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头像跟个睾丸似得 人渣 跟爹继续来喷 小废物 妈.的比的 老子提个问题 找存在感?

《天启之门》_跳舞著_都市_起点中文网
作品相关·共4章 免费本卷共12595字
正文·共108章 免费本卷共36786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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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文集团白金作家,网络文学代表人物之一,中国作协会员,网络作家富豪榜榜上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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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强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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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63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四)
  费渡两个手机,一个比较干净,除了没事保存一点私人摄影作品外,剩下都是接打电话,联系的也都是重要的人,临走时交给了骆闻舟。
  另一个随身带着的,就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了,一开机,呼啸而来的广告、狐朋狗友的问候,还有软件自带的更新提示差点把手机卡死。他并没有因为听说自己能出去露出多少喜色:“我这就能出去了?你们审过苏程了吗,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调查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住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找到苏程一根毛。
  燕北高速路口收费站附近找到了一辆被遗弃的租车,方向盘上有苏程的指纹,那是他最后留下的痕迹,之后他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逃得无影无踪……不,真逃了还是好事,最坏的结局是,也许他已经被人灭口了。
  不过这些调查细节不方便对费渡提起,因此调查员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关于贵司旗下可疑资产和苏程的问题,我们目前还在调查中,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费总你的嫌疑也不小,所以即便是把你放回去,我们可能也要对你进行一些后续的调查,到时候还请谅解。”
  费渡抬起眼,那藏在镜片后面的视线莫名让调查员浑身不舒服,一时间,他甚至觉得费渡虹膜的颜色有些妖异,他甚至分不清费渡只是随口问,还是这个待查的可疑人物在反过来试探自己。
  调查员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冷下来:“需要我们派车送你回去吗?”
  费渡镜片上流光一闪,打断了方才的视线,他就地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有点小聪明、但没经过事的年轻人:“我听上一个调查员大哥说,公司本来派去接我的那辆车,半路上出了车祸——是不是有人要杀我?”
  调查员说:“我们可以派人护送,竭力保障费总你的人身安全。”
  费渡推了一下眼镜,苦笑起来:“就算路上没事,他们万一给我来个入室抢劫,那我也受不了啊,弄不好还得连累邻居。这几天都在放假,雇个钟点工都雇不着,保镖更不用想了——要不然这样吧,您看,我能不能在这等一会,等我家里人过来接一趟?”
  对费渡做过背景调查的,都知道这个“家里人”指的是骆闻舟,调查员觉得十分有伤风化,但对这个要求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倒不是不行,只是你等归等,可不能到处乱逛。”
  “我就在这,哪都不去,”费渡冲他举起手机,“只要你们借我一个充电器。”
  调查员看了他一眼,依然觉得费渡身上有几分违和的地方——整个调查组对费渡的看法是两极分化,一些人觉得他就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无辜又无关,要不是命大,没准就直接被苏程陷害死了。另一些人却觉得他没那么简单,大过年前,被封闭调查好几天,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无妄之灾,可是细想起来,整个过程中费渡都是“积极配合,毫不慌张”,问什么说什么,一点对抗情绪都没有。
  紧张的应激状态下,脾气再温和的人也会有一定的攻击性和抵抗性,被关小黑屋调查而不打算认罪的人,通常要么是大声大气地不断强调自己无辜,要么就是会像强迫症一样不停地询问“你们到底觉得我干了什么”,因为焦虑,当事人一旦提出了这个问题,就会反复不停地问。
  费渡却只在一开始的时候,态度良好地问了一次,之后就不再提起了。
  就好像……
  就好像他对自己被调查这件事一点也不焦虑,好像他心里知道,某个时机一到,他就一定会平安无事地被放出去,他说的话,都只是为了符合眼前的场景角色背的应景台词。
  离开的调查员并没有放心,默默打开了监控,看着费渡。
  费渡就着一个非常放松的坐姿,大喇喇地靠坐在那玩手机,理都不理头顶的镜头,透过镜头,监控前的人甚至能看见他屏幕上的字。
  费渡就跟普通的年轻人一样,手机功能过多,繁忙得不行——他发朋友圈、回复关机几天接到的留言,期间又有好几个人得知他在线后开始给他发私信,费渡同一时间大概跟五六个人同步交流,一会报平安,一会让人给他从国外带东西,一会又很不安分地东撩西逗,居然这样都没聊串线,花花公子技能专业八级。
  调查员听了几句——刚开始是不知谁把费渡哄高兴了,他笑眯眯地对电话那边的人来了一句语音:“真的吗?我没去你们这么遗憾啊?那可怎么好,要不给你们每个人的旅费报销额度再提两万好了,不走公司账,我请客,都玩开心一点。”
  这听起来这好像是公司组织员工旅游,按照这个额度看,恐怕还是国外豪华游,调查员漫不经心地想,有点心酸——他们报销个餐费都得跑一打手续,少爷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报销额度一人涨了两万。
  又过了一会,从监控里可以看见,费渡手机上有个备注为“哲学家”的好友给他发了一条微信:“费爷!你偷税漏税了多少钱啊!怎么关进去这么长时间!”
  费渡被带走调查的时候,对外宣称的理由就是配合调查旗下一家子公司的经济问题,并没有提别的。
  费渡还没回,那个“哲学家”又连续发了好几条:“你都没见到兄弟我最后一面!我被我爸发配到蛮夷之地了!”
  此人大概只会用感叹号一个标点,一直在咆哮。
  费渡看完一脸幸灾乐祸,给人发语音说:“你爸终于受不了你这败家子了?”
  调查员叹了口气,看来这是他的某个狐朋狗友,被父母教训了来诉苦。他切了监控屏幕——感觉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费渡纯属打发时间。费渡又不瞎,当然知道有监控在拍他,想来也不会蠢得自己交代什么。
  监控器下,费渡拿起手机,听“哲学家”发的语音信息。
  男人的声音仿佛从一个十分嘈杂的环境里传来,说话跟打字一样,自带感叹号:“你猜怎么着,我居然在家被一杯水放倒了,今天一睁眼,还他妈以为是自己喝断片了,结果起来一看,我日,这是哪?我居然到了大洋彼岸你知道吗!跟张婷一起,连夜走的!你说我爸是不是更年期?是不是有病!我现在手机连信号都没有,在一家饭店厕所里,蹭人家店里的wifi用!”
  费渡好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在厕所蹭wifi,味道怎么样?”
  “哲学家”说:“滚!我爸派人盯着我,走哪盯哪,根本不让我跟别人联系,还不给我换电话卡,逼得我只能钻厕所!”
  费渡笑了起来。
  “我今天是专门给你当消遣来的是吧——费爷,说真的,我现在就是担心我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听见过风声吗?”
  费渡面不改色:“没听说,能有什么事?我看有事的是你吧,你最近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
  “没有啊!”
  费渡:“就你那尿性,惹完自己也不知道。”
  “这倒是。”“哲学家”居然自己还承认了,随后他哀叫一声,“可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啊――就算让我卷铺盖滚蛋,也总得给我留点时间和兄弟们告个别吧?还有你也是,大半年也不知道上哪个妖精的盘丝洞里乐不思蜀了,人影都捞不着!”
  费渡听了“盘丝洞”这个形容,不知想起什么,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会,随后他说:“对了,你现在在哪?”
  “哲学家”报了个国家和地名。
  “这么巧?”费渡的“惊讶”十分逼真,“我手下一帮人正好在那边休年假,应该是跟你前后脚到的,你要是实在闷得慌,就找他们玩几天去,权当我亲自送你了。”
  “哲学家”听完,顿时骂了一句:“不早说,快给我个联系方式,苗苗也来了吗――你丫招个助理都是大美女,天天环肥燕瘦围着你一个人,太他妈混账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异国他乡的张东来捏着鼻子,在厕所等了片刻,费渡很快传给他一张微信名片,只说这是领队,张东来兴冲冲地去加,对方很快通过了验证,并且十分客气地给他发了个打招呼的笑脸:“张总您好,费总说让我照顾好您,有什么事您吩咐。”
  对方的头像是个头戴蝴蝶结的小兔子,虽然没有发语音,但说话的语气一看就是活泼可爱的年轻女孩,张东来一边流着哈喇子猜这是费渡公司里的哪个美女,一边兴致勃勃地跟人聊起骚来,连费渡也不愿意搭理了。
  正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跟着张东来的人可能是觉得他在里面待的时间太长了,特意过来敲门:“张经理,您好了吗?”
  “干什么!”张东来不胜其烦地冲他嚷,“拉屎也催,让不让人好好拉了?”
  这时,他手机震了一下,张东来低头一看,对方发来了一张合影,几个颇为眼熟的漂亮女孩嘻嘻哈哈地搂成一团,冲着镜头笑靥如花,简直好像一道光,照亮了张东来苦闷的心。
  蝴蝶结兔子说:“我们把酒店的游泳池包下来了,打算开个泳衣趴,你来吗?”
  张东来脑子一热:“砸锅卖铁也去!”
  费渡的朋友圈里提示信息更新,他翻开看了一眼,一个蝴蝶结兔头像的好友发了一条状态:“美人们好好打扮,晚上有神秘嘉宾哟!”
  费渡低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就好像潮水似的退去,他关上页面,看见手机上的日历,腊月二十八。
  他轻轻地闭了一下眼,无声叹了口气。
  市局审讯室里,杨欣已经一言不发地枯坐了一整天,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任凭别人劝她、骂她,甚至有情绪失控的刑警红着眼跳起来想揍她。
  忽然,审讯室的门再一次打开,杨欣神色阴郁地抬起眼,跟进来的郎乔对视了一眼——郎乔就是差点动手打她的那位,中途被同事拉住了。郎乔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却没进来,她先是回手别住门,对身后的人说:“慢点,这门有点窄,你当心别碰了。”
  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杨欣看清了她身后的人,僵硬的脸上终于露出掩不住的错愕——轮椅在郎乔的帮助下吃力地把自己塞进门里,居然是本该在医院躺着的陶然带伤回来了!
