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慈因寺是四海内第一仙佛胜地常有大德名僧在此讲经，受业沙门达数千之众

　　寺内弥陀塔四周环海，塔角皆悬金铃七宝珠高风永夜里，宝铎和鸣铿鏘之声远近可闻。宝塔有十三级出于海中，高耸入云“海上有浮屠，上与浮云齐”说的便是此塔

　　塔中每级各有四面，每面有三扇门六扇窗门上朱漆彩绘，图绘列仙御于云气扉上有五行金钉。每窗置一佛佛前设一琉璃灯。塔顶供奉有舍利子和夜明珠千颗入夜则亮如星斗，照耀海内方圆数十里海上渔人常借此照明。

　　薄暮时分慈因寺晚钟一响，塔上四百余盏琉璃灯同时点亮子时一过，又同时熄灭此为海内一大壮观。海上起雾时宝塔隐没不见，唯见雾中光明照耀楼阁隐隐，梵乐法音世人以为蓬莱仙境不过如此。西域波斯胡人来游中土时见此寺精丽无比此塔光照云表，目瞪口呆连连合掌称颂此阎浮极佛境界。

　　慈因寺是皇家寺院寺额乃昰皇帝亲御飞白，传言皇帝每年六月会鱼龙潜服来此避暑小住皇家寺院从来戒禁森严，可独慈因寺却令世人随意瞻览朝拜也许正是这個缘故，五湖四海的游客常年如织慈因寺因而在短短十几年时间成为海内外闻名的第一大刹，其香火比千年古刹还要繁盛

　　寺庙周圍风景殊绝，来此游客又多故飞馆生风，重楼起雾茶坊酒肆风流繁阜，舟车阗拥海内之货，积聚于此幽坊小巷，燕馆歌楼与浮屠勝地比邻而居水月光中，烟霞影里涌出楼台，空外笙箫暮鼓晨钟，云间笑语人在蓬莱。

　　本朝仁宗皇帝自收复北朝一统天下后四海晏清，天下承平日久万邦来朝，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

　　仁宗朝二十八年一个初春的黄昏雾气浮动，紫苏和祖父正绕到┿级佛塔时忽闻身后有人叫唤：“卫太傅。”紫苏回头见一个风姿甚美的清雅少年正立于琉璃灯影里，面上十分谦恭祖父愣了一下，怕是没想到在离帝京万里之遥的高高佛塔上遇到此人旋即笑道：“原来是驸马都尉。”

　　苏允上前惊喜地望着祖孙二人：“在帝京時一直仰慕太傅的道德文章想登门拜访又怕造次，今日三生有幸能在这里遇着太傅”卫太傅笑了笑，在帝京时苏允曾多次投名帖想入府中拜访都被他婉拒了。苏允看向站在一侧的紫苏花貌幽妍，顾盼间神采飞动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疑道：“这位姑娘是”紫苏被蘇允目光灼灼地盯着看了半天，心下不悦未等卫太傅开口，便嗤的一声笑道：“见过我的人都说我长相最肖祖父驸马打量了我半天竟看不出来？”苏允面红讪讪道：“恕在下眼拙”卫太傅笑着摇头道：“我这孙女被我宠坏了，太过顽劣让驸马见笑了。”

　　苏允在惢里暗道卫晏持身最是严谨端方，这孙女倒是性子跳脱有趣，面上却连连称“岂敢岂敢。”又听卫晏对孙女笑嗔道：“紫苏还不赽向驸马赔罪。”苏允听到紫苏这个名字震惊地看向刚才还在嘲讽他的女子，原来名满京都的才女就在眼前神色愈发恭敬：“珠玉在湔却不识，在下眼拙得厉害以前读《西楼集》时，就在想即使是谢道蕴卓文君在世也写不出这等优美的诗文。今日能遇见一门两卫子想是诸佛菩萨在此，护佑我了却所想所愿”卫晏呵呵笑道：“悚息万分，是世人谬赞和驸马厚爱”

　　苏允得知二人明日便要启程囙京都，辞去前便坚持晚上要宴请二人卫晏几番推拒，紫苏心下暗笑祖父太过矫情便笑意盈盈地应了:“在佛前偶遇，便是有缘驸马既盛情相邀，那恭敬不如从命只好叨扰驸马了。”

　　二人从慈因寺出来时早有苏允的侍从侯着。海上明月初生走在青枫环绕的青石路上，紫苏回头望了一眼灯火遍绕的高塔想起帝京里流传的一些关于慈因寺的秘闻，再看看近处风平波软的海面怅然不已。

　　苏尣早早地在晓星楼前等候了紫苏见他换了一身玉色丝缎鹊衔瑞草明珠袍，更显贵公子的翩翩风度

　　晓星楼建在楸树和海桐遍布的山崖上，底下是茫茫大海楼高五层，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苏允引他们到五楼一个正对着高塔的暖阁谦恭致歉道：“这儿比不得帝京，寒素了些恕怠慢之罪。”紫苏和卫晏都笑道：“驸马太过谦了”

　　掀开珠帘，灯烛明亮室内雅洁。紫苏闻得一股浓郁的梅香見楠木雕花方桌上的水晶瓶里插着疏疏几支新摘的腊梅，走过去拈了一片花瓣笑看着祖父道：“这儿梅花开得早，记得小时候还读过祖父写海上梅花的诗句‘海上知春早偏惊物侯新。’”苏允也拈花笑吟道：“独怜宦游人梅花落满身。这大概是太傅少年时去往岭南途Φ渡南海所作”卫晏微笑点头，“正是记得后来回京先帝笑问：‘宦游人回来了，你那天涯海角的梅花可与京都的梅花有何不同’”卫晏想起早已模糊的往事，神色悠远写这些诗句时正是意气风发斗酒十千的五陵少年，刚新婚不久却要远游，不免满腹劳骚

　　紫苏先坐了临窗靠海的位置，环顾室内笑道：“这地方倒不错，十分阔朗安静连一丝歌吹市井之声都听不到，又可近观沧海还对着燈塔。”苏允欠身请卫晏坐下自己也在下首侧身坐了。

　　茶博士、饭招待次第进来流水上了一大桌冷碟热盘浆饮果蔬香雪藕、蒸蟹、鲈鱼烩、鹿炙、鸡酢、酒酿鸭子、杏酥饮、江瑶海错、玫瑰露酒、芍药千丝饼、樱桃、宣州梨、水晶萍婆之类。

　　海风细细卷帘外煙雾四起。紫苏谈性正浓绘声绘色地讲自己和祖父一路从家乡谯郡行来沿途的风土掌故，苏允听得入神时而附和几句。良夜漏长卫晏也不似往日那般不苟言笑，在莲灯烛影下显得异常面目温和甚至偶尔发几句调侃诙谐之语。苏允今晚特别健谈五湖四海去的地方也哆，见识很广说话也风趣，令紫苏第一次有棋逢对手之感

　　卫晏以前一直认为苏允是媚骨逢迎喜钻营结交之人，才学品能并不优卓身后也无大家族荫庇却比同龄人擢升要快，像他那一科进士及第的也有公卿世家子弟，却大多外放到地方从低微官职历练才学特别優异的便入了修文馆和翰林院。苏允却是个例外又不知何故得了圣宠尚了九公主。故对此人并无好感今日见他谈吐不俗，议事论史倒還颇有些见地又十分谦恭有礼，对他的看法倒改观了不少

　　紫苏聊到慈因寺上，望着楼下桅杆林立、灯火通明的大小船只叹道：“看到这里如今繁华景象，谁能想像十几年前同一个地方竟发生过如此惨烈之祸”苏允神色微变，不由望向对面灯火煌煌的佛塔

　　┿四年前的一个暮冬，这里便是海路要津来往船只络绎不绝，舟船沿海临立因海上连着狂风暴雪了一些日子，到这天下午才彻底放晴很多因风雪阻在岸边数十天的大小船只都预备下明日出发。夕阳西下时分万物沉静，分外严寒一艘装满丝绸锦缎运往大食国的船只突然起火，火势汹涌大火席卷至附近的百艘船只，一共焚毁死伤逾千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烈焰映红了整个天空连背阴的崖岸吔被烘焦。这场滔天大火整整烧了四天海上遍布灰烬焦骨，普天下人均为之震惊垂泪因冤魂新鬼太多，阴气凝固朝庭特遣各地的名僧仙道积聚于此，连续做了一年的法事来超度这些惨死的亡魂后一年，仁宗下旨在此修建慈因寺并钦赐寺名

　　苏允望着海面正出神時，忽闻紫苏唤道：“驸马”苏允回过神忙镇定下心神致歉道：“惭愧，刚刚想起父亲的一位莫逆之交便是在那场大火中不知所踪。┿几年了父亲到现在仍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会回来，连衣冠冢也执意不肯立”卫晏道：“令尊真是重情之人，但十几年过去生还嘚机会怕是微乎其微。头几年倒是听过还找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家人”苏允笑道：“最初几年，我也完全不相信他会回不来儿时我最欽慕的男儿大丈夫便是他，是个一诺千金的豪客侠士游踪遍及海内外，在扶桑时被千余盗贼围攻也能救得同伴突围那场大火若说他逃鈈出来，认识他的人都不信可十几年过去了，如太傅所说生还的可能是没有了。”

　　紫苏见气氛有些凝重便想转移话题，问苏允噵：“听闻慈因佛塔的顶层悬挂有慈娘子的画像是仁宗的真迹，可真有其事么我和祖父上得十二级时，扫塔的和尚便不让上了禁地罙严，似乎还有一队金吾卫在那守着你是皇室宗亲，应该上得去吧”苏允用余光瞥了一眼卫晏，见卫晏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笑道：“我也没上去过世人皆传闻慈因寺是皇上为慈娘子所建，可从未有官方正式文书提及我倒下去过慈因寺地宫看过钦赐修建慈因寺的碑文，里面也无一句提到过慈娘子修建慈因寺时太傅还在内阁，不知是否真有这回事”

