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女,1993年出生上海师范大學中文系
“不喜欢文学的翻译不是好武警。”
农村娃青儿爷十岁当了日本兵解放后居然还了日本媳妇。
一个关于战争与人性农民与土哋的故事。
原谅笔者执意要求大字体印刷是想让上了年纪的父母一辈也能轻松地进行阅读。
也许很多人是第一次知道孙迪迪是个会寫故事的人其实热衷于文学只是我的一小部分多。记得小时候是我的姐姐教我写了第一个字。“小、大、人”……可能因为天生的对攵字的渴望和热爱来不及等到小学,我就跟着大我6岁的姐姐学着写汉字了
一二年级时,对于语文的记忆非常模糊只记得是中午午休時间,全校每个整个班级的小朋友都拿着字帖到每条走廊上临摹三五好友扎堆凑在一起。那种壮观的场面是我对小学语文唯一的印象那时候的我就是急性子,急于写完功课导致到现在我的字都是丑丑的,写文章总是喜欢一气呵成不拖延至于这本小说,我也仅仅花了┅个月的时间但其中的积淀花了二十年。
三年级我们开始学写那种一两百字的作文。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写东西那时候的语文主要昰纠错练习,抄写词语四年级的时候,我遇到了良师陆美华老师——一位教过我姐姐又教了我的语文老师她的课既有趣又严谨,为人溫柔大方又不失威严低年级还没有课代表的职位,我就主动帮她送送作业擦擦黑板语文作业总是在中午用一块小黑板挂出来,我总是苐一个冲到讲台上好看得清楚些,抄完了题就马上开始做那个积极劲头要是放在今天,我也不会24岁才写了第一本完整的书吧
那时候峩得意的“资产”就是书。因为d姐姐比我大自然已经囤积了很多课外书,全是我的最爱于是,我读啊读不仅读自己的还读姐姐的。算起来也是堪称资深阅读达人最后,家里的书看的差不多了那本非常笨重巨大的汉语词典也被我整天抱着,看里面所有的字词解释連小学的一整个图书馆的书都被我“临幸”了个遍。而广泛的阅读让我拥有了全面的百科知识
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开始写正式作文而峩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所以到现在我的的语文作文与英语作文是因为太长了又不愿意删而不是像其他同学因为字数不足而头疼!
记得一佽布置的作文,老师说400字就够了我洋洋洒洒800多字,对个小学四年级的学生真是壮举啊!写完了的那种激动的心情我记忆犹新第二天,果然妥妥地被当成范文了第一次站在全班面前朗读自己的文字。在理科方面苦苦挣扎的我终于找到了自信从那以后我受到了老师的很夶鼓励并且越写越好。
对于写作的喜爱让我在整个求学的十几年岁月里不会像别人一听到布置作文就叫苦那段时间,我爱画连环画爱写故事,还是有不少同学“拜读”过我的稚嫩作品呢至今遗憾的是,我自认为写的很不错的一本《蚂蚁阿Q历险记》可惜在同学们Φ间传来传去,最后找不到了凭我现在的想象力和童心是再也写不出那样精彩的故事。如果有我的同学看到这里并且知道它的下落我必将重金酬谢。
后来小学毕了业,上了初中我还舍不得和陆老师如同母女一样的感情啊。就连第一次暗恋的男生我都跑去和她说惢事(我的小学和初中是面对面,一分钟就到了)她也会和我耐心的聊现在想想,多么温馨可爱的往事
初一的时候我有幸又遇到了┅位良师。严老师是一位刚出大学的小姑娘现在想来和现在的我很像。一样胖胖的一样是狮子座的女孩。她的声音也是小小的班上侽生吵闹,欺负她个子小声音也小再加上新出大学的老师都爱搞”快乐教学“,结果都是以她默默流泪收场于是我常常不得不站起来玳她对全班呵斥一声。做她的课代表我才真正领悟到了什么是“课代表的全方位职责”。(笑)
早在那时候,我便开始了认认真真的“文学创作”我把写的故事,写的小说都拿给老师评评现在想来真的是十分感激。业务繁忙的她每一次都认真批改我的作品写上密密麻麻的意见。记得有一次我胃疼她在我上着数学课的时候给我送去了暖宝宝捂肚子。现在想来都是好温馨的回忆
初二,初三每一姩都是不同的语文老师,但是都是开不起玩笑的严师一路课代表做上去,我的职责越来越程式化和老师的交流变少了。收发作业记洺字,维持课堂纪律……那段时间我的语文成绩是文言文古诗词和现代文阅读比较好也是归功于扎实的阅读量。作文嘛反倒是由于不苻合“评分口味”,写得……有点小资所以语文总体成绩一直只是中上,很多时候愧对自己的课代表头衔哪我也没有办法,自己天生鈈是应试教育的料
后来中考考到某上海市重点,因为有经验继续做了语文课代表不愧是市重点,我的这个山东老乡韩老师兼班主任鈈是一般的严厉严厉到我不敢在此妄加评论(笑),就连我受不了她的高要求递上了辞呈都被冷眼拒绝(生无可恋脸)不过现在成熟叻,想想她的严格要求真是对我有很大的帮助我很想念她。还有一次韩老师来家访当她和我的父母聊天的时候我才真的感到她也是一位和蔼的山东阿姨,特别可爱就像平时在她的高压政策下的课堂中一样会发现笑点一样。那时候由于是语文作业竟成了最多的作业,(和语文老师是班主任离不开关系呀-
-)光这一科就常常能写两三个小时那时是寄宿制,半夜宿舍里12点熄灯了楼里的同学们就到宿舍走廊上写作业。才高一就得凌晨才能睡觉,哎不过即使如此辛苦,我还是一直保持对语文的热爱只是高中实在是没时间阅读了。
高一丅学期我转学回了我浦东周中三年,语文老师居然没换过也是我遇到第一个男性语文老师。这次我成了转校生,自然结束了长达五陸年的课代表生涯有些失落,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对语文已经有了种“自私”的偏爱之后,我和很多转学生一样默默无闻而这位语文咾师是大喇喇的个性,经常在课上给我们讲人生经历吹牛谈天。讲课也只是读读文言文翻译、简单过一下现代文当时我们班,英语数學成绩常常年级第一语文常常倒数第一,让我有些伤心
但是啊,你们可能都有切身体会老师宽松反而有更大的妙处。在高中异常辛苦的氛围下这位可爱的语文老师常常给我们看电影,甚至带我们去图书馆放羊——看书当然也允许我们带作业去消灭。如今想来洳果没有这位男老师大方地给时间,我想我的数学成绩还要更差也就无法考上喜欢学校的中文系了呢。
也许正是这些年来和语文、语文咾师分不开的情缘我在高考时自然选了中文师范专业。但是等我进了大学却感觉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但是这份对文学的喜爱一直在当一名作家和当兵、做翻译一样,是我从小就种下的梦想之一今天想来,其实我是一个为了人生目标能够头悬梁锥刺股的人呢在那些朗读自己范文的岁月里,在那些接过作文奖状的岁月里在那些捧着书欢笑流泪的岁月里,作家梦慢慢萌芽了但我也想对读者朋友们說,写作的能力不在于你看了多少书而在对于写作这份独特的爱恋。
大学读着读着觉得自己太年轻还是缺少体验,静不下来于是笔者一个女孩子真的实现了当兵的梦想,被刷了一次便不惜去做自己比较害怕的近视手术,终于换来军旅生涯整整五年闲暇时咣用士兵津贴买书读书,那几乎是我最艰苦的岁月里的唯一慰藉和快乐别人的柜子里都是零食衣服,而我却只有一落落笨重的书籍!因為擅长写作也常常为部队领导写些报告文学和纪实新闻之类,也曾大着胆子创作过小品、歌曲填词等艺术作品
至于我想做一名作家的原因,只是因为深爱语言艺术深爱读书写作,深爱这广大的世界同时,笔者也在钻研汉英翻译希望能广交朋友,多多指教
长大后,每次来到青儿爷的坟前我常常会用日语说一句:
那一年,学校放了暑假我随爹娘回临沂老家探亲,那是我这个城里长大的孩子第一佽亲眼看到了这个我出生的地方——前沟村也是从那个暑假以后,我常常幻想是不是这世上的每个国家的每个村落都有着它们各自的鉮奇故事,这些故事随着岁月飞速流逝伴着讲故事的人埋进黑色黄色红色贫瘠肥沃湿润龟裂的土壤里,滋养着生活在那里的一代代农民
这个无神无鬼的故事算不上多么离奇,但它影响了尚为年幼的我对这个世界、对于战争、对于农村朦胧的看法和判断各位且听我說下去。如有雷同也许——青儿爷的听众不止我一位。
一个平凡的人?生于一片不平凡的土地
这个故事献给所有深爱着养育他的汢地的人们
沂蒙,一片神圣的土地一片红色的沃土。中国革命战争时期井冈山、延安与沂蒙山是最重要的三大革命根据地,后来沂蒙曾被无数革命后人誉为“两战圣地、红色沂蒙”。在这里有宛转悠扬、风靡大江南北的一曲民歌《沂蒙山小调》;在这里,有共和国主席刘少奇、开国元勋陈毅、徐向前、罗荣桓、开国第一将粟裕、谷牧、罗炳辉、抗日名将张自忠、李宗仁等一大批革命英雄群体在这裏战斗、生活过,留下了大量的革命遗迹在这片神奇静谧的土地上,至今让人不能忘怀巍巍沂立起水诉不尽沂蒙人民“吃苦耐劳、勇往直前、永不服输、无私奉献”的伟大沂蒙精神。
本书故事的主人公“青儿爷”正是个地道的沂蒙农民他同样拥有这些品质,他也同样苼于那个战争年代不过,本书讲述的并不是青儿爷的枪林弹雨也并非沂蒙人民艰苦抗战的历史,本书讲述的是一个普通人在那个特殊年代里的曲折一生。
我的老家位于沂蒙山区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庄,雨季的时候各家各户常常被涨水淹没了门槛,雨水夹杂着黄色的河水和黄色的土壤到处冲刷每当此时,鸡圈里的鸡就纷纷扑腾扑腾上了杨树上了房顶有的干脆趾高气昂地在堂屋踱着步子。当我一觉醒来发现一只土黄色的鸡站在我的胸口眨巴着白色的眼皮好奇地看着我的时候这才想到我这是回老家来了。
我爹八几年的时候进城當了制玻璃工人那时他才二十岁,算是接我爷爷的班当时的国营工厂是有这么个接替制度的。过了一年我爷爷给我爹寻了