  住院的滋味显然不怎么好受,陶然瘦了不少,两颊凹陷下去,这让他柔和的面部线条多了几分凌厉。
  “欣欣,”陶然看了她一会,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打死我都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在这跟你说话。”
  杨欣本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然而看见陶然的一瞬间,她的人心就不合时宜地露了面,顷刻间叫人溃不成军。
  这么多年,不管她妈怎么冷面以对,陶然永远不计较什么,他像个脾气好过了头的大哥哥,温暖细心到有些琐碎,有时候她在学校里,随手在网上发几句牢骚,往往隔天就会有包裹寄来——抢不到的门票、遍寻不着的绝版书、想吃又没地方买的小零食……陶然被借调,到她学校所在的城市出差,办完公事以后第一时间就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学校看她。
  甚至有同学开玩笑说她有个异地恋的模范男朋友,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并没有反驳。
  陶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吊着石膏的手臂:“那天如果是我,你也会开枪打我吗?”
  杨欣的眼圈倏地红了,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摇头。
  “我宁可你打的是我,”陶然轻轻地说,“师父走的这些年,我本来应该照顾好你们,可是我居然一直不知道你心里有多少委屈,我做得不到位,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师父,活该吃颗枪子。”
  杨欣的眼泪决堤似的滚下来:“陶然哥……”
  陶然抿了一下嘴唇:“可是小武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妈和他姐姐都来了,现在就在楼下,我老远看见,赶紧让小乔推着我走侧门,躲开她们……”
  杨欣颤抖地吸了口气,双手抱住头,手铐“哗啦”作响。
  陶然喉咙微动:“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说。”
  “我不是故意的。”杨欣崩溃似的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骆闻舟把车停在路边,等着费渡出来,同时听见电话里郎乔跟他汇报:“杨欣说那个仓库是他们一处据点,他们本打算在那逗留一天,去见‘老师’的。那天他们反应那么激烈,是因为之前接到了一个自己人的电话,说仓库地点已经被叛徒出卖。”
  骆闻舟余光瞥见费渡走了出来,一边推开车门下了车,一边对郎乔说:“她说没说为什么要激烈拒捕?”
  “说了,她说张局……张春久,就是害死老杨和顾钊的人,警察队伍里都是他的人,一定会利用警察替他灭口,往‘老师’身上泼脏水。她还说不是想伤害小武,当时只是想吓唬他,让他放开朱凤……她没碰过枪,没想到后坐力那么大,子弹跑了……”
  这时,几个调查员护送费渡出来,费渡一拢大衣,突然叫住他们:“唔……其实我还想问一下,潘老师到底怎么样了?”
  调查员脚步一顿。
  费渡说:“不好意思,有点多嘴了——虽然我就上了一个学期的课,他也毕竟是我老师,潘老师的夫人对我也一直很好,您要是不方便说就算了,因为您问过我七月三十一号那天发生过什么,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车祸之前本来是打算去见他夫人的……”
  调查员神色一闪,若有所思片刻,盯着费渡说:“你没去成的那次,有一个至今没找到的重大嫌疑人上门见过他。”
  费渡先是一愣,随后,调查员发现,这个颇为宠辱不惊的年轻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了。
& & 第164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五)
  “不可能。”费渡很快在调查员面前收敛了失控的表情。
  调查员不错眼珠地观察着他。
  “不可能,”费渡又重复了一遍,“潘老师的夫人曾经为我做过多年的心理辅导,他们夫妻两个都是很正派的人。”
  调查员心里一动,有意想让他多说一点:“也许是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如果他当年和出卖同事的人有关系,他就不会辞职去学校里教书,以潘老师的资历,留在市局,现在职位不会低,任何信息都能第一时间拿到。他在学校里能接触到什么?任何材料,在我们提出调阅申请之后,都必须走齐手续才能拿到,至少需要五个人签名批准,最高到陆局那里,这未免也太麻烦了。”
  “但这是潘云腾亲口承认过的,不用质疑,”调查员又试探了一句,“也许他是在离开市局之后才和嫌疑人联系上的,也许他是被人蒙蔽了。”
  费渡皱起眉:“您的意思是说,真正的罪魁祸首把他做过的事栽赃给别人,骗潘老师相信他,再利用潘老师达到自己的目的?”
  调查员没有正面回答费渡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这些都有可能。”
  总体而言,目前的证据还是指向范思远,毕竟他当年杀人潜逃是不争的事实,而费渡和潘云腾也同时证实了范思远并没有死的事实。可是对于调查组来说,苏程和费承宇的失踪,让这些事越发迷雾重重了起来。
  “潘老师是当过刑警的,刑警最讲证据,而且会对逻辑的严密性吹毛求疵,”费渡说,“他不会那么容易被人蒙蔽的。”
  调查员原本指望再从费渡嘴里听见点有价值的信息,听到最后,发现他的依据全都是自己的揣测,不由得有些失望,于是敷衍地冲他笑了一下:“你可能没有那么了解他——费总,接你的车来了。”
  “他吹毛求疵这一点我还是了解的,不瞒您说,我刚开机,就有不少师兄跟我打听潘老师的情况,有因为一篇论文被他折磨了好几个学期的,好不容易快有成绩了,又出这事。”费渡冲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
  他说着,十分彬彬有礼地倒退了几步,这才转身走向骆闻舟。
  调查员目送他上车,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费渡方才和别人交流过潘云腾的事么?他们说什么了?”
  回去或许应该把费渡这大半天玩手机的监控调出来好好梳理一下。
  骆闻舟见费渡和调查员站在门口说话,就没过去,面色沉静地在车门前等着,大概是接连几天颠沛流离休息不好,他这会忽然有点恍惚,好像视野不断收窄、再收窄,最后只剩下一人高、一人宽——约莫能装一个严丝合缝的费渡,缠在他身上,一寸一寸收缩。
  然而光天化日之下,调查员的目光又犹如探照灯,骆闻舟当然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陆嘉临走的时候把费渡手下一帮人的联系方式给了他,此时街角、马路对面、附近停车场,甚至匆匆骑着电动三轮从旁边过去的“小贩”都是自己人——骆闻舟实在不便在众目睽睽下做什么不当举动,因此他只是克制地拉开车门,轻轻地扶了一下费渡的肩,手落在那人身上,他悬挂多日的心“噗通”一声落回胸口,骆闻舟不动声色地吐出口气。
  费渡的目光跟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碰,低声说:“我来开车。”
  骆闻舟没吭声,一言不发地点点头,没看见费渡本人的时候,他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尼古丁和焦虑就是他的兴奋剂,让他能在同一时间处理无数信息,能不眠不休,不分晨昏昼夜的到处奔波。
  可是这时,压抑的悲愤与无边的疲惫忽然变本加厉地涌上来,一股脑地把他淹没在里面,骆闻舟脑子里一片空白地被费渡塞进副驾驶,低声说:“昨天找到了他们一处据点,抓住了朱凤和杨欣,还有那个接触过你的司机。那些人拘捕,小武……小武……”
  他说到这,好像忘词了似的重复了几遍。
  费渡一顿,伸手盖住他的眼睛:“辛苦了。”
  骆闻舟随着他的动作闭上眼,费渡的目光往四下一瞥,随后飞快地倾身在他嘴角啄了一下:“你先休息一会,有事我叫你。”
  骆闻舟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盖在他眼睛上的手随即离开,他心里立刻又十分不踏实起来,不依不饶地伸长胳膊,搭在费渡身上。
  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迷糊过去的,随即又被自己的电话铃声叫了起来。
  骆闻舟惊醒的瞬间,感觉好像从高处一脚踩空,他激灵一下,近乎惊慌失措地伸手抓了一把,挺括的毛呢外套被他一把攥成了一团。费渡轻轻地捏住他的腕骨,用指腹蹭了几下。
  骆闻舟偏头看见他,差点飞到头顶的三魂七魄这才响应万有引力,重新归位,他按了自己的太阳穴,按下电话免提:“嗯,我在。”
  “我们刚才审过了朱凤,”郎乔说,“朱凤承认她假扮校工,尾随王潇并且放录音误导她的事,她说这是为了让恶有恶报、是‘老师’大计划的一环。朱凤态度非常不好,防备心很重,对咱们没有一点信任——另外方才她透露出一个信息,我觉得需要赶紧让你知道。”
  骆闻舟:“什么?”
  “朱凤的丈夫在外出途中被人杀害,事后凶手被捕,但审讯过程中发现凶手是无行为能力人,最后这件事以凶手被关进精神病院告终——朱凤坚持说这里面有黑幕,犯人被掉过包。”
  骆闻舟:“犯人被掉过包是什么意思?”
  “朱凤一直接受不了凶手不用偿命的判决结果,曾经试图潜入安定医院刺杀那个凶手,安定医院管理有漏洞,其实她当时已经混进去了,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她发现关在精神病院里的男人根本不是杀她丈夫的那个人。朱凤认为这个凶手一口气买通了整个公检法,精神病证明就是假的,之后又找了个长得很像的人替他顶包住院,自己逍遥法外。所以警察和法院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骆闻舟被这个阴谋论的大气魄镇住了:“一口气买通整个公检法系统?”
  “别看我,”费渡说,“我也买不起。”
  “不……等等,”骆闻舟想了想,“朱凤说当年我们找了个‘很像’的人做替身……这是什么情节?双胞胎?整容?再说既然很像,她怎么知道犯人被掉过包?体貌特征的微小改变很可能是住院和用药造成的,换一个环境,有的人可是会大变样的。”
  “老大你等会。”郎乔说完,过了一会,给骆闻舟发了一段录音。
  费渡已经把车停在了骆闻舟家楼下的车位,将手伸出窗外打了个手势,方才一路暗中跟着护送他们的车子各自原地散开,在附近随时待命,骆闻舟打开了那段音频,里面是低哑的女声。
  “我老公叫余斌,‘文武’斌,是个教美术的老师……人很老实,脾气也好,教过的学生没有不说他好的。他只教课,不坐班,时间比较富裕,所以家里买菜做饭都是他,那天早晨我们是一起出的门,他要买菜,我上班顺路。才刚分开,想起他晚上有课,我没带钥匙,又折回来找他,老远就听见有人嚷嚷什么,我凑上去,人群突然骚乱起来,有大人叫、孩子哭……然后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提着刀就冲我冲过来了!我当时懵了,就记得那个人挺高,块头挺大,一身一脸的黑泥,披头散发的,那头发跟墩布条似的,打着绺,就像是天桥洞底下的那些流浪汉……我不知道他身上的血是我们家大斌的,不然我……我……”
  “我脑子一空,听人喊‘快跑,神经病杀人了’,当时根本来不及反应,看他冲我扑过来,吓得把手里的自行车冲他推过去,那车正好撞在他身上,车把把那个人的袖子掀起来,我看见他胳膊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蜈蚣似的。”
  录音里有个警察问:“这个信息旧卷宗上没有,你没和警察说过?”