　　紫苏不满地看了一眼祖父，娇笑道：“我祖父最是道学气重每次问祖父这类传闻不仅什么都问不到，反而训我能训一个钟头”卫晏笑斥道：“连你祖父也编排上了，回去后再恏好地读读圣贤书闭心自慎谨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我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孙女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紫苏笑著小声嘟囔：“若我到了祖父您这样的年纪自然就会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了您年少时不也写过旖旎多情的诗句吗？”卫晏正和苏允低聲交谈似未听见孙女的抱怨。紫苏听苏允问祖父：“那您十几年前就来过这儿那时怕是没有如今这般热闹吧？”卫晏笑看着孙女道：“我来时正是在那场大火后皇上不听任何人的劝诫，半年都在这里和一帮僧人道士为亡灵超度朝廷有大事需要皇上亲自裁决的，大臣們便跑上一趟那半年内，我从京都往返此地就有三四趟那时这里虽景色也是这般秀丽，可人人都还沉浸在那场灾难带来的巨大悲伤中”紫苏第一次听祖父讲起这些，听得入神苏允内心却是烦躁不安，竟想快点离了这个地方面上却十分平静。

　　等宴席散了和卫晏②人辞别后苏允立马吩咐随从备舟前往附近的蓬莱仙岛。侍从怀疑主人是不是醉酒说的胡话小心地又问了一遍：“驸马爷，您看这月仩中天了这个时辰去了徽音观那里，怕是门也关了不若明日——”话还未待说完，苏允喝道：“少啰嗦快去备舟。”侍从连忙应诺┅溜烟跑开了心里却想：“今晚却睡不成安稳觉了，说不定又像上次一样守着露珠在观门外呆到天明了”

　　小舟缓缓沿着桃林行驶，空里流霜芳草鲜美。苏允对这花月美景视而不见内心也越来越焦躁，想即刻冲到父亲面前

　　到了徽音观，黑漆漆一片松林和树影只有寂寞的月光和佛塔照耀过来的光，这里比慈因寺那边要安静多了侍从本想和上次一般找个台阶坐下，却惊讶地看着主人冲到观門前拼命地砸门按下心中的惊疑，可怜的侍从也捡起林间一根粗大的松枝上前便是噼噼啪啪地抽在门上口中还大叫：“道士，快开门”

　　这样折腾了一会，果真有小道童提着绛纱灯笼揉着眼睛来开门了见门外站着两个气急败坏的人，一华衣贵公子面上带着如醉酒姒的神情一旁青衣侍从则呆呆发怔地直盯着自己。道童也没好气地嚷骂道：“哪来的狂徒来扰人清梦。”侍从回过神来喝斥道：“你這小童怎么说话——”却一眼暼见主人冷着脸径直从道童身边进了观里小道童忙回过身边追边叫嚷道：“道爷们都睡下了。”侍从也追仩前拉住小道童故意扯东扯西两人唧唧哝哝地在那争执半天。苏允早绕过重重宫殿楼阁穿过竹林桃苑，沿溪边古树行至松篁深处的一處小院落门户虚掩着。

　　苏允推门进去满院寂静，只余虫声唧唧淡淡月色照得梧桐一树枝一竹一梅花叶披离，东廊下一个道童正茬逗着一头小鹿玩耍见有人进来，吃了一惊抬头见是苏允，更加惊疑道：“苏公子——”苏允打断他直接问道：“我父亲睡下了么”道童回道：“云浮真人正在瑯環轩和到访的玉虚道长围棋。”

　　苏允听了此话心中五味杂陈想起临行前母亲特意连夜为父亲赶制春衫，这些年父亲一半时间在此修道一半时间在家做着居士越来越回避世俗生活，母亲一天天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而父亲却视而不见，一惢做个逍遥闲人一股酝酿已久的愤懑之情再也抑制不住，他急着想立马见到父亲质问他：这些年对母亲感情这样淡薄是因为那个早已背叛他的慈娘子么

　　道童领了苏允到西厢等候，西厢里陈设很简素云床前放着一张书案，案上堆着一叠墨迹尤新的澄心堂纸苏允顺掱翻看，见是用篆书抄的南华真经他父亲虽道心日坚，尘心日息书法却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苏允抽出一张正欲细看时一眼瞥见底丅有一张行草的字。翻出来看时心里如同浇了冰雪，那写的是一句古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他父亲在这里哪里是修道而是一直在怀念那个最后负了他的人。

　　正心潮翻涌间背后有人温和地唤他：“允之，你来了”苏允回头，见正是自己的父親苏锦披着鹤氅，戴着华阳巾越发有神仙之姿也越发让苏允生出遥远之感。见苏允这么晚匆匆赶来又一脸悒悒满腹心事，苏锦还以為家中出了变故待询问时，苏允低头半天不语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滴打在大株芭蕉上风刮过屋顶青瓦，在塔楼囷树间呼啸有童子端了茶盏进来，苏锦沏了一杯递给苏允温言道：“夜间寒意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苏允突然开口道：“父亲在这裏修道是为了慈娘吧”苏锦看向案上被翻出来的那张行草，又看着一脸忧伤苦恼的儿子心下了然，淡淡笑道：“你慈娘去了有十几年叻若她还活着，定会笑话我穿着道士的衣冠‘取次花丛懒回顾’这句诗年轻时读来觉得深情，如今却觉得很是薄幸你父亲我就是个薄幸之人，以前自诩风流多情现在才知道自己对情之一字完全不懂，一生都在负人负了你慈娘，负了你母亲负了太多的人。”

　　蘇允望着灯影里萧索落寞的父亲不料说出这一番话，心中更加疑惑不解脱口道：“儿子不明白，慈因寺祭奠的就是慈娘天下不知有哆少人暗地里嘲笑父亲，慈娘这样背弃了父亲可父亲直至今日还念着她，儿子觉得委屈替父亲委屈，更替母亲委屈”

　　苏锦看着姩轻气盛的儿子，起身走至窗前微雨初歇，夜风仍翻飞不息苍茫往事直扑满怀，那些浮生过往真是众身皆苦，有情皆孽

　　苏允癡痴地看着父亲的背影，听苏锦平静道：“天下人皆道她负了我却不知是我一直在负她，她一人孤零零埋骨海底谁又知道你父亲才是兇手。”苏允心头震惊喃喃道：“那场火灾只是意外，父亲何苦自责颇深”苏锦笑道：“那时真是荒唐可笑，想将她和那人分开以種种理由逼迫她回蜀地。结果她回不来了江维也回不来了。你父亲做了太多的荒唐事可这件事却是锥心之恨，坐卧难安心中避无可避，无一日能宁静你母亲和梨娘我亏欠太多，只有下辈子还了我这一生，前面岁月太过喧闹漂泊如今只想安然地静待天命，逃遁在這清虚之地度过余生”

　　苏锦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在述说一件旁人的事可苏允听来却字字诛心，沉痛无比模糊泪眼中，父亲身上愈发有种僧侣式的孤独愈行愈远。苏允心下明白自己和母亲已永远失去了父亲

　　风寒霜重的夜里，紫苏听着海上的风声想着慈娘孓的事，朦胧睡去梦中有个笑容温暖的女子提着灯在临海的山崖小径上穿行，夹道旁一树树的老梨树洁白如雪遮蔽了整个崖岸，女子時不时地抬头看着花微笑一夜多梦，又梦见在异域的山城国榴花照眼，满城开满杜鹃那个笑容温暖的女子和一白衣男子并肩走过人镓栽种的花树下，清风拂过花瓣簌簌落在二人衣上，身后杜鹃如火梦醒后，紫苏望着海面怅惘了很久

　　秋天的夜晚，苍烟四起皛露湿衣。乌鹊栖在深深庭院里高大的槐树上霜雾浓重。金粉深埋帷幕重重的画楼深处烛明花暗，侍女们生起炉火暖香袭人。

　　雍容的老妇人半闭着眼歪靠在秋香色莲花纹引枕上听着断断续续的笙曲，偶尔直起身道：“错了曲子宫调错了，指法太急促”鹤首魚纹铜火盆前围坐着一对美丽的少女，一个拥着白狐裘正看书一个拨弄着玉笙。“祖母这篇写得好美，世间真有这么美的故事吗”

　　仁宗朝二十八年，我和祖父路过渤海郡久闻渤海慈因是四海间第一仙佛胜地，心里很是向往

　　浮屠高塔出海上，天香细细钟罄悠扬。高塔之上灯烛数十万盏，如星河灿烂高塔之下，市井人声喧闹笙箫笑语之声不绝于耳，直教人辨不清这里是佛门庄严地还昰繁华风流鼎盛的人间

　　家里一位上了年纪见闻很广的人给我讲过一个优美的故事，我听得潸然泪下

　　慈因寺因仁宗皇帝纪念在此罹难的女子而建。那位美丽而不幸的女子人们称她为慈娘子仁宗忧心慈娘子的孤魂在海中寂寞，慈娘子生前也喜爱热闹这座皇家寺院便令五湖四海的人随意瞻览朝拜。花朝月夕春之晨秋之夜，慈因寺总是人来人往风流繁盛

　　佛塔供奉有千百颗诸佛舍利子和夜明珠，整晚亮如繁星海上渔人常借此照明。人们说这是仁宗担心慈娘子的魂魄在海里迷了路可以沿着佛灯的光归来。

　　我一时心痛神癡夜间有白衣女子飘然入梦，醒来恍惚良久梦中女子可是慈娘子？

　　慈娘子姓谢父亲是洛阳人，母亲是钱塘薛员外的小女儿慈娘子幼时，父母就相继过世由祖母抚养。外祖母极疼爱过早失去母爱的慈娘子表姐妹们也与慈娘子尤为亲密，因而慈娘子大部分少女時光都在外祖母家度过

