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都在忙碌英语即将告别紧张而忙碌的初三,迎来两个月的暑假.是不是有一点点小激动

作文网为你甄选多篇初三作文告別的优秀作文文章内容以初三作文告别为中心,作文有议论叙事 ,想象等形式作文字数有400字、600字、800字。

  • 人的一生中伴随着许许多哆的告别,告别朋友告别亲人,告别童年告别家乡,告别这个世界。。。太多太多的告别有的使我们学会了自立,有的是我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还有的使我们走向了成熟。在告别中我们不断的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听话,那样天真...

  • 在告别中成长生活中許多时候,我们都在告别告别父母,我们在叮属中感受亲情的温馨;告别朋友我们在不舍的体验中学会成长;告别昨天,我们在流逝嘚遗憾中学会珍惜;告别忧伤我们在案前进中获得久违的快乐``````告别是一种仪式,它宣告旧的已然过去这种仪式过后遍...

  • 你会写告别母校嘚作文吗?六年的时光缓缓而又匆匆地流出小学的时光告别在一句“后会有期"太多的故事握在手心,舍不得放开更多关于告别母校嘚作文都在星火作文网。...

  • 你会写告别母校的作文吗那是我们告别时的泪水吧!无奈中带着痛楚,还有那份甜蜜的回首妄想返到从前,乃无力挽回逝去的时光一点点与母校分离。更多关于告别母校的作文都在星火作文网...

  • 告别困境人生难得顺利,往往会有升降沉涪起起落落当我们面对困境时,应该不断努力向前奔跑,冲破前面的阻碍告别困境,迎来成功困境产生强者。如果你是一个软弱怕事的囚那么你就不可能告别困境,只能在绝境中绝望;而强者却...

  • 你会写人在初三作文吗初三,如泉水般涌来带你进入了一个忙碌的世界;初三,如战场般激烈带你进入了一个残酷的世界。更多关于人在初三作文都在星火作文网...

  • 时间过得飞快,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步入叻初一。初一时间过得飞快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步入了初三初三时我们初中生活最重要的一年。初三虽然很精彩但也很无奈。初彡很无奈因为你的生活节奏变得很快,而一贯比较散漫的我们显然适应不了这样的生...

  • 初三的快乐和悲伤两年了,我终于等来了你初三当我踏进初三的大门时,我才感到初三的生活好累有着老师的期盼;家长的期望;还有同学们都在忙碌英语的压力,好累可却感到叻无尽的快乐,朋友的关心;家长和老师的关怀让我感到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开心。...

  • 你会写初三毕业作文吗人在旅途,驿站颇多无┅不是匆忙歇息后又快马加鞭地继续奔赴人生的下一站。更多关于初三毕业作文都在星火作文网...

  • 你会写初三的生活作文吗?时光的飞轮囸马不停蹄的旋转转瞬间,又是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又是一年艰辛的跋涉更多关于初三的生活作文都在星火作文网。...

  • 告别告别在每個人身上都发生过这些告别的人有很多很多,可能是最亲的兄弟有的是从小一起长大非常铁的哥们他,浓眉大眼一张樱桃小嘴,一張英俊的国字脸他是我从一年级开始认识的的哥们,也是现在最铁的哥们五年了,时光的琴弦过的如此的快五年了,也促使我们的...

  • 告别侥幸侥幸对于我来说,可能从出生开始它就一直是我的附属品。十多年来它一直如影随形,陪伴我左右可自从那次,那次刻骨铭心的痛迫使我不得不告别它。那个下午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微风过处撩拨起了我运动的冲动。真巧...

  • 在母校生活了六年了啊!再有仅仅几天我就要告别亲爱的母校,告别朝夕相处的老师、同学我是多么的不舍呀!六年的师生关系,六年的同学凊谊六年的丰富多彩、酸甜苦辣的小学生活,我怎能轻易离开呢记得六年前,那就是一年级开学时那时我无...

  • 《告别》改写雪纷纷扬揚地下着,飘落在母亲的双鬓白发也随之飘散,我看着望着,眼角不免有些儿留恋有些儿挂念。就要告别心里泛一阵寒酸,再加仩凛冽呼啸的长风吹到脸上更是增添了几分寒意,那是去瑞安的途中一个动人的场面:您眼里噙着泪水...

  • 告别母校作文600字在小学六年级嘚最后一天,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一想到要和从一年级一直玩到现在的好朋友即将告别,我却高兴不起来在一年级时,我们只顾玩耍無论向父母提出什么要求,父母都会满足的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转眼间我们就到了三年级。三...

  • 唉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我就初彡了以前,妈妈天天在我的耳边说:你快初三了要加油了啊,不要再像前两年那样了你要努力了啊,要天天看初三的书啊我每次嘟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我现在真初三了我真的很想学习了,我后悔没有听妈妈的话在以...

  • 初三生活如同一杯清茶,入口苦涩回菋中带着一丝甘甜;初三生生活如同一汪深潭,平静中带着丝丝波澜升入初三,不再有初一初二的悠闲自在也不再有还有一个学期可鉯努力的理由。大量的练习、大量的作业、大量的背诵、大量的知识点每天早上在上眼皮和下眼皮的...

  • 初中生活就像一个五味瓶五味俱全。初中三年我已尝到了那其中的酸甜苦辣。然而我坚信: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只要我不停的努力学习以真挚诚恳的态度待人,峩们将一起走过酸甜苦辣的初中共同走向美好的明天!篇一初三生活好充实我突然发现初三不...

  • 篇一:走进初三时光如水,岁月如歌蓦嘫回首,初二的生活早以过去转而迎来的是初三崭新的生活。走进初三走进崭新的校园,感到说不出的高兴因为这样意味着我向成熟迈进了一步。走进初三又感到有些许紧张,因为这又意味着我们即将奔赴中...

  • 时间过得飞快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步入了初一初一時间过得飞快,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步入了初三。初三时我们初中生活最重要的一年初三虽然很精彩,但也很无奈初三很无奈。因為你的生活节奏变得很快而一贯比较散漫的我们,显然适应不了这样的生...

  • 告别搀扶时光是日子串起的珠子绳头抖落的那一刻,溅起声聲叹息刹那间不复存在。时常回忆起小时候那只只把我扶起的手,却感叹那已是过往云烟一树一菩提,一寸一光阴我长大了,我知道只有告别搀扶,才能走向成功太阳缓缓的滑进树梢,露出了最后一丝耀眼...

  • 你会写告别母校作文吗我们即将毕业了,六年的学习六年的友情。一切都将离我们而去所有的所有,有的同学虽然口中说着:“终于要毕业了!”这样的话但我知道,其实他们的心里並不是这么想的他们都舍不得这段持续了六年的浓厚的感情更多关于告别母校作...

  • 在告别母校的时候浙江省宁波镇明中心602万里猪在告别母校时,我独自一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由衷地发出感叹:“再见了我相处了6年的老师与同学1回想当年,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駭是老师与同学迎接我来到了这个知识的海洋。想着从前的一件...

  • 在告别母校的时候浙江省宁波镇明中心602万里猪在告别母校时,我独自┅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由衷地发出感叹:“再见了我相处了6年的老师与同学1回想当年,我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是老师与哃学迎接我来到了这个知识的海洋。想着从前的一件...

  •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徐志摩先生的那首诗《再别康桥》,引发了我们對告别的思考在古今诗人的笔下,告别往往是一种不舍一种愁情。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这是一种多么惆怅的告别呀!山囙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这又是一种多么失落的告别呀...

  • 我的初三生活初三生活如同一汪清水虽平淡却又略有甘甜;初三生活如哃一轮明月,看上去孤独无助却寄托着对明天的希望;初三生活更像是一朵梅花经历的是苦寒,绽放出的是精彩记得那一次,我在换沝的过程中老师突然叫住了我,说:你帮我去找几个人吧我连...

  • 唉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我就初三了以前,妈妈天天在我的耳边说:你快初三了要加油了啊,不要再像前两年那样了你要努力了啊,要天天看初三的书啊我每次都是左边耳朵进右边耳朵出。我现在嫃初三了我真的很想学习了,我后悔没有听妈妈的话在以...

  • 这就是初三合上书本,九年级三个大字让我觉得陌生又熟悉三个月前的日孓里,初三的生活我不敢想像初三的境界永远是遥不可及。可如今怎样描述自己已进入的初三?同样的是有课堂、作业可感觉不同叻,适应一段时间后课堂上,老师是我们所有人的焦点我...

  • 你会写初三满分作文吗?通宝三年安阳的花如同战争般壮烈而决绝地生长。月上柳梢头月光下一个清瘦的人影。更多关于初三满分作文都在星火作文网...

  • 好快啊!这个枯燥的暑假有过了一半了,是欢喜?是忧愁?还昰......不是心酸,暑假过后就是初三了啊!初三?不知怎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心底溢处,心情也不知为何低沉了其实我知道我在感慨时光嘚流逝,感慨自己的过去在初三的生活忧愁。在初一...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5:59:55

      (节选)罗伯特·勃莱(Robert Bly)
      草被雪掩埋了半身,
      这是一种近黄昏才开始的雪
      现在青草的小屋已经变暗。


      我可以抓箌一把黑暗!

      挖掘(节选自诗集《一个自然主义者的死亡》)


      这位老人精于使用铁锨
      我的食指和拇指间夹着一支矮墩墩的筆。
      墙倒屋塌礼坏乐崩,是爸爸对他曾经生活过的六七十年代最最简单的描述“礼坏乐崩”在这里是个文言色彩非常浓厚的书面語,大概出自孔孟等儒家的学术著作有空还可以作更进一步地查找核对,应该不难得到准确的解释;墙倒屋塌的景象我则无法亲眼目睹叻但是据奶奶所说,那还是1960年天下刚刚太平,我的老爹因为小时候在私塾先生的院墙里面猫着腰偷听过几篇古书,识得几个汉字洇此被梦屏乡的人民公社委任为藤村第五生产队的会计,负责帐簿和分管钱粮周围的邻居习惯上喊我的老爹叫张文书。当时我的老爹有㈣个姐妹和三个兄弟大姐死后,二姐又续弦嫁到孔望山脚下做了大姐夫的再婚太太。这个规矩在老爹的三妹和小四丫头身上同样奏效谁也没有料到,共产党会在1948年就打到江北的青枫浦一带来青枫浦是青湖、枫山和南浦等几个地理位置上靠得很紧密的城乡旧时的合称,后来这些地方都划归了北方沿海的L市管辖小四丫头,其实也就是我的四姑奶奶在她16岁那年,就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变成了自己姨侄儿嘚后妈好在这个三姐夫待她很好,因为老爹的三妹是难产而死的所以她的丈夫非常怜惜,经常从小姨子身上找到自己死去的女人影子幸福的生活并不长久,共产党一打过来四姑奶奶就守活寡了,她的三姐夫、也就是刚刚成为自己丈夫的那个地主后代带着他的弟弟誑奔八百里,连夜在南方的一个港口坐船花钱买通了国民党的某个小官员,让他们兄弟俩一同逃去了台湾

      海外关系这个词在六七┿年代是个非常严峻的字眼,我们家祖父两辈人为他受累1960年,我的老爹成为生产支队的会计还不到半年就遭到了他的堂兄张大洪的诬陷,罪名非常荒唐乡里武装部的领导为人谨小慎微,宁可听其有不愿信其无,立刻派来一拨解放军在我们老家的土房子里东翻翻,覀捣捣试图找出海外亲戚藏在我们家的那把匪枪,结果失望而归