  “因为没人问过我,大庭广众下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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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都看见了,当时有人叫了附近的保安,警察、保安、还有几个胆子大又热心肠的过路人一起帮着追,那人很快就抓住了,刀在他手里,血溅在他身上,这案子根本没什么好查的。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的案子也能让人做手脚,精神病院里的那个男的什么都不知道,人话都听不懂,乍一看就是杀我男人的凶手,可是他胳膊上没有那道疤!”
& & 第165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六)
  “第一次画册计划中,六宗未结案,再加上一个凶手是无行为能力人的,一共七桩‘不圆满’的案件,最大嫌疑人先后离奇死亡。其中第七桩案子,也就是朱凤丈夫余斌被杀一案有点特殊。”骆闻舟接过肖海洋递过来的一份旧卷宗,在茶几上打开,展示给众人看,他和费渡独处的时间只有路上那一小段,家里早就成了市局以外的据点,到处都是烟头和喝得就剩下一半的易拉罐饮料瓶。
  骆闻舟:“朱凤坚持认为,被关进精神病院的男人是被顶包的,因为身体特征和她在案发现场撞见的凶手不符。”
  “这个当街杀人的凶手大名叫‘钱程’,住在案发地点附近,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他,因为精神障碍,钱程不具备独立生活能力,四十来岁仍然跟着老父亲过,父亲去世以后把他托付给了一个亲戚,亲戚收了钱,但照顾得很不精心,一个礼拜才去看他一次,任凭他到处游荡,饿了就掏垃圾吃。不过疯归疯,邻居都说他不主动招惹别人,脾气也比较温和,没多大攻击性,一开始听说他杀了人,大家都不敢相信——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凶手钱程。”
  肖海洋伸手点了点旧卷宗里的照片,一张是刚抓回来时候的照片,人和破衣烂衫黑成一团,完全没有人样,像一条会走路的拖把;第二张照片则清爽多了,已经拾掇干净、剃了头、换了囚服,这回能看出本来面貌,他似乎是个颇为平头正脸的中年男子,就是眼神和表情有点怪,看着就不像个清醒的正常人。
  “司法鉴定精神障碍者为无行为能力人有严格的流程,就算十几年前,这块管理还没那么完善,造假也没有外人想象得那么容易,而且如果有人不同意鉴定结论,还可以当庭申请由其他机构再出具一份意见。”骆闻舟说,“这个凶手在当地有名有姓,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也都知道他有病,不大可能是假的。”
  “而且这人是个掏垃圾吃的精神病人,没钱没背景,连亲戚都不管,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个累赘,”另外一个刑警说,“谁会为了他大费周章的担这么大风险造假?我觉得朱凤不可信。”
  费渡一目十行地扫过卷宗中的案情描述——
  凶手行凶后逃逸……火速出警……在热心群众的帮助下……堵在小巷……凶器……血迹……
  他眉间一挑,忽然看向肖海洋方才拿出来的两张照片。
  “说得对,亲戚把他当累赘,平时眼不见心不烦,恨不能他消失,丢了也不回有人找。”费渡低声说,“当时案发地点附近的地图有吗?”
  “有!”肖海洋办事十分仔细,闻言立刻拿出一份标注得密密麻麻的旧地图。
  “案发地点在一处自发形成的小商贩一条街上,我整理了一下目击者证词,当时死者余斌应该是在这——路口处一个卖肉的摊位前和凶手发生口角,随后冲突升级,凶手突然拿起肉摊上的刀,捅死了死者,然后朝路口对面的马路逃窜。并且在马路边上撞到了赶回来取钥匙的朱凤,爬起来以后,他挥舞着带血的凶器继续跑,穿过马路,几分钟以后,警察和保安赶到,又有一些胆子大的群众指路帮忙搜索。大约十几分钟吧——这是目击者证词上记载的,可能有误差——警察在一条小巷里抓住了钱程。”
  费渡:“抓捕地点大概在什么地方?”
  肖海洋仔细看了看,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应该是这,马路对面是一片待拆的棚户区。”
  骆闻舟:“怎么,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有两种比较靠谱的猜测,”费渡说,“第一,凶手被冒名顶替的事是子虚乌有,朱凤自己胡说八道的……”
  “第二,凶手确实被掉包了,但不是在逮捕审判的过程中,而在他被抓捕以前。”
  骆闻舟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当街杀人的这个凶手和当时警方在现场逮住的钱程不是一个人?”
  “凶手杀人、以及钱程被捕的时候,都是满身污垢、典型的流浪汉打扮,五官根本分辨不清,只要体貌特征相似,在那种突然情况下,除非是熟人,否则那些路人看不出区别很正常。”
  肖海洋:“钱程是个没人管的精神障碍者,恐怕没有熟人。”
  费渡继续说:“而当时除了目击证人以外,决定性证据就是血衣和凶器。如果像海洋说的那样,凶手逃窜和最终逮捕有一定时间差,那么在其中做手脚不难——他首先需要在待拆迁的棚户区里找个地方落脚,把替罪羊钱程绑走,杀人后趁乱脱离众人视野,逃进棚户区,抹去自己的指纹,把血衣和凶器塞给钱程。”
  “穿着血衣、拿着凶器的流浪汉一出现,如果这时有人大叫一声‘凶手在那’,追捕搜索凶手的人会立刻下意识地追,并且以为自己抓住了凶手。反正这疯子连话也不会说,根本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更别提为自己辩解。”费渡一顿,“大庭广众之下无痕杀人,只要撤退路线计算得当,不出意外,可操作性比买下公检法大多了。”
  肖海洋被他说得生生打了个冷战。
  “钱程的邻居们都说这个人虽然不正常,但性格温和,朱凤又供述余斌是个不喜欢和人发生冲突的性格,这两个人都不像是为了一点鸡毛蒜皮在街上大打出手的,”费渡低声说,“这是蓄意谋杀。”
  “可是……为什么要杀一个普通的美术老师?”
  “这个问题很关键,”费渡抬起眼看着骆闻舟,“还有,后来被刺死在精神病院的又是谁?是真凶?还是那个倒霉的替罪羊钱程?”
  “是钱程,”肖海洋说,“钱程的基本信息在被捕的时候就登记过,确认尸体身份当然也要经过法医尸检,中途换人肯定早就东窗事发了。而且朱凤也说,杀她丈夫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她不承认死在精神病院里的是杀余斌的真凶——这说明什么问题?”
  费渡:“如果以上推测是对的,钱程应该不是‘朗诵者’杀的,因为他是无辜的。”
  “你觉得朗诵者不杀无辜的人?”骆闻舟神色有些阴沉,“那陈振、冯斌,还有小……”
  “不,”费渡打断他,“朗诵者不会用这种带有仪式性色彩的手法杀无辜的人。”
  他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与客厅连做一体的阳台上。远处响起零星的鞭炮声,今年市区管得不严,不少人提前偷偷放炮,把才透亮了没几天的天空又放得烟雾缭绕起来。
  “我现在大概可以给朗诵者做一个简单的心理画像。”
  费渡略微闭上眼,多年前那个仿佛幽灵一样出现在费承宇地下室里的男人在他的记忆深处露出诡秘的笑容,他身材高大,眼窝很深,眼睛里是浓重而化不开的阴影,又折射出近乎刺眼的光……尖锐、冰冷,又仿佛是仇恨。
  “‘朗诵者’是一个曾经的受害人们组成的互助组织,长时间得不到正确纾解的创伤会伤害人的信任感,有时会伴有过度警觉、攻击性强的症状,会改变一个人的人格,使自己异化、孤僻,与社会上其他人的隔阂感不断增加,只有面对同等遭遇的人群时,才能产生归属感——这是互助组织之所以有益的原因。”
  “但正常的互助组织,是让受创伤者在一个相对舒适、有归属感的环境里,由专业人士引导,在彼此正向反馈中疏导压力,接受事实,慢慢走出小圈子,回到正常的生活里,而不是让他们互相沉浸于对方的负面反馈,加重和外界的隔阂,最后发展成一个封闭、孤立、抹杀了独立意识的小团体。”
  “关于群体性心理研究的文献很多,著名的巴黎九月惨案、卢旺达大屠杀都是典型案例,而‘朗诵者’的发起人是这个领域的专家,他成功地构建了这样一个团体——他们认为自己是被迫害的、正义的,创伤性的过度警觉被不断加强,最初对于加害者的仇恨,会像一碗加满的水,溢出后,扩散到外界所有人身上——他们感觉到的不公平,都是社会的错,是这个社会上每一个人的错,至于本该主持正义的警察,更是渎职无能,罪无可恕。”
  “最后小团体以外的人被物化,可以轻易成为复仇的工具,即使伤及无辜,也被视作是复仇和正义之路上必要的牺牲,”费渡的目光扫向所有隐含愤怒的刑警,“但是‘复仇工具’和‘复仇对象’是不一样的,为了增加团体的凝聚力,他们必然存在一定的信仰,培养这种信仰则需要仪式感——例如对犯罪者‘以牙还牙’,死于他犯下的罪行。”
  “你的意思是,朗诵者的发起人范思远,从他在第一次画册计划时杀第一个人开始,就设计了这个团体。”骆闻舟问,“杀人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不是什么‘凝视深渊’式的走火入魔。”
  “不是,”费渡说,“这个团体构造稳定,成员精简,凝聚性强,非常忠诚,是范思远有意识地设计培养出来的,他最早当‘义务警察’,谋杀没有得到惩罚的嫌疑人,并不是出于义愤,如果范思远早接触过朱凤,应该意识到了精神病院里关着的那个人不是真凶,杀他是没有意义的。”
  “朱凤闯进精神病院的时间和钱程最终被杀的时间很接近,”骆闻舟沉吟片刻,说,“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真凶听见朱凤的控诉,意识到自己换人的事并没有那么天衣无缝,正好当时画册计划出事,所以他把这件案子浑水摸鱼进去——给人一种无意识的印象,钱程是被报复的对象,所以他就是真凶,后来的人们会先入为主,不会再仔细追究。”
  肖海洋倏地跳了起来:“所以朱凤丈夫余斌的谋杀案,是当年市局的内鬼安排的!”