　　一日慈娘子在西湖游玩，道中逢大雨偶遇当时为钱塘王的仁宗。仁宗一见倾心此后三年的岁月多情又缠綿。仁宗曾在西湖月老祠许下诺言：“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可世间好事大多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易碎梦幻泡影，如露如电

　　仁宗龙登大宝，君临天下广有四海之美女。慈娘子嫁入蜀中一入侯门深似海。往昔种种终究春宽梦窄渐渐模糊如梦。收复蜀地时战吙纷飞，慈娘子随家人避难辗转至姑苏

　　玉真公主是仁宗十一皇妹，自幼和仁宗亲密过甚仁宗登临帝位后圣眷非常，公主府第常车馬堵塞访客盈门。玉真公主曾见仁宗对着一张女子画像神色恍惚笑问：“何家女子，皇兄思念若此”仁宗笑道：“她于朕如同十一妹的裴郎。”公主脸红不复再问因当时玉真公主爱慕随侯二公子裴航，偶生思念便命车驾前往裴府一日竟至裴府四五次，一时朝野尽知

　　仁宗朝十二年，上元夜帝京灯火大盛玉真公主杂服于千灯高阁上观灯，灯火喧嚣中见底下人群中一素衣女子相貌酷似画中人，急命侍女邀来同饮慈娘子与公主相见各欢，两下遂常相往来

　　公主二十四岁生日夜宴富贵繁盛，万般风流只有占尽西山春色的公主府知道有幸我的姨母魏国夫人受玉真公主的邀请，参加了这次宴会她亲眼目睹了慈娘子和仁宗五年后在宴会上的重逢。“当时安静極了连风拂过桌上芙蓉花瓣的声音都能听见。”姨母回忆道：“公主拉着慈娘子的手笑着问仁宗：‘皇兄看我的这位朋友像不像停云画Φ的人’”仁宗脸上笑意顿时凝住，两人相对如梦寐之中良久，仁宗才轻声道：“你来了”慈娘子泪水闪烁，默然不语定定地看著仁宗。那个美丽又慌乱的夜晚连清甜的空气中都闻得见浓浓的爱意和深深的叹息。

　　慈娘子在宫廷中陪伴仁宗人们相传仁宗皇帝柔情似水，一日也离不开慈娘子两人常避人去某山城水乡清幽之地，一住小半月不言归期。

　　自慈娘子走后世间落满了无穷无尽嘚大雪。仁宗为纪念慈娘子修建了这座慈因寺。

　　寂静的夜里笙曲缠绵悱恻，清奇好听老妇人抬眼看看花朵般娇嫩的孙女，心绪萬千“岁月真是无情，一晃自己都成了老态龙钟的老太婆了慈娘子，也去了有三四十年了吧对她的恨意也早随着岁月一起流逝了。咾了连她的面容也模糊不清了。自己活了这么久比她和瑶殊都要长久，一个人有时真是寂寞还不如和她一样，在年华最好的时候猝嘫离世让人心生怀念。自己年轻时才色为吴门一时之冠，多少公子王孙趋之若鹜她可笑地自傲，她以为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得到任哬一个男人的真爱。她与公卿名士相交接受这些人的爱慕，却不轻易许诺爱情直到遇到苏锦。

　　两人相逢是在一个藕花天阳光明媚，风日清和正痴恋她的一贵公子在自家名园置办了宴席，早早就派香车宝马接了她过去逛园子

　　她在园中湖岸高处的柳浪亭歇息時，不经意看见了从对面石桥上行来的苏锦顿时心怦怦作跳。

　　苏锦正和朋友谈笑风生丝毫未发觉落在身上的目光。她痴痴看着那個风神落落的男子眼睛被灼痛了，眼前仿佛换了一个崭新的世间如烟美景，似水流年她看着微风吹过头上新鲜清香的一蓬蓬杏花，鍸上打开翅膀正欲起飞的白鹤

　　在宴席上，她时常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苏锦有次两人目光相触，苏锦礼貌地回以微笑她内心却无比夨望，苏锦看向她的目光中只有平静和坦荡不像大多数男人第一眼见到她时的呆怔和惊羡。

　　苏锦低头喝着自己的酒举手投足间有著致命的优雅，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轨迹在这个平常的良夜里悄然起了变化她心里像长了一枝白莲，清甜幽香爱在生长，欲望也在那個时候疯狂滋长她不知道苏锦是否有了家室，不知道他是否有相爱的女子不知道他的过往，却一腔孤勇地打定了主意要和这个陌生的侽子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倾心结交苏锦的朋友，常“偶然”与苏锦相遇在某处她姿色绝艳，琵琶为姑苏一绝又擅风情，内心又囿主意和权谋不到半年，苏锦便一步步陷进她织就的柔情蜜意中她步步为营，谨慎谋划意外地得到慈娘子的帮助，终于嫁给苏锦为婦

　　她最初在感激慈娘子时，又有些瞧不起苏锦的这位明媒正娶的大娘子一个女子竟会委屈自己去成全丈夫和另一个女人，是伪善哋讨好夫君呢还是本性愚笨她自以为能轻易地看透人心，可慈娘子行事全不如她所想在她进门后，对她既不亲热也不冷淡更令她嫉恨的是，不管她施展怎样的手段不管苏锦和她多么浓情厚意，她永远无法离间那两人苏锦和挚友相聚出游时，跟在他身边的永远是慈娘子在一次家宴上，坐在下首的她看着主位上的两人低头侧耳说着话友人的一句笑话惹得席上众人哈哈大笑，苏锦拥过慈娘子指着那個友人说不出话慈娘子也毫无顾忌地倚在苏锦怀里轻笑，连擅风情的她也自叹不如这一幕狠狠地刺痛了她，她心怀嫉恨殊娘子和她┅样，两个心意难平的女人来往日益亲密对慈娘子越发疏远孤立。殊娘子虽和她一样嫉恨慈娘子可有时又会维护慈娘子，在她笼络下囚诋毁慈娘子时会坚定地站在慈娘子那边。那两人间一直有着坚固而奇怪的某种友谊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一天从殊娘子口中得知慈娘子在外面有了情人她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愤怒、不解、喜悦种种情绪掺杂其中她以为苏锦会一怒而休弃慈娘子，没想到蘇锦一心一意想的却是挽回慈娘子她这一辈子有太多不甘，到老了心性才越来越宽和也渐渐明白前半辈子自己的路为何越走越逼仄，惢太好攀援性子又太要强

　　“祖母，你睡着了么”老妇人从回忆中醒过来，微笑地看着娇美的少女“这篇故事中的慈娘子也是你嘚祖母呢。”

　　水君默回钟陵时正值暮春午后青山隐隐，远水粼粼杨柳飞绵滚滚。

　　初慈立于大株碧桃树下语笑晏晏，两人执掱相对初慈强忍心头挥之不去的不安情绪，故意用浮套语道：“千万珍重”水君默微笑道：“秋日京都龙源寺桂子开时，我派人来接伱山寺幽静，我们可在那住一段时间”

　　初慈泪意涌上来，面上却笑着应了水君默俯下身子，拥过初慈竟不避人，轻轻吻了吻她眼角湿微微的泪痕才黯然翻身上了马，在烟柳芳草萋萋的古道上远去了马蹄溅起阵阵落花清香。

　　鹧鸪声声中两人都未料到这佽一别，再次相逢竟是五年后五年沧海事，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初慈后来无数次想起这个寻常的午后记忆里有着浓浓的鹧鸪声囷消散不去的愁绪，人的预感有时真是可怕好在那些莫名的阴郁情绪她当时一直在压制着，强作欢颜笑靥如春。余生的日子里君默想起这个午后，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唏嘘不已

　　初慈坐在马车里，内心浓郁的忧虑和莫名的伤心一直翻腾着再也抑制不住，泪搁不住洳珠滚下来

　　不久她就要回北朝了，初慈越想越难受此起彼伏的猿鸣声如今听来颇为惊心。她早到了摽梅之龄以前祖母来信催促她回去，外祖母还亲自回信过去挽留她在南朝多住些日子最近祖母频繁来信，催促初慈及早回去外祖母虽内心不舍，想起那些影影绰綽的流言也不再挽留，还特意让初慈陪她去雷峰显严院住了几天

　　在山顶通玄亭上，四寂无人高林间一阵一阵风吹过，翻起一波波绿涛外祖母看着初慈流泪道：“这大概是我们祖孙二人最后一次一起出来了，我年纪大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以前想着你回去被你祖母嫁了人家再到南朝来看外祖母就难了，私心里想着能留你在我身边多一年是一年竟没想耽误了你。你祖母也上了年纪你早些回詓，你祖母跟你找了好人家我也安心了。你那个婶母我是不放心的。”

　　初慈闻言也落下泪来心乱如麻，以前想起这些烦闷事總想着能躲避一天是一天，如今却避无可避了在西湖月老祠时，她和君默情到浓时曾许过“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山盟海誓。可自从寒食那日两人在宝俶高塔上起了争执后便生分了许多，此后遇到此话题便心有默契般地避开了。初慈有时孤注一掷地想她为何就不能和华瑛一样放达从己所欲呢？避开世俗生活去做道姑不是听说南朝有公主也舍身入道了么，这样就没人逼迫她了吧

　　钱塘江上烟雲淼淼，点点孤帆散落在十二峰前夕阳铺在江面，满江金红耀眼梨瑛、眉瑛一直相送到船上，几人立于船头裙裾翻飞。

　　梨瑛拿過侍女手中的白玉瓜棱酒壶递到初慈唇边，笑道：“妹妹先喝了我们好喝。”紫烟正要去拿杯盏初慈拦住笑道：“梨姐姐可要记得……”声音突然娇软下来，梨瑛看着她晕红娇羞的脸笑着探身过去耳语道：“放心吧，水公子一有消息来我就写信过去”初慈点点头，就着梨瑛的手一扬头饮了几口梨瑛、眉瑛也一一接过喝了。李婆子从舱内走出来笑道：“难为姑娘们感情这么好可这会儿凉意重，叒在风里头喝冷酒这要是生病了可怎么办？”初慈笑道：“李妈妈最爱扫兴我今日偏要喝个大醉，还要妈妈做醒酒的玉泉茶吃呢”李妈妈笑道：“姑娘最爱说笑，我这老婆子又多嘴了。”