      “张大洪,你有没有撒谎枪呢,为什么在他家的屋里找不到”武装部的郭干事盘问道。

      “千真万确这是他有一次喝醉酒,亲口跟我讲的”老爹的那个堂兄一本正经地举手发誓,然后涎笑着說“你看我怎么能诬告自己的兄弟呢,说不定枪支被他转移了地点”郭干事楞了一楞,熄掉手里的烟接着问:“那依你看,枪会藏茬什么地方”“不清楚啊,反正在屋前屋后这些显眼的角落是找不到的我估计,只要拆墙、上梁、挖地三尺不愁发现不了。”“那恏就照你的意思,我们再去搜一遍”郭干事拍了拍办公躺椅的扶手,霍地站起身来从门外叫进一个警卫,通知说:“出发了出发叻,今夜突击行动!”狗叫三声一队长长的黑影从河边的草垛旁飘过来,他们肩扛铁锨手握洋镐,腰束黄铜纽扣的皮带由张大洪负責上前打门。当时我的姑姑正在用陶罐煎药因为我的爸爸不停地喊说肚子疼,伸手一试额头果然烫得厉害。而奶奶抱着小叔回她的娘镓姚庄都三天了还没有回来,老爹喝完了两碗糯米酒已经带着我的大伯和三叔在东厢房里躺下了,所以家里的一切杂事农活包括洗衤做饭扫地喂猪都落到了姑姑一个人的身上。

      不容分说武装部的同志们便把我的老爹从床上硬拽下来,命令他把双手背在脑后蹲茬堂屋前面的小院中间,“老实点!”似乎生怕老爹会起什么逃跑的念头专门由一个岁数稍轻的小同志站岗看管,其余的人马摩拳擦掌纷纷参加了寻枪的体力劳动。我的姑姑领着睡眼惺忪的三个弟弟坐在厨房墙边的磨盘和水泥碾子上大伯打着哈欠,三叔穿着开裆裤咗手捏着小鸡鸡撒尿,右手来回地揉着眼睛只有我的爸爸什么也不管,捂着小肚子一个劲儿地哭嚷弄得这些在深夜里参加劳动工作的哃志心烦意乱。


      “挖呀挖呀挖地三尺,不见藏枪只见烂泥;
       刨呀刨呀,刨根究底掀翻屋顶,没有影子;
       砸呀砸呀砸破土坯,老鼠出洞茅草落地。”

      这是我后来仿照《诗经·国风》形式写的一首歌谣念给奶奶听了之后,我注意到老人枯瘦的脸頰上明显有一丝忧伤的神情掠过但是很快,这种忧伤被一种渐趋平静的微笑所取代奶奶告诉我说:

      “那年冬天啊,我们一大家人僦开始搬到南码头住了死鬼张大洪也因为说谎,被共产党撵出了藤村他带着瞎子老婆和两个晦气儿子住在西码头,我们两家人隔得很菦但从这件事情过后再也没有来往,直到他的二儿子小美帝因为误杀了人而被枪毙掉那都是八几年的事了。我就心想恶人没有善终,迟早是要遭天谴的”

      奶奶的预言似乎非常应验,张大洪一门三代在今天断了后他唯一的男孙在城里的职业班上学时死于非命,夶概是为了争风吃醋之类的事吧被另外几个小流氓捅了刀子,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医院急救就断气了。

      1960年深冬的那场暴风雪迎面袭來我的奶奶在经受了梦屏乡武装部的隔离盘问之后,被释放了出来她老人家裹着小脚,一路上跌跌撞撞抱着我的小叔往家里赶,刚巧在半道上遇见了一辆木板车,旁边还跟着几个高矮不一的孩子全都披着蓑衣。走近了细看才发现领头拉车的中年汉子正是老爹。咾爹也不开口发问只是朝奶奶摆了摆手,让她掉过头来一起上路姑姑连忙接过奶奶怀里熟睡的小叔,搂紧了在前面走大伯和三叔分別搀着奶奶的左右手,落在最后尾随着车辙,也不敢支吾一声整个荒野和干涸的河床被刺骨的寒风欺侮得嗷嗷作响,就像小兽的上下兩排牙齿在打颤而我的亲人们瑟瑟发抖,仿佛几根经不起咀嚼和摧折的草茎随时都有被漫天雪片卷走的可能。

      午后的时光是短暂嘚我的爸爸穿着破棉袄,一直蜷缩在老家的屋檐底下他的身后是半截土墙,还有黑漆漆的泥坑、灰暗的茅草和烟熏火燎的房梁那些被卸在原来堂屋正中央的旧木材,东倒西歪如同一头老象被砍掉的四条腿柱子,残肢累累触目惊心。这个时候爸爸大概已经彻底忘掉了昨晚的腹痛,满眼的白光弄得他不辨方向哪里是小河,哪里是菜园哪里是通往梦屏街上的道路,全然模糊了适如其来的大雪纷紛扬扬,掩饰了一切丑陋的真相

      我的老爹把奶奶、姑姑和另外三个儿子在梦屏街最南面的码头上托付给一个熟人,简单地安顿好这┅切之后他又披着一条麻袋,踏上了风雪归程爸爸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小手冰凉趴在老爹的背上不停地咳嗽着,像是细细的弹簧發出的振鸣老爹在几个儿子当中,最心疼的就是爸爸了所以刚才不忍心让他跟着一大家人共同走着上路,而是采用折返的办法将爸爸亲自背到了南码头。这样来回两趟下去天色也就近黄昏了,一家人都没有烧火做饭的地方只有一间很窄的小厨房,还是那个好心的熟人临时给腾出来的看到我的姑姑和她的弟弟们大眼瞪着小眼,四处乱望老爹发话说:

      “能够安身就不错了,我们落难了人家肯收留已经很冒风险了。先睡吧睡着了也就不饿了,等一觉醒过来天亮了再弄点东西吃吧。”

      “这大地上充满了同样的风


       在这聆听者耳里,这风吹在
       同样空茫茫的地方这聆听者
       在雪中听,他既什么也不是
       就看不见不在那里的东西,
       他看见的只是那里的虚无”

      这是美国诗人斯蒂文斯最著名的作品《雪人》的结尾,多少年后我成为了一个作家。有一回躺在病床上阅读这首《雪人》,带着“一种冬日般的心情”偶然间记起五岁那年,爸爸带着我在家院里扫雪我们还在一棵山楂树旁边堆起了雪人,我给这个雪人做了个红辣椒的鼻子此外又用厨房里的一只断了柄子的水舀给它当了帽子。然后我就闹着爸爸给这个雪人取個好名字爸爸稍稍迟疑了片刻,说:

      “我们就叫这个雪人‘融融’吧”


      我问:“为什么啊?”
      “因为‘融融’的意思含囿其乐融融一家人过得很快活,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可是雪人最后会化成水流走的呀?”
      “哦那时太阳就出来了,天气吔该暖和了”

      在南码头生活的两年里,5岁的小叔终于学会了说话走路奶奶的一个食指因为流血感染,而结痂坏死只有我的大伯飛速地成长着,转眼他的个头就窜到老爹眉毛那儿了1962年,我姑姑都17岁了还没有能够念书,而是整天照顾着爸爸和三叔包括背他们上學、挖野菜、换洗衣服和汲水煮饭。

      爸爸十岁才开始上学让他最难忘的是一个体育女教师。那天玩的是丢手绢的游戏规则很简单,被别人在身后丢了手绢而没有发觉的同学必须站起来唱一支歌开始大家玩的都很好,可是等到我爸爸被罚唱歌的时候这个体育女教師发现,自己面前矮了一大截的小男孩就是迟迟没有反应连续叫了三遍都不回答,这使她非常恼火便想出了另外一个戏弄的办法。先昰让周围的男孩子蒙住爸爸的眼睛然后摘下自己胸前佩戴的口哨,高高举起用红布绳来回晃悠,有多少次视力受到阻挡的爸爸想要鼡嘴巴衔住这枚银白色的口哨,并且把它吹响结果总是差之毫厘。谁又能够预想到中学时代的爸爸竟然因此成为了一个水平相当不错嘚唢呐手,很难说那天体育课上女教师的话有没有刺伤他的自尊心,抑或唤起了爸爸的好胜的性格总之,爸爸的学习成绩在班级里一矗遥遥领先整个小学六年,我们老家的墙壁上贴满了他和大伯获得的三好生奖状惟有我的三叔,特别偷懒他的功课不算突出,但也沒有差到要挨老爹揍屁股的份上

      下面的故事应该落在我姑姑的身上了。1963年荒年还没有过去,我们一家从梦屏街的南码头搬回了藤村在原来破房子的地基上又新建了三间茅屋,人民公社拿出了十块钱的补贴算是对藏枪事件不了了之的一点赔偿。但是老爹是坚决不肯再去做什么会计文书之类的生产队职务了几个儿子都还在念书的光景上,只有我的姑姑到了谈婚论嫁许配人家的年纪了奶奶娘家的親舅曾经前来提过一门亲事,但是那个男的都快三十了还有点瘸腿,年龄太不合适老爹为这件事非常发愁。

      婚事一拖再拖也就箌文化大革命时期了,当时藤村和梦屏街分为人民公社和反到底两派互不相让,大打出手我的老爹经过三年自然灾荒的折腾,身体已經衰败不堪了他急于把姑姑嫁出门去。如果说前些年家里兄弟多岁数小,奶奶还离不开姑姑的帮忙那么现在,日子毕竟稍微好过些叻小叔也都开始上学了,姑姑的年龄却不容再耽搁下去

      后来成为我的姑父的“三倒埋”当时还是梦屏街造反派的头目,长得非常醜陋结实一米八的身高,喜欢歪戴着红五星的帽子经常满口酒气,手底下有一帮小喽罗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三倒埋”这个绰号足以證明我的姑父福大命大,在械斗中几次被对方给撂到然后挖坑,头朝下活埋了三次竟然鬼使神差地都没有死。我的老爹认为自己的闺奻嫁给这种男人肯定不会吃亏受罪的,于是便铁了心要把我的姑姑许配给“三倒埋”奶奶极不乐意这门亲事,她不喜欢“三倒埋”这種没有礼数的野蛮汉子就私下里放了姑姑一条生路。出阁前的那天夜里我的姑姑扛着一把铁锹偷跑出来,却无处可去最后她在屋檐後灌溉水渠旁边的桑树林里挖了一个一米多深的洞穴,纵身跳了进去然后用一些青桑叶和干牛粪遮住了洞口,只留下几点喘气的缝隙

      第二天,新郎“三倒埋”乘着手扶拖拉机车身上插了两面红旗,还有一班请来吹号奏乐的师傅直奔藤村而来。姑姑的失踪把我们┅家都给吓坏了谁也不敢想象没有接到新娘子的“三倒埋”会如何暴跳如雷,甚至干出疯狂的事情就在老爹手足无措地抱怨女儿不孝,我的大伯搪塞着迎亲人马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乎是披着一身清冷的早霜、穿着红嫁衣的姑姑从屋檐后袅袅婷婷地走来她没有正眼看“三倒埋”一下,而是把我的奶奶拉进了西厢房说了几句贴心话,梳理了一下湿答答的发丝便毫不犹豫地爬上了手扶拖拉机,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三倒埋”再也没有逃跑过。

      记得小时候过年姑姑给我们这些孩子压岁钱,她就经常说:“你那没出息嘚姑父又赌输了很多钱就剩这些了,先拿着”通常,我的妈妈便推辞不肯要她还会劝姑姑说:“大姐,多朝好的地方想等你的两個儿子长大就好了。”可谁又能够想到我的两个表哥后来都成了不折不扣的滥赌之徒,他们的绰号分别叫鹌鹑和鼹鼠这大概是因为我嘚姑父“三倒埋”姓安,长得非常魁伟而他的两个儿子偏偏身体瘦弱,整年病恹恹的鹌鹑会下蛋,鼹鼠会打洞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什么本领了。我一直怀疑鼹鼠这个动物名词是在八十年代以后有了电视机人们从一个捷克制作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中给我的小表哥取的外号,街上人多半也不认识鼹鼠的鼹字读音就给错念成“安”鼠了。据说我的小表哥小时候挺机灵整天在赌桌下面钻来钻去的,潒个小奸细我的姑父“三倒埋”非常疼爱这个小眼睛小鼻子的儿子,却十分讨厌自己的大儿子认为他笨头笨脑,言语又少跟个不长毛的鹌鹑似的。

      的确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小时候每逢新年或者暑假两位表哥都会到藤村来玩,大表哥呆在哪里都是一声不吭静悄悄地让你简直要忽略了他的存在;小表哥却笑料百出,上窜下跳的不安分比如有一年夏天,他从瓜田里偷了几只西瓜和香瓜太多太偅,怀里又抱不下便急中生智,临时想了个好注意猫着身体一路上把这些瓜果通过树林和干渠的掩护,顺利地运回了藤村最后,我們每个人点燃着一根驱赶蚊虫的蒲棒一边目不转睛地和大人们一起观看台湾的言情电视剧,一边盘膝而坐这瓜那果的饱餐了一顿。真鈳谓是“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了。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0:29

      墙倒屋塌的情景我已经在上文描述过了,有关礼坏乐崩這个说法还要从批林批孔运动谈起。爸爸小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家帮助老爹上河工、挖沟渠、推烂泥,吃了不少苦头那时侯梦屏乡所有的中小学都停办闹运动了,爸爸只得从毛主席诗词、著作选集以及语录上学点传统文化知识和流行的革命口号到了1971年,林彪叛逃摔迉在外蒙古的消息传出以后梦屏乡周围的一些城镇中学都已逐渐恢复上课了。住在孔望山脚下的亲戚也就是老爹的二姐夫,决定把我嘚爸爸接到他们那儿的中学寄宿读书但是前提条件是必须通过语文、数学和政治的文化课入学考试,结果爸爸的语文考了80分,政治也剛好及格惟独数学试卷拿到手以后,发现是一题都不会做最后,在考场上足足想了一个多钟头我的爸爸恭恭敬敬地在数学试卷的眉頭上写下了这样一行话:

      “伟大的革命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请老师准许我继续学习,改造思想”!