  骆闻舟:“去查余斌生前和人们人接触过,学校、教过的学生,去过哪。”
  肖海洋一跃而起。
  这时,另一个刑警问:“骆队,当年的内鬼是不是有怀疑对象了?我们要不要去盯着?”
  骆闻舟还没来得及说话,费渡却看了一眼表。
  “暂时不用,”费渡说,“时间差不多了,有人会去的。”
  负责费渡的调查员送走人以后,人不住回去仔细翻看费渡的监控记录——时间很长,好几个小时和不同人闲聊,信息庞杂无序,他先是找到了和潘云腾有关的,从头到尾顺了一遍,果然如费渡所说,都是学生们莫名其妙的打听和问候,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调查员有些失望,正打算放弃,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让他如鲠在喉。
  再一次从头到尾梳理信息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按下暂停回放。
  屏幕上,费渡脸上闪过一丝有些微妙的神色,随后好像故作镇定似的发语音信息:“没听说,能有什么事?”
  调查员愣了愣,随即他把费渡和这个“哲学家”的对话从头到尾重新放了一遍,然后叫来了技术人员——费渡没插耳机,听语音信息的时候也没把听筒紧贴在耳朵上,窃听器里直接都能听见手机听筒里隐约的男声,通过技术手段放大后,“哲学家”发过来的语音信息十分清楚。
  “张婷”的关键词让调查员一激灵。
  与此同时,悄然回到周家老宅的周怀瑾毕竟是周家仅存的继承人,效率很高,已经拿到了三十八年前、周雅厚曾经助理的下落。
& & 第166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七)
  “周雅厚的助理是周家一个旁支的,中文名字叫‘周超’,周峻茂上台后,这个人就因为挪用公款被捕入狱了,” 周怀瑾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后来因为在狱中伤人,又一再试图越狱,他的刑期不断被延长,我辗转托人找到了一点线索,据说这人还活着,已经七十多了,出狱以后隐姓埋名,躲在C省的一个小镇上。说来也巧,他出狱的时间正好是郑凯风把假DNA结果交给周峻茂的那年,你说会不会……”
  陆嘉举着个冰激凌,正若有所思地往四周看,闻言一笑:“很可能,你妈也误以为你不是周峻茂亲生的,为了保护你,当妈的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个周超一直没被找到,弄不好就是她藏起来的。”
  经过在燕城的生死时速,陆嘉那大脑袋警觉地一转,周怀瑾心里就紧张,连忙也跟着往四周乱看:“怎么,不会又有人跟着我们吧?”
  陆嘉眯细了眼睛笑起来:“你才发现么?估计你一回老宅,就被人盯上了。”
  周怀瑾:“什么?!”
  头天晚上,陆嘉以“人太多,不要添麻烦”为由,没和周怀瑾回周家老宅住,只是派了个两个保镖陪着他,剩下的人去了事先订好的酒店。
  周怀瑾当时也没在意,因为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放松睡了安稳觉,万万没想到那些要杀他的人居然阴魂不散地跟到了这里。
  周怀瑾蓦地扭头看向陆嘉:“你早知道……”
  “放心,他们昨天不会动你,”陆嘉围着冰激凌舔了一圈,他那舌头就跟有倒刺似的,一口下去,冰激凌消失了一半,“他们在这边人路没你广,首先要弄清楚你要去找谁,才好以逸待劳,把你们一网打尽。”
  周怀瑾:“……”
  并没有听出哪值得放心。
  陆嘉稀里哗啦地舔着冰激凌,抬手搭上周怀瑾的肩膀,不让他左右乱看,推着他往前走:“你没发现我的人也没来齐么?走吧,信不过我,你还信不过费总吗?”
  曾经跟在周雅厚身边的这位老人,住的地方十分偏僻,是破破烂烂的一个小院子,家里没什么装饰。院门口是刚扫过的,倒也还算干净,陆嘉冲跟着自己的一个小兄弟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刻机灵地四下散开,在后院埋伏好。
  周怀瑾这才走过去敲门,片刻后,里面有个女老外通过门口的对讲机应声,询问是谁。
  周怀瑾看了陆嘉一眼,陆嘉点点头,示意他实话实说。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报出了周超的化名:“请问他是住在这里吗?我姓周,是他老朋友的儿子。”
  屋里沉默了一会,一个东南亚模样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紧张地看了看他们这一伙不速之客,十分勉强地笑着说:“我想你们说的可能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我们是上个月刚搬过来的。”
  周怀瑾皱了皱眉,从兜里摸出一张老人的照片:“那请问之前的住户您见过吗,是这个人吗?”
  女人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把照片接过去,不知她是脸盲症还是什么毛病,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不是很确定……”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声爆喝:“站住!”
  女人手一哆嗦,脸上的惊慌神色再也藏不住,照片掉在了地上——原来她一直在拖延时间!
  陆嘉好整以暇地望过去,只见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头飞檐走壁地翻过了后院的篱笆,趁着保姆在门口吸引不速之客的注意力,他老人家撒腿就跑,一看就没有风湿骨病,腿脚利索得活能去参加跑酷。
  陆嘉伸长了脖子,感叹道:“嚯,老当益壮!”
  可惜周超没想到来找他的人早有准备,一见他露面,埋伏在后院守株待兔的人立刻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地把动如脱兔的老头逮回来了。陆嘉弯腰捡起女人失手掉落的照片,本想说句什么,搜肠刮肚好一会,发现当年在学校里学过的外语就剩下了“谢谢”“再见”和“早上好”,只好大仙似的闭了嘴,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这一幕被人拍了下来。
  陆嘉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商务车里,有个全副武装的男人放下望远镜,调整了一下狙击枪的角度,同时把周怀瑾、陆嘉,还有被一群人按着的老人照片发了出去,询问雇主:“确认吗?我们要动手了。”
  与C省小镇相隔十几个钟头时差的中国燕城,此时已经是夜幕低垂。
  张春久拿起电话,一言不发地听了片刻,突然抬起头,沉声对张春龄说:“有人去了东来公司找他。”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秘密送走张东来兄妹之后,张春久找人假扮张东来,照常在公司出没——这几天公司里人不多,也没什么事,假张东来戴好口罩墨镜,只要避免和值班员工说太多话,混过去不成问题,能给人造成一种“春来集团”里一切照旧的假象……只要没人去特意找他。
  调查组为什么突然要找张东来?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兄弟两人对视片刻,张春久拉开窗帘,往外望去,城市里华灯初上,透过朦胧的雾气,喜气洋洋地弥漫开来,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样子。
  宁静得他心生不祥的预感。
  这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沉声说:“张董,我们已经锁定周怀瑾了,他找到了一个叫周超的老人,想向您请示,立刻动手吗?”
  张春龄从他手里接过手机,看见手机里传过来的照片十分清晰,老华人正一脸惊惧地看着周怀瑾,他满脸沧桑、面如土色,可是时隔多年,张春龄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是周雅厚身边的人,到恒安来过。”
  张春久一把抢过手机:“为什么他还活着?周峻茂和郑凯风这么多年一直在干什么?”
  “我倒不觉得奇怪,郑凯风贪财好色,周峻茂优柔寡断,俩人亲如兄弟又貌合神离,中间还夹着个周雅厚的女人,出纰漏也实属正常——稍安勿躁,正好趁这次斩草除根,让他们动手吧。”张春龄不慌不忙地说,“没关系,我不相信他们能有什么证据,我也不相信四十年前的事,他们还能挖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东来不在又怎么样?送儿子出国犯了哪条国法?”
  张春久定了定神:“大哥,你还是先避一避吧。”
  张春龄不置可否:“你呢?”
  “我的调查还没结束,这么走了反而是不打自招,我留下处理后续的事。”张春久说,“你放心,我能脱身。”
  张春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大哥,”张春久突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我记得那年也是冬天,你把我……你把我藏在放煤块的竹筐里,都是灰,我蹭得一身、一脸黑乎乎的,从竹筐缝里往外看……”
  张春龄脸色一变,打断了他:“行了,说这些干什么?”
  张春久一低头,五十多年的风霜在他身上铸成了铜皮铁骨,他翻云覆雨,无坚不摧,眉心那道总也打不开似的褶皱短暂地展开了片刻,他从衣架上摘下外衣,恭恭敬敬地披在张春龄肩上,又把围巾递给他,说:“也是,我说这些干什么?大哥,一路小心。”
  张春龄迟疑了一下,接过围巾,冲身边跟着的男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人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
  郎乔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是她爸问她这个漫长的班什么时候能加完,春节有没有时间去跟父母走亲戚,她没来得及回复,就看见老教导主任拿着一串钥匙出来,冲她招了招手。
  “不好意思,老师,”郎乔连忙把私人手机揣回兜里,“这大过年的,麻烦您半夜三更跑这一趟。”
  根据朱凤的证词,郎乔找到了被杀的美术老师余斌生前任教的第四中学。
  “没事,孩子们旅游去了,就我们老两口,就当吃完饭活动活动。”老主任说,“哎,算来也十多年了,我没想到还有人来查当年余老师的案子。太惨了,多好的一个小伙子,提起来就伤心——喏,到了。”
  郎乔一抬头,看见门上写着“美术教室”。
  “这些年都追求升学率,体育有加试,还算凑合,音乐和美术课基本都是摆设,”老主任说,“余老师在的那会,学校还有美术特长生,后来政策改了,咱们学校不招‘美特’了,美术教室也就成了参观用的……我看看是不是这把钥匙。”
  说着,门“咔哒”一声打开了,一股缺少人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老主任打开灯,指着墙上的一副人物肖像的油画说:“你看,那就是余老师画的。”
  郎乔愣了愣,她是外行人,看不出画得好与不好,只觉得那人物肖像很逼真,逼真到她一眼就看出来,画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女孩长着和朱凤一模一样的凤眼和酒窝,她穿着一条裙子,眼角弯弯地冲着画外人笑,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油画下面贴着标签,写着题目、作者和日期。
  是余斌画于十五年前,画作名叫《梦中情人》。
  到如今,画中仙笑靥依旧,画外人却成了个满心怨毒、面目可憎的女人。
  “在这呢,”教导主任打开一个展示柜,对郎乔说,“姑娘,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郎乔连忙凑过去,主任把一个奖状展示给她看:“余老师出事前,带着学生们去写生,其中一个学生用当时的作业参加了一个比赛,还得了奖,奖状有作者一份,指导老师一份……可惜余老师回来之后不久就出事了,都没来得及看见这份奖状。当时余老师的爱人精神不太好,看见他的东西就伤心,这东西也就留在了学校。”
  郎乔接过来,奖状上附有获奖作品的影印图,是一副非常美的海边风景,奖状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一打开就掉了出来。
  “这是学生写的,他跟余老师感情很好。”
  郎乔戴上手套,小心地展开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面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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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春暖花开,纪念最后一次和余老师的滨海之行。”
  余斌死前曾经去过滨海!