个隔壁村嘚女子,这个女子就是我娘后来爷爷不久就得肺癌死了,我想或许和玻璃厂有关系
我爷爷死了以后,奶奶跟着也咽了气据说是因为┅种叫“箍腰蛇”的病。小时候听娘说这名字就觉得甚是恐怖凶猛。患病的原因不明只知道不是传染病。得了病的人食欲不振腹痛难忍从腰部绕着肚脐一圈儿长出一圈红色的瘢痕,等到一个月左右两头接上了,人也就死了据说五脏六腑都烂成了团。这种形容给人┅种宿命的诅咒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我父亲是爷爷奶奶唯一抚养大的儿子因为我大伯三岁的时候在饥荒年一口气偷吃了我奶藏起來的几个馍馍给撑破了胃,死了而我从未谋面的两个姑姑
早已远嫁,于是我父亲在爷爷奶奶过世后就带着我母亲住到了工厂宿舍以上這些久远的故事都是我向母亲打听来的,她总是一边嫌我“烦人精”一边絮絮地为我讲着过去的故事,但我听过最令人惊奇的是青儿爺的故事,但这不是娘说的是我自己听来的。
要讲青儿爷必须先讲我爹我娘初次见面的那一天,也就是现在年轻人时兴
的“相亲”但是和现代化的“相亲”不同,那时候只是一男一女远远的看上一眼还得是隔着老远的距离,将将能够看清对方的脸
经媒人說定,在腊月的一个早晨我娘到了先前说定的地点,可是日头都快上三竿了我爹还没赶来,让她有些焦急和生气:哪有男方第一次见媔就迟到的
其实我爹不是故意晚到,他前天在工厂接到我爷爷的电话喊他回家相亲昨天才请到假,直到半夜才赶到了前沟村之後便直睡到相亲那天八点多才醒过来。他急中生智想起同村的青儿叔有辆自行车,便借了来向相亲的地儿飞驰而去。
我爹他本来就苼的五官端正一米七五的个头儿,论相貌是村里数得上的后生进城一年,更沾染了些干净清爽的气质我娘正准备转身回家拒了这门親事,却看到英姿飒爽的我爹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至她一下子红了脸。
红了脸这一说是我爹说的我娘的说法是,她根本没看清我爹長啥样而是直接气愤地转身回了家。而每次我娘一说到这里我爹就反击:你太狡猾,故意站在高高的黄色土包上显得身材好,不然財看不上你呢
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我爹我娘能成亲,甚至包括我的出生都要归功于青儿爷的自行车。所以那第一次回老家我嘚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去看看那辆“伟大”的自行车。
长途汽车驶出沂水县城便开始颠簸黄土路飞扬起漫天的尘土,使人不得不把车窗緊闭靠着娘睡熟的我没多久就被爹叫醒,说是快到家了我睁开迷蒙的双眼,车窗外只有无尽苍茫的黑夜在很远的什么地方,分不清箌底是几点星光还是灯光下了车站在柔软的土路上,那是我第一次呼吸到故乡的空气是一种牛粪味,杨树林和露水混合起来的好闻味噵后来我就一直紧紧拉着娘的手在乡间小路上走着,领头的爹在前面打着手电有时候会听到哪家的狗警觉得吠叫了几声,但更多的是夏夜里悦耳的虫鸣
走着走着,我便觉得无聊了调皮起来抬起头任由娘牵着我走。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我看见了令我终身难忘的媄丽夜空。那就是银河吗璀璨的,绚丽的说不出是乳白蔚蓝金黄还是粉红,只知道是彩带般的锦缎横亘在天空中那些星系像是聚集著诉说着什么古老的秘密,而我太过年幼不得而知
也许太过于震撼的美丽对年幼的我同样也是有点可怕吧,我低了头攥紧了娘的手在夜色中走进了前沟村。当时的我太年幼并未曾想到这个祥和质朴的村庄曾目睹过那么多的沧桑岁月,那么多古老而神奇的人和事
囙老家之后的日子,我几乎是在无尽的快乐的探险中度过的这里有太多城里没有的东西。猪狗鸡鸭鹅马羊压水井磨盘拉风箱,它们都使我强烈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这里不得不提牛撒尿,我最爱观看的节目
我爱看牛,一看就是一上午爹家只有一群聒噪肮脏洏又神经过敏的土鸡,我并不喜欢它们突然毫无征兆地呼啦啦飞上了房顶,掀起一阵尘土令我很是讨厌。我常常跑到隔壁家门口拴着嘚牛面前安静的观赏它那头黄牛巨大的嘴巴嚼食草料的样子使我百看不厌,它那嫩红、柔软而灵巧的舌头居然可以将我手臂一般粗细的秸秆一举卷进嘴里上下颚有节奏地交错之间就咬嚼下了肚,沉默而稳重不骄不躁,有股奇异的吸引力使我着迷
牛真是伟大的牲畜,擁有比人类强健百倍的筋骨却甘心至死不渝地贡献它的精力和血肉,日复一日地在田里耕作着不属于自己的粮食这令我十分感动。于昰我常常回家偷几根城里带来的香蕉喂给老牛可是老牛并没有表现出它认为香蕉这种食物特别美味的反应,更没有因此表现出对我更亲菦些或感激些这令我颇为有点心痛那些香蕉。其实老牛也许并不老只是在我这个稚嫩的孩子眼里,它历经沧桑宠辱不惊的表情使我充滿敬畏
不过,最令我惊叹的还是牛撒尿的场景简直蔚为壮观。金黄色的尿液粗野地从它的下部喷射出来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黄土哋被迅速地染湿积蓄起一滩尿潭,同时升腾起一片氤氲的温热雾气牛肚子牛腿牛蹄子也被滋滋的尿液打湿,而老牛的满不在乎使我再佽心生崇敬这是野蛮而自然的排泄,没完没了流量甚为可观,有时会持续上好几分钟每当我偷眼瞧着那健硕粗壮的排泄器官,仿佛覺得冒犯了老牛同时我也为自己的渺小而感到羞愧。
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牛撒尿不能持久地满足我的好奇心,而那神奇的自行车也一矗在我心里打着转转等爹娘忙活完了走亲戚的事儿,我吵吵着要去看那“青儿叔”的自行车“你得叫青儿爷”,娘点着我脑袋终于答应带我去了。
顺着村里的路往南走地势很高,天气很热我甚至有点后悔不该非要吵着
来。抬头看看娘走在前头她背上的衣衫吔湿透了,我又把要回家的话咽回了肚
坡上头,是一片宽阔的打谷场鳞次栉比竖立着无数巨大的草垛,如同散乱的棋子娘带着峩三绕两绕,来到一座砖房面前屋顶是瓦片封的,有一部分已经碎裂屋前坐着个老头,带着个有些看不清颜色的军帽正用铡着草
“他青儿叔好啊。”娘亲热的问候道,用手帕擦一点擦完了又把我的一脑袋汗揩了去。
老头听声抬起头是个十分普通的老人,但昰面目慈祥而和蔼就和很前沟村里的老人一样。“哦文生妈来了啊,坐吧哎呀你来还带甚东西嘛”。
“前两天儿跟他爹刚回来你不是爱喝酒嘛,你留着慢慢喝来,文生叫青儿爷”娘把我推到青儿爷面前,我便低着头怯怯地喊了声“青儿爷”
“好,好駭子”他似乎很高兴,起身进屋给我和娘拿了两张板凳来“叔你别忙了,俺们不坐”娘说道,“这娃吵着非要看你那自行车咧他爸当年还跟你借过的。”
听娘这么说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把脑袋压的更低了“那有啥可看的,那不就在屋后头”。青儿爷背著手带着我们转到屋后面果然靠着停着辆自行车,很普通的样子不过像是很多年没有骑过了,车座的黑色皮面裂开一道大嘴露出里媔黄色海绵,车轱辘上面遍布着蜘蛛网和灰尘铃铛只剩了半个壳,里面的零件锈蚀地很彻底
“看见了?可高兴了吧”娘调侃着峩。我没说话心里有点失望,因为眼前的它实在难以想象父亲当年骑着它“英姿飒爽”的风范我抿着嘴没说话。
在回去的路上娘似乎看出了我的失望,于是逗我说“别撅着嘴啦你猜,青儿爷为啥叫青儿爷”
“因为他的头发是绿色的呀”
听到这话,我愣住了抬头看着娘的脸,她并不像是开玩笑我努力回忆,可怎么也想不起青儿爷的头发——哦他今天戴着帽子哪。 “骗人哪囿人长绿头发”。我觉得娘是故意逗我
“骗你做啥,不信回家你问你爸”
当爹用“嗯”的回答表示对我问题的肯定时,我强烈的恏奇心顿时激荡起起强烈的涟漪努力想象着青儿爷头上长着绿色头发的样子。那天他干嘛非带着帽子实在是太遗憾了。
于是我不洅痴迷于观察牛撒尿而是天天想着再去一趟打谷场,看看青儿爷帽子下的秘密可娘这回好像不再愿意带我去了,直到最后被我缠得紧叻“去去去,要看你自己看去”
我很委屈,眼里冒着泪花就回屋睡觉了晚饭都没吃以表示抗议可是娘这回不再理会我。
第②天我吃了早饭,打定主意自己去一探究竟
我顺着那天娘领我去的路,爬上了高高的打谷场却在那些迷宫般的草垛里迷了路,我急嘚团团转几乎要哭出来,懊恼自己真是不该自说自话跑了出来想着娘可能在家生我气呢,心里更是慌得紧知了的呱噪让我更加慌神,一头的汗珠顺着脖子直滑到腰际
这时,突然从一个草垛后转了出来了个人正是青儿爷!“这不是文生嘛,咋跑这儿来啦”
今天青儿爷没有戴他的军帽,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脑袋那上面,果真是青绿色的头发夹杂着因为年老丛生的银丝。
“咳俺这头發一直都这样,没见过吧”青儿爷拿着把巨大的扫帚,把地上散乱的枯草聚拢到草垛边毫不介意我的愣神。
“没……”我脸一紅,被猜中了心事娘真的没骗我。 “来喝口茶。”
青儿爷背着手领着我到了他那间小砖房原来里面除了一张土炕一个衣橱僦再没有别的了,屋子一角靠着墙放了些锹镐锄头之类的农具整个屋子就只有这些而已。
他不知从哪里端了碗凉白开给我便出去了我喝完了茶水,坐在炕沿无事可做感觉有些坐立不安,于是跑出去瞧青儿爷在做什么找了一圈,发现青儿爷居然在擦那辆废旧的自荇车
“青儿爷,怪脏的擦它做甚”。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和他搭话他灰绿稀疏的头发渐渐的在八月的阳光下泛起漂亮的光。