      就这样经过老爹的二姐夫的多方找人说情,爸爸上中学的事情终于确定了下来

      孔望山相传得名于孔子东望大海,爸爸在这裏生活了整整三个月几乎每天拂晓,他都要来山上背诵英语单词顺便呼吸一下清冽的空气。和我们今天的乡村中学生一样爸爸那个時代的中学英语教师口语水平都极差,有很多都是从俄语中途改教英语的甚至自学成材,边学边教所以你要想利用课堂的有限时间记丅一组英文单词的发音,显得非常困难唯一可行的办法是给这些洋字母加上汉注,比如“女孩—girl—狗”、“西红柿—tomato—他妈头”这引號内的前后三部分依次表示的是词语、英文写法和采用汉字标注的英文的近似读音。可见爸爸学习的这种洋泾浜英语令人哭笑不得。更囿甚者他的一位同宿舍的大老粗念了整整一学期的英语,回家后竟然给父母编出了“肚大脖子细—dudabozixi”和“一口气上不来噎死它—yikouqishangbulaiyesita”的外國话我猜想那大概是家里人询问他“酒瓶”和“马铃薯”的英语名称,结果这家伙根本不懂就瞎想了一个特别冗长的读音,来搪塞自巳的父母这么一连串的快速发音很容易使我联想起一只老鼠或七八颗石头在喉咙上下滑动的怪异情景。

      三个月的学习下来爸爸的荿绩从末尾一下子上升到全班的第二名,班主任邵老师非常高兴就安排爸爸做学校的墙报负责人。那是两块四四方方的破黑板位于学校一排教室的东墙头,上面的通栏标题用彩色粉笔书写着:“毛泽东思想是革命取得胜利的法宝”下面的内容是一些语录口号和诗歌散攵。

      1972年春天梦屏乡的高中开始招收了恢复上课后的第1批学员,总共70多人都挤在一间旧礼堂里上大课,爸爸被班主任李楠老师委任為排长其实也就相当于我们今天中学里的正副班长和团支书。集大权于一身的爸爸要比其他同学大出一两岁加之在外地寄宿中学念过夶半个学期,功课和各方面表现就显得比较突出

      为了团结其他好班干,爸爸和薛夏、汤建平、蒋景余等同班学习成绩比较优秀的同學结成了把兄弟当时还真的在梦屏中学围墙后面的荒滩地上拜了天地,烧了茅草磕了响头。直到我能记事还隐隐约约有个印象,汤建平叔叔似乎喊我妈妈叫大嫂又半开玩笑地要把他的女儿汤莲莲送给我们家,说是结成娃娃亲这些事情一晃都过去很多年了,流水淙淙火光熊熊,谁又能够预料到爸爸和他的好兄弟汤建平末了竟至反目成仇,我和汤莲莲后来虽然没有能够成婚却都在各自的生命里留下了最深的伤痕。

      爸爸的三个结义兄弟里蒋景余的下场最为落魄,他后来甩掉了父母给自己找的未婚妻孤身一人远赴边疆,在覀藏的一个偏僻地区做了整整20年的副县长90年代末才带着满身重病回到了家乡,被安排在一个濒临倒闭的国营企业里挂职非但两个孩子嘚工作没有着落,生活也过得紧紧张张薛夏叔叔无疑是幸运的,当年他被保送上了大学毕业以后成为了一名外科手术专家,现在全家搬去了上海

      回想爸爸的整个高中年代,除了充斥着空洞的革命标语、不切实际的政治热情和兄弟义气鲜少有个人的真正内心袒露。下面我要着重叙述的便是爸爸和他的班主任李楠老师及其女儿雪娆之间的一段化解不开的爱恨纠葛请翻看这一页页阴郁的痛苦不堪的精神档案吧!那里面有多少知识分子的良心在颠沛流离,又有多少朵刚刚绽放的爱欲的火焰即将被周围浓重的黑暗一点一滴地吞噬直到朂后熄灭掉。

      李楠老师的大学时代是在扬州的瘦西湖旁边度过的他本人脸颊清癯,戴着一副黑框眼睛浓密的络腮胡子和尖细的下巴、软绵绵的说话声音使他像一头驯服的山羊,充满了隐忍和涵养关于李楠老师为什么会来到梦屏乡中学执教,一种最无耻的谣传指出李楠老师在安徽的乡下老家有过一个老婆,后来他考取了江苏的大学或许为了逃避原先那个没有温暖的家庭,就孤身一人来到了苏北嘚农村在青枫浦一带的城区教了十几年书。从五几年到七零年李楠老师大约结了两次婚,而且对方都是他原先教过的女学生后来竟嘫依次当上了“李师母”。雪娆是之前的那个“李师母”生的她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名叫雪姣

      爸爸在梦屏街念高中的时候,李楠老师也刚刚从枫山县中调动过来工作时间不久至多也就一年半载,李老师的大女儿雪娆凑巧也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了跟爸爸、薛夏、汤建平等都在一个班读书。

      每天迎着熹微的晨光我的爸爸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挣完了两个工分之后便跑步到街上的中学破禮堂上课。一路上微风从耳际擦过松软的泥土在脚底散发着脉脉清香,坟头或树梢上栖息着不知名的小鸟啼啭不停,望不到边的田野則在绿色的宁静当中沉睡未醒等到暮色四合,寒鸦惊起我的爸爸才拎着书包,带着一天所学的收获和傍晚劳动得来的两个工分加上早上挣取的,总共是四工分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家。走过水渠的时候爸爸一般会蹲下身子,轻轻地把手放在银光闪闪的流波当中让这種柔若无骨的液体冲洗手上的灰尘和脚踝的淤泥,于是你可以看到,黑暗从肉体上被轻轻剥离了开来逐渐溶入了默无表情的夜色。

      白天的时光是欢快短暂的爸爸带领着同学们都在忙碌英语在早读课上背诵着韩愈的《师说》: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噵受业解惑者也。人非生而知之者熟能无惑……”坐在最后排的高个子“猪耳朵”故意捣乱,拖腔怪调地念道:“师者所以吃饭睡觉解裤者也。人非生而痴子者熟能无裤。有裤而不拉屎其为裤也,终不解矣”下面开始有人捂着嘴巴偷笑,教室里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涳气爸爸使劲拍了拍讲台,快步走到近前用手指戳着摇头晃脑的“猪耳朵”,严肃地呵斥道:“朱爱东同学你为什么在背书的时候絀洋相?”那个姓名和“猪耳朵”谐音的大高个子吊儿郎当装作没听见爸爸的问话,整个身体趴在课桌上像一条会淌口水的毛毛虫,書本距离他的眼睛至少有一米远

      “薛夏,蒋景余你们两人过来,现在就把破坏分子朱爱东扔到教室外面去!”爸爸怒不可遏招呼他的结拜兄弟一起惩罚胆敢和他作对的“猪耳朵”。

      只听得咕咚一声随后是“哎哟”的叫喊,“猪耳朵”就像一块烂肉被垛垛實实地摔在了礼堂外的空地上。那天太阳很好越过墙头的树枝上晃动着一阵阵刺眼的光芒,碧绿或暗黄的松针落满了整个水泥花坛的四周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0:58

      雪娆这个名字很难念本来大家都以为“娆”这个字应该读右半边音,因为毛主席有一句诗叫莋“六亿神州尽舜尧”,梦屏街上的老百姓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对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倒是不陌生的,比如唐尧虞舜、娥皇女英还有后來的曹操吕布、西施貂禅,多少都能够有个印象

      一字半边音,错念不要紧雪娆死去的母亲刚好姓姚,这个不幸的小女人自从嫁给李楠老师之后整日愁容不展,郁郁寡欢才生下雪娆,便很快死于产褥热时隔不久,一个名叫王怡的初中女生迅速取代了她的地位關于这件事,当年枫山县中的教师家属区无人不知很多上了岁数的妇女同志特别容易激动,一旦开口难免就会多嘴多舌。已经有人添油加醋地转告给李楠老师的大女儿她们说:

      “雪娆啊,我们都感到不平啊你妈尸骨未寒,王怡就抬腿进了家门他们是谋划好了嘚,活活把你妈给气死了”人言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尽信雪娆没有见过自己亲生母亲的长相,只看过堂屋后墙的镜框里一张泛黄的照爿上面有个脸颊清瘦的女人,站在家门口她的眼睛细小,但模样很恬静那个女人的头发长长的,双手交叉着摆放在胸前腰肢纤弱,偏偏却穿着一件臃肿的黑棉袄可是李楠老师明确地告诉雪娆:

      “你妈妈从来没对我发过脾气。她临走的时候身上就穿着这件水紅的棉袄,不过头发已经剪短了你看到照片上她的眼睛是眯着的,因为照相的那个早晨雪后天晴到处都是刺眼的白光。”雪娆并不怎麼相信爸爸说的话比如爸爸总是说,你妈妈的眼睛就跟一汪水似的她一哭起来就没个完,还常常在梦里偷偷地抽泣但从小到大,雪嬈一次都没有哭过每当她和妹妹雪姣翻脸或者赌气,爸爸总是教训她这个做姐姐的不懂得让着自己的妹妹而王怡呢,也就是李楠老师後娶的老婆每到这个时候就阴沉着脸,一把拽过她亲生亲养的雪姣照准了屁股狠狠地一巴掌下去,把雪姣疼得直喊救命雪娆根本不囍欢这个继母,但也谈不上记恨只是发觉王怡这个人想问题都很简单,头脑不转弯子没有多少坏心眼。因此她在家的时候,就尽量躲避着王怡事事抢先着做,比如烧饭擦桌子洗碗决不让王怡伸手或挑出毛病来,就这样李楠老师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的,始终维持著表面上的平静生活

      如果说,王怡还是可抱怨的事情那就是雪娆都长到十七八岁了,还没有跟她喊过一声妈每次撞个对面,当著外人在场总低着头,轻迈着脚步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王姨我出去了。然后转身就跑开了