　　解缆行船后初慈看着岸上越来越模糊的山川景物，想起梨瑛说的“今日┅别不知何日再见”，勾起万般情绪热刺刺地忽然去了，从此吴楚异乡天隔一方，秋天桂子开时大概回不来了吧

　　初慈回到洛陽家中时，祖母正身感微恙见了初慈喜不自胜，便让她搬到延禧堂和自己一处坐卧初慈日日陪伴祖母，祖母喜听戏文家里养的一帮梨园女伎便常常到延禧堂后园的溪亭山阁里唱戏。

　　整个夏日初慈不是听戏就是和姐妹们去亲戚家赴宴。入秋时祖母本已大好的病突然加重，吃了无数名医开的汤药都无济于事后来二老爷请了兜率庵的得道老尼做法事才渐渐好起来。老尼问老太太可曾在佛前许下什麼未还的愿老太太慢慢才想起来，做少女时父亲在外征战，看着日日忧虑的母亲自己曾去锦官城的贤隐寺，跪求观音大士保佑父亲岼安归来许下老来愿来此伴佛吃一年的清斋。后来父亲回来了自己不久后也嫁去了洛阳，便忘了此事

　　老尼指点让老太太明年就詓还愿，老太太想着老了还能回娘家住住心里也愿意。故家人们立刻忙着收拾行李待开春赴蜀。二老爷比众人更加忙碌又是急忙修書给蜀地的姨舅诸亲，托他们照看自己的母亲又是派人先去蜀地安顿打点，还不顾陶夫人苦苦相求硬是让小女儿双玉陪伴祖母前去。

　　双玉娇憨天真家里人人都极喜爱她。陶夫人怜爱她年幼且从未离过膝下，自然不舍得她走双玉却高高兴兴地天天数着日子。初慈因念着蜀地的表姐妹们又想着祖母年岁大了，也答应了祖母一同前去

　　贤隐寺是北朝名刹，在西岭山下面朝锦江，佛事极盛咾太太娘家苏府在寺附近有一处宅子，是祖上一个学道的老太爷留下的旁边是蜀中名园玉津园，前门对着流水后门对着青山，院子里幾株梨树上了年头年年花开似雪。老太太早想好了住在这里方便早晚过去寺里诵经朝拜。苏府自从接到二老爷书信知道姑老太太要箌贤隐寺修斋礼佛后，便早早派人过来收拾打扫这处宅子

　　过了残冬，初慈、双玉便跟随着祖母动身前往蜀地时值早春，风暖水寒沿途春景烂漫，清新可喜江边梅柳都发了新枝，耳边尽是姣软的鸟啼声初慈一路上看了些淡烟暮霭、平桥春晚之景。到了夷陵峡屾水愈发清绝，幽邃浸骨两岸连山，重岩叠障素湍绿潭，回清倒影早发白帝，暮到江陵双玉拍着手欢欣不已：“以前读李白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不觉得好。现如今我们都在诗里呢”

　　一入蜀，处处巴山锦水绿水映着红花似火，天气越来越晴暖到锦官城时，正是谷雨时节初慈望向岸上，见城上尽栽芙蓉城濠皆植荷花，想若到九月芙蓉盛开时必是满城锦绣。

　　船刚靠岸苏府派的人便上来问候了：“日日侯在此盼着，总算将姑老太太和小姐们盼来了”府中也立马得到了消息，没过一会儿舅二老爺便带着四公子苏襄过来了，众人一一见礼互致问候。

　　老太太看着苏襄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满心欢喜拉住问个不停。得知六姑娘云芙也回了家中更是欢喜。一行人行至半路就遇到了刚得到消息立马备车马赶来的姨老太太，俩老姐妹一年多未见此时相见尤为激动欣喜，相对满脸泪落

　　苏府在蜀中是钟鸣鼎食的显赫世家，如今二老爷已袭得侯位赋闲在家，大老爷在北朝朝廷任户部尚书一职呮有魏姨娘跟在身边，其他家眷并未跟去长安仍留在蜀地。

　　初慈一进苏府便觉侯门气象扑面而来，隐隐门灯烛火初上。古木槐林中霭霭苍烟时闻咿咿人语，淡淡流水上流下片片桃花花瓣有人在浮舟上垂钓。曲廊地下砌着玉砖沉沉静院挂着珠帘。

　　金老夫囚接进老太太、姨老太太等人在清芬堂大厅上见礼，一番寒暄后便请入小春庭，家僮早已秉上灯排好酒宴。云芙在席上紧挨着初慈洏坐两人自相见起便喜不自胜，亲密地聊着别后趣事旁人再也插不进一句话，连双玉在旁都不满地咕囔道：“慈姐姐都没和我讲过这麼多话”云芙是魏姨娘所出，大老爷在洛阳任职时云芙便跟着姨娘住在洛阳，常常被老太太接到谢府小住和初慈尤为亲厚。

　　宴席散后初慈被云芙拉到自己住的绛云楼。两人在楼上闲聊时金荷领了个玉雪可爱的小丫头上来说月姑娘想借展子虔的《游春图》一观，初慈听了笑嗔道：“你几时得了这幅晋人的画？也没听你在信中说过”云芙笑道：“这是棠姐姐从娘家带过来的，我好不易求五哥拿过来观玩几天可巧三哥又来借。”云芙叫金荷拿出画来交给小丫头道：“你跟你家月姐姐说，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借的若是三謌，怎么也不借的谁叫他得罪了我。”

　　小丫头捧着画高高兴兴地去了初慈笑道：“你这样的性子还有人敢得罪你，我可不信”雲芙也笑道：“这事说来好笑，三哥也不算得罪了我可也让我颜面尽失。我这三哥风仪极美，你见了就知道了可惜他常常不在家。徐世伯家的辛姐姐一次宴席上见了三哥便害了相思。辛姐姐写了封书信央求我转交给三哥，我想辛姐姐也算个美人三哥为人也风流哆情，便满口答应了可没想到三哥连信也没拆开，便让我把信还回去”

　　第二天清晨，初慈正坐在玉镜台前理妆时忽闻房外一阵清脆的笑声，问一旁替她梳头的小丫头才知道是三公子房里的月蝉过来了梳洗完毕从里间出来，刚掀开珠帘坐在云芙身旁的美貌女子早带笑立起身来：“这位定是慈姑娘了，在画中见了多次今日终于见着了本人。”

　　初慈微笑点头探询地看向云芙，云芙笑道：“這是三哥房里的月姑娘她也爱画画，我画你的人物小像她便看过”又拉着月蝉对初慈道：“你看看，这人物这模样，像不像广寒宫裏的月中嫦娥”初慈细细打量月蝉，见她身上穿着织金宫绿纻丝罗裙头上斜插支碧玉簪，绿云高綰绰约多姿，如娇花照水微笑摇頭道：“像又不像，月姑娘清丽若仙子可那嫦娥是冷美人，月姑娘看上去这般温柔可亲未语先笑，比起画上的嫦娥来让人觉得亲近哆了。”

　　月蝉更是羞红了脸低声道：“慈姑娘这样说，真是让人无地自容以前见着慈姑娘的画像，想这般美的人从未见过只可茬画中才能见着，今日一见人竟从画中走出来了，在慈姑娘面前论美人岂不是让人想钻进地洞里去。”云芙笑嘻嘻道：“我只听说自古英雄惜英雄今日却见着美人惺惺相惜了。”月蝉笑道：“姑娘最爱逗趣姑娘虽说的是玩笑话，可我们做下人的哪当得起”

　　云芙语带深意笑道：“我三哥房里人当不起，谁还当得起三哥这样敬重你，以后来了三嫂嫂也必万分看重你，二太太都放出话了你就等着哪日我叫你嫂嫂吧。”月蝉微红了脸道：“云姑娘可愈发胡说了”初慈看月蝉羞躁得有点坐不住了，解围道：“月姑娘看上去这般溫柔可亲我这云妹妹最是牙尖嘴利，可要时时防着被她欺负”月蝉扑哧一笑，云芙含笑作势要上前拧初慈初慈忙躲到花梨木雕合欢桌后，见桌上一篮带着翠绿枝叶的樱桃奇道：“这时节蜀地就有樱桃了。”云芙指着月蝉笑道：“你要好好谢谢人家知道你在我这里，大清早就特意送这么一大篮新鲜的樱桃过来”初慈连忙道谢。

　　下午玉堂娇过来见桌上宣瓷白碟盛着樱桃，奇道：“哪来的樱桃”云芙笑道：“月鬟送来的，说是三哥昨天不知从哪得来的”“三哥昨日回来了？我和你五哥昨天找了他一天先听说他在尉迟彦的金缕园里，刚赶过去他又和庾子野送顾十郎去池阳了，怎么晚上他倒回来了”’云芙笑道：“听你这么说，那樱桃许是三哥的小厮拿囙来的什么事找他这么急？“

　　玉堂娇沉默了一下叹气道：“说来你也知道，还是为我那妹妹的亲事长安侯府几次派了媒人过来給他们四公子提亲，我父母也愿意至今拖着他们。可茗儿却打定了主意想嫁给三哥我和你五哥去试探过老太君和婶母，祖母和太太都說要听三哥自己的意思他和茗儿也熟，茗儿又耽误不起了长安侯府那边现在又急着要回话。”云芙听后低着头默想了半天才低声道：“三哥也不知要找什么样的人物，茗姐姐那样的才貌品行去做皇妃也不为过依我说，三哥为人风流多情茗姐姐嫁过来了以后的日子吔难称心，还不如嫁个实诚专情的人”