  郎乔瞳孔轻轻一缩:“老师,您能帮我联系到这个学生吗?”
& & 第167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八)
  “眼镜!海洋!你现在手里有车吗……跟我跑一趟机场,立刻、马上!”
  郎乔急急忙忙地召唤了肖海洋——找一个毕业了十几年的学生没那么容易,教导主任戴着老花镜,翻学生名册就翻了半天。当年教过这个学生的老师现在退休的退休、离职的离职,只能拐弯抹角地到处打听,足足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终于联系上当年这个美术生本人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了。
  美术生正在机场,准备跟家人一起出行旅游,据说是夜里的航班。
  郎乔和肖海洋飞车赶过去,一头冲进跟人事先约好的麦当劳。
  零点以后的快餐店里挤满了疲惫的旅客,十分安静,有人枕着自己的包闭目养神,还清醒的也大多不怎么彼此交谈,各自摆弄着手机电脑,放眼一看,这里就像个静止的空间。肖海洋被郎乔拖着一路狂奔,喘成了病狗,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沉重如打夯,惊动了好几个浅眠的背包客,被人愤怒地目送了一路,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余斌的学生。
  十几年前的高中男生已经是个大人了,年过而立,嘴唇上留了一圈小胡子,从穿着用度上看得出,他经济条件还不错。
  “可以看一下证件吗?”男人态度温文有礼,但十分谨慎,先把郎乔和肖海洋的证件要过来,对着光仔细核对了防伪标识,这才略带歉意地把两张工作证还回来,“不好意思。”
  “没事,公民权利。”郎乔从包里取出她从学校拿到的画作奖状和字条,“这两样东西是你的吗?”
  “得奖的画是我画的,”男人低下头,略带怀念地翻了翻,对着奖状上的影印画端详片刻,他苦笑着说,“这是学生时代不成熟的作品,但当时的灵感真是充沛……滨海那个地方非常特别,大海那么开阔,却不知道因为什么,让人觉得荒凉又空旷,尤其是傍晚起风,灌进礁石缝里,就跟周围一直有人哭似的,又阴森又寂寞。”
  肖海洋和郎乔这两个唯物主义者知道滨海的底细,听完他这番十分文艺的描述,齐齐打了个寒战。
  “我当时已经快上高三了,按理说应该全神贯注准备专业课高考,那次到滨海去,其实就是为了跟同学们一起玩两天,随便画点东西练练手,也没打算比什么赛。不过画完以后,效果意外的好,余老师很喜欢,强烈推荐我去报名,本来也没想拿什么名次,没想到无心插柳……字条也是我把奖领回来以后夹进的。”男人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神色有些暗淡地摇摇头,“其实这些年我有时候会想,滨海那个地方……会不会像民间说的那样,有点邪呢?我不是迷信,只是有时候看见这张画,总觉得里面有种不祥的气息。”
  郎乔摸出笔记本:“请问你还记得,当时你们是多少人一起去的?在滨海逗留了多久?”
  “唔……四五个人,我,老师,还有几个高一的小孩,都是‘美特’,”男人说,“时间应该是周末,那会上学挺紧的,除了周末也没别的时间,我记得我们在那待了两个晚上……应该是周五去,周日返回的。”
  “住在滨海么?”
  “没有,那边当时连人都没有,根本没地方投宿,我们住在附近的一个农家乐里——就算是附近吧,其实开车过去也差不多得半个多钟头,我们在那边租了辆车,白天取景,晚上回农家乐里休息。”
  郎乔连忙追问:“你们在滨海画画的时候,有没有碰见过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事?”
  男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开口,却是答非所问:“郎警官,其实我今天之所以答应在这等着见你们,是因为以前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郎乔和肖海洋同时一愣。
  “不好意思,之前仔细核对你们的证件也是因为这个,”男人说,“余老师出事之后,一年多吧,应该是我读大一的时候,有个人来找过我。男的,很高,中年人,自称是处理余老师一案的警察——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莫名觉得有点怕他,你们可能看出来了,我这人有点敏感,反正我当时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他和你聊了什么?”
  “他当时说要问我几个和余老师被杀案有关的事。我就很奇怪,杀余老师的凶手不都被抓住了吗,还问什么?但那个人说,有些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怀疑余老师被杀有隐情,而且和我们之前去过的滨海有关。”
  肖海洋问:“这个警察叫什么名字?”
  “叫顾钊。”
  肖海洋手肘一哆嗦,碰翻了桌上一个可乐杯,碎冰块洒了一桌子,他的表情十分难以言喻:“你说什么?”
  “顾钊——‘金刀’钊,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怎么了?”
  肖海洋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再仔细形容一下,他长什么样?是不是三十五六岁,有点瘦,一米七五左右……”
  “年纪看不大出来,不过我觉得应该更年长一点,身高也不止一米七五,”男人仔细回忆了片刻,“我大学入学体检量的是一米七九,那人比我高,而且站在我面前的时候让我很有压迫感,方脸,长得挺有轮廓的。怎么,您认识?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假警察?”
  随着他的形容,肖海洋神色几变,先是茫然,随后升起隐隐的怒火——这不是顾钊,余斌被杀后一年多,按时间推算,顾钊已经蒙冤而死,竟然有人胆敢冒充他的身份出去招摇撞骗!
  他一瞬间觉得好像心里最干净的地方被人玷污了似的,如果他身上有毛,肖海洋可能已经炸成了一个毛球,他握紧的拳头“嘎啦”一声,冷冷地说:“不,他就是假的,他都问了什么?”
  “像你们一样,他也很详细地问了我当时滨海一行都谁去了,行程是怎么安排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人,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说我不记得,那个男的想了想,又问我,‘你们余斌老师当时有没有单独出去过’?”
  肖海洋和郎乔对视了一眼——对了,如果余斌被杀,真的和他去过滨海有关,那么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学生们都毫发无伤?犯罪分子可没有不杀未成年的原则底线,所以很可能是他单独行动时遇到了什么事。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我们准备离开的头天晚上,因为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回程,晚饭后,余老师特意嘱咐大家收拾好东西,这时,有个女生突然说找不着相机了。我们帮着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她可能是落在取景的地方了。相机在学生手里算是贵重物品,余老师一听,就立刻替她回去找。因为当时天太晚了,他没带学生,自己开车去的,路上跟人蹭了车,我是第二天看他去给租车结账的时候才知道。那个自称顾钊的……”
  肖海洋陡然打断他:“别用这个名字叫他。”
  男人和郎乔都是一愣,肖海洋回过神来,略低了头:“对不起,但是他不是顾钊,请别用这个名字叫他。”
  尽管他尽量礼貌了,话说得却还是很生硬,郎乔正想试着打个圆场,那男人却十分善解人意,了然地说:“哦,知道了,所以他冒充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警察吧?那我说‘假警察’好了。”
  肖海洋听见“德高望重”这个词,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个假警察追问我,说老师撞了谁。我也不知道啊,我又没在现场,只是听老师说当时天黑,他又有点走神,经过海边的山坡上时,林子里突然冲出来一辆车,他当时没反应过来,一不小心剐蹭了人家的车门。不过对方应该素质挺高,没说什么,反倒是老师自己过意不去,非要追上去给了对方联系方式,让人到时候把修车补漆的单据寄给他。就这一点事,事故是和平解决的,余老师不是不讲理的人。”
  肖海洋和郎乔对视了一眼。
  肖海洋:“对方的车牌号记得吗?”
  “余老师或许记得,但也不会特意跟我说啊。”男人一摊手。
  这确实也是,肖海洋不由得有些失落,郎乔却说:“你怎么知道当时找你问话的这个人是假警察呢?”
  “但是……”
  “我临走的时候,又想起一件事,本想回去跟他说,可是一回头,发现那个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和方才的和蔼可亲完全不一样,当时学校正在进行防诈骗宣传,我突然有点不放心,就跟他要了工作证——不过那会我也没什么常识,看不出证件真假,偷偷翻了翻手机上思政老师发的防诈骗贴士,看见第一条就是‘警察取证一般是两人以上一起行动,碰上单枪匹马的要多留心’。”
  郎乔:“你本来想告诉他什么?”
  “是画。”男人说,“余老师是个很用功的人,速写本不离身,看到什么有触动都会随手画下来,那次去滨海他的速写本正好用完了,有几幅画画在了纸上……勾勒的农家乐小院什么的,临走的时候我给讨来了,结果发现里面有一张人物素描,画了一男一女。我没见过这两个人,我猜也许是他那天晚上出去撞上的人。”
  肖海洋:“画你还留着吗?”
  “余老师的遗物,当然还保存着。”
  骆闻舟接到肖海洋的电话时,小眼镜简直有点语无伦次。
  “我们到他家楼下了,现在就去取证!”
  骆闻舟叹了口气:“你俩谢谢人家了吗?”
  肖海洋这才想起来,余斌的这个学生本来是打算坐夜航离开燕城的,连忙回过头去对一身行李的男人说:“这……不会误你的飞机吗?”
  “我飞机已经起飞了。”男人一耸肩,“我爱人陪着我们俩父母先过去了。”
  “那……”
  “没事,我看看能不能改签,机票紧张的话就算了,出去玩而已,少去一趟又不会死,但是余老师的案子如果真有别的隐情,你们结案以后,可不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当年的美术生说,“余老师对我们很好,能为他做一点事,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觉得心安,我觉得他应该长命百岁。”
  骆闻舟转头去看审讯室的监控,一个刑警正在审问朱凤关于育奋中学的案子。
  “你假扮校工,用录音误导王潇,是谁指使的?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朱凤不回答,只是冷笑。
  “你说你们的目的是揪出卢国盛和他藏身的地方,好,”刑警说,“但是你知道这件事导致一个男孩死亡吗?他不但死了,还死无全尸!”