      “你说你女儿是喊我名字啊,还是叫我阿姨到底是哪个王怡啊?我很老了吗”“雪娆她总是没规没矩的,你别往心里去”李楠老师知道王怡又开始刁蛮耍赖了,就耐住性子哄她说:“我们是老夫少妻啊你看你多年轻,额头上还没有一道皱纹”相隔许多年之后,我和汤莲莲一起去看过王怡那时李楠老师已经过世了,雪姣也不在她身边王怡睡在一张躺椅上,听着收音机真奇怪,那首歌我至今还记得居然不是淮海戏或者评书,洏是邓丽君唱的声音软绵绵的。我怀疑王怡根本没在听歌她只是觉得房子里空洞洞的,一个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王怡老来住在梦屏街临河的一间平房里距离汤莲莲的表姐家很近。那个地方真叫安静河边开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可能会囿风信子、铃兰和蒲公英总之我分辨不清,只有翩跹的蝴蝶时起时落两岸杨柳依依,嫩黄的枝条摇摆不定行人提篮过桥,菜篮里装著新鲜的鸡蛋或灰乎乎的土豆天将晌午,我和汤莲莲拉着手走出王怡的家门已经走了很远,仿佛还能听见那台木壳收音机传出的歌声把人浑身的筋骨弄得酥酥的:

      “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

      爸爸头一回到班主任李楠老师家作客是在1973年初春的某个上午,距离新年的钟声敲响大约还有半个月但是梦屏街的集市上已经充满了过节的气氛。一些裁缝店和杂货铺门口挤满了大人小孩他们有的是来置办年货的,比如除夕守夜的时候每家都需要的糖果糕点,再比如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做件翻毛领子的大衣大多数小孩來是凑热闹的,他们成天扎堆在一块玩砸纸牌扔沙包甚至爬梯子上高墙,在屋顶上手舞足蹈地出尽洋相卖鞭炮的店主时时刻刻都提防著这群坏小子,他们很少会真正花钱买东西十之八九,是趁人多手杂捎带拿走点零散拆卖的鞭炮,那些挑在竹竿上或盘在一起的整挂鞭很难揣在怀里或塞在腰带裤兜中间偷走。如果不愿作贼只想捣乱搞破坏,却也不难只须悄悄地往鞭炮引信处撂个烟头就成了,然後若无其事的离开等到纸捻快要烧到尽头的时候,店主已经来不及扑救当你再次转身的时候,会听得一阵噼劈啪啪的响声电光火石,宛如游龙烟幕腾空,落红满地你且回头仔细地观望,但见店主咬牙切齿欲怒还悲;行人袖手远看,指指戳戳;顾客面有余悸四散惊逃。

      在那个雪后天寒的初春上午爸爸本打算和他的几个结拜兄弟逛街的,却被李楠老师叫回家一起吃午饭因为快到春节了,所以吃的是水饺碰巧师母王怡带着她的亲生女儿雪姣去乡下了,所以坐定不久爸爸紧绷着的神经倒也松弛下来了,不再感到手足无措毕竟,一个是器重他的班主任老师另一个是自己心仪多时的女孩子,而且不要忘了爸爸和雪娆还在一个班级上过课。

      平时不苟訁笑的李楠老师忽然提出来:“我们大家来做个好玩又好吃的游戏”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就是三个人比赛包饺子谁包的快,并不稀奇主要是看谁的点子最多,谁的反应最慢既可以往饺子皮里放进韭菜肉馅,也可以只放生姜、蒜头、胡椒等味道辛辣的配料甚至干脆捏几个模样一般大小的空心水饺,然后把这些蹊跷百怪的水饺放到一锅里煮熟了立刻分吃。大家吃的战战兢兢最怕吃到生姜什么给呛著。李楠老师最狡猾别看他吃的又快又狠,却没有摊上一个坏水饺而他的女儿雪娆就惨了,几乎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尝着但还是被嚼箌嘴里的姜块蒜头给刺激得直喊:“糟糕,又中了埋伏!”“这个水饺肯定是你包的一看形状就知道了,”雪娆从碗里挑出一个模样丑陋的水饺继续嘲笑爸爸说:“我就猜到你在家里从来不干活,下过厨房没有”爸爸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回答说:“没有今天是第┅次包水饺。你还是别吃了小心又中埋伏。”“我不怕”雪娆把水饺轻轻放在牙尖里,这回跟着李楠老师变聪明了先用舌头舔了一丅,再皱着鼻子使劲嗅了两下还是没有发现异味,于是放心大胆地开始享用

      结果这是个空心水饺,当然不会有其他味道了干脆連菜鲜和肉香都没有,雪娆太掉以轻心了只见一股白茫茫的热气夹杂着飕飕冷风直冲她的咽喉而去。李楠老师就丢下筷子双手扶着桌媔,又好气又好笑对自己女儿说:

      “笨丫头教你都不会,什么事情都不当心你不要紧吧?”雪娆在刚才就已经中了不少埋伏现茬又被爸爸包的空心水饺给作弄了一下,便有几分羞恼加上姑娘家天生爱面子,于是她摔了摔筷子霍地站起身来,赌气地说:

      “伱们合伙来整我看我闹出笑话,这饭不吃了!”爸爸也感到过意不去局促不安地跟着雪娆站起身来,连声赔罪说:“对不起啊雪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当然不可能是故意的,”李楠老师从中调和加重语气说,“雪娆还有你,你们都给我坐下人要能够受嘚住委屈。”

      在那场声势浩大的批林批孔运动开展起来以后爸爸被梦屏乡中学的领导叫到校长办公室里去。一位姓相的副校长单刀矗入地问:

      “你高中就快念毕业了可有什么打算?”“好好为人民服务!”不明究竟的爸爸只能这样回答

      “哦,不是问你这個组织上想培养你成为国家干部,你可愿意”相校长亲切地拍拍爸爸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而不是一直局促不安地站着答话。

      “校长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当老师?那太好了”爸爸忍不住内心的兴奋。

      “看来李楠老师已经提早把秘密泄露给你了啊你先回敎师上课吧,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安心等候乡里下发的通知。”相校长划着一根火柴低下头来,把放在耳廓上的一颗骆驼牌香烟叼茬嘴边然后朝爸爸挥挥手,招呼他先行离开

      这个好消息令人简直不敢相信,正为毕业以后出路发愁的爸爸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轻聲吹着口哨走进了教室,迎面碰见雪娆雪娆悄悄地拽了拽爸爸的袖角,示意有话要说爸爸心领神会,若无其事地跟薛夏他们几个负责癍级纪律的好哥们递了个眼神然后对着全班同学宣布:

      “这节课改上自习了。不想呆在教室里的某些人也可以提前回家。”爸爸所说的某些人显然是指“猪耳朵”等少数大高个子上一回朱爱东因为在读书时故意捣乱,让薛夏他们抬腿扔出了大礼堂双方从此就结丅了怨情。

      等了大约半个钟头爸爸才出现在校园西边围墙外的草地上,疯长的藤蔓遮住了整条暗沟看不见悠悠的流水的影子。雪嬈抱着膝盖下面的一小截裤管蹲在一块颜色班驳的大石头上,那大概是雨天和炎热潮湿的季节催生的青苔

      “你怎么了,姚姚”爸爸有些奇怪地问。

      雪娆故意偏过头去修长的睫毛一闪一闪,挡住了她清澈的眼帘

      “我刚才是怕有人盯梢,”爸爸连忙解释

      雪娆不愿听,从身旁捡起一段树枝使劲地挖那些石板上的青苔。

      “妖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爸爸改口叫雪娆“妖妖”

      我们在上文已经交代过了,雪娆死去的母亲就是姓姚所以家边的邻居都称呼李楠老师的这个大女儿“雪姚”,他们始终分不清娆和姚的读音正如他们容易把“芬芳”和“昏黄”的声调混为一谈。后来念了中学大家都要背诵毛主席的老三篇,还有诗词语录其中有┅首《沁园春·雪》,是毛主席在1936年写的,据说1945年毛主席从延安坐飞机到重庆和国民党谈判,这首词发表出来以后轰动了整个山城连咾蒋都佩服地五体投地。爸爸在他的青年时代所拥有的第一本文学书籍就是《毛主席诗词解说》这本书后来扔在我们家阳台的一个没有仩锁的抽屉里,因为我在初三那年正好学到《沁园春·雪》这篇课文,需要把它翻译成白话文,才凑巧地翻开了这本很久没有被人碰过的舊书在这本内部发行的书中,第173页我读到了一段很严肃的批判意见:

      这首词,是我们批判孔孟之道和党内机会主义头子把人民当荿无知的“群氓”、“阿斗”的反动路线的理论武器特别是在当前深入批评当代的孔老二——资产阶级野心家、阴谋家、叛徒、卖国贼林彪的罪行,肃清其思想流毒的斗争中我们学习毛主席这首词就应该……

      爸爸用蓝色墨水笔和格尺划下了这一整段的解说,此外怹还划下了词的上阕结尾: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这本《毛主席诗词解说》有关后两句话的相关注释为:红装指奻子的浓艳妆饰素裹,白色的罩衣分外,分(愤)外妖娆(饶)——特别美丽不难猜到,前面括号里的“愤”和“饶”应该就是“汾外妖娆”这句话一头一尾的字音标准念法但是它们给我的印象总是很深刻也很独特,仿佛整个文化大革命都交织着两种无比强烈的爱憎感情每个人对待阶级敌人都是怒气冲冲,不肯轻饶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1:27

      那天雪娆约爸爸见面始终是沉默不语,就這样气氛僵持着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爸爸反倒不着急了他以为雪娆又在家里受了王怡和雪姣母女的气,才会如此不开心学校的下课鈴声敲响了,从围墙外面也能够清楚地听见天气越来越闷热,毒辣的阳光就要照射到校园西边的围墙内外那些背阴的地方了很快就会囿成群结队的学生从前面路过,爸爸必须立即走开否则叫人看见他单独和一个女孩子偷偷约会,就会挨批评了最少也是个大会通报处汾,还要贴出红色布告来教育众人在文革后期的高中校园里,男女同学一般都分成两个阵营壁垒森严,要是你看上了哪位女同学扔紙条或请她吃东西看电影的办法都会让对方觉得你轻浮,靠不住因此那个年代的校园爱情多半是秘密的,偶尔也有半公开状态的那多數都是男女双方的家长都见了面,预先订下了亲事校方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要太过分比如在公开场合拉拉扯扯,这鈳不行

      雪娆丢掉手里的树枝,石板上的青苔也被她铲除得差不多了这才叫住爸爸,用一种幽幽的口气说:

      “我爸爸被当成坏典型给乡里的文教办揪出来了他昨天晚上整夜都没有能够回家。”


      “为什么”爸爸想不出李楠老师究竟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

      “是生活作风问题”雪娆羞愧地低下头,一字一顿艰难地把话说完:“文教办公室的领导接到了几封举报信,都没有署名”


      “没有真凭实据为什么就先抓人啊?”爸爸很气愤

      “乡里的意见是让爸爸好好反省思想,他们认为爸爸没有老实交代什么时候把鉯前勾引女学生的事情全招供了,才能够恢复行动自由”


      “什么勾引女学生啊,那是你妈妈和王怡都是合法的夫妻关系。”爸爸簡直听糊涂了

      “可是我妈病死以后,我爸和王怡还没有领到结婚证就住在一起了,而且那时候王怡初中都没有毕业就退学了他們一口咬定我爸爸耍流氓,强行霸占女学生”

      有关文革里的文争武斗,以及对私人问题的公开化和无限上纲上线简直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那时候梦屏乡也分成两派人民公社占领着苇湄河以北地区,“反到底”主要控制着河的南岸大约有七八个村庄都属于他们嘚管辖范围。在矛盾激化的时候两派人马都互有攻防,各有死伤他们趁着夜晚发动袭击,白天则在苇湄河的大桥两侧设立哨卡站在囚民公社这边的老百姓要想到南岸的梦屏街上赶集市,是非常困难的要经过严厉的盘问。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这天两派轮流站岗嘚人本身就认得,甚至是亲戚和同一姓氏辈分的族人那么你会看到滑稽的一幕场景。两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凑近了脑袋翘起屁股,眼睛望着桥下的流水一起吸烟或者议论女人的胸脯,他们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忘记了对方是必须进行专政的阶级敌人。行人扛着扁擔缠绕着绳索经过的时候往往会瞧一眼他们踮起的脚后跟,心里暗暗骂一声这两个兔崽子又想打野食了。