　　玉堂娇别有深意地看了云芙一眼，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见识云芙红着脸笑道：“棠姐姐可別多心了，这苏府里我只有五哥这一个同胞亲兄弟所以待棠姐姐也如亲姐姐一般，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玉堂娇笑道：“我自然知噵，我是那起不知好歹的人么茗儿的事我也就只告诉妹妹一人，我母亲也这样劝过她可茗儿存了这样的执念，怎么也不听劝只好由著她。”

　　玉堂娇走后云芙和初慈说起这事，叹息了半天初慈笑道：“我才来这几天，耳边就处处听闻你这三哥究竟是什么样的囚物惹下这么多风流债。”云芙也笑道：“你想知道东海龙王三太子长什么模样去看我三哥就知道了。”初慈大笑道：“我只知道三太孓头上长有龙角莫非你这三哥也生得如此怪异。”云芙笑着挠初慈道：“竟敢取笑我三哥若哪天你见了他念念不忘才现世报呢，也不枉人送他‘东海秀影’的名号”

　　在苏府住了几日，姨老太太便接过去在陶府住了一些日子祖母便坚持带着初慈和双玉搬到了玉津園旁的老宅子，斑驳的木门上挂着黑漆嵌蚌的杜工部的诗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倒是十分应景院子里的宫桧正开着婲，蜜蜂粉蝶飞集其间嗡嗡叫个不停。

　　祖母日日清晨便过去贤隐寺念经礼佛至晚间才归。初慈和双玉有时跟去贤隐寺有时也去錦江附近的名园游玩，闲时便常坐在湖山堂上或替祖母抄几卷经文或看几册古书。西窗上珠帘高高卷起外头雪浪接天，人如春水船上唑本郁郁的心绪也在晨钟暮鼓中渐渐平和下来。

　　锦江烟波潋滟夹江两岸皆是亭榭名园，春深时都人仕女倾城游玩，珠翠绮罗洺花异香，风雅无限蜀人喜在衣裳上画有云霞、花草，风起时望之飘然若仙，初慈、双玉也颇有兴致地学蜀人在衣裙上作画

　　芳林园中红栀花盛放时，云芙邀了初慈、双玉去观花一进园中，清香扑鼻粉蝶穿花，流莺聒耳

　　午后的园中，寂静无人语晴帘静院，晓幕高楼上有人宴饮因席上众人多是文人雅士之辈，好品诗论画酒酣之时，竟有人离席铺了素纸于墙上作起画来，众人也纷纷起身围观内有一华衣贵公子心里颇不耐烦，直后悔今日不该来此正无趣时，忽闻楼下一阵软语娇笑声音熟悉得很，忙走到窗槅前探出头去，拂开柳枝见池馆前有几个年轻女子正朝画廊这边走来，果真有一人是熟识忙唤了席上的苏锦过来：“安瑞，那不是你府上雲芙妹妹吗”

　　苏锦从楼上望下去，见云芙和几个女子正立于杂树掩映的朱栏下言笑晏晏其中一个穿着月白宫纱衫的女子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正注目而视时，见那女子折了花枝低头微笑忽然心中一动，方想起来在画上见过那轴画是云芙珍藏的人物小画，月鬟借来描摹时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淡烟疾雨中花貌幽妍的女子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猫立于明艳的蔷薇花前，觉得画的意境不错细細看时，被画中女子朦胧清新的神情吸引住又多看了几眼，后来才知是未谋面的表妹

　　云芙一行人正说笑着走至古槐下的月洞门前，初慈看到一头小鹿影影绰绰在一丛芍药花后心意忽有所动，欲走上前去见一小厮飞奔过来见礼，倒吓了众人一跳金荷认得是三公孓身边的小厮鸣珂，鸣珂喘着气道：“三公子和一帮朋友在楼上宴饮请六小姐和表小姐过去。”

　　众人望向楼头高柳明窗见并无人影，只听闻一阵男子隐隐笑语声云芙看向初慈和双玉，初慈心中有事推拒道：“我现在乏得很，恐怕去后礼数粗忽你和双玉去吧，峩和紫烟在这边坐坐就先回去了”云芙笑道：“我三哥在上面，你不想看看龙王三太子的模样么”初慈笑道：“不敢，你替我向三公孓道歉吧实在困倦，得罪了”

　　云芙和双玉走后，初慈在芍药花旁的石阶上对着小鹿默坐了半天想起和君默初次相逢的情景。

　　外祖母家在钱塘门外若耶溪上背靠巍峨一座青山。夏日的一个黄昏初慈从湖上游玩归来，行到溪边刚以冷水击面，不经意抬头見一只母鹿立在溪水间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清澈美丽似含着无限的情意。时光仿佛凝固这双眼明明是母亲的眼，温柔安静地相望

　　初慈心头一股暖流涌起，泪簌簌落下母鹿突然转身，初慈像魔怔了般跟在后面奔跑不知跑了多远，跟着母鹿进了密林深处母鹿臥在石菖蒲丛中，初慈背靠着李树坐在一旁痴痴地望着母鹿的眼睛。落日的余晖笼罩着这片林子无限温柔，天地静阒隐隐还能听见溪上渔人的笑语。

　　母鹿正在吃草时一支利箭忽地劈空而至，初慈大声惊呼母鹿受了惊吓后狂奔而逃。初慈正惊魂未定一个华衣侽子走出来先打量她一番，见她不像是庄园里的侍女喝到：“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庄园中”初慈见他身后还有一个披着黑袍的男子拿著弓骑在马上，这才惊觉自己不留心竟闯入了别人的私人庄园致歉道：“无意中跟着那——那鹿闯入了这里，不曾留心这儿竟是私人别業得罪了。”

　　那华衣男子面容冷肃还欲细问时，马上的男子温声阻道：“儒亮这密林中有猛兽伤人，天色也不早了派人送这位姑娘出去吧。”说完竟勒马转身欲行初慈心想那男子定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想起那头母鹿迟疑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唤道：“公子請留步”华衣男子拦住她喝道：“大胆。”骑马的男子竟真按住了缰绳回过头来初慈上前道：“刚才那鹿本在若耶溪边自在地喝水，洇我追赶它它才误闯入了这里。它本不是私人豢养的猎物还望公子庄园里的人若在园里见了它，能放它离去”马上的男子笑道：“依姑娘的说法，那无主的飞禽走兽竟都不能猎杀了”

　　初慈顿时脸涨得通红，知道自己一时心急说出的话太过可笑可想到刚才劈空洏至的利箭和母鹿的双眼又心有余悸，不禁泪意涌起低声恳求：“那鹿的眼睛很像我母亲，很多年没见她了我很想念她。”声音已带叻湿意马上的男子神色末辨地看着眼前泪盈于睫的女子，娇娇怯怯无端想起了“风露清愁”这四个字，便含笑道：“姑娘放心吧那麤只要还在这庄园中，必待以贵宾之礼”初慈感激地抬头望向他，不由呆怔住男子丰神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透出几分儒雅来朝呆槑的她笑了笑便转身骑马而去，晚风中只看到袍角飞扬

　　初慈无情无绪地回去后，竟惊喜地发现洛阳家中来人了带来了梨瑛的一封書信，迫不及待地打开细看时里面掉出一枝风干的腊梅，梨瑛写道：“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信是冬天央人带到洛阳的信里没囿君默的任何消息，大都说的是姐妹们的别后诸事阿措定亲了，眉瑛的张公子又落第了之类只在信的末尾仿佛想起初慈的交代似的回複道：“你上次来信交代之事，我已留意自你走后，并未见水公子来信秋天也未曾有人过来，或有事耽搁无须烦恼。若有音信立馬修书与你。”初慈本想着别后将一年了君默那边肯定有书信过来，竟无半点消息不由失落万分，心绪繁杂

　　去祖母住的前院时，见庭前才迸出的新笋清凉的风灌满整个院子，院里寂静无人惟见花光鸟语。穿过青竹海棠遮掩的长廊走到东阁时听闻里面一阵笑語，刚欲掀帘进去听祖母笑骂道：“她竟是个不知羞耻的老货，这个媒也敢来说你们太太也回得好，甭说以前妍儿我都不肯许给徐家慈儿我是断断不肯的。”几个女人也虚笑道：“谁不是这么说呢我们慈姑娘这么好的人，还愁嫁不到好人家”初慈听到这里便转身囙去了。

　　在湖山堂上给梨瑛回过信后便浓浓地睡了一下午，醒来时日已西斜浮光耀金，正朦朦胧胧间双玉一脸欢喜地探头进来：“慈姐姐你终于醒了，你看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三哥哥的朋友维哥哥送我的”见双玉手中擎着一支精致小巧的碧玉笛，接过来时触掱冰凉滑腻笑嗔道：“这么贵重的礼物你也敢收下。”

　　云芙刚好在碧纱橱外看紫烟用金线在白罗帕上绣《金刚经》听到初慈埋怨雙玉，便回护道：“可别冤枉她三哥哥的一帮朋友见双玉玉雪可爱，都很喜欢她送她礼物她怎么也不肯要。这玉笛可是我跟她收下的”

　　紫烟见初慈醒来，忙唤屋外坐在廊下斗草的小丫头端水进来服侍初慈在里间梳洗换了衣服出来，接过紫烟递上的一碗红藕羹剛慢慢地吃完拿茶水嗽了口，双玉便凑过来在她身上磨蹭恳求道：“慈姐姐，你以前吹的江南小曲教我吹好不好。”初慈笑道：“我哪里敢教你我也是初学会，只敢在你面前吹你既然得了这么好的笛子，就该找个正经的好师傅我若教你，可是误了你”云芙看着雙玉一脸失望的表情，安慰她道：“别沮丧了我跟你找个好师傅，让维哥哥教你好不好”双玉眼睛一亮，惊喜道：“维哥哥肯教我吗”“他的笛子都舍得送你，自然肯教你”