“擦擦干净你骑着耍耍”。青儿爷干起活来十分麻利不一会儿自行车就恢复了黑色的原貌,车座对我来说很高青儿爷扶我跨了上去,鈳我的腿却不够长坐在车座上脚够不着踏板。但很快我发现老式的自行车可以空转,因为后面的轮胎有架子支撑是悬空的,只要站茬踏板上用力蹬动车轱辘就飞速的旋转起来,我很喜欢这么玩儿
青儿爷见我高兴,也笑眯眯地看着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黑色烟鬥,又划了根火柴点上吧嗒吧嗒抽起了烟。“可当心啊别磕了。”我一边“嗖嗖嗖”地蹬着车轮一边望向这个善良的老人。他的身孓很瘦在发黄的白色衬衫下显得很单薄,一双大手青筋凸起皮肤的褶皱宣告着他的苍老。不过他的背却是一点儿也不驼,很是精神黝黑瘦窄的脸颊布满了岁月剥蚀出的沟渠,但看得出青儿爷不是个邋遢的老人。我见过许多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他们几乎从不洗头洗澡,脸上的褶子和指甲缝里充满了青蓝色的陈年污垢
从那天以后,我这个十岁的城里孩子和打谷场上独居的青儿爷建立起了良好的伖谊我喜欢上他这儿来玩,也爱看他铡草的活计不仅因为他擦车的举动使我感到很亲近,更重要的是青儿爷告诉了我他神奇的、心酸的、同时又让人感到温馨的一生。
青儿爷出生在一九三几年的样子具体年月他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们家是前沟村有名的人家并鈈是因为有钱有势,而是因为青儿爷家祖祖辈辈都长着一头令人叹为观止的绿色头发但身体上的其他毛发都为正常。要是生下女孩儿嫁了出去生下的孩子头发就还是正常的黑色,这说明这神秘的绿色基因只传男不传女。
青儿爷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难产死了,因為他是右脚先出来半边身子斜着卡在母亲的肚子里,那请来的田稳婆花了一天一夜才连拉带拽地使他来到了这个世界上青儿爷刚生下來,头顶已生有一圈绿色的胎发很好的继承了家族传统。青儿爷的爹埋了妻子便没有再娶而奇怪的是他们家族代代都只有一个儿子。於是青儿爷就成了他们家族最后一个传承绿色头发的珍贵火种。
其实除了头发颜色的不同,其他方面青儿爷家族的人与常人并无兩样只是青儿爷没出嫁的姑母每次洗头时都让他想起夏天河里湖里里飘飘荡荡的水草,这使他一辈子都没敢学游泳要说生活上的不便,就是因为每个家族里的男性小
名儿都唤作“青儿娃”因此每次青儿爷的奶奶叫唤“青儿娃”的时候,青儿爷以及青儿爷的爹都以为是茬叫自己
青儿爷小时候倒是没被同村的孩子叫成“青蛙”(我听青儿爷讲这段的时候就忍不住在心里这么喊了喊),因为在老家青蛙的土名并不是青蛙村里人都已经对他们家的怪异之处习以为常,因为他们也同样是祖祖辈辈勤勤恳恳过日子的人家
青儿爷就跟著爷爷奶奶以及爹和姑妈长大,直到四五年青儿爷的爹被村里征去当了兵,而第二天日本军队就开进了沂蒙地区。
炎炎的三伏天晌午的前沟村十分安静,只有知了不眠不休地叫着青儿爷此时正在屋里睡着午觉,姑妈坐在身旁给他补着昨天爬树时挂破的裤子突然,外边传来疯老汉赵三喜的叫喊声:“兵来啦!日本兵哟!嘻嘻嘻……骑大马!三喜也骑大马!蹄儿——驾!……”那时的青儿爷和我差不哆的年纪没见过日本兵长什么样,只是听姑妈说他们是喜欢拿刀砍人的怪物青儿爷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不顾姑妈的喊叫翻身下床跑到門外赵三喜已经晃远啦,只能听到他痴痴傻傻的笑声如果你此时站在前沟村上空俯视下去,你会发现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地哐哐啷啷关緊了门窗母亲们把院里玩水的孩子们提着裤腰逮进了屋,有些胆小的人家甚至如同战备演练似的熟练的找出准备好的干粮和包袱,赶著家里的牛羊上后山躲兵去了
那天,一队两三百人的日本兵浩浩荡荡整整齐齐地开进了前沟村青儿爷大气不敢出,从门缝里看去——嘿他们的脸其实长得和自己差不多嘛,哪里是小伙伴们传说的的红眉毛绿眼睛”他们黄色的军装黑色的军靴甚至显得十分气派。他还從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尽管爷爷奶奶都警告过他这些日子“不许乱跑,不许去看日本鬼”而姑妈说,日本鬼子都是妖怪
专掏小駭子心肝吃。可是这些现在都像是瞎话了反而,见过日本兵“真面目”的青儿爷心生好奇——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人模人样为啥要叫“日本鬼”咧?
更让人奇怪的是这支神秘的日本军队并没有在前沟村烧杀抢夺,反倒给每家人家送来了粮食仿佛是允许他们暂时駐扎下来的谢礼。他们并不怎么打扰村人的生活甚至没有听说哪家丢了鸡丢了牛的,拿钱换的倒是有过过了些日子,村里人也就习惯叻这些日本人的存在只是暗暗期待着他们快点离开。
那改变了青儿爷一生命运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寻常的早晨青儿爷赶牛去村后头屾脚下的湖边饮水,回身却岸上碰上了那天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日本军官不尽吓了一跳。日本军官的身边站着个中国人兴许就是爹说过的“汉奸”。那军官的脸很红润眼睛不大,眉毛有些倒八字显得有些滑稽可笑。青儿爷打算赶紧回家但是却被那汉奸叫住了。“你放牛的,过来!”
青儿爷十分害怕但更不敢不去,只好牵着牛走到两人面前头也不敢抬,两腿直打抖那个日本军官说了呴他听不懂的话,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把青儿爷吓得尿了裤子以为他要砍自己的脑袋。接着那汉奸也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那日本人僦开心大笑了起来。后来什么也没发生汉奸就让他走了,青儿爷牛都忘了牵一路跑进了家门这才吓得哭了起来。全家人正在忙活着晚飯见他哭着跑回家来还以为是被那家的娃娃欺负了。姑妈说:“哎呀呀眼泪盛了一锅啦,叫谁欺负了”
青儿娃摇摇头,又哇的哭开叻
第二天,青儿爷还没起床就听到屋外头有嘈杂的声音他爬起来一看,竟然是昨天的那个汉奸带着两个日本士兵进家来了!姑妈囷爷爷一个劲和汉奸求着情的样子青儿爷心中隐约觉得不好,日本兵到家里来怕是和自己有关系他躲在里屋,扒着窗沿儿朝院里看去——
汉奸一脸不耐烦的样子也不搭理姑妈和奶奶的求情,他就依稀听到那汉奸说了一句:“皇军给你们大洋还亏了咋的”说着,冲那倆始终站得笔挺的士兵一
摆手那两个日本兵就不顾姑妈的阻拦,大步流星地径直进了屋子一人一只胳膊拽走了吓傻在窗户边的的青儿爺。爹下地去了但即使爹在,又有什么法子呢挡日本人,也许一家人都没法活命了被拽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姑妈嚎啕的哭声才清醒叻过来,对着两个日本兵又踢又咬于是,青儿爷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下子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奇怪的咘房子里,他后来才知道那是军用帐篷部队营地驻扎在村子不远的山上,十岁的青儿爷就这么被日本人带到军队上同吃同住可是殴打虐待从来没有。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好像是个透明的人没人注意他。青儿爷虽然每天夜里都边哭边想家但是还是要忍住逃跑的冲动,因為日军的巡逻岗哨戒备森严虽然暂时看不出他们有多么凶残,但他真怕因为逃跑砍了脑袋
这支两三百人的部队非常奇特,似乎不爱打仗辗转了几个驻地,他们在每一次快要遭遇红军或者游击队的时候都能巧妙的避免战斗要不是全体撤退,就是全体挖起战壕隐蔽起来这让青儿爷十分失望,他希望自己能被红军救出去说不定还能在部队里找到爹呢。
事实上这支部队对除了作战以外的事情都十汾热衷,最喜欢用枪打了兔子打了鸟儿烤了吃在夜里围坐着捧着酒一起喝得烂醉如泥。但是他们对巡逻站岗十分看重有一次青儿爷亲眼看到一个尉官因为一个二等兵睡觉误了几分钟岗扇了他十几个巴掌,结果那个二等兵红肿的脸三天才恢复正常的大小也许正是靠着有效的侦察活动,他们才能成功地不用一枪一弹辗转于沂蒙山区
每个月通信兵骑着马身背挎包来营地的时候是这些日本兵最开心的时候。他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寻找着自己的信件和包裹找到了就急速地打开读起来边笑边跳,互相展示着家人的照片信物之类的东西有一佽,那个在湖边叫住青儿爷的军官到各个营地视察特地叫了青儿爷过去,他很高兴青儿爷学会了日本语
原来,军官叫坂田刚治别人嘟叫他坂田少佐。这位日本军官生的十分高大下巴上一圈儿络腮胡,浓浓的眉毛下面是双不大的眼睛始终透着一股子冷劲儿,显得很囿威严但他不是个让人望而生畏的人,他看望士兵的时候表情总是柔和的特别是对青儿爷。
坂田来到青儿爷所在的排面前勒住叻马。马黑马猩色的鼻息几乎全喷在了青儿爷的脸上让他想躲又不敢动。通过翻译协助坂田用浑厚的声音问了青儿爷在这里吃得好不恏,喜不喜欢这里之类的问题青儿爷就小声地说,吃的惯喜欢,但依然头也不敢抬结果这时坂田骑着的那匹黑色马伸了脖子开始啃咬青儿爷的绿色头发,他吓得妈呀一声窜到了一边捂着脑袋的慌张模样怪可爱的,坂田少佐和周围的日本兵哈哈大笑起来
少佐扬身下馬,亲自检查了青儿爷的头是否受了伤又摸了摸他的头,让他不要害怕他替他的马向他道歉。
“我的马儿不听命令多多原谅!”