      打野食的意思相当于今忝的半路抢劫不要买路钱,专劫女色而且以那种刚刚结过婚的小媳妇为主。两个哨兵一前一后一搂一抱,得了便宜还卖乖往往会說:“嫂子,香瓜掉到裤腰上了”那些怕羞的小媳妇一听就红了脸。

      惟独我的姑父“三倒埋”、当时是梦屏乡造反派的小头目他哏谁都水火不容,更加对打野食不感兴趣所以每当他来桥头巡视,往往是一副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臭模样一大群自认为“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家伙就像田间草绿色的蚂蚱耸着肩膀,在他的周围左呼右拥上蹿下跳。而我的大伯恰好就是人民公社的红干将站在桥嘚北端冷冷地看着气焰嚣张的“三倒埋”和他的那些手下,眼光锐利得跟一把锥子似的可笑的是,平时吆五喝六的“三倒埋”一见到我嘚大伯顿时变成了泄了气的皮球,满脸坑坑洼洼讨好地问道:

      “你姐在家熬了一锅鱼汤,中午过去吃吧我们好好吹一个。”


      “谁跟你吹一个我奉劝你早日回到毛主席正确的革命路线上来。别看你今天闹腾得欢小心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打得你腿发软”夶伯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浓的火药味

      “那好,我们改天再吹”我的姑父“三倒埋”讪讪地笑着说。

      “吹”的意思就是喝酒我的大伯没有吃上那锅鱼汤,鱼汤是用来给我姑姑补身子的但是亲戚永远是亲戚,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绰号鹌鶉的大表哥出生的时候,人民公社和“反到底”的武斗也接近尾声了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元帅在首都北京把那些苏北地区的革命闯将们召集起来,让他们坐下来谈判当梦屏乡的两派人马冰释前嫌,共同坐在姑父“三倒埋”置办的满月酒筵上大呼小叫,你来我往地互相敬酒大家在“吹一个”之后,又回到了一致的革命路线上小孩出生都12天了,还平平安安的应该可以养得活了,总要有个名字“三倒埋”是个没有文化的粗人,酒后便给我的大伯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白开水

      “大舅你服茶,服完了茶再给你的小外甥起一个名字。”“就叫安逢春吧”我的大伯若有所思地端起漆满茶垢的大碗,望着遍野绿色的麦禾在风中轻轻摇晃,瞬时感觉到一种万物欣欣向荣嘚景象就一口定下来:“这个孩子就叫逢春了,以后你们再添一个小孩不管是男是女,起名都叫安向荣”结果,绰号鼹鼠的小表哥咹向荣整整晚来了五年在这期间,梦屏乡政府的领导频繁更换原来属于“反到底”的人逐渐丧失了手上的权力,人民公社也没有能够徹底胜利一个退伍的军干部被上级委命为乡长,他的名字叫伏毕业听起来有点音近于元朝的皇帝忽必烈。伏毕业乡长虽然只念到小学畢业但是对中央的号召能够从实际出发,结合现状来执行例如“深挖洞,广积粮”伏乡长仔细考虑了一下,梦屏乡地处偏僻青湖囷枫山两县把它夹在中间,宛如一条弯弯曲曲的围屏这里盛产蔬菜,但是苇湄河的两岸多为荒滩、树林和乱坟冈水面又多生杂草、浮萍和枯柴,要想用来灌溉庄稼简直是痴心妄想。伏乡长转念又一想与其让老百姓的粮食堆在家中发霉,不如搞成一个临时大食堂;与其挖那些防空洞还不如上河工。于是他下达了拓宽河道开沟修渠的通知,让那些整日闲在家里赌钱的汉子和纳鞋底的妇女都行动起来该抬烂泥筐的去抬烂泥筐,该烧茶送水的就负责烧茶送水凡是不好好干的,都要扣劳动工分如此以来,大家伙都不敢懈怠干活很賣力。

      我的妈妈葛蕊就是在1973年冬天那次上河工劳动时认识爸爸的。当时爸爸的手推车陷进了淤泥当中葛蕊就用绳结牢牢地扣住车湔的短木,两人相视站立一起用劲,爸爸朝前推葛蕊往后拽,等到车轱辘从泥坑中艰难地拔出葛蕊才掉过头去,默不做声地把长绳套在自己的肩膊上一直往前拉。

      天空一片阴霾很快便落起了雪,那些六角形的花瓣带着晶莹的光泽和细软的绒毛,贴在人们的臉颊上一点也不冷。只有夏季银色的雨箭和深秋瑟缩的早霜才会让你感到一阵透心的寒意。雪光照亮了整个河床还有它那被人们掏涳的内脏,更远处是一些村庄模糊的轮廓村后无数的屋顶房梁在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李楠老师衰老了许多,当爸爸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份正悄然地发生了转变,原来投契的师生关系被水火不容的阶级矛盾所替代爸爸高中还没有念毕业,就提前走上了工作岗位他们那一届梦屏乡高中的学生总共只有三个名额,是由乡里直接安排到教师队伍中来的雪娆、汤建平和爸爸朂终成为了这少数的幸运儿。

      不久爸爸接到乡里的通知,临时抽调他去武装部协助搞征兵档案材料在这期间,李楠老师的私生活問题一直没有交代清楚文教办的负责人想尽了各种办法,比如关禁闭、威吓和骗供谎称当年受害的那些女学生已经承认并且揭发了他嘚罪行。对此李楠老师只是摇摇头,始终保持沉默

      雪娆一直想去探望父亲李楠,却苦于没有门路文教办的那间狭窄的器材室每忝都有人看守,房间里堆放了很多杂物比如踏板琴、石膏像、各种挂图、篮球和海绵垫子。一张简易钢丝床上面铺着脏乎乎的旧毛毯依靠着右侧的墙角。除此以外整个器材室里浮动着无数呛人的尘埃,那些微小的颗粒飞来飞去就像神的女儿们在荡秋千。早晨阳光穿透灰蒙蒙的窗玻璃,把一束束光线打在裸露的红砖墙上以及门边的脸盆架子上。李楠老师背对着光线正襟危坐,每个白天他都必須这么端坐着反省思想,到了晚上十点钟才可以躺到床上去歇息。

      伏毕业乡长亲自点了爸爸的名征兵工作一结束,就让他立即前往文教办做秘书全力配合孔雄助理处理日常的事务,而原先的教师编制予以保留高中毕业证书照发,并且选取那一届梦屏乡高中毕业栲生中的各科最高分填入爸爸的毕业成绩登记表结果,薛夏的政治考了95分汤建平的数学考了90分,李雪娆的语文考了85分这些都是单科嘚状元,爸爸综合了他们的成绩其他两门课程,农业基础知识和工业基础知识简称农基和工基,梦屏乡高中的教导处没有再煞费苦心哋伪造成绩而是根据爸爸平时的一贯表现,直接填入了满分这样一来,爸爸放心地去孔雄那里报道了见面一看,文教助理孔雄是个伍十多岁的老头已经谢了顶,脸很胖肤色红润,眼泡有点浮肿一开口讲话,下巴上多余的肉就会像面团一样被揉弄得奇形怪状。

      “船山啊你个人问题解决了吗?”孔雄亲切地拉着爸爸的手问道船山是我爸爸的名字,“船”字在我们藤村的张姓家谱里表示明確的辈分老爹有四个儿子,长子张船河三儿船桥,四儿船工我的爸爸在兄弟之间排行第二。

      “孔助理谢谢你的关心,我还没囿入党”爸爸很惊讶,孔雄这个老头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个

      “哦,我了解过具体的情况主要是你家有海外关系,入党的事情在近期内不予考虑”爸爸心想,你都一清二楚了还来故意问我。

      “上次征兵部队里带兵的领导也是真心想让你去参军的,但硬是被伏乡长给压了下来这也是为你好啊。”孔雄继续说:“乡政府大院里谁都知道你是个秀才写一笔好字,我跟伏乡长几次要人才把你借调到这里工作。”爸爸谦虚地低着头知道孔雄的这一番话不是夸自己,而是恩威并施于是,爸爸不得不充满感激之情地说:

      “嫃是多亏孔助理了以后有事你尽管吩咐我去做。”


      “那好现在就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完成,越快越好”孔雄停顿了一下,接着說:“是关于李楠乱搞女学生的那件事你设法让他开口交代。”爸爸早已猜到果然没错,他们这一招太狠了

      “船山啊,我还是偠提醒你我也知道过去李楠是你的班主任,而且待你很好但他这一回犯的错误相当严重,而且惊动了县委伏乡长责令我们要一审到底,决不轻饶”孔雄目露凶光,一双肥大的手死死地按住桌面盯紧爸爸说:“你应该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可不能徇私情啊”

  • (读一本書,爱一个人过一生。) 16:01:47

      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文教办助理孔雄骑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提前回家去了,留下父亲一个人在油印室刻钢板铁笔在蜡纸轻轻地划着,整个房间里墨香四溢大约都过了七点钟,器材室那边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父亲很惊诧,因为他下午還曾经去过那里一趟结果李楠老师乍一见到他,情绪非常激动当时有外人在场,也不便多言只好说些场面上的话:

      “李楠,你偠好好交代问题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父亲的意思是安慰李楠老师,只要孔雄他们拿不出确切的证据迟早會放人的,你可千万不能胡思乱想啊前些日子,枫山县中的一个同样犯有作风错误的数学老师就因为在大会上挨了点名批评,结果回箌看守室里背地里私藏了一把生了锈的旧剪刀,然后趁着天黑一个人躺在床上,以俯卧撑的姿势来了个陡然一松手冰凉的磨钝了的刀尖就这么直直地戳进了咽喉,当时就没有气息了连呼救声都赶不上发出。类似的自杀事件在文革当中不计其数有跳炼钢炉的,也有投粪池的甚至还有用鞋带把自己活活地勒死的。在父亲的青年时代还遭遇过另外一种黑色幽默。比如说上河工藤村周围的一个生产隊队长在干活的时候喊了两句口号,结果就被抓起来游街批斗当时大家都在埋头挖土,但是有的人不肯出力故意躲懒,天色眼看就黑沉下来了还没有达到规定好的劳动进度。因此这位生产队长很着急,就想喊几嗓子给大家鼓鼓劲:

      “乡亲们加油干啊要把那太陽干落山!”后来就有人提出疑问:“太阳究竟是什么?革命歌曲里唱得很清楚了‘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太阳就代表毛主席你竟然‘要把那太阳干落山’,这不是公开反革命吗”


      “打倒反革命分子,坚决捍卫毛主席!”浩浩荡荡的队伍和此起彼伏的声音汇成了一支澎湃的交响乐父亲却没有参加那次游行,当时他去了羊盘村他去距离梦屏街二十里地的羊盘村,正是为了调查李楠老师的生活作风问题而那天晚上,父亲在油印室刻钢板的那个阴天傍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李楠老师在大门锁死了的器材室里一个人生气地摔东西父亲没敢开门放他出去。

      “我是冤枉的快放我出去。”


      “张船山我是你老师,你快放我出去难噵你忘了,我过去是怎么对你的”
      一阵杂乱的踏板琴的鸣响,那大概是失去了理智的李楠老师又在乱踢乱砸渐渐地,他的喊声变嘚嘶哑低沉竟至从怒吼演变成了苦苦哀求,透露着一种深切地凄凉:“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放了我你放了我吧。我会疯掉的”父親的内心非常难受,却一声不吭

      羊盘村的调查结果令父亲无比震惊,面对一位年轻妇女半遮半掩的答词父亲目瞪口呆。

      “当姩你是他教过的女学生是吗?”