  朱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条法令纹将她的嘴角拉得很低。
  “你既然跟踪王潇,不知道那孩子在校园暴力里经历过什么吗?你不但冷眼旁观,还利用她?”
  朱凤拉平了自己的嘴角,冷冷地说:“她这不是没死么?”
  “你说什么?”
  “十几刀,大斌被捅了十几刀……都不成人样,你们不都是冷眼旁观么?”朱凤声音沙哑,“她又没死,矫情什么?”
  骆闻舟不知为什么,被这话堵得如鲠在喉,他吐出口浊气,叼起烟走出了监控室,浑身上下一摸,发现打火机忘了揣出来。
  这时,旁边“咔哒”一声,一簇小小的火焰冒出来,递到他面前。
  骆闻舟一偏头,费渡不知从哪寻摸出一个打火机,问他:“点吗?”
  骆闻舟:“……”
  他噎了片刻,默默地一摆手,把烟放回去了。这时,他手机一震,肖海洋发了一张图给他,骆闻舟打开一看,发现那是一张铅笔的素描画,纸张已经泛黄了,画夹在塑料夹子里,保存得还不错。上面画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角落里是日期和余斌的签名。
  画得十分传神,骆闻舟看完以后长叹了口气:“苏慧,还有……”
  “春来集团的那位掌门人。”费渡探头看了一眼。
  十几年前,张春龄和苏慧半夜三更前往滨海时,被回去给学生找东西的美术老师余斌撞见。
  他们去做什么?
  后备箱里有女孩的尸体吗?
  苏慧是不是一直充当郑凯风与张春龄的联络人,被余斌撞见他和张春龄在一起后,为了保险起见,郑凯风的联络人才换成了杨波的母亲卓迎春?
  骆闻舟重重地用拳头敲了一下墙:“一幅画……这太荒谬了,况且我们连这幅画是不是余斌本人画的、是在什么场合画的都证明不了。就算法院检察院都是我亲爸开的,他也不可能凭这东西给我开拘捕证……费爷,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这里或许有你能用得上的东西。”费渡说。
& & 第168章 埃德蒙·唐泰斯(三十九)
  M国C省小镇。
  埋伏的狙击枪枪口依次扫过陆嘉、周怀瑾,最后先对准了被推回小院的老人周超——狙击手冲一车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先打死那个早该死的老东西,再干掉狗日的周怀瑾,剩下的分拨解决。
  小院里的周超正充满恐惧地叫喊着什么,陆嘉一脸茫然,问周怀瑾:“这假洋鬼子嚷嚷什么呢?”
  周怀瑾矜持地回答:“夸你是强盗。”
  “哎哟,是吗?”陆嘉闻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立正站好,“这么夸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老周先生,你要是非不配合也行,不过……”
  他目光一凝,看见周超脸上闪过了一个小红点。
  陆嘉:“闪开!”
  按着周超的青年早有准备,反应极快,一把压下了那老头的脑袋,扯着他躲开。紧接着,打着旋的子弹擦着老头花白的头发,呼啸着击碎了他身后的玻璃窗,东南亚保姆放声尖叫,和“吱哇”乱喊的周超构成了男女二重唱。
  “他娘的,连个预告也没有,这帮人一出国就无法无天了!”陆嘉一手拎起周怀瑾,一手拎起东南亚小保姆,用无影脚踹开门,强行闯进了周超家里。
  周怀瑾身不由己地被他拖着走,同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句歌词——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
  这时,后院三声车喇叭鸣笛,陆嘉吹了一声口哨,打着呼哨说“走着”,拖家带口地借着周超的房子掩护,带人穿了过去,一辆带货厢的大车已经等在后边接应:“老陆!”
  陆嘉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计算失误,还得麻烦老爷子再跳一次篱笆。”
  他话音没落,周超、周怀瑾和小保姆这三位同时惊叫,已经给一起扔了过去,那伙持枪歹徒第一波突袭失手后,立刻围追堵截过来,堪称密集的枪声不断逼近。
  这下连周超也别无选择,只能连滚带爬地上了陆嘉的贼车。
  “大招呢?”陆嘉断后,一把甩上货厢门,子弹险而又险地打在铁门上,凹进去一块,他不知冲谁吼了一嗓子,“还藏着掖着干什么,再磨蹭,我们都要被打成筛子了!”
  话音没落,机动车引擎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几辆穷追不舍的车已经绕过周超的小院。大货车看着十分敦实,其实不太灵活,顿时进退维谷。
  对方大概是看出陆嘉早有准备,为求速战速决,越发丧心病狂,两辆小型suv一前一后地夹过来,车上都有枪,货车司机在乱飞的子弹中急打方向盘,货厢里的人顿时活像进了滚筒洗衣机,稀里哗啦地滚作一团。
  外面枪声、车轮刮地声、碰撞声,再加上货厢里的尖叫和闷哼……不用睁眼看,就能想象出一场惊心动魄的命悬一线。
  货车躲开了前面的强敌,却没躲过后面的追兵,累累赘赘的大货厢被人追尾,“咣”一声巨震,周超那老东西吓得一把抱住自己的头,直接尿了裤子。
  周怀瑾也被震得直想吐,五指痉挛似的扣住货厢壁,咬牙撑起了自己两条胳膊,摆出一个从电视节目学来的拳击防御动作,可能是打算表演徒手击飞子弹。
  然而他的心吊到了嗓子眼,预想中的第二次追尾却没来,货车被人一撞之后毫不停留,反而借力往前,强行突围,而外面磕磕绊绊地乱响了一阵,竟然就这么消停了!
  好一会,货厢里都只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和周超带着哭腔的哼唧,没人说话,随后不知是谁打开了货厢里的灯。周怀瑾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和一群劫后余生的同伴面面相觑。
  陆嘉倒是镇定非常,一点也不慌,十分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周怀瑾:“你还行吗?”
  “挺行的,”周怀瑾苦笑,“我觉得我就快习惯了……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安全了,放心,他们应该不敢追了。”陆嘉满不在乎地挽起袖子,嫌弃地把周超拎了起来,“大爷,您身体不错,心理素质可不行啊。”
  “不敢追?为什么?”货厢里是封闭的,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周怀瑾联想起陆嘉方才那呼唤的“大招”,不由得对驾驶员展开了丰富的想象,“你们昨天晚上在酒店里准备了什么?司机那里是有什么杀伤性的武器吗?”
  大炮筒?火箭弹?还是生化炸药包?
  周怀瑾不由得十分忧心忡忡:“不会太招摇吧,惊动这边的警察可麻烦。”
  “没那么洋气,”陆嘉无语片刻,朝他摆摆手,谦逊道,“土办法。”
  周怀瑾求知欲旺盛:“什么土办法?”
  “你在国内没接过那种神秘的骚扰电话吗?”陆嘉冲他笑了一下,“你额己在我叟丧。”
  张东来兄妹落脚的别墅里,张婷正对着窗外发呆,她此时依然觉得十分不真实,隐约还有点不安,一想起自己离家万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又忍不住惆怅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的房门被人敲了两下,还不等张婷回话,外面的人就近乎失礼地直接推开门,张婷诧异地回过头去,见那位一路陪同照顾他们的“管家”大哥脸色铁青,问她:“张小姐,你知道你哥去哪了吗?”
  张东来的房间拉着窗帘,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房门紧闭,他进屋之前还拿走了两瓶酒,一副打算醉生梦死、连睡24个小时倒时差的架势。
  作为燕城知名纨绔,张东来是什么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他非得睡到日上三竿不可,上午也没人敢去打扰他,结果居然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溜走的!
  这地方安保一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还偷走张东来这么个大小伙子,这事难度系数太高——只能是他自己跑的。
  “他能去哪?他会联系谁?”
  张东来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外语不要提,字母表能背全已经算对得起九年义务教育,让他独自出去买包烟他都买不利索,还能跑哪去?
  张东来兄妹之所以被送到国外,就是为了他俩的安全,没想到他俩在风起云涌的国内都全须全尾,刚到了“安全”的地方,反而马失前蹄,直接丢了一个!
  张婷吓得不敢吭声。
  奉命照顾他们俩的“管家”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刚才有人给他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张东来蜷缩着躺在那,身边还放了一瓶他昨天自己拿走的酒,闭着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照片底下附赠了一句话:“再追,我们可就只能把人化整为零地还给您了。”
  管家手有点哆嗦,张春龄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视作命根似的,来之前上面特意嘱咐过,别的不管,一切以他们兄妹俩为先,万一在他手里出点什么事……
  “东来认识周怀瑾吗?”
  “谁?”张婷先是有点懵,好一会才想起来,“没、没听说过,姓周的他好像就认识一个,就是前一阵子出事的那个,而且以前来往也不是很多,我哥说那人是个傻……傻那什么。”
  当年周氏的中国区负责人是郑凯风,周怀瑾不像没心没肺的周怀信,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在郑凯风的地盘上露面,基本不回国,而且此人是名校出身的精英,跟张东来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是两个世界的物种,尿不到一个壶里,也没有交集,“管家”实在想象不出姓周的到底是怎么把张东来弄走的。
  “怎么了?”张婷无意中扫到他手机上的照片,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我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他昨天还好好的呀,是被人绑架了吗?”
  “管家”被她晃得冷汗都下来了。
  张婷慌张地说:“可是……可是我就在隔壁,没听见什么动静啊。再说咱们这么多人……早知道国外治安这么差,我就不闹着要出国了,叔叔,现在怎么办?他们要多少钱啊?我要给爸爸打电话。”
  “不,等等!”“管家”被她最后一句话说得一哆嗦,连忙挤出了一个笑容,“哪来那么多绑票的?你哥可能就是被朋友叫出去了,他又爱玩,没事,他身上有定位的东西,你放……”
  “管家”话音没落,又一张照片传来,“管家”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张东来身上那个不能用的手机、衣扣、皮带里的追踪器,一个不差,全被搜出来排在了一起,对方还留言说:“要来找我们吗?”
  “管家”神色阴鸷,手直哆嗦,把信息回了过去:“你到底要什么?”