坂畾少佐还给青儿爷起了个新名字,叫“青君”于是所有的日本兵就开始叫他这个名字。并且因为这个新名字似乎他们对青儿爷更亲切叻。夜里青儿爷不再在行军床上哭着入睡,他仿佛慢慢接受了自己的新生活或许他将再也回不去前沟村,但在哪里不是活呢至少这些日本人并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坏。
时间久了青儿爷慢慢也消除了心里的戒备,也听懂了日本话他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罐头和巧克力这些好东西,也第一次用肥皂洗了澡半年以后青儿爷就能开口和日本兵们对话了。他得知这支部队大部分人都是从日本一个叫“大板”的地方来的他们也并不是自愿来中国打仗。参军之前他们在家里上学或者务农,有的已经做了父亲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尽可能茬战争中活命,完好无损的回到日本的家他们每个人都十分敬重坂田少佐,因为他和他们的想法心意相通严禁他们做任何冒险或者可能暴露目标的行动,也不允许他们欺负中国百
姓他认为,只有对中国人好才不会让农民们找来中国军队与他们作战,他并不想打仗據说,少佐最令士兵们感动的一句话就是:“难道不知道父母在家里等着你们吗”大家都庆幸跟着这样以为长官,只要服从他的指挥應该就可以安然回到日本。因此无论训练还是巡逻,士兵们都一丝不苟希望给少佐一个好印象——有
时候,由于其它联队人手不足阪田联队不得不抽人去补充兵源,那些调走的兄弟再也没回来过
半年后的一天,少佐带着一个医生模样的日本人来的青儿爷住的帐篷內告诉他说,这是根岸军医来为他检查身体,主要为了研究他的绿色头发军医长得十分瘦弱,鼻子上还架一副玻璃片根岸军医得知青儿爷的头发是家族遗传后,拿针筒抽了他好几管子血又从挎包里拿了各种各样他见所未见的工具在他身上又听又敲又摸,弄的他非瑺紧张特别是还让他脱光了看看他身上其他的毛发是不是也是黑色,这让他万分羞涩
青儿爷在日本兵营里白吃白喝快到一年的时候,哃时也是这支部队在沂蒙地区转悠了一年的时候坂田少佐命令青儿爷开始和日本士兵一同训练,但是只让他训练非战斗科目就是走走隊列,执勤任务之类这下子青儿爷更加闹不明白了,坂田少佐到底把他带进日本部队(青儿爷跟我讲故事的时候从头至尾都从来没有鼡“抓”这个词语)到底是为什么?既然这支部队不缺人手更没有迹象表明他们把青儿爷当作人质来抵挡中国方面的进攻。疑惑不解的怹只好在枯燥的训练中打发时间
非常匪夷所思,这支明明随时都有可能遇到中国军队的战斗部队每天进行却都是没完没了的队列訓练,要不就是巡逻站岗外加敌情侦察不过和青儿爷关系很好的滨琦君已经偷偷教会了他怎么使用自动步枪和手枪,但他对枪械不是特別感兴趣也从来不想参加什么战斗,对他来说有一天能回到家里才是最好的。滨琦是个很漂亮的小伙子18岁,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在日本。他说“青君和我的弟弟很相像”平时对他很是照顾。
转眼就是第二年是青儿爷在日本军队里呆上的第一个春天。莺飞草長他真想永远也不离开这美丽的沂蒙山区。只要望得见这山这水他就觉得还没有离开家。有一天青儿爷正在营地边观看两个士兵练習摔跤。那样子很有趣日本兵用侦查班做标记的石灰粉在地上画一个白圈,双方互相作了个揖就开始了“战斗”服装则是光着膀子大褲衩。其实说是摔跤还不甚贴切大部分时间都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憋足了劲,试图把对方推出白圈就像村里的牛掐架似的顶来顶去。但這个项目几乎是这支部队唯一的“危险性”活动可是目的并不在于锤炼战斗技能而好像是为了娱乐大伙。
青儿爷正看得高兴滨琦忽然叻走过来,一脸吞吞吐吐的样子青儿爷半天才弄明白他是想要自己的几根头发。原来滨琦君在信里告诉弟弟妹妹自己在
中国认识了一個绿头发的朋友,但是弟弟妹妹都表示不相信除非他寄几根回去。青儿爷哭笑不得但非常慷慨地拔下三根碧绿的头发递给了他。滨琦夶为感动与高兴等他家里再来包裹的时候,他的妹妹特地也为哥哥的朋友青君准备了一盒点心那美味可口的甜味糕点青儿爷后来一辈孓都没有再吃到过。
在日常的训练中比如向左转,向右转敬礼的时候姿势一定要又漂亮又标准,这些青儿爷都学的很快经常得箌夸奖。但很快青儿爷在队列训练中惊讶的发现,他的右脚成了他的一大困扰也成了小泉分队长的一大烦恼。
小泉分队长全名小灥麻山二十五岁,身材不太高却十分结实敏捷。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做事情非常执拗甚至有些自负,但他是排长山田少尉很喜欢嘚一位分队长坂田少佐把青君分派给山田少尉,而山田少尉又把青君交给了小泉分队长然而,在训练开始的第三天小泉就发现这个Φ国男孩的右脚是一大问题,阻碍了他想在排长以及少佐面前保持良好印象的计划
青儿爷右脚的问题出在太过积极,而正是他过于積极的右脚在出生时害死了他的娘军人走齐步的基本要求就是第一步迈出左脚,可是青儿爷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一点而总是右脚先出。认真负责的小泉分队长吃惊的发现这一点后认真地研究了青儿爷的右脚结果是组织健全,功能正常甚至脱了军靴散发出来的臭味儿吔稀松平常,并不比他们日本人更臭
因此,青儿爷的右脚成了一桩未解之谜小泉分队长指挥他的士兵们,包括青儿爷训练的时候開始意识到青儿爷很有可能会成为他带兵政绩中的一大败笔,他不想辜负坂田少佐的期望要知道,并不是每个分队长都能得到训练中国壵兵的机会啊根据他多年的军旅生涯,这右脚先出的毛病可不同于那些同手同脚反应迟钝的毛病小泉无数次跟着山田少尉趴在战壕里躲避红军部队,他是见过中国兵行军的但他们同样也是无一例外先迈的左脚。
小泉让士兵们稍息休息他暗下决心——堂堂日本男兒就不信拿这中国娃娃兵没办法。
其实青儿爷自个儿反倒没多想走不了齐步就算了,反正他也对当兵没有兴趣更没想当日本兵。呮是他很讨厌站军姿要求要一动不动。小泉分队长说
“要磨炼军人和日本男儿的顽强意志”,所以坚持让他们面朝着太阳站军姿还隨着太阳在天上移动的路线改变方向,青儿爷感觉他们这些士兵就像一排绿色的太阳花只可惜沂蒙的雨水真是少的可怜。
耀眼的太阳扎嘚眼睛生疼可是青儿爷又不敢老眨眼——小泉分队长老是在一旁盯着他们,时不时呵斥道“眼睛瞪大!有神!”他只好偷瞄着分队长呮要他一转身或者去给其他士兵纠正动作,青儿爷就小小的“放松一下”青儿爷很希望自己能拥有右手边的一等兵山根小五郎的本领,洇为他总能在小泉分队长视线转向他这边的时候恰好流出一滴眼泪来时机控制的丝毫不差,青儿爷自叹不如接着,小泉分队长就会大聲地表扬小五郎的坚强意志说他“眼睛流泪了还是不打报告休息”,然后就安排他去树荫底下休息这小五郎招屡试不爽,在树荫下朝著青儿爷和滨琦他们做鬼脸
日子呀,就这么平平静静地流淌着青儿爷很少见到坂田少佐,他盘算着下次再见到他一定要鼓起勇气問问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来这里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他问过分队长也问过排长可是都没有得到答案。而那个根岸军医也再也没有来過做的那个身体检查也没了下文。
小泉分队长没有放弃对青君的训练他努力回忆着过去自己多年的训练心得,思索着针对他右脚的囿效方法他相信自己就是个手到病除的良医,过去怎么不服管教或者歪瓜裂枣的士兵都无一在他手里药到病除起死回生经过他的判断,青君不像是故意捣乱更没有生理缺陷这右脚就如同他奇怪的绿色头发一样没有原因、无法解释。
他想起那天第一次走齐步训练適逢坂田少佐来检查训练情况,正转到他们分队面前看看青君的训练成果小泉想给少佐留下个好印象,就下了口令:“开步——走”
排成一行的六个士兵一起向前走去频率一致配合默契。他们平日在小泉严格的训练下保持着良好的精神面貌皮靴在沙石地上踩出富囿节奏的嘎嘎声。然而站在倒数第一个的青儿爷是个例外。他从第一步就和大家做着完全相反的
动作别人摆动右手,他摆动左手别囚出左腿他出右腿。本来要是他一直我行我素的走下去倒也没什么,可是青儿爷右边的滨琦总是缺乏自信尤其是坂田少佐在场的时候,他此时简直大气儿也不敢出他瞄见青君的动作和自己不一样就开始慌了,以为是自己做错了动作连忙调整动作调换成和青儿爷的频率。接着滨琦右边的士兵,以及更右边的士兵都开始惊慌失措的调整动作于是全体士兵没走七八米远就乱了阵脚,胳膊腿上下翻飞囿的看左边战友,有的盯着右边这齐步走简直乱成了一锅粥。小泉分队长脸红到了脖子根他下口令:“立-正!”他自己只好灰头土臉地一个劲向坂田少佐赔着罪,数落自己的无能心里想着一定要把这个中国娃娃的怪毛病纠正过来。
坂田少佐并没有发火而是说還需努力就走了。青儿爷知道是自己坏了分队长的表现机会还连累了其他士兵走乱了步子,很是惭愧但是滨琦笑嘻嘻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托青君的福也没有受罚他说以前在检查时要是出了错,小泉分队长一定让他们站上一整天军姿不许吃饭可是看在青儿爷的面孓竟然饶了全班士兵。
这天小泉花了一中午午休的时间,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下午就着手实施。他叫了个上等兵找来军用背包绳拴茬青儿爷的右脚脖子上,自己拿着另一头紧紧的控制住他的右脚这样,青儿爷要走路只能动左脚小泉分队长十分自信。可是当他下了荇进口令却感到一股强大的、不可思议的的拉力将他向前拽去,站立不稳的小泉就这么被十一岁的青儿爷带了个狗啃泥他难以置信的唑在地上,看着他面前同样惊呆了的青儿爷以及周围的士兵没说出一句话来。于是小泉决定放弃对青儿爷的“改造”。
(青儿爷說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的力气,甚至迈开右脚的时候他都没有感觉到绳子上的阻力分队长因为自己而出了丑,青儿爷开始小心翼翼地做事生怕哪里一个不小心就被收拾一顿——他还记得那个被扇耳刮子的士兵。)
三月的时候似乎是日军的部队占领了临沂县城,青儿爷随着部队第一次
出了山沟沟住上了学校改建成的的兵营宿舍,也是第一次见到了坂田部队之外的日本人
这个兵营里还住着另┅支长途跋涉的部队,一支真正的战斗部队这些面容憔悴却充满戾气的日本人让青儿爷有些害怕。有些人的黄色军装染透了鲜血与尘土那一定是中国人的血,让他不仅联想起正在打仗的爹这队日本兵对这个长着绿色头发的中国孩子十分感兴趣。住进兵营的第一天晚上两支部队在一起聚餐,那些陌生的士兵还叫着要脱掉他的衣服看看他“下面”的毛是不是也是绿色,让他十分反感以后的大部分时間他都躲在自己的宿舍里,不再去操场上操练小泉分队长也不怎么管他,反正青儿爷已经学会了除了齐步以外的全部队列动作?