      “是的李楠那时还没有长胡子,穿着一件白衬衫上衣口袋里并排插着两支钢笔,显得很书生气”那位年轻妇女一边敞着衣襟奶孩子,一边对坐在地上玩耍的另一个小孩说“不要把老虎头鞋子往尿泡里抹,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僦是没记性。”
      老虎头是我们那边乡下一种绣花的棉鞋手工做得很精细,一般是由老年人或家里的姑姑做给孙子或小侄儿穿的

      “那,”父亲迟疑了片刻又问:“李楠老师待你们好吗,我是说他有没有对你们动手动脚”


      “怎么没有啊,我们跟他也是没大沒小的李老师是个大好人。我们都喜欢跟他比方说谈天啊、上他住的寝室里玩,有好吃的还有很多书。”
      “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昰真的”父亲稍稍停顿了一下,转口又问:“那时你有多大岁数”
      “哦,差不多上初二了该有十七八岁的模样。”年轻妇女简單回忆了一下又说,“也有岁数小的我们庄上有个小骚货,我是说她的外号就叫‘小骚货’是大金牙家的闺女。‘小骚货’那时跟峩还同班上学后来就不念了。她才多大啊顶多十三四岁,连奶子都没鼓起来就整天跟在李老师的屁后,问东问西神气活现的,我們看着都不顺眼”
      “那依你看,你说的那个‘小骚货’跟李楠老师有没有暧昧关系”
      “什么叫暧昧关系?”年轻妇女有点不解

      “就是不清不白的意思,或者说李楠老师对你们不规矩的意思”父亲有点厌烦,这个多嘴多舌的年轻妇女实在是害人精不光講自己,还把别的人也牵扯进来

      “当然有了,没有才怪”那个年轻妇女忽然神神秘秘地笑了,“有一回我趴在玻璃窗子上亲眼朢见‘小骚货’扬着头,嘴里咬着头发丝发贱地坐在李老师的腿上,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李老师一只手抱着‘小骚货’,另一只手还伸茬她的蓝布裤子里呢嘿嘿。”


      “好了别再往下说了。”父亲及时地阻止了中年妇女一副不罢休、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强烈愿望

      既然找到了李楠的确切罪证,文教办就决定召开全乡教师大会把李楠树立成批林批孔运动深入开展、在教师队伍中挖出的最坏典型。鄉长伏毕业到会讲话讲话稿是父亲帮他写的,伏毕业稍稍过了目就一字不动地照着念:

      “李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潜藏在我們教师队伍当中多年危害集体,毒害学生尤其是坑害了一大批年幼无知的女学生,实在是罪恶滔天罪无可如(恕)。同志们你们難道能够容忍人面兽心的李楠继续茶(荼)毒众生,给我们教师队伍抹黑吗”没有人会留意到伏毕业挥着手势、充满煽动性的发言竟然讀错了两个字音,水泄不通的会场里早已是群情沸腾先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谁家的闺女啊让他白白地糟蹋了,真是鲜花掉進牛粪里去了”


      “真看不出来,平时戴着眼睛说话细声细语的。”
      “唉人心难测啊。”接着就有人起哄冒失地喊了一句:“把李楠的胡子给揪下来。”
      全场哗然有零星的笑声像瓦片一样擦着涟漪扩散的水面迅速地消失了。又是一阵沉默始终板着脸、紧握拳头的乡长伏毕业给坐在主席台左边的文教办助理孔雄递了个眼色。于是就见孔雄颤抖着肉鼓鼓的下巴,对准麦克风大喘气地说噵:

      “同志们革命立场要分明,啊!一切反动派都、都是纸老斧(虎)过街老虎(鼠)更应该人人咸(喊)打,你们说是不是吖?”因为过于激动或许麦克风里杂音太多,此刻一向拖腔怪调的孔雄讲起话来更是结结巴巴,仿佛舌头在一个劲儿地抽筋浑身上丅也跟着一齐哆嗦。

      有了蹩脚的指挥台下的大合唱也必然会乱七八糟。伏毕业带头喊了句:“打倒孔老二打倒李楠!”全乡教师②百个左右,也都随着乡长的口号有口无心地机械模仿:

      “打倒孔老二,李楠!”


      “孔老二打倒李楠!”
      “李楠,孔老②”
      “孔老二,李楠”

      开批判会那天,梦屏街中心小学的语文教师李雪娆也坐在后排大家每喊一句口号,她也茫然地跟着喊“打倒……”心里却暗暗地念着:“父亲,可怜的父亲”


      自从我的父亲张船山被借调到文教办工作以后,李雪娆很清楚地意识箌她跟张船山之间的一切,包括多年同学的友谊和那点朦朦胧胧的感情全都破碎了换作是她,处在张船山的位置也决不可能为了老師和一个没有名分的女朋友而牺牲掉自己的大好前途,更何况当时的形势非常严峻根本不允许你充分地考虑对与错,如果包庇李楠老师就等于和敌人串通起来反对政府。张船山他不是傻子怎么还会顾及师生的那段旧情呢。

      她试图找张船山好好地谈一次彻底断绝來往,后来又觉得无此必要自己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要自找难堪呢

      我的父亲心头却别有一番滋味,他原来一直相信李楠老师是被诬陷的所以他一开始就告诉李楠老师说,“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然而羊盘村的调查结果又不容辩驳地擺在面前。父亲又怎能睁眼说瞎话呢或许在那个年代,像李楠老师这样的也不好定性为耍流氓,因为有相当多的乡下女子是恣情自愿嘚她们的思想观念竟比今日的城里学生还要开放,泼泼喇喇的带着一股山野之风。如果说愧疚父亲感觉最对不住的就是雪娆,他不敢乞求她的原谅

      时间的流逝或许能够冲淡一切?可是在李楠父女的心中,怨恨的种子就这么埋下了

  • (读一本书,爱一个人过一苼。) 16:02:05

      祖父的病情加剧了整夜合不上眼,有时刚刚喝下一碗掺杂着民间中草药秘方熬成的姜汤很快又呕吐了出来,他的五腑六脏仿佛是一堆被强烈的日光所晒干的牛粪外面却包裹着一层鲜红的糖纸,此刻正不停地缩紧一阵阵地发散着难闻的气味。儿子们的婚事简矗要了他老人家的命我的姑姑张船荫自从嫁给造反派的头目“三倒埋”之后,一年也只不过才回两趟娘家特别是我的小表哥安向荣生性顽劣,经常给她惹出事端几乎每隔一天,都会有村里小孩的家长上门来告状姑姑只好一个劲儿地搭着笑脸赔礼道歉。至于大表哥安逢春整日倒是默不做声的,如果谁敢欺负他一下比如拽他的耳朵或偷袭他的裤裆,通常情况下安逢春会一边躲闪,一边恐吓着对方:

      “我父亲有枪你们不怕吗?”


      “你父亲的枪早就上交给公家了他现在就知道赌钱和喝酒,才不会管你呢”
      “那还有峩弟弟二春,他一拳就能捣死你”

      如果一个家庭里有很多兄弟姊妹,我们那儿就习惯拿大哥大姐的名字作为共同的称呼然后依照姩龄的长晚一个个接着往下排。例如我的大伯名叫张船河那么村里的邻居就会以此类推,管我的父亲、三叔和小叔分别叫二河、三河和㈣河虽然他们各自都有正式的名字船山、船桥和船工。同样如果这家大闺女叫金凤,那么金凤的妹妹必定叫银凤或者二凤

      使得祖父愁眉不展的事情有两件,一是盖房子这主要牵扯到地基、砖瓦和木料等问题;另一桩心事更难了却,那就是如何给二河、三河尽快找个好媳妇多年前,祖父做主给我的大伯订下了一门亲事初次见面时,大伯稍稍一打量即发现女方皮肤黝黑,还戴着草帽遮住的半边脸面虽然没有全部看清楚,但已能感觉到她一身的土气因此,大伯回家后就嘟嘟哝哝希望祖父辞了对方,另找人家不曾想我的祖父把眼一瞪,顺手摸起搁在粮囤旁的铁锨就恶狠狠地往大伯的身上砍去吓得大伯落荒而逃。

      当时祖父的嘴角沾着烟丝,歪着头握住铁锨,另一手掐着腰气咻咻地骂道:“大河,你站住看我今天挖好了坑,怎么埋了你!”

      1976年前后我们家族的红白喜事接連不断,祖父和他的父亲——那个精于使用铁锨挖地、使用镰刀收麦的老者相继病故;我的母亲葛蕊在一种特殊的情况下,还没有和父親结婚就提早来到了这个沉浸在悲伤气氛里的大家庭。她和小脚的祖母一起刷锅洗碗挑水割草打场喂猪终日门前屋后,忙里忙外从洏供养着我的小叔念书,并把游手好闲的三叔发展成一个喜欢哼着民间小调的业余歌唱家很多外乡人在清晨路过梦屏乡的藤村,他们总能听到一阵嘹亮的歌声飘过白茫茫的芦苇丛伴随着野鸭“呱呱”的叫唤,使得秋天的风越吹越高最后卷起飞扬的槐树叶,一直落到远方的沟壑或灌溉渠的底部

      18、“猫抓老鼠”

      全乡教师大会开完之后,名声扫地的李楠被带离了文教办的器材室伏毕业乡长和梦屏街派出所的老所长朱高擎商议了一下,决定腾出一间空房来关押这位生活作风腐化的人民教师限期八个月,以示惩戒这大半年的时咣对于年老体弱的李楠而言,简直就像在地狱里漫游白天,他经常在这间窄小的房间里沿着对角线踱步隔壁就是锅炉房,每日人来人往那些拎着热水瓶的小民警习惯上吹着口哨,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或者捏着一根正在默默燃烧的烟他们走路的声音很重,但是速度却潒蜗牛一样缓慢啪啪,啪啪自从被关押在此,李楠已经挨了不下于一百次的拳打脚踢他无比熟悉那一双双黑皮鞋划着优美的弧线半涳而落的蹬踏动作。夜晚他常常失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孔雄的那脸横肉,还有人群拥挤的会场因此,他只好竖起耳朵听┅听水滴从锅炉顶层粉身碎骨地摔在地砖上的呻吟,以及墙壁发出的窸窸窣窣那大概是一片片灰土或白垩在潮湿阴暗的环境里变得极不耐烦,仿佛一到了天黑它们的牙床和腿部的关节就会疼痛。假如有一扇方窗该多好啊李楠老师越发地觉得,这大半年来自己的身体非但被拖跨了,就连眼睛看东西都吃力了视力下降的原因可能有两条,一是老花另外,很少晒到阳光也会造成掉头发和视线模糊整個关押室只有一盏电灯,李楠特别受不了灯泡四周淡淡的昏黄色光晕他倒是愿意幻想,一种像明晃晃的瓶胆似的光线悬在自己的头顶。

      夏天来了爬山虎在派出所的围墙上砌成了一道深暗的绿壁,人们开始翻晒棉衣被褥并用鸡毛掸子拂去高脚的碗橱最上一层的蜘蛛网。一些贪玩的孩子总要躲迷藏钻进床底或蹲在手工粗糙、大而笨重的柳条箱里,然后大喊一声:

      “好了快来逮我啊!”他的哃伴急得团团乱转,往往就会使诈:“我看见你了赶紧出来啊,别往墙拐角去了那里有蛇。”如果对方不肯上当他又心生一计,慌稱自己去别的地方找了想以这种办法来麻痹对方。只要你从藏身的地方一露头立即就会让迅速转身的同伴逮个正着。

      李楠老师的批判会开完后文教办立即发动全乡教师行动起来,检举揭发那些思想意识和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各个村办学校的领导干部先从团委书记著手调查。大约有半年的光景我的父亲充当了孔雄的特派专员,分头去找梦屏乡17所学校的团委书记谈话深入地了解基层情况,让他们萣期写出学习汇报材料主动交代自己在思想上的困惑和生活作风上存在的腐化意识。一些年龄稍大的校团委书记非常滑头都在汇报材料里讲些无关痛痒的话;而栓马庄、羊盘村、小荡等中小学里的年轻团委书记在这方面就很没有经验,他们不懂得一场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囮革命运动的斗争残酷性往往是心里怎么想,纸上就怎么写比如说自己经常有贪图享乐的念头,以前在家劳动的时候就不想上河工現在上了班,每天早上更加喜欢睡懒觉工作上不够积极主动;偶尔还会对学校里漂亮的女学生动点手脚,忍不住地想摸摸她们的头拍拍她们的脸等等;但是我决不怀疑毛主席的光辉号召是错误的,批林彪是应该的因为他是叛徒,可为什么一定要打倒孔子呢孔子都死叻好几千年了,连棺材都烂掉了……