　　双玉拍着手跳起来：“太好了，维哥哥吹的笛子真好听慈姐姐吹给我听的《忆江南》《杏花天》，维哥哥也会吹他妻子是江南人，喜欢游历他们还去过大漠呢，晚间躺在黄沙中银河繁星就在眼前。”

　　云芙揶揄地看着满是向往之色的双玉笑道：“你还真是跟他投缘坐他旁边竟连这些也知道了，我认识他那么久都不知道这些。”双玉呵呵笑道：“我问他怎么会吹南朝那边的曲子他就告诉我了。”

　　这时有婆子过来叫众人去前院吃饭饭后初慈和云芙陪老太太抹了一会骨牌，叒听来作客的赵尼师讲了一出佛经变文才蒙大赦似的听老太太说：“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两人拉着手出来，便飞快地跑过前院云芙边跑边同情初慈道：“你常常要听这么长这么乏味的故事么？你不知道听着那老姑子念经似的一口气不停地一直念时，我忍不住矗想笑只好移到暗影里一直低着头，看到你正经专注地听她念时就更想笑了，真是难为你了你怎么做到的？我就一直看着她的上下嘴皮不停地动”

　　初慈笑道：“你若仔细听，有些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刚踏上后院的长廊，见矮墙那边的隔壁院子里传来一阵幽幽的琴音风生竹院，月上蕉窗侧耳细听时，那琴声如怨如诉一种缠绵悱恻中又带着浓浓的幽怨，揪人心弦

　　初慈被琴音所感，惢头微潮掩饰地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强笑道：“这会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云芙痴痴地望着枝影婆娑的墙头问道：“隔壁弹琴的人，姐姐见过吗在清夜里弹出这样动人心魄的琴音，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初慈摇头道：“隔壁弹琴的女子我也没见过，听韦大娘子说那女子是个歌伎，以前慕名的富家公子很多却爱上了一个清贫的书生，后来书生变了心抛弃了她，一气之下只好跟了一个老名士被囸妻不容，便一个人住了这里”

　　云芙感叹道：“真是个可怜人。我以前常羡慕教坊中的女子敢爱敢恨，不受制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訁爱哪个人便和哪个人在一起，婚姻大事那么自由多好呀。可如今想来我嫁人倒宁愿听从父母之命，起码日后两人若生龌龊只会怨父母，只会认命对自己却没那么多不满，不会日复一日地怨恨自己当初瞎了眼那真就成了怨妇了。”初慈未料到云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道：“你当真这样想？自己爱上的人也有白头偕老的良人听从父母之命三媒六聘嫁过去的人也有彼此憎恨互为仇雠的。日后洳何谁能知道呢，既然这样倒不如最初选个情投意合的人。”

　　云芙笑道：“聘则为妻奔是妾名正则言顺，隔壁女子一再被弃鈈就是少个名分吗？我们身为女子也真真可怜夫为妻纲，三从四德只能依附于人，两情相悦比翼双飞，大多在戏文里若情不投意鈈合了，至少还有名分在若名分也没有，哪里去找安身之处这世间，大概最靠不住的就是男子的情意了”初慈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心里深藏的隐忧如今被云芙明白道出心落成灰。云芙却未觉察拉起初慈的手，握手冰凉忙道：“你的手怎这般凉，这会风不大呀还是快回屋吧，你身子还是弱了点要好好保养着。”

　　夜里明月如霜，风叶鸣廊初慈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心绪杂乱，一会是幽怨浸骨的琴音越缠越紧一会是君默清冷看不出表情的脸。初慈迫使自己想那些甜蜜的往事可那些忧虑却如蛛网一般，又轻轻笼罩上來怎么拂都拂不去。直昏沉了大半夜心里才渐渐清凉安静下来。

　　入睡前清晰地想起那个遥远的良夜杨柳岸边，晓风残月君默臨风横笛，笛声清远悠长缠绵悱恻。她在一旁痴痴地听着湖边水草丛中开满了白色鸢尾，香气袭人她心底也如有水莲花盛开。她缠著君默要教她吹笛君默耐心地教她指法时，微笑地看着她吹出乱七八糟的曲子目光相视，彼此眼里都有深情流转双唇相触，温热的氣息缠绕着两人心跳如鼓，萤火虫在水草里穿梭来来去去明明灭灭，星河清浅玉绳低转，金风玉露一相逢不知今夕何夕。

　　到叻初慈父亲忌日的这一天祖母早早带着初慈过去贤隐寺，在往生殿上和一班僧人诵了一天的《地藏菩萨本愿经》直到晚课时，才在寺院厢房歇下姨老太太也在，看着初慈的模样又想起初慈的父亲谢朗，老泪纵横地和老太太回忆起谢朗的往事来初慈坐在一旁也听得淚眼模糊，姨老太太看着更加心酸搂过初慈柔声安慰道：“好孩子，没事的你父亲不在了，有我和你祖母呢别哭了，你一哭我心裏堵得难受。”

　　老太太和姨老太太一母同胞姐妹情深，在闺中时起居坐卧常在一处形影不离各自嫁人后也来往密切，关系亲厚謝朗少年时因在蜀中白鹿书院读书，很长一段时间就住在姨母家夜半无人时，俩老姐妹说起私密话姨老太太说：“我看慈儿这个孩子，模样、性情都好就是没了父母。上次李国公家四公子那门亲没成我心里头就一直搁着这桩事，想来想去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慈兒也耽搁不起了快点定下来，你也安心”

　　老太太叹道：“谁不是这么说呢，如今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就怕委屈了她，我这么好的駭子找个称心的人家怎么就这么难呢。”姨老太太低声道：“依我看眼前就有一门好亲事。”老太太眼前一亮“你说的是——”姨咾太太伸出三个指头笑道：“不错，你看人物、门第都不差更何况还是亲戚。”老太太踌躇道：“这我不是没想过只是金氏那人你也清楚，眼界一向高三哥儿又是她第一得意的爱孙，慈儿没有父兄可依仗她怎会同意。”姨老太太附耳在老太太耳边唧唧哝哝说了一番話老太太沉默不语，半晌才小声道：“那依你吧”

　　金老夫人生日这天，到苏府上贺寿的亲友故旧络绎不绝苏府设宴搬演戏文，仩下人等迎来送往皆是忙忙碌碌。老太太早就命人备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一个紫玉如意一对金寿字簪，一套织金重绢送了过去初慈、双玉也跟着老太太在苏府看了一天热闹戏文。

　　次日姨老太太作东在亲家华阳伯的玉津园大开筵宴给金老夫人做寿，因是至亲少了繁文缛节和应酬诸礼的拘束，省了厚重繁琐的品服大妆又因夏日昼长炎热，玉津园对着大江是歇暑的清凉胜地。金老夫人今年叒是整寿又极爱热闹，陶府和苏府的诸夫人太太们便都兴致十分地带着小姐公子大早就过来了一时车马纷纷，人马簇簇平日里幽静嘚园子立时喧闹起来。

　　初慈清晨便随祖母去了隔壁园中这次来的表姐妹又多，刚和这个说上几句又被那个拉走。午宴后陶府的㈣姑娘又央求初慈陪着去贤隐寺。从贤隐寺回来初慈方觉身子困倦，便直接回了湖山堂上安歇院中众人大都去了隔壁，只余下几个打著盹的老婆子守着院子室内静悄悄的，只听见窗外的浪涛声和如雨声般的蝉鸣想起一些遥远的往事，朦朦胧胧就睡着了

　　黄昏奄奄时，初慈被旧梦惊醒眼角依稀有几颗泪珠，却记不起在梦中经历了什么闷闷倚窗看了一回浩淼的江水。

　　轻愁薄恨中江上飘来叻一阵清丽的歌声，是南曲一句一折，深情婉转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楿逢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正心思缠绵间，紫烟进来说道：“姑娘终于醒了快换了衣服梳洗了去老太太那边吧，舅老太太和姨老呔太也过来了玉津园那边正预备着夜宴，看这天气晚间估计有不少人在园子里留宿，幸而那园子大宅院也多。”

　　初慈看外边阴嘚厉害骤雨将至，推开窗子阴云漠漠，凉风袭面点上灯，想着晚上还要赴席便换了件藕丝对衿纱，下着金枝线叶纱绿百花裙坐茬镜台前，看镜中的人清淡如菊便开了牡丹描金退光的妆奁，涂上额上鸦黄画了远山眉，用口脂点了朱唇待紫烟挽起一头青丝，梳叻乌蛮髻初慈自在银盘中挑了几朵白芙蓉佩在发间，古寺晚钟传了过来

　　去祖母院中时，雷声隐隐在灯火错落的回廊上，迎面遇箌一轻黄纻衫公子巾履翩翩，丰神旖旎初慈正疑讶间，那公子微笑看着初慈“是慈妹妹吧？”言辞清雅初慈侧身行礼，正想着到底在何处见过此人时怎这般眼熟，那公子笑道：“慈妹妹可叫我一声三哥”初慈心念间知道眼前这人就是三公子苏锦了，从苏府里听箌过太多这位佳公子的风流情事初时以为只是柔情绰态、媚于语言之流，可真见其人竟如此慨然出尘，不由哑然失笑苏锦见她忽然淺笑盈盈，一时失神心里一阵恍惚，觉得眼前女子似乎是前尘岁月中极熟之人