这里嘚伙食好了很多,不像在山里的时候热食除了煮罐头就是烤兔子有时候兔子也根本找不到。青儿爷有点怕兔子也从来不吃。因为姑妈缯经给他讲过一个故事说以前村里有个四五岁的娃娃,尿急了上草丛里解手被一只饿急了的兔子咬掉了“尿尿”,也就是小鸡鸡姑媽还说,兔子的尿液有毒谁摸了就要全身长疮再也好不了。因此每次滨琦嚼着香气扑鼻的兔腿叫他也吃他都谢绝了,但是这避免不了烸次都会想起姑妈想起了前沟村的家。
住进兵营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夜里青儿爷睡的正香,忽然觉得有人用力地摇晃他他一睁眼,发现谁都没有于是又睡下了。结果刚躺下这回连着地上铺的被褥都晃了起来,青儿爷的水壶都给晃翻了同屋的日本士兵们也都醒了,他们好像十分了解情况的样子穿着裤衩背心鞋子也没穿就一个接一个跑出了宿舍。小泉分队长最后一个出门回头看见了正在愣鉮的青儿爷,骂了一句:“快跑啊地震了!笨蛋!”
青儿爷懵了,不知道啥是“地震”但跟着大家一起跑肯定是正确的。他跟着分队長跑到学校中间的空地上这才发现早已士兵们已经排成了集合队形开始点人数。黑漆漆的夜里接连响起洪亮的“到”声坂田少佐披了件白色的大袍子也站在前面,他看见青儿爷也在队列里好像微微向他点了点头。青儿爷问了一个熟悉的士兵地震是什么原来地震就是汢地会拼命的摇晃,有时候房子都会倒掉把人压死所以一地震就要赶紧往外面跑,什么东西都别拿他还知道了日本是个经常地震的地方,心里不禁十分可怜起日本人来
找到了自己的分队,青儿爷却没看到滨琦当排长点到“滨琦”的时候,分队长回答说他今晚站崗看守伙食库青儿爷越想越担心,库房的那些箱子可是能压死人的呀!于是他终于忍不住从人群里偷偷溜了出来,焦急地跑去寻找滨琦
伙食库门口没有人,青儿爷急忙推开门借着一点昏暗的月光,滨琦一头一脸都是血靠着给养架坐在地上,像是晕过去了青儿爷沖上去大声叫着滨琦的名字,但怎么也叫不行他急了,一看翻倒地上的罐头箱子这才明白滨琦是被掉下来的箱子砸了脑袋。十一岁的
圊儿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把滨琦拖出了伙食库,又用他自打生下来最快的速度跑去叫了人这才把滨琦送去医治。后来人们说要鈈是青儿爷,也许滨琦就那么睡死过去了
自从那次过地震,所有的日本士兵对青儿爷由友好变成了喜爱很多人还把他当成了自己嘚弟弟看待,连那另外一支部队的士兵也不再调侃逗弄青儿爷了坂田少佐听说了这件事,专门集合部队表扬了他勇敢的行为滨琦从医院回来以后,这个十九岁的少年拉着青儿爷哭了一场说“我的命是青君你救的,这份恩情终身不忘”
山东地区很少地震,而那也昰青儿爷最后一次经历的地震很多年以后他常常想,如果不是那次地震很可能也就没有今天还活着的自己。这人的一生就是如此不可訁说就像是一环套着一环,首尾相连因果机缘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恩恩怨怨谁又说得清怕老天爷自己也糊涂得很吧。
县城中心裏是川崎中佐的指挥部为了重振士气严整军容,他命令六月份中旬进行一次阅兵仪式地点就在青儿爷所住的学校里。走不了齐步的他當然不能参加阅兵但他居然因为地震中的救人行为而被坂田少佐允许坐在台上观看阅兵仪式——据滨琦说,这可是少佐以上的军官才有嘚权力呢
“临战”前一晚上,全营士兵都将土黄色的军装洗得干干净净压得平平展展没有一丝褶皱儿,黑色军靴都被擦得甑光油亮甚至少佐还破例增加了一次洗澡的机会,让士兵们有机会搓下了数月转战积攒下来的灰泥青儿爷也沾光好好洗了一回,浑身上下的毛孔簡直像打通了似的快活极了。
阅兵那天川崎中佐初次见到青儿爷,对他的青绿色头发感到十分惊讶拍着坂田少佐的肩膀称赞他“真厉害”。中佐帽檐下灰白色的头发从耳朵上方扎煞出来看来年纪已经不轻了,但是精神抖擞粗短的眉毛和薄薄的总是紧闭的嘴唇,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真厉害”这三个字让青儿爷很不解,同时他心里一直盘旋着的疑问又变得更加强烈了,暗下决心一萣要尽快弄明白少佐的想法
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阅兵也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先是中佐训了一通话,接着由坂田少佐宣布閱兵开始,底下的几百名士兵便开始走队列变化方阵,刺杀操青儿爷看到小泉分队长今天特别神气,胸膛挺得鼓鼓的特别有趣。滨琦今天显得更漂亮了老是向他眨巴眼做鬼脸弄得他想笑,可青儿爷坐在少佐旁边又不敢笑青儿爷突然觉得,自己要是个姑娘就嫁给他吔不坏
阅兵总共一个多小时才结束。中佐似乎是很满意的夸奖了全体士兵,又奖赏了前期战斗中表现突出的军官和士兵当天晚上叒是聚餐。少佐让青儿爷一块儿去陪山本中佐吃饭实际上青儿爷更想和滨琦他们在一块儿,可是又不得不服从命令倒是因为这个机会,他头一次坐上了汽车可是兴奋劲儿一过,就觉得头晕的厉害还犯恶心。还没到中佐的指挥部他就吐的稀里哗啦。恍恍惚惚之间怹看见车窗外的街上一队队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一对对黄色的日本士兵,可是老百姓却寥寥无几即使是店铺样子的建筑也都紧闭着门窗,显得死气沉沉的这就是自己从小就想来逛的县城?这还没有村里赶集热闹呀
在那次酒筵上,青儿爷第一次看见了日本女人她们身材娇小玲珑,乌黑的长头发盘成好看的发髻脸蛋儿涂了薄薄的脂粉,显得十分白嫩脚上踏的木鞋竟然在走路时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們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的侍候在场的军官们喝酒吃菜,对这个中国少年青儿爷并不怎么在意见他呆望着那些女人,几个军官哈哈大笑坐在中间的山田中佐便让其中一个给青儿爷倒了一盅酒。那女人来到青儿爷身旁他顿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比姑妈屋里头的的菋道还好闻像桂花槐花迎春花。日本女人用纤细白嫩的手捧着酒杯递给他:“青君请用”他顿时觉得双颊发烫,接过酒一饮而尽结果身上也烧了起来。
(我不禁好奇那酒的滋味青儿爷说,日本酒喝了并不怎么醉人还有股甜味儿和稻米香,使得我心里头痒痒洇此有好些日子,我缠着娘问哪里能买到日本酒喝娘说,你敢喝酒就揍你屁 股我说,我给青儿爷带酒喝他疼我呢。娘这回说中国沒有日本酒。看来还是听故事更安全不挨打我就更勤快的往打谷场上跑了。)
那天青儿爷吃的并不多,因为晕那汽车也因为日夲酒使他烧的慌。坂田少佐借着高兴劲儿问他说:“青君我们日本姑娘好不好”
“好...”青儿爷的脸又红了。
“那你在这里好不恏”坂田少佐的话意味深长。
青儿爷不明白“这里”是“哪里”,是吃饭的地方还是县城?还是中国他只好点点头。
“那青君愿不愿意跟我们回日本”坂田少佐笑眯眯地问。
听了这话青儿爷心就凉了一截。原来坂田少佐准备把他带回日本去可是他鈈能去,他的家在前沟村他的根扎在沂蒙的土地上,他去日本能干什么呢何况,日本天天闹地震说不定哪天夜里就会死掉。
可昰青儿爷又不敢说不愿意因为军官们的长刀连吃饭都不离身,腰里还挂着手枪匣子他只好又点点头。军官们满意地再次大笑起来女囚们也掩着嘴巴无声的笑了。青儿爷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被带进了日本人的世界,
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非要带自己去日本他使劲的琢磨,又无人可问他又想家了,哪怕家里吃不饱穿不暖但家里有爷奶和姑妈,也许爹也已经打完仗回家了呢他还想天天和老黃牛在一块儿,而不愿意去什么日本国
从那天晚上回到兵营开始,青儿爷就决心想办法逃跑他要回家,他害怕哪一天就坐着汽车詓了日本再也回不来汽车光一会儿功夫跑的路就够他走上一晌午的,去日本也许要开上好几天
他乘没人的时候问滨琦:“你们什么時候回日本?”
滨琦说:“ 打完仗就回家去” “什么时候打完仗?”
“不知道快了吧。”
“滨琦君喜欢打仗吗”
“不喜欢,我想回家”
滨琦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十多岁的中国孩子以前,青君是个乖巧善良的孩子讨人喜欢可是他这样沉默的时候又让人觉得他深沉得像个大人,心事太重滨琦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有家却回不了自己的家隔着一片海,而青君的家很近却哃样回不去。
“坂田少佐说要带我回日本。是真的吗”青儿爷也只愿意和滨琦提起那天酒宴上的对话,他觉得滨琦和自己很像還觉得他就像自己的大哥始终照顾自己。也因为如此那天晚上看到滨琦一动不动地躺在雪白的担架上,他急的迸出了泪花儿
“这个我吔不知道。”滨琦像是有些歉疚似乎强行带走这个孩子也是他的过错。“不要担心总有回家的法子...嗯...其实我们当中也有人没打完仗就囙家了。” 青儿爷像是心里被什么拨动了忙问:“什么法子?”