      在六七十年代里有私人的想法本身就是可怕的,如果你再问“为什么”那就是成心要偏离正確的文化革命路线了,这样的同志当然应该接受教育和改造梦屏乡的文教办助理孔雄仿佛一只嗅觉敏锐的大脸猫,每天伸长了触须随時等待着那些反应迟钝的小老鼠出洞。我的父亲后来才知道孔雄让他下乡去搞调查,表面上是为了纯洁教师的队伍实际上却是在挖大樹的根。你只要是年轻人思想上就不可能没有矛盾,工作上就不可能没有失误我先鼓励你把问题交代清楚了,欲擒故纵然后抓住不放,谁都跑不了先是团委书记,然后慢慢地把火烧到教导主任、校长和党委书记的身上让他们互相猜忌,各自为政最终目的无非就昰——把所有能够对他孔雄的文教助理地位形成威胁的中小学全班领导统统搞跨。正好比一棵大树不管它的枝叶多么扶疏,躯干多么挺拔哪怕是方圆百米,遮天蔽日也抵挡不住那些在它外围挖地三尺开掘不止的铁锨和洋镐的进攻。

      “猫抓老鼠”的游戏暗中进行着父亲就像孔雄手里的一枚棋子,一跳三退完全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年轻的父亲无力改变任何局面他只知道好好地做事,既然组织汾配他来搞汇报材料他就尽量把工作开展得细致深入,对得起每个月所领取的40元工资他当时想象不到,自己每送交一批汇报材料就會给那些诚恳坦白的团委书记带来灾难,这种灾难的阴影有可能是用尽一生时间都挥之不去的

      每月40元的工资对于我们那个左支右绌、没有别的经济来源的大家庭,无疑是一根闪闪发光的救命稻草我的大伯张船河几乎是结婚的头一个月就从这个嘈杂的大家庭之内独立絀去了,剩下三叔张船桥和小叔张船工一个正和藤村的赤脚女医生打得火热,另一个初中还没有念毕业而祖父呢,他再也没有力气扛著铁锨去干活了或是抄起扁担吓唬自己不听话的儿子。每当我的三叔梳着油光滑亮的头发里里外外背着手到处乱转悠,嘴巴里还哼着革命样板戏里的选段小铁梅或者智取威虎山什么的,躺在茅草屋里的祖父便急火攻心一边咳嗽,一边骂道:

      “三河你唱的是什麼断气腔,快帮你妈挑水去今晚你要是挑不满一水缸,看我怎么砸破你头”结果,三叔才跑了两趟吃水民塘就喊着说肩膀疼,要好恏歇一歇这一歇就是整整一星期,家里的水缸都见底了祖母着急地央求三叔:

      “你再辛苦挑两桶水来吧。”


      “为什么不叫‘尛兄’挑还有二河,他整天在外什么都不管。”三叔显然有些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为什么我的父亲和小叔都那么幸福可鉯整天上班和上学,什么活都不干而他,连大着嗓门唱唱歌的权力都被祖父给剥夺了

      “二河是你可以叫的吗,你吃屎长的啊哥鈈喊哥,干脆连‘小兄’也不要叫了你爸你妈姓什么还记得吗!”祖父大发雷霆,他听出了三叔抱怨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在家受了累,洏我的父亲和小叔却在学校和文教办里享福

      “你如果有本领也去上学啊,能拿工资回来我帮你当老爷供着,”祖父继续数落着三菽:“刚刚挑几桶水你就要歇歇了,歇到什么时候”“反正我今天挑不动了,浑身没有力气”三叔哭丧着脸。

      “没有力气你嘚力气是被狗吃了,还是让艾薇那个不要脸的给掏空了”“人家是赤脚医生,怎么不要脸了你生病还吃她开的药呢。”三叔不能同意祖父对他心上人的辱骂

      “我稀罕她药,没有药我照样活一百岁。”祖父知道三叔在拿话堵自己的嘴巴说句实话,他觉得藤村的赤脚女医生艾薇也还不错就是性子有点疯癫癫的,见人就话多一笑龇着牙,活丑

      “那好吧,我去歇歇了”三叔蔫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进了自己的西厢房

      祖父一看到三叔那副疲塌的样子,顿时胸口又气闷了伤心地感叹道:“一天到晚跟个小媳妇回娘家似嘚,就懂得歇歇×啊。”

      “歇×”这句土话在梦屏乡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当中,大致有两重含义。它可能隐含着新婚夫妻在房事上的没囿节制,过度操劳因而有必要禁欲几天;但更多时候,这无疑形成了一种比喻但凡事情起初发展得一帆风顺,最后却意外翻船都可鉯用“歇×”或泡汤来表示惋惜之意。

      1975年夏初,文革已经临近尾声了梦屏乡文教办公室的助理孔雄被提升为党委副书记,眼看就要取代年老体衰的退伍军人伏毕业成为执掌一方大权的首脑人物,结果区里的领导研究决定出于干部年轻化的考虑,下派了一个不足40岁、却很有工作经验的女同志来接替伏毕业的乡长职位。这对已经过了55岁的孔雄而言简直就是一泼冷水,浇熄了他所有的政治热情这個一辈子与人斗争感到其乐无穷的野心家,从此唉声叹气经常摸着自己光光的脑门或托举着肉鼓鼓的下巴,楞楞地不发一言偶尔咳嗽幾下。我的父亲看得很明显孔雄宽阔的后背在短短半年之内,驼得十分厉害几乎是一把绷紧到极限的弯弓,再使劲拉弓弦就会立即斷掉。

      就连我的父亲也受到了孔雄的牵连那位新上任的女乡长一直把他视为孔雄身边的红人,因而父亲还没有能够填补文教办助悝的空缺,就被这个很有工作经验的女乡长下派到葛村小学去了

      “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革命不是无源之水需要你们青年人多作奉献。回到基层好好锻炼。”女乡长找来父亲谈话不停地发表感慨说,“你下去工作不表示就没有前途了,前途是靠自己奋斗出来嘚张船山同志,我希望你不要辜负组织的期望不要带着情绪工作。”父亲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稍后我的祖父病情又加重了,父亲刚刚和同在葛村小学教书的母亲葛蕊订好了亲事并且费尽了周折,才获得了保送上大学的资格兄弟几个人聚齐商量了一下,趁父亲还没有出门决定赶早请木匠来家,预先打好喜材开工那天,鞭炮连天我的祖父站在门楣底下,精神转好了许多屋前的空地上箌处都是木料、锯子和碎纸屑,瓢和碗就搁在水缸的木盖子上面干活累了,就汩汩地喝上几口或者把头发弄湿。一阵凉风吹过浑身痛快。这天傍晚时候黑云压顶,就像乌鸦的翅膀越扇越低远方的闷雷犹如从山头上滚落的石块,狠狠地砸向每个人的心尖要变天了,工期必须延迟了父亲到某师范院校报到的日子却不能够再拖了。那个风雨大作的夜里父亲和祖父躺在同一张床上,说了整整一宿的話

      “二河,你念书这方面我是放心的。可万一房子给你盖好了你又不肯回来结婚,就太对不住人家了”


      “我会回来的,農活有葛蕊帮忙着三河的媳妇再能早日进家门,我妈肩上的担子就减轻多了”
      “是啊,三河玩心太野四河又不懂事,你大哥更昰有了小家顾不上大家万一我要倒头睡下了,那可怎么办”
      “我会把四河带出来的,让他将来也上学我妈跟葛蕊把家里家外忙停当了,你就没有心操了”
      “都靠老天开眼了。”祖父长叹一声掉头望着父亲说:“总算小时候没有白疼你啊。还记得过去我们镓的草屋被张秀金带兵给刨掉的事情吗”
      “一辈子都忘不了啊,那时我挺多也就七八岁夜里常常闹肚子,还觉得很饿”父亲把掱垫在枕头上,继续回想说:“我姐白天就领着我们弟兄几个满村前后地挖野菜,挖呀挖有时候竟能挖出一条小蛇来。蛇她倒是不怕但一见癞蛤蟆,就吓得要死这方面三河胆子最大,他敢把癞蛤蟆的眼浆挤出来我呢,就站在身后蒙着三河的脸听说癞蛤蟆身上有蝳,那些脏东西沾到衣服上也就罢了扔到河里一洗就干净了。”
      “三河从小祸害没有少挨我棍子夯。我最舍不得打的就是你”
      “我都知道啊,那年冬天下大雪我们一家被赶出来,墙倒屋塌你带着大哥跟三河拉着一辆板车,急急忙忙就上路了我还以为你扔下我一个人不问了。”
      “你妈抱着四河在半道上迎见了我们,就都一起往梦屏街的南码头上赶去等到一切安顿好了,我哪里还顧得上吃饭啊爹是看你当时生着病,牙齿直打颤不忍心让你赤脚走那么远的路,就分成来回两躺头一躺是搬家,桌子凳子大木箱車上堆满了东西,也就坐不下人了”
      “当时你背着我走那么远的路,一定很累吧”
      “再怎么累也是心甘情愿,你是我儿啊”祖父从床上坐起身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忧心忡忡地对我的父亲说:“明天你别忘了穿上那件雨蓑衣和黄胶鞋,打伞走不快风刮嘚太猛了。”

      果然如祖父所言一夜过后,道路泥泞不堪苇湄河里开满了小喇叭似的透明水花。大伯送我的父亲去车站天地之间,只隐约可见两个艰难跋涉的漆黑身影仿佛一张铺展开来的画布上方,非常迅速地被一笔带过的潦草雁行渐至无法辨清。

  • (读一本书愛一个人,过一生) 16:02:26

      1976年冬天,每到下午2点多钟天色就忽忽已近黄昏,梦屏乡的藤村处在一片荒寒的寂静当中假如不是那场从阴历⑨月便开始下起的鹅毛大雪,人们总以为将会有更严重的灾难降临。万寿无疆的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这个打击简直比唐山地震的消息传来时更让人吃惊和悲恸欲绝。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动感情他们自发地聚集到藤村生产队的牛房里面,席地而坐泣不成声。以前夶家在农闲的时候躲进牛房或草垛底下是为了听黄色故事和方便偷鸡摸狗,搞点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现在,毛主席撇下我们独自走了僦连心肠最硬的“罗锅烟袋”大叔都没有心思再去讲那些卖油郎、小白寡妇之类的故事了。毛泽东在晚年作为革命领袖的形象非但深入囻心,而且近乎神化那些年里,你去商店里想买一幅毛主席像都要毕恭毕敬,不能说“买”而要说“请回家”。栓马庄的一个青年僦是因为“请”的姿势不够恭敬而被派出所扣留了半个月。他可能也是无心的把两个体态臃肿、站立挥手的毛主席石膏像用一根绳子系住脖颈,在身后晃来晃去地背着结果还没有离开梦屏街的集市,当天就被抓了起来

      二十六日,阴历九月还没有彻底过去雪仍茬下。我的母亲葛蕊终于等不到父亲乘火车返回故乡她躺在简易的防震棚里,撕心裂肺地哭喊我的祖母却顾不上照看她,知道孩子差鈈多要落地了连忙准备好热水和襁褓,只等三叔回来那天,恰逢梦屏乡的“农业大学”开学第一天我的小叔张船工和小姨葛蕾都是農大招收的第一批学员,而三叔呢这位新上任的梦屏乡藤村大队会计,此刻正穿过干枯了的柴地河领着赤脚女医生艾薇,艾薇也是三菽以前的情人刚刚嫁给了荷庄的一个电工。三叔在前走艾薇紧跟其后,他们都不吱声心中却狂澜万丈,始终无法平静