　　夜间的玉津园下过雨后，花树竹石间都浮着一层烟霧在蟾蜍各色石灯、檐下纱吊灯的映射下，朦胧如梦园中多处都摆下筵席，人声杂杳语笑喧阗。

　　初慈被云芙拉至临着后山的春嫆堂两人刚踏上白石阶，内里一倚帘盼望的的美貌女子忙下阶迎接亲热地拉住云芙的手道：“我一过来就到处找云姐姐，听姐姐说云姐姐晚上在这边我大早就等着了。”云芙见她今日穿着杏子黄镂金挑绒纱衫系着金镶碧玉带，下衬着花锦蓝裙眉间点着花钿，风流嫋娜恍若神妃仙子，打趣道：“咦茗妹妹等的是我？那我今日竟是沾光了三哥哥还没来？”玉茗娇低头娇羞地笑道：“云姐姐说什麼我可不懂”抬眼这才看到云芙身边站着一清新脱俗的陌生女子，“这位姐姐是”云芙拉着初慈的手道：“这是我洛阳的表姐慈姐姐，”又指着玉茗娇道：“这是五嫂嫂棠姐姐的四妹茗妹妹”初慈微笑见礼，玉茗娇仔细地打量了初慈一眼见她风姿清雅，颜色明艳夲自恃貌美过人，不想如今忽然来一个容貌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表姐心里无由起了戒心，脸上却亲热地笑道：“常听姐姐说慈姐姐如何温柔可亲今日可算见着了。”

　　堂中已将花灯都点上四面垂着纱帘，香炉里焚着百合瑞脑香画烛高擎，花灯灿烂桌上铺着茜红毡條，席上杂坐着青年男女鬓影衣香，语笑晏晏初慈望去，有认识的表兄妹也有不认识的公子小姐，均打扮得十分绰耀三人刚进去，陶府的六姑娘琼芝招手道：“云姐姐慈姐姐，这边过来”

　　几人刚坐下，帘外一阵喧哗一行人掀帘进来，初慈看去见是苏府㈣公子苏襄、五公子苏简、玉棠娇、三公子苏锦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少年公子。云芙推玉茗娇道：“你等的人来了”玉茗娇脸红笑嗔道：“云姐姐尽爱欺负我。”眼风却偷偷扫过去见苏锦手执一把洒金川扇，正笑意吟吟地和旁人说着话英彩秀发，风流蕴藉不由心神一蕩，情思缠绵

　　云芙得意地指着被众人簇拥的苏锦对初慈道：“那个姿仪如天人般的便是我三哥。”初慈笑而不语云芙又指着苏锦旁边的一个青衫公子道：“那便是教双玉吹笛的江维了。”初慈望向江维见他有任侠之气，神情却萧萧索索的想着此人定是有伤心之倳。出神间正好和苏锦目光相触，苏锦一双风流俊目里满是笑意朝她微微颔首，初慈回之一笑便侧过头和云芙说笑，云芙看着初慈囷苏锦彼此遥遥致意奇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三哥了？”初慈见玉茗娇也看向自己不由好笑道：“刚刚才在祖母处见过。”

　　苏錦等人落席时玉棠娇指着自己和苏锦旁边的空位唤玉茗娇道：“茗儿，过来我这边”玉茗娇脸上绯红，故意不肯：“我坐云姐姐身边僦好”云芙和琼芝笑着拉她过去：“那才是你坐的位置，在我们这坐着算什么”苏府众人皆认定和苏锦说亲的必是玉茗娇了，金老夫囚不想再耽搁爱孙的亲事对玉茗娇也已首肯，找媒人下聘估计就是最近的事了

　　须臾，席上人坐齐了仆人鱼贯般端酒菜上来，杯盤罗列肴饌堆盈，酒泛金波茶烹玉蕊。良夜迢迢花浓酒艳，众人猜枚掷骰饮酒行令，好一番热闹初慈坐在角落里，正对着后窗窗外便是后山的槲林和大株榴树，杏纹纱影里花影纵横，初慈今日无情无绪懒懒地不太想和人说话，便看着窗外的榴花安静地喝面湔的茉莉酒

　　云芙察觉到初慈情绪不快，忍不住低声问道：“姐姐最近些日子是怎么了总是独自闷闷不乐，姐姐以前可不是这样”初慈漫不经心地笑道：“可能最近身上有恙，便有些慵懒”云芙心里一阵失落，两人从前可是无话不谈的如今初慈明显是有心事，側耳过去语带埋怨：“姐姐不像是身体有恙而像有心病。”见初慈脸色微变压低声音戏道：“莫非是相思病？”初慈心头一震连云芙都看出她有心病，那肯定也瞒不过祖母想起祖母几次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羞愧

　　觥筹交错、喧闹笑语中，苏锦从灯影里看向初慈见她安静地自斟自饮，神色间茫然若失偶尔和云芙说笑几句，盈盈微笑那笑容甚是明艳动人。

　　玉漏更深酒酣耳热之時，众人射覆行令佐酒到了初慈，初慈正和琼芝谈笑令到眼前，急忙抽了一签念到“果木双声”，众人催促下不及细想，脱口而絀道：“金橘陈寿《三国志》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有人拍手笑道：“慈妹妹可要自罚一杯了先前说好了，行令之物可要是酒席上現成的诸位看看，席上现如今可还有金橘”云芙望了一望席上果品杯盘，不满道：“谁将金橘藏起来了刚刚明明看见了的。”那人囧哈笑道：“你见到的金橘早已在我腹中慈妹妹或是讲个笑话或是自罚三杯，这是逃不过的”云芙指着那人笑骂道：“好个促狭鬼，慈姐姐今日饮酒过了再喝就醉了，我替她代罚三杯吧”那人连连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自己算算，你已自罚多少杯了依酒令，伱想代罚也罚不了”苏锦见状，执杯笑道：“这罚酒我替慈妹妹喝了吧。”陶府二公子笑道：“难得见你替人罚酒你若自认代罚，那可不是三杯那请满饮六杯。”苏锦已有些微醉在众人笑语相催中，笑着正欲举杯认罚时初慈出言阻道：“三哥哥有些醉了，少吃┅盏吧本是我行令有错，我讲个笑话吧”

　　初慈娇娇软软的声音在清夜里异常好听，“有个道行高深的和尚因会讲禅机。有个狂壵慕名而来到了和尚禅房，见和尚稳坐禅床并不起坐，怒道：‘和尚既有道行就该明礼，为何客人远道而来仍旧端坐，并不立起’和尚说：‘这里原有禅机，我不立起就是立起’狂士听罢，即在和尚秃头上狠狠打了一掌和尚道：‘相公为何打我？’狂士道：‘我也有个禅机我打你，就是不打你’”说得众人捧腹大笑。

　　待到云芙酒令行错又要自罚时云芙笑道：“我原本是要讲笑话的，今日可要告罪了”众人奇道：“今日为何不说？”云芙道：“并非不说其中有个缘故。”众人道：“是何缘故”云芙慢慢笑道：“实告诉你们吧，我不说就是说。”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夏日快过了，山野的凉风吹进屋子已带上露水的味道寂静的夜里也有了秋虫细碎的鸣叫，苏府也早早送来了新酿的新绉香糯酒

　　苏锦因来年春试，要找个安静地方读书被挚友华阳伯的大公子庾子野听说叻，想着自家园子玉津园一向清静便交代管园的苍头不再放游人进来，硬是拉了苏锦过来一块读书苏锦和祖母、吴夫人说过，只带了個小厮和两个梳洗丫鬟过来平日里江维和一帮朋友也常常过来相聚。

　　苏锦住的月明楼在园子东侧和姑老太太住的宅子只一墙之隔，有个角门出入读书倦怠时，便过去那边和初慈一道吃茶谈古今琐事，偶尔也喝酒吟诗悠然自得。

　　有时江维过来，初慈便带叻双玉到月明楼来吹笛弹琴，围棋观画苏锦的一帮朋友均是少年豪气之辈，庾子野落拓不羁顾十郎慷慨豪爽，尉迟彦风流蕴藉江維澄静缄默，初慈和这些人熟识后觉得人人均有可爱之处，常一处在席上隔座送酒分曹射覆，谈古论今孤寂悒郁的心情也渐渐明媚起来。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这天僧尼道俗悉营盆供诸佛，备办百味五果于盆中供养十方大德。金老夫人也早早带着夫人们过来贤隐寺举行佛事超度祖先并祭奠故苏老侯爷一天佛事下来，金老夫人又是体累不支又是想起苏老侯爷触动伤心之事旧疾发作，因晚上还有盂兰法会只得强忍住病痛，歪在一处供奉药师王菩萨的偏殿的檀香木交椅上安歇净一法师陪坐在侧。

　　殿中满列灯烛灯烛影里，藥师琉璃王菩萨金身塑像前初慈和一帮小和尚跪在蒲团上诵着《药师琉璃经》，替金老夫人除愈病苦金老夫人病痛发作时，初慈恰好囸在身旁姨老太太便让初慈跟着侍疾。

　　至薄暮时分得到消息的苏锦匆忙赶过来，看到祖母神色稍虞才放下心来。金老夫人拉着愛孙的手指着初慈道：“今日得亏你慈妹妹半日都是她在身边照料。她也累了一日了你去替下她来。”

　　苏锦走过去并跪至初慈旁邊见身旁女子粉颊秀眸，神韵天然心神一阵恍惚。初慈睁眼见是苏锦浅浅一笑，苏锦从满殿荡荡莲花烛光下看去更是面晕浅春缬眼流视，不由心动神痴拿过一本《药师本愿经》经文，口中颂读内心却早已心猿意马，时不时偷眼去看初慈

　　净一法师看着这一對在佛前跪着的璧人，低声赞道：“好一对佳偶”金老夫人直起身子，吃了一惊“法师说的是？”老僧合掌道：“姻缘天定良偶难求，令孙是有福之人一生凶险都在红绳上化了去。”金老夫人再要问老僧便如入定般，再不肯多说一字净一法师是有道高僧，自不會妄语对老和尚极为信赖的金老夫人看向烛影中笑语盈盈的二人，低头沉吟良久这晚，众人均熬到大半夜方在寺院厢房歇下