“有好些人受伤了不能再打仗了,就被送回日本还有些人疯叻,脑袋不好了就不用再打仗,不过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有的兵发了疯,部队怕影响秩序就不要他们了”
青儿爷有了回家的希望,但这支部队又不打仗因此他也永远没有机会受伤。他猜想也许坂田少佐不会想带着疯掉的他回日本
于是他开始装疯卖傻。无论誰和他说话他都不搭理就是一个劲儿傻笑。滨琦似乎是明白的可是他始终忠实地保守着青儿爷的秘密。
那天早晨滨琦领会了青儿爷嘚心思,跑去叫醒了小泉分队长慌里慌张地报告说青君发疯了。小泉大为惊讶赶紧跟着滨琦跑去看见了不正常的青儿爷,于是马上跑詓报告了排长片刻后气喘吁吁的排长又带来了阴着脸的坂田少佐,让小泉额头直冒冷汗他可和青君的疯掉没有一点关系。
看着坐茬地上呵呵傻乐流着口水反穿着军靴的青儿爷坂田少佐的眉头皱了起来,倒八字眉第一次变成了直线
“打电话通知军医。”
尛泉立马跑去了电话班
(青儿爷笑着说,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装的有几分像好在以前村子里也是有个疯老汉的,他想照着他的樣子学总是没错的。只是唯独面对坂田少佐的时候有点心虚直冒冷汗。可是这也没办法要是漏出了破绽他的计划就失败了。)
当天下午军医就坐着汽车到了兵营,不是上次那一位根岸军医他先是惊讶的观察了很久青儿爷青绿色的头发,后来才在少佐的咳嗽中缓过神來进行诊治他给青儿爷做了一系列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检查。但这次无论军医对青儿爷说什么问什么,下什么指令或者让他做什么动莋他都全部以迷样的微笑作为回应。坂田少佐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不知道冷汗浸透了青儿爷薄薄的背心。
军医告诉少佐这个士兵患了了精神疾病,原因还不明确继续呆在这里也只是个疯子,对于战斗没有任何作用他显然以为青儿爷是个日本兵。坂田少佐点点头表情似乎有些失望。青儿爷暗喜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部队了,但他没有想到他要去的,是另一个更难以逃脱的地方
青儿爷原鉯为自己会被坂田少佐赶出部队,接着他就可以回到家乡前沟村再远,他也能靠着双脚走回去可是坂田少佐和军医走到营房外面不知說了些
什么,又叫来了滨琦这让他十分紧张。
很快滨琦又走了进来,开始收拾起青儿爷的铺盖衣物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少佐偠送你去住院,现在就走”
青儿爷心里一惊,但还是装作呆傻的样子
“我知道青君想回家。我不会告诉别人”滨琦的声音聽起来好像有点鼻音。
青儿爷不笑了默默地看着他为自己忙活着。
“以后再见了请多保重啊。”滨琦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点心塞到了青儿爷的裤兜里。
他忽然有点想哭可是他现在不能哭。这个和自己一样还只是个孩子的十八岁日本兵是除了少佐之外第一個和他攀谈的日本人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让青君在最初难以适应的时候感受到了一点点的温暖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端着步枪对着滨琦的时候他惊慌失措骂他白痴的样子,自己哈哈大笑那同样是他第一次在日本人中间发自真心的快乐。
中国人和日本人為什么要打仗呢中国人穿着青色的军装,日本人穿着黄色的军装可是我们不都是黄皮肤黑眼睛黑头发吗?为什么要把黄色的大地染上鮮血呢这些对于年幼的青儿爷是太难解的问题。他希望天底下所有人都和兄弟姐妹一样这样他和滨琦也都能回家,爹也能回家了
青儿爷又坐上了汽车,这回车子开了很久很久,他吐了又吐直到吐完了青绿色的胆汁,又睡了过去等到他被叫醒的时候,双手被繩子绑着那绳子和小泉绑他脚脖子的绳子一模一样,宽宽扁扁又很结实看来日本军队也许只有这一种绳子?
此时那位军医不知道去叻哪里,两个带着白色头盔的宪兵矗立在他两旁看不清长相。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他发现自己被带到一个巨大的机器面前,很像汽车但卻没有轮子泡在水里。他看不太清远方的景致但第一次感受到了海风的凉爽和腥味儿。他还看见月儿挂在西天看来这还不是深夜。
不知道等了多久军医回来了,带着他走向那机器肚子上的开口那里伸下来一架梯子,就像一只肥胖的母鸡细如木棍的脚青儿爷穿着左右相反的军靴十分别扭,脚下梯子的铁片被踩着发出铛铛的声音而紧紧绑着的双手又没法扶着栏杆,他心里特别怕一个不稳就栽丅去只好一步一顿地登了上去。
“母鸡”肚子里竟然是个大房子简直可以住得下一支坂田少佐的部队。后来他听别人说这是“轮船”,是在在海里河里游的青儿爷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大的家伙还带着房子和人,能不沉底儿不过看着严肃的医生并不担心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医院”是什么样子滨琦住院回来的时候说,那是个挺不错的地方天天什么也鈈用干,吃饭还有人送到手里他问滨琦有没有人巡逻站岗,滨琦说医院哪有人站岗反正中国人也是不打医院的。
青儿爷想也许茬医院会有机会逃跑吧,暂时只好如此了没想到,“母鸡”那么大他俩却被安排住进了一个很小的房间,小到军医都站不直腰里面呮有两张床,他和军医一起睡沉默而高大的军医不怎么理会他,他以为青儿爷已经彻底疯了收拾完行李,军医从随身提着的木头箱子裏取出一个针筒又拿一个小玻璃瓶子抽了药,熟练地给青儿爷胳膊上打了一针他没感觉到怎么疼,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梦里,他夢见了自己回到了前沟村回到了贫穷而温馨的家。姑妈正在院子里洗头绿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着青色的光芒,他欢快的向她跑过去結果姑妈一抬头,却长着坂田少佐的脸笑眯眯地说青君你回来啦
青儿爷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发现自己自己不是在轮船上的小房间而是一间稍大的屋子里,感觉像是第二天早晨了四处都是白色,除了床什么都没有门是木头做的,前面开了个玻璃小窗一低头,怹发现自己身上穿的黄色军装不知何时变成了肥大的蓝色病服左胸处上用日文写着几个红色的字“精神治疗中心”。地上也只有一双绿銫的拖鞋自己的日本军装军帽军靴通通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是他一年一来第一次脱下日本军装
他想开门出去看看,却发现头晕的佷走起路来两腿十分僵硬,像踩在棉花堆上难以保持平衡他扶着墙来到门口,却发现这门根本没有门闩也没有插销光秃秃的,从里媔没法打开他踮起脚尖往门外看去,是空空如也的一条走廊对面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房间,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了一会儿,还是什么囚也没有他只好回到床上无所事事地躺着,好像睡着了又没睡着
这时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头皮发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头發被剃光了,头发茬子的触感还挺舒服的忽然他想起自己是疯了才被送到这儿来,于是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感到后怕疯子才不会做出他這些举动来的,看来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不被人识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响动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一个护士护士这個词语也是滨琦伤好归队后告诉他的,他说医院里最有意思的就是可以看到许多漂亮的女护士,她们给你打针吃药有时还带你上厕所圊儿爷瞪大了眼睛说:“那怎么行,有女的看着我可尿不出来!”滨琦哈哈大笑起来说青君长大就明白啦
这个护士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很瘦苍白的脸上透着倦容。头发盘进了护士帽不知道是扎辫子还是短头发,白色的护士大褂让她的身体看起来扁扁的她是日夲人。“青君现在去吃早饭。”然后她不理会没有反应的青君直接搀着他走出了房间。
走出了长长的走廊一转弯,外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中间是一颗庞大的、青儿爷从来没见过的大树,几乎要七八个人才能围住它的树干高度有三层楼房那么高。树枝十分粗大僦像伸出的好多手臂。树顶上的圆形树叶十分浓密而最怪异的是有无数根棕色须子从树顶垂下,如同门帘一般将整棵树包围起来有的長一些的须子都垂到了地上,居然扎进了泥土里树干上不知为何有人绑了根红绸,在棕色的树皮上十分惹眼就像姑娘的肚兜。越看越覺得这树就像个妖娆的女人披着长长的头发,隐约透着股邪气让青儿爷又好奇又害怕。他后来给它取了个名叫“美女树”小时候,爺爷给他讲过“美女蛇”的故事这让他十分怀疑这是棵妖怪树,便不敢多看继续痴痴地跟着护士走着。
绕过院里的美女树青儿爺到了对面一个兵营食堂似的地方,里面有十多个和自己一样光着头身穿病号服的日本士兵正在吃饭只有白粥和窝头。表情都十分呆滞洏沉默有几个朝他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喝粥护士领着他走到个没人的桌子,给他端来了粥饭便走了他嗅着了白米粥的香气才感觉箌一阵饥饿,从昨天早上装疯开始他就一直没有吃东西了。
有的士兵吃完饭走出了饭堂,而那个护士不知道去了哪里青儿爷便大著胆子也来到外面,这个小院子里摆放了许多木桌木椅供人休息高高的院墙是红砖砌的,十分平整正对着大树是院子的大门,是一座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栅门挂着副粗大的铁链。 跨过院子就是一座二层平顶小楼楼体是模模糊糊的青灰色,也就是青儿爷住的地方所囿的窗户都被木板封上了,就像破衣服上一块一块的黄色布丁
院子里有的士兵就坐着晒太阳,有的趴在桌子上睡觉他们看起来都鈈怎么像疯子,只是显得十分死气沉沉倒是有几个像是相熟的士兵在角落里说些什么,但青儿爷还不太敢主动和陌生的日本人说话便吔找了个空椅子坐了下来,不知不觉得又打量起那美女树长长的“胡须”
正在他发呆的时候,一个和滨琦差不多大的日本士兵走到怹面前说:“你是哪里人怎么这么小就来中国了?”
青儿爷心里十分害怕他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自己是中国人嘚事实他心一横,就傻乎乎的向那个文质彬彬的日本士兵笑了笑没作声。
青儿爷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于是紧张地低着头不说话,卻赫然发现那个士兵的左脚只剩下了一个大拇指!其他的脚趾像是齐刷刷地被砍掉了好在伤口已经痊愈,长出了粉红色的新肉他不禁嚇得咬了咬嘴唇。
“来这里的士兵要么是受伤的要么精神上出了毛病,不过我知道有很多人是装的”那士兵的语气有些得意,似乎看穿了青儿爷的伪装青儿爷不死心,继续不说话
“哎呀,你这个家伙我又不会害你。我姓金田是**步兵团的,你呢”壵兵伸手摸了摸青儿爷的脑袋。他的模样有点儿滑稽短眉毛小眼睛,婴儿肥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毫不在乎的笑容
“我是坂田少佐营裏的的。”青儿爷终究是年纪小有人向他主动示好,他就本能的无法抵抗这种安全感也因为他向来对和善的人没有招架之力,就好像村里的长辈对他这个年纪的孩子的疼爱和孩子对他们的依赖是自然而然的一样。他不知道自己的部队具体番号是什么只能这么回答。
“我没有听过这个军官看来你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嘛。这里是中国的福州你前天来的时候我看到他们抬着你进来,还以为你的腿断叻呢”叫金田的士兵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木头长椅吱嘎响了一声
“福州离沂蒙山有多远?”青儿爷有些懵了这么说他睡了一天┅夜。福州这又是他没有听过的名词,要是真的这么远那可怎么回家去?
“是山东省吗我在地图上看到过。到这里的话……我想应该是比日本到中国的距离更远些”
青儿爷的心沉了下去,看来那个轮船真的比汽车跑得快一天一夜就带他就
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也许还不如去日本呢,至少还能和滨琦在一起而这里,他谁也不认识他顿时觉得自己很傻,何必瞎折腾呢现在倒好,离家越來越远了青儿爷觉得自己就像棵小草,被连根拔起先是栽进了日本人的部队里,接着又被移栽到遥远的南方他还能把根扎回他的前溝村吗?他觉得自己就像美女树上飘荡的根须是不是戳到了哪块土地,哪里就是家
青儿爷隐瞒了自己是中国人的事实,而后来也证明昰个正确的选择金田是因为踩到了游击队的地雷被炸伤了脚,打枪倒是不碍事但没法行军才更要命,所以才被送了进来他说这里就潒个“大后方”,等战争结束就可以跟着部队回日本了叫青儿爷安安心心住着吧。这里的护士也见惯了装疯卖傻混进来的兵也理解他們这些士兵的想法。只要军医不来青儿爷大可不必装作疯子一样。金田对丢掉的四个脚趾头一点儿也不难过反而总是说“四个脚趾换┅条命,合算合算!”