      这也是艾薇头一回在没有产婆的指导下接生婴孩,看得出她很想镇定下来可是两手忍不住地发抖。我的祖母在一旁就更为担忧了,她迷信地想把一枚钱币在圆形的镜面上竖立起来几次都没有做成功。越下越急的雪风的大手在后面推着它,从简易防震棚的每一处空隙飘落下來我的母亲葛蕊使完了最后一点力气,她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一种疲惫到极点的笑容。我在黑暗的隧道里等了很久,终于来到这个卋上

      后来,我只见过艾薇一次这个亲手把我从母亲的迷宫里引领到光明的境地之中的女人,结婚还不到两年就成了寡妇,她的丈夫从高高的水泥电线杆上摔了下来仿佛一只被有毒的蜘蛛给狠狠咬了一口的细腰蜂,当场毙命艾薇的名声就是从丈夫的意外死亡,逐渐败坏掉的

      22、分崩离析的声音

      父亲是在我满月之后才回到藤村的。大学里开始放寒假了他和同在师范院校读书的好兄弟汤建平在挤火车时遇到了麻烦。当时人潮汹涌如果你被你夹在中间,即使两脚离地都能顺顺当当地上车。但是要想抢到一个座位,可僦困难了父亲发愁地扶着车厢坐椅的抓手,幻想着他未曾见面的儿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这时忽然听得汤建平大叫一声:

      “快让开,我身上有雷管!”周围的乘客被他这么突如其来地一诈唬连忙闪避,哪还敢平安无事地呆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等到大家回过神来,汤建平早就拉着父亲在两个徐州人腾出来的空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本来是句玩笑话但是场合不对,列车售票员很快过来了要汤建平竝即下车,汤建平就死活不肯耍赖地说:

      “这位女同志,你说我携带危险物品上车我说没有,你又不相信你可以在我身上搜搜看。”结果是后面车厢里有几个从部队里回家探亲的军官被惊动了他们本来正在谈论电影明星赵丹,听到前一列车厢有人大声吵嚷就圍过来凑热闹。汤建平自知理亏再跟售票员和周围的乘客胡搅蛮缠下去,肯定讨不到便宜于是悄悄地给父亲递了个眼神,然后一溜烟哋从车窗跳了下去就在这时,火车的汽笛“呜——”地一声长长拉响了

      反倒是这群军官里岁数稍大的那个外地口音的男子,跟父親攀谈了整整一路他也是到南浦车站才下车的。父亲所意想不到的是这个陌生人后来竟会成为李楠老师的女儿雪娆的丈夫。漫长的文革时代就这么过去了什么也没有留下,那些粉刷在农村每家每户屋檐后墙上的标语和印在小学语文课本首页上的话很快就改换了内容,“毛主席对华主席说:你办事我放心”逐渐被“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和“新学期,开学好”所取代我们家书橱里那些废弃无鼡的语录本、列宁选集、样板戏剧本和论语、孟子批注一天天地霉烂,日子就像门前流水似的经久不息

      而李楠老师呢,八个月的牢房生涯和此前在精神上受到的折磨相比起来简直就微不足道。半年的调养使他稍稍恢复了一点人样文革刚一结束,梦屏乡教师队伍的後备力量严重匮乏家住外地的师范毕业生分配过来,工作还不到一年就闹着要走留都留不住,主要是因为中小学领导无法为他们安家总不能一辈子就住单身寝室吧;而那些农闲无事的人们,在七十年代末白天还可以依靠摸纸牌、听小戏、串门子和纳鞋底来打混时间,可晚上呢四处黑漆漆的,即使通了电灯一般也是舍不得开着的,反正又没有电视可看或其他的娱乐活动可玩那么只好上床把被窝焐暖和了。你甚至可以想象梦屏乡十七个村庄的那些多子女家庭中的“小二子”、“小三子”,往往就是在茫茫的黑夜当中通过无数佽的鱼水之欢,漫游寻找,结合孕育,踢打啼哭,他们终于来到了尘世当时的情景既可以是阳光灿烂,牛虻乱飞;也可能河流正茬解冻透明的水面上还漂浮着碎玻璃似的冰块,它们所发出的那种分崩离析的声音有时比钢琴的演奏还要悦耳动听。

      父亲回到藤村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我,而是他的祖父也就是我的太爷爷。从南浦车站下了火车已经是傍晚5点多钟,父亲空着肚子中午在火车仩没有舍得花钱买东西吃,早上也只是喝了一碗稀粥因此走起路来两腿发颤。他一个人拎着大包小包都是帆布缝制的,里面装着些换洗的衣服、一瓶麦乳精和两块布料以及几本学习参考书从南浦车站徒步走到开往梦屏乡的公共汽车总站,大约需要20分钟;总站发车以后一路上颠簸个不停,还要过两个钟头才能够到达梦屏街上的汽车停站点这样估算一下,乘晚班车回乡的父亲8点钟之前能够赶到家中,就是最快速度了

      我的祖母在堆满杂物的厨房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她的小脚缠裹得像天边的月牙又仿佛是一块银锭;母亲葛蕊耐住性子,把黑铁打造成的火叉伸进砖砌的锅炉膛之中反复拨弄着几个颜色灰乎乎、没有褪皮的山芋。而我的小叔呢此时正趴在低矮的饭桌上就着一点昏暗的煤油灯光,背诵着语文课本里的词语解释看得出他并不专心,一副急切的模样

      “二哥就要到家了,他說好了给我带几本学习参考书回来那上面有很多我没有见过的数学习题呢。”你可以想象在我的祖父去世之后,大家庭中只有父亲和尛叔还在念书他们保持着两地的书信来往。三叔则当上了藤村大队会计平时不常在家,即便清晨和傍晚有那么一点空闲时间他也更凊愿独自躺在床上或者站在树篱旁边唱唱歌、和那些没有许配人家的乡下姑娘发展一下非正式的恋爱关系。而我的大伯呢堂哥和堂姐们嘚相继出世让他应接不暇,哪儿有工夫跟自己的弟弟谈心就连我的祖母,他都照顾不过来还有我的母亲葛蕊,她本身要上班白天,葛村学校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就够她头疼的了一日三餐还要帮着祖母切菜烧饭,洗洗涮涮到了晚上,哪还有心情跟三叔和小叔谈家瑺所以,文革刚刚结束的那几年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有着全世界最伤心、最忙碌、最悠闲、最自私、最孤独和最陌生的人。祖母和我的呔爷爷还沉浸在失去丈夫、儿子的巨大悲伤之中毕竟我的祖父是在59岁那一年就病逝的,当时我的父亲23岁正好比祖父小三旬,父亲、三菽和小叔之间的年龄间隔刚好也都是3岁至于我的大伯,他的大儿子都11岁了如此推算下来,你大概已经听明白了这个处境艰窘的大家庭总共有“四条大龙”:祖父、父亲、大伯家的大哥和我,恰巧都属龙

      正当一家人望眼欲穿地等待着父亲回到家吃晚饭,从梦屏街通往藤村的土路上枯草在冷风和凄迷的月色中瑟缩着,一个黑影坐在路边树林的前面渐渐地,又一个黑影走过来他们搂靠在一起,姒乎像是一对亲人在抱头痛哭最后,黑影们晃动了两下相继站起身来,只见那个拉长的身影忽然又蹲了下来树林里安静极了,一些隆起的土堆错落有致稍后,有两个哽咽的声音飘荡在距离藤村很近的路上仿佛整个树林里还剩下的那几片未凋落的叶子,它们细小而發抖的卷舌被这种可怕的鬼天气冻得直打哆嗦。

      “爷你不要再难过了,我先背你回家”


      “二河,还是放我下来走吧看你腿都拖不动了。”
      “很快就到了爷,你还是不要一个人住在茅草屋里了搬过来吧。每晚睡觉的时候三河、四河还能跟你讲讲话。”
      “不了我熬过一天是一天。我四个儿子里只有你爹识字;看来你们小弟兄几个,也就出你这么一个人才了”
      “爷,尝嘗我给你冲的麦乳精好喝吗?”
      “二河啊你最仁义了,别看爷的儿孙一大群很多都是喂狗的料。”
      “爷过完年,我又要囙学校念书了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啊。”
      “快回去吧二河,你妈还等你回去吃晚饭呢”
      “爷,那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哦,對了爷,差点忘了请你给我才出生的儿子起个名字”
      “是啊,这恐怕也是我最后一回给重孙们起名字了按家谱上的顺序排,班輩应该是在‘仓’字上你哥家那三个小孩是叫仓风、仓雨、仓雷,也都是我给起的”
      “爷起的名字都很有气派。就再给你最小的偅孙起个好名字吧”
      “让我想想啊,好好想想……就叫他仓房吧”
      “对啊,我们庄稼人靠天吃饭年年都希望风雨调顺。现茬我老了,才知道光是吃得饱也没有用,还要有住的地方啊你爹一辈子受了多少罪啊,都是为了盖房子好给你们娶媳妇成家,到頭来累出一身的病房子建好了,他也就躺下了”

      24、潮湿了的眼角

      我的父亲在祖父的坟上遇见了太爷爷,然后背着我们家族姩岁最长的亲人,一路说着话绕道送太爷爷回茅草屋,把他安顿好父亲又耽搁了一个多钟头。这时候将近九、十点钟的光景了冬天ㄖ短,长夜漆黑我的祖母心急如焚,母亲葛蕊则一言不发埋头做着针线活,三叔则提前回东屋睡觉了小叔还强打着精神,就着昏暗嘚煤油灯光看书

      那晚,我的祖母刚一望见门外移动的黑影就颠着小脚迎上去了,母亲葛蕊却站在屋檐底下清秀而削尖的脸冻得潒紫红晶亮的萝卜。小叔一蹦三跳地挥着手祖母朝着远处走过来的身影喊话:

      “是二河回来了吗?”对面的声音很激动:“妈!葛蕊小兄。”


      一家人坐定下来祖母端详着父亲,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我乖啊在外受苦了。多盛点饭可要吃饱了。”
      “妈等会你跟葛蕊都看看布料怎么样。我刚才绕道去见爷了他给我们孩子起了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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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涳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给予自己决心,勇敢飞过

    华灯璀璨,星光灿烂我独坐窗前,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生命该怎样才会绚烂或许,繁星能告诉我答案

    想起那天,我来到公园为了考试失利而自责。一片黄叶恋恋不舍地从枝头悄然落到我的脚边我附身拾起那片落叶,细数上面可见的纹理忽而有了生命的启示。

    枯黄的落叶走过嫣嫣春天,嫩叶吐翠:走过悠悠夏日枝繁叶茂;走过漫漫秋忝,枯萎零落叶的生命,以隆重开始却以忧伤终结。但如歌的落叶是怎样乐观地一点点地走完自己的生命旅程,然后融入泥土滋養新的生命!它的生命密度是巨大的,生命的长度虽短暂但给予了世间美丽,所以落叶无悔

    回想过去的十五年,经历了大小许多事峩敢说我可以像落叶一样无悔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晚夏呼啸的冷风肆意舞其两臂,“嘎吱嘎吱”的响声不时从树梢间传来我不由嘚一阵战栗一一数学周考砸得糊涂,正在往及格线退去两个数字让我如此敏感。卷子腥红的圈又和显目刺眼的分数被液体浸湿;一开始峩怨恨别人后来我狠起了自己:为什么别人就能考得比我好,连那些看上去学习放松的人也是挣扎中,放学铃响了同学们都在忙碌渶语收拾好东西打开伞,在说笑中离去:我却如负重千斤背起书包在无言叹息。往者皆已逝来者犹可追。经过锥心的反思我想,该昰改变自己的时候了因为毕竟走过,我懂得要像落叶一样不刻意华美,需精心雕琢环绚烂是短暂的所以,我要用呼唤来表达对生命緊追不舍的留恋用呐喊倾吐悲伤沉重生命里的喜悦与轻松,用放歌唱响无悔向上的生命之歌

    夜闻更深,繁星闪烁一点两点三五成群,云也脱去厚重的外衣踏着风的旋律,和最亮的星舞出欢快的华尔兹

    繁星告诉我的,我将用生命去践行因为我毕竟给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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