  “叮”一声,信息回得相当快,一张一寸照片发了过来,“管家”一愣,缓缓地抬起头,众人的目光一时都随着他集中在别墅里的一个人身上。
  神秘信息说:“我要这个人来换。”
  “管家”心里一凛,这人是这一次张春龄特意交代,和张东来兄妹一起送出国躲避调查的,是和苏程接过头的人!
  神秘信息随后发过来一个时间和地址:“要活的,规定的时间送不到,就在小少爷身上割点什么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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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耍花样,小少爷可比这些垃圾值钱。”
  “管家”在张婷含泪的目光注视下,愤怒地摔了手机。
  燕城——
  调查组再次秘密将调查重点转向张春久的时候,骆闻舟回到了群龙无首的市局。
  “你有什么?”骆闻舟奇怪地问费渡。
  “这个。”费渡摸出自己那个鸡零狗碎的手机,刷出一条朋友圈给骆闻舟看,一个备注名是“哲学家”的好友发了两张照片,取名叫“无聊”,一张是自己的自拍,另一张则是一个客厅的场景,一群人带着一堆行李箱,好像正在七手八脚地整理行李,打算要长住的样子。
  “这是张东来?”骆闻舟一愣,扫了一圈,没从照片里看出什么来,“他这时候发的什么照片?这照片怎么了?”
  “你当然不认识,但是苏程肯定有认识的,不但认识,交往应该还颇为密切,毕竟他们曾经合谋,打算在我回公司接受调查的路上撞死我……”
  骆闻舟:“什么!”
  “嘘——”费渡伸出一根手指,点在骆闻舟的嘴唇前。
  骆闻舟的回应则是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脑勺,冷酷无情地打断了费渡装神。
  费渡:“……”
  一丝不乱的头发被骆闻舟糊成了一把,费总脸上带着几分诡秘的笑容顿时开裂。
  “费渡你个孙子,你当时不是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没事吗?我他妈居然还以为你靠谱!”
  “本来就没事,”费渡默默后退两步,预防骆闻舟再动手动脚,“苏程心大胆小,感觉到我防着他就知道事情败露,肯定会立刻逃跑。像他这种没用的东西,除了灭口没别的用途。可是苏程中途离奇失踪,根据张春龄以前的处事风格,这个时候他应该立刻做出反应,并且给自己安排后路。接触苏程的人不可能是他豢养的那些通缉犯,我猜这种时候,他不会贸然处置自己的心腹,最大的可能性是把接触过苏程的人都走,和他自己的软肋一起送到一个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骆闻舟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拽回到自己跟前:“张东来这爹坑得也太凑巧了。”
  “不凑巧,他信任我。”费渡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回他没有笑,也没有用方才那种向喜欢的人显摆什么的语气,只是平铺直叙地说,“张东来是个耐不住寂寞、也沉不住气的人,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会在第一时间跟他认为靠谱的人诉苦,是我把他骗出来的,照片是我让人假装美女,忽悠他拍的。”
  “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去公司接受调查的路上。”费渡说,“苏程是我故意留下的饵,他身边有我的人盯着。”
  骆闻舟:“苏程现在在什么地方?”
  费渡从骆闻舟上衣胸口内袋里摸出自己放在他那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方好像一直在等他,电话才刚拨出去就接通了。
  “卫卫,”费渡用十分轻柔的声音说,“是我。”
  “费总,天哪,我等您电话等好久了!”少女的声音从免提听筒里传出来,语速快得有些语无伦次,“担心死我了,陆大哥他们顺利吗?您又一直不联系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费渡笑了一下:“马上就结束了——姐姐在吗?”
  “在的,稍等。”
  片刻后,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有些低沉的女声:“我是卫兰。”
  卫卫亲生父亲早亡,母亲是个不负责任的酒鬼,在当地名声很差,小时候别的孩子欺负她,都说她是“野鸡的崽子”,她有个年长七岁的大姐姐,从小护着她,桀骜不驯,早早辍学出走,想要闯出一番天地来,带着小妹摆脱这个见鬼的家,可是天地如囹圄,哪有那么好闯呢?
  姐姐离开以后,年幼的卫卫随母亲改嫁,然而生活却并没有好转,反而因为所托非人而雪上加霜。禽兽的继父给年幼的女孩造成了终身难忘的噩梦,直到她终于鼓起勇气逃出可怕的“家”,被费渡的基金会救助。
  刚开始,基金会一边帮她寻找离家多年的姐姐,一边想办法替她讨回公道,但是在证据确凿、警察上门逮人的时候,卫卫的继父畏罪潜逃,随后他的尸体被人在离家三公里左右的小池塘里发现,死于刀伤,浑身赤裸,身上多个器官被切除,头朝下浸泡在淤泥里。
  凶手处理完尸体以后,十分镇定地带着血迹离开,途中遇到了一个路过的目击证人,居然还冲目击证人笑了一下,而凶器就插在尸体心口上,上面大喇喇地沾着凶手的指纹。
  当地警方通过目击证人的画像还原与凶器上的指纹判断,认为卫卫离乡多年的姐姐卫兰有重大作案嫌疑,并在当地发布了通缉令。
  这些年基金会和警察都在找她,她却凭空消失,成了被豢养的通缉犯中的一员,直到费渡放在苏程身边监视那蠢货的人回报,说苏程招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助理。
  “我现在可以把这老货出手了是吧?”卫兰轻轻笑了一声。
  费渡沉声嘱咐:“你要小心。”
  卫兰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用你多嘴?小宝贝,老娘动刀砍人的时候,你还在家吃奶呢。”
  费渡没在意她出言不逊,只是问:“你想好了吗?”
  她毕竟杀过人,毕竟是通缉犯,这次一暴露,下半辈子都会在监狱里蹉跎。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卫兰说,“费渡,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指路牌:卫卫的背景和出场时间在120章,卫兰和费渡暗通款曲在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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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169章 埃德蒙·唐泰斯(四十)
  骆闻舟不用去仔细查,也能从卫兰这种无法无天的语气里大概推断出她是个什么人,看着费渡的视线越发山雨欲来,他没发作,一直等卫兰挂了电话,才沉声问:“你答应了她什么?”
  “照顾卫卫。”
  骆闻舟紧接着又问:“你什么时候联系上她的?”
  费渡目光一闪,这个事情要说起来,那可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骆闻舟:“嗯?”
  “我刚出院的时候,”费渡惜字如金地回答,随后不知是睫毛又把眼镜片刮花了还是怎样,他认认真真地擦起了眼镜,并干脆利落地转移了话题,“有苏程自首作证、有张东来发的照片,幸运的话,也许还能把跟苏程接过头的人引渡回国,你觉得以这些条件来看,申请逮捕张春龄可以吗?”
  骆闻舟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费渡并不接招,抬手把他敞穿的外衣扣子系上一颗,目光顺着他被衣服勾出的腰线扫过,眼角一眯:“张东来那条状态更新时间是五分钟以前,我能看见,张春龄兄弟也会看见,再不快点,可就来不及了。”
  “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骆闻舟抄起电话,转身就跑。
  他只是听了个冰山一角,就知道费渡隐瞒的事不止这些,骆闻舟心里隐约觉得不对,然而此时迫在眉睫,已经无暇仔细追究。
  费渡一直目送骆闻舟的背影离开,然后他双手撑在旁边的窗台上,长长地吐出口气。
  过了午夜,就到了农历年的最后一天。
  生肖交替、爆竹解禁。
  调查组在从费渡那里“意外”得知张东来兄妹秘密出国后,立刻加强了对春来集团和张家兄弟的监控,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盯着张家,每一辆进出车辆都要仔细排查,确保张春久和张春龄兄弟在调查组视野中。
  东八区时间,凌晨一点半,一声巨响惊醒了夜色,风平浪静的张家好像什么东西炸了,窗户碎成了渣,舌头似的火苗紧接着奔涌而出,奉命紧盯张家的“眼睛”惊呆了,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上报,就先收到了配合逮捕张氏兄弟的命令。
  燕城这种地方,再低密度的小区也有近邻,偏巧有风,干涩的风推着诡异的大火到处乱窜,眨眼间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呼救声和着尖锐的火警警报声音此起彼伏,警察与同步赶到的调查组把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火场里有助燃物,越是压制,气焰就越高,热浪几乎驱散了冬夜的寒意,消防队不断叫增援,使尽了浑身解数,片刻后,一辆足能以假乱真的消防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外围,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们进进出出,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又开走的。
  足足半个多小时,火势才算控制住,警方迫不及待地冲进去搜查,只看见一片狼藉、人去楼空!
  至此,被要求保持通讯畅通的张春久失去了联系,确定已经潜逃。
  呼啸的警车奔驰而过。机场、火车站、交通路网,乃至周边省市全部接到逮捕张春久和张春龄的协查通知。
  与此同时,已经金蝉脱壳的张春龄瞪着“张东来发的照片”,神色极其阴沉地联系上跟在那倒霉儿子身边的人:“张东来那混账……什么!”
  张东来失踪的消息也终于纸里包不住火,从大洋彼岸传了回来。
  凌晨两点一刻,东坝河附近发现了一辆被遗弃的消防车,遍布各处的天网系统中终于在附近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监控中显示,一辆黑色商务轿车里有疑似张春久和张春龄兄弟的人,越过东坝后,正在往东南出城方向行驶。
  路障、无人机紧急出动。与此同时,监控着春来集团的调查组发现,春来集团一个留守值班的高管无声无息地换了衣服,扮成一个送外卖的,背着个外卖人员常见的大包乘车离开,也是往东南出城方向!
  调查组立刻派出跟踪人员,缀上了那个自以为隐蔽的人。
  “追!立刻追!”
  “等等!”带人赶到的骆闻舟只听了一耳朵就觉得不对——没什么根据,只是以张春久的经验和反侦察能力,不该被人这么快发现踪迹,“等一下,我建议再仔细排查一下近几天张家附近的监控……”
  “骆队,那辆消防车里扫到了张春久的指纹。”
  “骆队,你看看这个。这是附近一辆私家车的车载监控。”
  警方地毯式排查了那辆被遗弃的消防车周围,其中一辆私家车的车载监控角度正好,拍到了假消防车上的人弃车潜逃的一幕,其中一个男人一边走,一边把身上的伪装往下剥,那人走路的姿势、细微的小动作……
  他突然若有所觉地转过脸来四下看了一眼,监控拍到了正脸,正是张春久本人!