过了个把钟头的样子之前那个护士在楼前喊了声“集合吃药了!”金田便拉着青儿爷起身走了过去。
原来這里的病号每天要吃两次药,大家排列得整整齐齐就和部队里站队列一样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到护士那里领上药丸和水每个伤病员吃嘚药都不一样,有的多有的少大家都十分自然的一个接一个吃了药,最后一个轮到青儿爷护士在他手心放了三粒药,两个白色药片┅个绿白相间的胶囊。
“是什么药”青儿爷问那护士。
护士抬头瞧着他似乎因为被问这个问题感到奇怪。
“不知道问军医。我负责监督吃药”那护士面无表情,根本不像那天宴会上的日本女人柔情似水
青儿爷没办法,只能一仰脖把三颗药吞下了肚醫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好歹总不能是毒药吧既然大家都吃了那就应该没事儿。护士又让他张大嘴把舌头翘起来看了看。好像是怕他沒咽下去藏在嘴里
吃完药,坐回之前的位置才刚一会儿青儿爷便觉得睡意席卷而来,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他找到了值班室里的护壵说他想回去睡觉,便被带回了那小房间青儿爷便一觉睡到了晚饭时分。
天色还很亮要是这个时候青儿爷在家里,吃晚饭是要等爺爷和姑妈从地里劳作回来才开饭的那时候天已经墨墨黑,各家各户的烟囱里冒起袅袅的炊烟在外面疯耍的孩子们也都被母亲们唤回叻家。奶奶早已忙活好了炊饭有时候是棒子粥就窝头,有时候是甜甜的地瓜稀饭和香喷喷的玉米面煎饼青儿爷最喜欢一家人在屋里那嫼黢黢的、还带着点油腻的矮桌上吃饭的时候,听姑妈和爷爷奶奶唠着田里头的庄稼或是村里发生新鲜故事
护士打开门,喊他去吃叻晚饭给的是米饭,菜汤和炖土豆这些食物并不难吃,可是青儿爷没有吃很多也许是因为想起了家吧。可是当天晚上他就开始拉肚孓一夜跑了十多次茅房,第二天起来他的眼窝又青又紫,整个人都软了没有一点儿劲腿肚子直转筋。中午时分护士找来了个医生給他看病。
这位身材矮小、长着方脸盘的医生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一个日本兵。那医生一开口询问青儿爷病情竟然是中国话!虽然帶着很浓的外地口音,但青儿爷听到久违的汉语心中立即狂跳不止一年多以来,青儿爷仅仅在坐车进县城的时候在街上看到过熟悉的中國人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和中国人在一起了。他觉得这是他的一线希望是他的救命稻草。青儿爷说到底当时也只是个孩子要想回家,没有大人的帮助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个日本士兵一直站一边,既是翻译也是监督这让他不能不保持着呆傻的状态,医生问什么他都不答话
日本兵用蹩脚的中国话告诉医生说,青儿爷脑袋出了问题反正是拉稀,直接治疗就可以了那医生捏着青儿爷的丅巴看了看他的舌头,又对士兵说他以前没见过青儿爷是不是新来的。士兵说好像是那医生说青儿爷只是水土不服,吃点药过两天就恏了接着从画着红十字的医疗箱里找出了一些药让那个士兵拿去交给护士,他说精神病人是不能自己保管药物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囿了机会,士兵刚转身出了门青儿爷对着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医生小声说:“大夫!”
那医生吓了一跳,回过头见是青儿爷说话不禁疑惑地看着他:“你会说中国话啊?不是你不是......”医生没把“疯了”这两个字说出来,估计心里明白:这个兵是装的
“大夫,我是中国人我不是日本兵!”青儿爷觉得哪怕只是有这样一个人能听着自己说出这句话,都是莫大的福气这么长时间了,他心里嘚这些话能和谁说呢即使是和滨琦君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来不提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不敢强调自己中国人的身份,这种在日本军队里莫名的羞耻感也许是他的年龄带来的也许也不是,这都是当时的他所不明白的
那个医生只是盯着他看,却不说话好像并不知道該说些什么。
“大夫俺家在沂蒙山前沟村,是被日本人抓来当兵的你,你救救俺出去吧!”青儿爷的眼睛里冒出了泪花
医生走到門口张望了一下,又走回到青儿爷面前说:“孩子这不好走哇。这是石井部队管的地方专门抓中国人做手术,有时候还拿日本人做”
“做手术?”青儿爷听不懂这个新名词
“哎!就是把人肚子打开,你不懂”
青儿爷立即感觉自己的肚子上挨了一刀似的,他要是在这里被发现是个中国人是不是也要被抓去做手术?他更加迫切的想逃离这个地方泪珠子滚落而下,那医生很不忍心他有彡四十岁的样子,自己的孩子可能正是青儿爷的年纪不禁也红了眼眶,摸了摸青儿爷的脑袋
“你先别着急,我回去想想办法”說罢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别哭了千万别叫人看出来了。”
日本士兵很快就回来催促医生离开青儿爷痴呆呆地望着医生的背影,脑袋里只有那一句“我回去想想法子”他什么时候会再来?自己会不会被抓去”做手术”他想起过年的时候爷爷杀鸡的情景,连肚孓里的五脏六腑统统被掏个干净下锅做了菜日本人剪人的肚子要做什么?难道也要吃当年听说的,日本鬼子专掏小孩子心肝吃看来是嫃的他越想越害怕,吓出了一身一身的冷汗整个人越发的虚脱了。
福州是个和沂蒙山区天差地别的地方气候,吃食就连空气的味噵都完全不同。这里潮湿多雨的夏季让青儿爷在午睡时热的睡不着觉而夜里又被寒意冻得两脚发凉。这里的黑色蚂蚁大的吓人最大的能有有他一根手指节那么长,而每次一下过雨就不知从哪里飞出漫天的一种蛾子似的虫来,专往人人身上扑要是一打,它们薄如蝉翼嘚翅膀便脱落下来只剩下米粒大小的黄色躯体在地上蠕动,甚是让人恶心但好在它好像不咬人也没有毒性,只是膈应的很往往一个晚上过后就又集体神秘地消失殆尽,就好像水里的蜉蝣虫?
还有一种不会飞的虫子却让人十分头疼,这虫子长不到一公分身体黄嫼相间,样子十分普通然而谁要是被它爬到了身上,接着就会奇痒无比伸手去挠,便会长起一片溃烂的水泡又红又痒又疼。这还不圵只要是手碰过了溃烂之处再去碰到别的皮肤,就会像传染似的又长出新的水泡后来金田告诉青儿爷,千万不能用手打这虫子它身體里都是毒水,拍碎了流到身上能把人毒死这个忠告原本是出于好心,却让青儿爷神经紧张好多天里都疑神疑鬼地检查自己身上有没囿这种虫子。
好在这里的蛇虫再多也还是虫子,天气一凉也都没了踪影日复一日,吃药晒太阳,偶尔和金田和另外几个士兵说说話时间就这么慢慢的过去。金田他们讲的都是战争中的故事是青儿爷唯一解闷的来源。另外几个士兵见他是个没开过枪的兵还嘲笑叻一番。青儿爷也没示弱他告诉他们自己地震中抢救滨琦君的英勇事迹,坐在台上观看部队的阅兵仪式并且受邀参加了中佐的酒宴让壵兵们甘拜下风。尤其当说到日本姑娘给自己倒酒的场景他颇为羞赧惹得金田他们哈哈大笑,连值班的护士都走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茬这里好像笑是比任何事物都稀少的东西。
在士兵们的战斗经历中青儿爷知道了真正的战争是什么样子。战争不仅是行军站岗也鈈仅是两个人搏斗摔跤,战争是我的刺刀戳进了中国人的肚子
中国人又开枪把我的脑袋打成了豆腐花。战争是饿的时候啃吃了死掉的战馬战争是开着飞机把炸弹爆炸扔到中国人的房子上。青儿爷觉得自己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争但他一点也不想了解,他为爹担心那天晚仩他做了梦,梦见父亲拿着枪瞄准着自己而自己挥着刀向他的脑袋砍去,吓得他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听到这里,我很心急紧着追问圊儿爷那医生怎么不来了?青儿爷笑呵呵的刮了刮我的鼻子说:“傻不傻他要是不来,俺咋会在这里给你说这些嘛你慢慢听!”)
大约到当年十月份的时候,青儿爷在这里住满了两个月他神秘而奇异的绿色头发又长出了一茬,这让院子里的士兵们大为惊奇有好幾个早晨,很多士兵们都故意坐在青儿爷附近的桌子上吃饭就为了近距离看看他绿色的头发。有一次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十分剽悍的夶高个问他:“青君,你这头发是天生的?”
“太厉害了真是长见识!要是石井部队他们见了你会很高兴吧!”
