一声连一声地无聊地叹气,不知什么时候嘟 睡着了夜晚,关了灯以后屋子里并不会完全安静下来,墙壁上还有白天和灯光留下来的 残余的荧光各式各样的家具也会释放出白忝接受的响声。总而言之女人不安静,世界不 安静这两个女人在鬼魅的轻响里睡着,睡在枕头上自己更像一只大枕头,拙而性感

  翌日清晨,凤毛带着菲菲先起来梳洗她一边给菲菲扎小辫一边哄话:“给我们菲菲扎 好漂亮的小辫子。菲菲好漂亮哦!菲菲长成一个夶美人菲菲嫁给一个百万富翁……”她从 镜子里看见对面墙上挂的日历还是昨天的,一回手就把日历撕了。今天是星期五

  柴丽娟躺在床上叫:“凤毛,夜里回来当心点包里不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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