  “这是张春久吗?是吗?”一个调查员冲骆闻舟嚷嚷,“你们在市局待了这么多年,认不错吧?不惜代价把他追回来!”
  天罗地网似的追捕在寂静的东南城区铺开,等着一头撞上去的毒虫。
  费渡开着窗户等待夜风,忽然旁边轮椅的声音“吱吱呀呀”地传来,他头也没回,说:“伤员怎么也不好好休息?”
  “睡不着。”陶然推着轮椅,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边。
  费渡扶住轮椅扶手,回手关上窗户,又脱下外套搭在他身上。
  陶然作为一个脆弱的木乃伊,没有推辞他的照顾,他在光线晦暗的楼道里发了好一会呆。
  “师娘把师父的遗物给我的时候,我也没睡着觉。那封遗书我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能背下来,我觉得它比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都可怕。我对着那封遗属看了一宿,第二天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 陶然低头苦笑了一声,“没想到准备的方向不对。”
  老杨说“有些人已经变了”,说来真是讽刺,因为现在看来,罪魁祸首恐怕并不像他们最初揣测的那样,被什么金钱权力腐蚀,人家是坚如磐石、从一而终的坏,反倒是保存这封遗书的人,被风刀霜剑削成了另一种形状。
  陶然哑声问:“张局到底为什么?他缺钱吗?缺权力吗?”
  “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费渡摸出手机,把一张黑白的旧照片递给陶然看。
  那是一张合影,相当有年头了,照片上有十几个孩子,几岁到十几岁不等,全体面无表情,站成两排,簇拥着两个男人,那两个男人一个西装笔挺、抬着下巴,另一个满脸油光,还谢了顶,一人捏着一角,共同捧着一张纸板,上面写着“爱国华商周氏集团捐赠”云云。
  神气活现的中年男人们和周围死气沉沉的孩子们对比鲜明,仔细一看,几乎能让人看出些许恐惧的意味来。
  照片一角写着“燕城市恒安福利院”,日期大约是四十多年前。
  “这是陆嘉刚刚发过来的,他们找到了周雅厚当年的助理。”
  老东西周超一开始不配合,后来被追杀者吓破了胆子,得知自己行踪已经败露,不配合唯有死路一条,他年纪虽大,却依然怕死,二话不说就全交代了——照片上那个代表周氏集团送捐款的就是周超。
  “恒安福利院,”陶然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是……苏慧曾经住过的那家?哦,我好像看见哪个是她了。”
  “你再仔细看看,上面还有熟人。”费渡说,“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还有站在福利院院长旁边的少年。”
  小男孩约莫有五六岁,瘦得像个小萝卜头,紧紧地攥着那少年的衣角,阴郁的目光从画面上射出来,垂在身侧的小拳头是攥紧的。陶然乍一看觉得男孩有些眼熟,皱起眉仔细辨认了好一会,他突然从这张经年日久的黑白照片上看出些许端倪。
  陶然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费渡:“这……这是……”
  那男孩没有巴掌大的脸上好像只能装下一双眼睛,五十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能将年幼时长在骨子里的削瘦带走,眉目间依稀能看出长大后的影子——陶然想起自己无数次看见过的、陆局桌上那张他们年轻时的照片:“这不可能是张局吧?”
  “春来集团的大老板不爱露面,但公共场合下的照片也有,”费渡用手机搜罗了片刻,在网上找到了一张张春龄年轻些的照片,放在院长旁边的少年身边,“像吗?”
  “张局……张春久和张春龄是恒安福利院里出来的?孤儿?”陶然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不,等等,我记得你们说这个福利院是个贩卖人口的窝点,那……”
  “陆嘉说,当年那个接受捐赠的院长名叫‘郝振华’,燕城人,出生于19XX年5月,有名有姓有籍贯和出生年月,能查到他的下落吗?”
  “你等等。”陶然一扫方才的颓废,示意费渡把他推进办公室,开始打电话查。
  有了具体信息,查起来方便得多,陶然一边道歉,一边叫醒了一串昏昏欲睡的值班人员,片刻后,随后居然真的打探到了一个年龄与姓名对得上的。
  “是有这么个案子——死者郝振华,男,当年四十六岁,死于刀伤,凶手敲开他家门后,冲受害人胸腹部连捅三刀,受害人内脏大出血,随后往屋里躲闪逃命,血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卧室,凶手追了进去,又持死者家里的铜花瓶,猛烈击打死者头部,连续多次,直至其死亡……现场狼藉一片,据说尸体的头被砸得像个烂西瓜。家里所有贵重物品和现金被扫荡一空,当时警方判定为入室抢劫。”
  “后来呢?”费渡不知从哪寻摸出一包速溶的奶粉,用热水泡了,又额外加了糖,放在陶然身边,问,“这起入室抢劫谋杀案是什么时候的事?”
  “后来不了了之,后来市里集中组织了几次打黑行动,打掉了几个暴力犯罪团伙,有那些穷凶极恶的,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案子,稀里糊涂一并认下了。”陶然顺手接过牛奶,喝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怀疑费渡是手一哆嗦,把整个糖罐子都倒进去了,甜得简直发苦,“谋杀案发生在周雅厚死后第二年,骆队他们那天说得有道理,这个恒安福利院并不是因为周雅厚的死才关门的……费渡同志,腌果脯也用不着这个吨位的糖啊。”
  “太甜了?”费渡很无辜地一扬眉,冲他伸手说,“那给我喝吧。”
  陶然三岁以后就不好意思把自己吃不下的东西剩给别人了,连忙摆摆手,仿佛为了表示自己也能凑合,他又灌了一大口,喝掉了大半杯:“也就是说,福利院院长很可能是第一个受害人,当年的孤儿们策划了报仇,伪装成入室抢劫谋杀了院长,当年刑侦手段不发达,事后死者家属没有不依不饶,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案了。”
  “院长郝振华的家属大概也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买卖,”费渡说,“就算知道凶手是谁,他们也未必敢追究,死于入室抢劫还能博取同情,说出真相闹不好就身败名裂了……他们大概从此尝到了甜头,开始走上这条路——哥,你困了么?”
  也许是室内暖气太充足,也许是费渡低沉和缓的声音太催眠,陶然觉得自己乍听见这么让人震撼的内情,神经应该兴奋才是,可是这会却莫名觉得眼皮有点长沉。
  “没有,”陶然含糊地揉了揉眼,“你继续说。”
  费渡调大了手机的音量,放出陆嘉的语音。
  陆嘉说:“当时福利院里收养的大部分是女孩,每年圣诞节,周雅厚投建的几家福利院都会把12-15岁之间女孩的照片送来,由他去挑,挑中的送出国,按人数计费,以捐款的形式支付给福利院,送过来的女孩平时养在周雅厚的别墅里,有时候也招待跟他一样人渣的朋友。”
  “挑剩下的女孩养大了卖给人贩子。至于男孩——那时候男孩更容易被人领养,所以福利院里剩下的健全男孩不多,就那么几个。”
  “女孩们要留着给金主们,看着好歹要有个人样,福利院平时不会对她们太过分,所以那些金主们不要的男孩,就会遭到变本加厉的虐待,只要路能走稳当,就不能闲着,过了七八岁,每个月要向福利院交自己的口粮费,当童工也好、偷和抢也好,交不够下场会很惨,打骂是家常便饭,而且……”
  陆嘉的语音信息中断了一下,似乎是手一滑,没说完就不小心发出来了。
  过了一会,陆嘉后面的语音才传到:“而且那些等着被拿去卖的女孩必须‘完整’,剩下的不存在这个问题,所以……费总,你懂的。”
& & 第170章 埃德蒙·唐泰斯(四十一)
  陶然听着陆嘉长篇大论的汇报,头却越来越沉、视野也越来越模糊,轮椅上好像生出了某种古怪的力量,不断将他往下拉,在他面前踱来踱去的费渡有了双影,鬼魅似的。陶然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此时,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得难以聚焦了,他吃力地伸出手,抓住了费渡的衣角。
  费渡略一低头,那镜片反着光,陶然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陶然嘴唇微动:“费……”
  费渡把手机放在旁边,把陶然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了下去。
  陶然拼命想睁大眼,终于无力抵抗,无边的疲惫淹没了他:“你……”
  电光石火间,方才那杯甜过了头的牛奶在他舌尖泛起古怪的味道,随即,一个念头掠过陶然心头——为什么费渡允许张东来公开发那两张照片……甚至也许就是费渡自己让人发的?
  既然张东来已经在他手上,如果只是作为证据,把那部手机里的照片直接交给警方不行吗?
  费渡,你想干什么?
  陶然的意识发出最后一声听不见的呓语,溃不成军地就地消散。
  费渡把椅子拼起来,细心地铺了一层棉大衣,又随手捡了一件不知谁脱下来的外套,卷成个枕头,避开陶然身上的伤,小心地把他抱到长椅上安放好。
  他打量了一下陶然不甘不愿的睡颜,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带上耳机,用陶然的权限和通讯设备围观起警方追捕张春久兄弟的进程。
  凌晨两点四十分,张春久等人逃窜到了燕海高速附近,一个未知号码打到了费渡手机上。
  费渡:“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没想到黄雀在后的会是你。”
  “张董,”费渡无声地一笑,“我方才还在想,您什么时候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呢。您可真沉得住气啊。”
  跨国绑架,警察办不出来,如果真有对他不利的证据,早就带着拘捕令**找他了。
  周怀瑾……周家人没有这个手段。
  而张东来身边都是他信得过的老人,知根知底,有一些甚至是恒安时期就跟在他们身边的,范思远的手要真伸得了那么长,他不必等到现在。
  张东来绝对不是被强行绑架的,他趁夜自己溜出去,换了衣服、带了酒,还是一副打算跟狐朋狗友鬼混的装束,显然是有个他信任的“熟人”把他骗走的,诸多种种,再想不到是费渡,张春龄大概也可以去倒一倒脑子里的水了。
  而对方在绑了张东来之后,开出的条件是索要一个人,要的正好是苏程的接头人,那么失踪的苏程究竟落到了谁手里,这事不言而喻。
  张春龄沉声说:“苏程是你的饵,从你躲过暗杀开始,我就应该觉出不对劲来——那不是巧合,也不是你命大。”
  “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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