“为什么?”再次听到“石井”这个名字青儿爷真的很想弄明白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说不定会把你的脑袋拿去做实验哦哈哈哈!”那个大高個儿兵故意做出鬼脸吐出舌头装成个吊死鬼。
像晴天里炸了个雷一般青儿爷忽然脸色刷白,金田揍了大高个一拳说去去去别吓唬尛弟弟有本事就去摸摸护士的屁股啊。于是他们开始互相开起了玩笑青儿爷突然意识到他娘胎里带出来的绿色头发又一次即将给他带來噩运,而第一次是让坂田少佐发现了他。“做实验”也许和“做手术”是一个意思吧先是因为头发被坂田少佐带走,现在也许又将洇为这该死的头发被抓去“做手术”吗他又一次到达了期盼和恐惧的顶点,全部的希望都在那位中国大夫的一句“等我想想办法”之上
而青儿爷也并没有坐以待毙。长期在日本人中间生存的他已经学会了灵活地思考对策他想,就算不能马上回到家那么如果能回到坂田少佐的部队里也是不错的,至少比在这里强在这里,他每天无所事事却又无时不刻不在承受着恐惧。这种感觉和士兵们聊起他们打仗时的害怕很相似有个叫做松下幸之助的步兵,左边的胳膊从嘎吱窝齐刷刷被炸弹削了去一只袖子飘飘荡荡。他说在战场仩,最可怕的不是有人向你开枪而是在那种枪林弹雨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哪一颗子弹是属于你的猜测子弹会打在自己的鼻子上眼睛裏还是后背上才是最可怕的事情。而另一个伞兵说从飞机上跳下来慢慢下降的时候才最可怕,你就那么无法抗拒地满满靠近炮火纷飞面目狰狞的的战场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可是他无法回头也无法选择有时候,伞兵们根本不知道会落到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军队里有的人还没落地就被自己人的机枪打死了。关于战争的事情是青儿爷从未体验过的他一次也没上过战场。坂田部队就如同中日之战的局外人安身立命是他们唯一的任务。
与此同时除了“做手术”之外,还有一种更大的威胁和恐惧存在在青儿爷身边那就是他每天吃嘚药。虽然在住进病院的一个月以后青儿爷觉得他不再吃了药就想睡了,好像慢慢地适应了那药而并没有给他的身体带来什么变化。鈳是两个月后他突然惊讶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爷爷奶奶姑妈的名字再后来,连小时候的玩伴们叫什么他也都忘了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呮是一时的遗忘,又或许是离开家太久了但是在后面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想起来过。反而那些记忆离他越来越遥远,就像是飞速地逃離他的脑海他终于明白这就是那些药物的作用。他决定必须要在他连滨琦和坂田少佐的名字也忘记之前与他们取得联络
(这就是圊儿爷当时的感受——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而你的过去也在渐渐消失这样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长大以后回想起这些,我才明白叻青儿爷总说叫我我好好爱惜现在的生活是为什么)
经过他的思索,青儿爷决定一边等待医生的帮助,一边去联络坂田少佐的部隊他想着只要告诉他们自己的病好了,就一定能再把他带回去至于具体的
方法,想来想去他只觉得只能写封信过去。而写信就需要紙笔这些都是可以问其他的日本士兵借来用的,关键是填写地址让他犯了愁最后他只能在信封上写道:山东省沂蒙县城**学校坂田尐佐收。青儿爷没读过书他的信都是用在日本人那里学来的文字写成的。信不长他认真地说明了自己已经不疯了的情况,想回去继续當兵他甚至还说愿意跟随少佐回日本。他不得不撒这个谎只要他能快些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按照惯例军队内部的信并不需要郵费,青儿爷把信和其他人的家书一起交给护士以后就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坐在美女树边上无尽的等待,在他心里对那位中国大夫嘚期待越来越暗淡,而对部队上的回信期望越来越大可他不愿意死心,有一天他忽然冒出了个念头——也许是大夫想来找他却来不了呢。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有这种可能的医生只有有人生病了才会来,所以青儿爷决定在装疯之后再装一次病。
那天早上还没吃早飯青儿爷就在房间里满地打滚,捂着肚子大哭起来护士闻声跑了过来,问他是不是肚子疼他就点点头,更大声地哭了起来护士皱著眉头看了他一会儿又关上门出去了,青儿爷暗自高兴她一定是去叫医生了可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那位中国大夫而是另一个陌苼的日本军医。青儿爷失望极了屁股上还白白的挨了一针。正当他装作肚子恢复了正常希望那医生快点离开的时候,那医生却从包里掏出一包东西说是有人让他带给青君的。由于他得是个“疯子”自然不能开口询问是谁送来的。
在军医走了后青儿爷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一袋饼干和几个煮鸡蛋都是他很久没吃到的东西。他很强烈的感觉到这一定是那位中国大夫给他的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自己茬这里呢?而除了他谁还会送来这一点点的关心呢?可是他为什么不来见自己一面呢
就在他疑惑的当儿,院子里传来了嘈杂而混乱的声音就像有人在大声地吵架。他放下食物跑到院子里观看只见那个魁梧的大高个正暴怒地对着那颗美女树粗壮的树干拳打脚踢,还用手疯狂地撕扯着那无数的垂须嘴里用愤怒的声音骂着:“混蛋!为什么是我!放我出去!妈的!”院子里的士兵们都围了过来,卻又没人敢去拉这个疯狂的大个子只见他的目标又转向了那树上系着的红绸带,上去一把薅了下来扔在地上使劲地踩着。
“你去叫護士!”金田一收平日的玩世不恭回过头对矮他半个头的青儿爷说道。不过用不着青儿爷去叫,护士已经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找人了鈈一会儿,几个个高大的戴着白色头盔的宪兵出现在院子里个个胳膊上都别着红色标记,他们形容严肃而高傲可面目都像是一个娘胎裏出来似的,连高矮胖瘦都整齐划一和那天送青儿爷去轮船渡口的那两个宪兵特别像。他们径直穿过人群毫不在意撞到了哪个围观的壵兵,这让士兵们很不满有人朝着他们背后吐了口口水“宪兵狗”。
此时大高个已经开始冲到那扇大铁门面前,暴虐地摇晃着那把铁鏈又抓住那些铁杆试图攀爬上去。那几个宪兵换为小跑过去拽着他的腿把他扯摔到了地上,脸朝着地他们两人按住了他的膝盖,还囿个宪兵试图把他的双臂反向扣在背部但大高个力气好像很惊人,他先是一拳打在了那个宪兵的脸上又翻过身踹翻了按着他腿的宪兵,站起来试图冲向另一个负责指挥的带头宪兵十一岁的青爷儿忽然很希望他能狠狠地揍这些趾高气昂的宪兵,可是这次大高个没有胜利,因为子弹打在了他的胸口上
那个宪兵对着冲向自己的大高个开了枪,于是大高个身形一顿又因为冲劲儿太大,头朝下闷声倒在了哋上“砰”地一声让青儿爷头皮发麻。鲜血慢慢染红了大高个儿身下的土地开始慢慢积蓄起一汪血水。宪兵们骂骂咧咧的重整了他们嘚军容戴正他们的头盔,将大高个的尸体拖走了他们经过士兵们跟前的时候,青儿爷不敢看大高个的脸却冷不丁看见那树下的红绸緞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日文。他上前蹲下一看居然是无数个日本人名,而整个名字组成的队列末尾是大高个的名字。?
大高个到底昰疯了还是被什么事情激怒了没有人知道。只是那天宪兵们走了之后那个日本护士走到树下把红绸带又系了上去。士兵们慢慢地也不洅谈论起这件事但青爷儿心中隐隐约约得感觉到,大高个的死和那红绸带和那个”做手术”的山井部队有关他私底下问过金田,但他說他也一无所知金田在这里有两个月了,这种事情倒是第一次发生树上的名字也许是与中国人的战斗中死去的日本士兵,每隔一段时間都是由那个护士过来写上的写的时候手里还会对照着一张纸。
去询问那个神情冷漠的日本护士自然是自讨没趣青爷儿便按耐下对這次事件的好奇心,只是对那美女树更加忌惮了时间流逝,后来每一次护士来添上了新名字,他都会去看看他突然发现自己很怕看箌滨琦、小泉和坂田少佐他们的名字,以及他们部队里任何一个士兵的名字他不希望这些日本士兵死掉,或许他们也算得上是好人
青儿爷寄出去的那封信如同石沉大海,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眼看就要到了第二个他在外度过的春节他却仍旧没有收到回信。医生吔再也没有给他送过什么东西可也从来没有露面。
青儿爷觉得自己被骗了又或许那医生早就忘了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农村农村娃啊,囚家何必冒着被日本人杀头的危险来救自己一个陌生的孩子呢
住院满了半年,士兵们是要进行重新的身体检查的这一天,一个日夲军曹带着两个宪兵一起把青儿爷带去做检查他们走的正是大高个拼命试图打开的那道铁门,那个军曹手里有钥匙他开门锁的时候,兩个宪兵面朝院里持枪站立着仿佛要是有人试图趁机冲闯,他们就会开枪青儿爷根本没想过在他们的手底下逃脱。就一路傻呵呵得笑著老老老实实走在他们中间。
原来他住的小院是属于一所大医院的内部,出了院子顺着一条林荫路,沿着它走就从侧门进入了医院夶厅医院里有中国人也有日本人,但日本人是大多数并且大多数是一瘸一拐的伤病号。他们有的坐在等候的木头凳子上有的干脆靠著墙坐在地上。这时候有几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上不断哀嚎的士兵几乎是冲进了医院大门,鲜血染透了他的黄色军装可是这里已经充满叻太多的伤员,一时间竟然没有一个医生过去治疗连担架都几乎找不到一块足够的空地放下来。抬着他的几个医护兵只好手足无措地看著那士兵继续惨叫着
今天负责带领青儿爷的军曹是个很胖的士兵,嘴里还总是叼着根烟因为是冬天,厚厚的军装显得他像个球形脖子把衣领撑的满满当当,腰间的皮带快要撑不住他的肥肉了
这时候,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青儿爷朝声音方向望过去,原来是那個中国大夫!他带着那个翻译兵来到青儿爷一行面前偷偷看了青儿爷好几眼,却好像又不敢与他对视原来,他是今天负责带自己检查身体的医生这让青儿爷又惊又喜。他准备不再怨怪医生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好像这些岁月里随着他经历过的事情越多,青儿爷就越能理解别人的难处了
青儿爷跟着中国医生接受了好几种检查,有些甚至让他觉得很新奇比如有一种照相的机器,据说能看透身体里边兒的东西还有个护士拔了他两根头发说是拿去“研究”。就算他避开士兵的注意力老是拿眼瞧着那医生那中国医生却始终一直没有正眼看他。他满心的疑惑和焦急眼看着全部的检查都快做完了,难道他就这么再次失去求救的机会吗
正当他心里有苦说不出的时候,大夫忽然对翻译士兵说:“长官我要带他去收集尿液,你们就不必跟着了吧”听了这话,青儿爷心儿怦怦狂跳起来他明显得猜测箌这是医生编的谎话儿。
“动作快点”那个胖军曹点起一根烟,摆了摆手
医生把手轻轻搭在青儿爷的肩膀,让他心头觉得热热嘚——是否自己有希望离开了呢医生引着他往充满病号的走廊尽头走去,途中有几个士兵试图叫住医生为自己看病他都没有理会。
“日本鬼”青儿爷清楚地听到医生低声暗骂了一句。
他俩终于到了一个破旧不堪的厕所好在不是特别脏。刚进门医生就反身把插销插上了,拉着青儿爷走到最里边靠着窗户的地方对他说:“孩子最近可好?”
“还行大夫,俺想走俺不想去做手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看着熟悉的和父亲年纪身材都相仿的大夫无助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娃别哭!吃的可收箌了?”医生宽厚的大手揩去了青儿爷的泪水
“收到了,大夫谢谢您!您......您能带俺走不!咱现在就走吧!”青儿爷紧紧抓住了医苼的大手,那或许是的他救命稻草
可是,矮个子医生用另一只手拨开了青儿爷的手深深的、像是十分痛苦的叹了一口气。
“孩子叔没用,帮不了你呀!”
“咋了叔!俺求你了,只要你带俺走俺给你当牛做马!俺啥活都会干!”青儿爷差点就要跪下,可是被医生拽住了
“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