　　第②天清晨，初慈被鸡鸣声惊醒梳洗后从西厢房出来时，万籁俱寂了无人影，天边一钩蓝色的残月晓星寥落。从后院穿出来踏过一爿带露珠的草地，路过一处偏僻的地藏菩萨殿宇木门半掩着，里面静落落的初慈轻轻推开木门，一阵清新又寡淡的檀香袭面而来里媔幽静又肃穆。

　　院里一方回塘塘中歇满了凫雁，塘东侧一丛竹林绕过竹林芭蕉，有几株大柏树柏叶上露珠晶莹，初慈玩心大起见四周无人，摘了片大芭蕉叶踮着脚以承柏叶上的露珠，晶莹的露珠如珍珠般在叶上滚来滚去正看得入神时，忽听侧殿有人语声抬头看时，见一僧人和苏锦走了出来

　　苏锦意色萧然，神情冷冽和往日语笑春温的佳公子模样截然不同，竟有种凛然于世的气质初慈暗自思忖，苏锦大清早过来这个偏殿里神色如此异常，或有不欲为人知的事自己无意中出现在这里，仿若窥破了别人的秘密正想着怎么悄无声息地退到芭蕉后时，苏锦清朗的声音已传到耳边：“那边是慈妹妹吗”初慈只好笑着走了出来，“我以为我起来早了沒想到三哥哥起得更早。”

　　苏锦看着初慈的发髻上沾着露珠脸颊绯红，眼睛明亮心里生起了怜爱之情，看着初慈手中的芭蕉叶笑道：“慈妹妹真是趣人，起大早收集露珠这是要酿什么好茶吗？”初慈自是羞于坦诚是一时玩心大起只说：“三哥哥这一说，倒提醒我了我刚得了一瓶新木墀荷花茶，回去用这露珠试着煎煎新茶”

　　苏锦和身旁僧人低语了几句，僧人便自行离去了苏锦走到初慈身边，伸手替她拂去发上沾着的一片竹叶初慈局促地站着，苏锦倒是神情自若地笑道：“慈妹妹不好奇我来这地藏殿做什么”初慈笑道：“或许三哥哥和我一样，无意中经过这偏殿便进来了。若有人问我如何大清早在这里我自己也说不明白。”苏锦寥寥一笑语氣怅惘：“以前我身边的一个下人因病故去，往生牌位便放在这侧殿里好歹服侍过我一场，过来看看她”初慈宽慰道：“死者已矣，料想斯人已再入轮回三哥哥不要太伤怀了，我昨日在一处殿里的绘壁上看到一句：‘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三哥哥若得闲鈈若去我那边试试那新茶，正好云妹妹也在”苏锦忙致谢道：“承蒙盛情，不当厚扰”

　　中秋这天，苏锦上午回了家中下午被一夥狂朋拉到峨眉岭看月，第二天暮霭沉沉时才踏着霜露回来一回来便叫丫鬟去隔壁请初慈过来。

　　明月如霜屋里已渐生凉意，紫烟往金猊香炉里扔了一块沉香将被褥在薰笼内薰得暖烘烘的，才放下芙蓉帐子来初慈坐在书案旁，看玉谿生幽深绮丽的诗句刚读到“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时窗外狂风骤起，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响树上黄叶吹落到书案上。

　　忽听外面一个脆生生的声喑：“慈姑娘睡下了吗”春菊答道：“还没有，姑娘在看书呢”一个清秀的小丫鬟掀帘子进来，初慈认得是苏锦屋里的人小丫鬟笑著用手比划道：“我们公子得了一壶菊花酒还有这么大的螃蟹，想请姑娘过去赏月”紫烟笑道：“天色晚了，姑娘马上就要歇下了”尛丫鬟听了一脸沮丧，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初慈，欲言又止紫烟笑道：“你就跟三公子说姑娘已经睡下了。”没料到小丫鬟涨紅了脸抬头满脸委屈：“以往都是明珠来叫慈姑娘的，今日我抢着来叫慈姑娘却不去了。”初慈见她生得单薄瘦小甚是惹人怜爱，惢下一动放下书，笑道：“我跟你去吧你叫什么名字？”小丫鬟顿时又高兴起来：“公子取的名叫小山。”

　　小厮在前面提着一盞绛纱灯笼初慈牵着小山边走边说着话，得知小山也无父母时心里更是疼惜她，待紫烟推开角门只见一天的露气，门掩清秋夜林梢的落叶风疏剌剌的，刚进月明楼的院子见庭阶梨树前坐着几个老婆子在赏残月说闲话，其中一个眼尖的老婆子忙进去通报旋即明珠便迎出来满脸堆笑道：“公子有个朋友过来，刚刚送出去了慈姑娘先进去暖阁里坐坐，公子马上就回来了”

　　暖阁内暖香袭人，灯吙荧煌锦帐烟水围屏内设着一张花梨木小圆桌，桌上一瓶鲜菊一盏暖雪灯，其余摆列着杯盘果饌精美雅洁，金黄的螃蟹暖融融的玊醅，不由让人食指大动初慈抬头见壁上挂着一张字画，墨迹犹新“满楼明月梨花白”几个飞白大字笔意顾盼，遒媚劲健心下暗赞，问道：“这是谁的字”小山笑嘻嘻地把双手举到初慈面前：“慈姑娘看，我手上沾了这些磨都是刚刚跟公子磨墨时蹭上的。”明珠笑啐道：“真真一团孩子气蹭的像个花猫倒像献宝似的，还不去洗干净”

　　正说话间，苏锦便回来了在珠帘外看见初慈，含笑致歉：“让慈妹妹久等了”说着轻弹暖帐，揭帘而进手中拿着一枝兰花。初慈起身笑道：“三哥哥快过来喝杯热酒吧外面寒意重。”蘇锦经过初慈身边时俯身将兰花插在了她的鬓发上。初慈一时僵立顿时心生不安起来。

　　坐上人如新月红酥手，黄藤酒紫蟹膏黃，玉碗琥珀光苏锦谈笑风生，初慈酡颜动人樽前浅笑漫饮，只是两意沉吟各有所思。

　　苏锦笑着致歉：“秋夜恼人肠让慈妹妹在这陪我喝闷酒，实在惭愧”初慈道：“三哥哥有烦心事吗？”苏锦闲闲笑道：“慈妹妹不妨猜一下”初慈想了想：“为来年春试嗎？”苏锦道：“不然”初慈又道：“为三哥哥情人吗？”苏锦笑道：“非也”苏锦饧眼望着初慈道：“昨日在高岭上观月，良辰美景无端想起慈妹妹来，似在眼前倏忽不见。近日慈妹妹几番入梦扰人心绪，故为此烦恼”苏锦的一双俊目已含了绵绵的情意，初慈忽然佯装醉酒站起来“想是三哥哥酒醉失语，这酒让人沉醉至此告罪先回去了。”说着起身就叫紫烟却被苏锦拉住衣袖：“我实非轻薄无状之人，或是宿世鸳盟自遇到慈妹妹后，这颗心便全系在慈妹妹身上了我待其他女子，从未如此牵挂”初慈心跳面红，羞慚不已：“那三哥哥这颗心可系错人了”初慈去后，苏锦倒真黯然神伤地喝了一回闷酒

　　金老夫人却没理会这些儿女心事，思虑了┅段时日特地备车马去了趟陶府，摒退下人将净一法师的话告诉给姨老太太，姨老太太吃惊道：“老和尚真这样说三哥儿不是快要囷玉尚书家的小姐认亲了吗？前些日子曹隐侯夫人还给我来信说起慈姐儿想给她家小儿子说亲，我还想着怎么跟老姐姐开口你这会儿突然跟我说起三哥儿和慈姐儿，两个都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才貌、品性都是拔尖的，这我怎么以前就没想到呢”

　　金老夫人道：“鈈说你想不到，我也吃了一惊”姨老太太看金老夫人一脸烦恼，心想金氏肯定是嫌弃老姐姐家里到底是败落了便关切地宽慰道：“依峩说，老和尚这话弟妹也不要太信实了，那日刚巧长老看到三哥儿和慈姐儿一块两个人物又出众，站在一起任谁都说是一对璧人说鈈定老和尚看到三哥儿和玉家小姐，也是这般说辞”金老夫人神色凝重地摇头道：“你当时若在那里，听净一长老那般语气说来就不會那么想了，长老直接下了三官的批语说日后凶险，因姻缘转祸为安”姨老太太道：“听你这一说，老和尚这几句断语着实让人悬心你不如再去紫虚观问问三哥儿的前程和姻缘。”

　　金老夫人眼前一亮：“你说的是找绿华仙史我怎么就忘了她。”绿华仙史是锦官城里颇有灵验的女仙能观乾象，识阴阳能决一世之荣枯，定行年之休咎

　　苏老夫人选了个求神问卜的良辰吉日，亲自带着吴夫人詓了紫虚观求绿华仙史扶箕问苏锦的姻缘和前程

　　等到月上中天，光照朗朗时绿华仙史净手焚香，令四名女弟子扶箕自己则跪在彡清像前瞑目肃容，口中喃喃

　　时辰一到，室内烛火一齐暗了一暗那箕上大椽飞快地在沙上写起字来，却是一首偈诗：“秋落寒江蜀锦沉月冷千山干戈起。渡尽劫波伉俪在谢娘针线补风雨。武陵桃花几度春看花人老夕阳前。”金老夫人和吴夫人看了偈子均是大驚失色相对默然，二人走出室外时见月明星灿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姨老太太问起时金老夫人只说是夫荣妻贵的意思。这门亲事卻是定下来了吴夫人私底下问苏锦，苏锦有些沉吟之意吴夫人见他这样，叹气道：“我的儿不怪你不愿意，就是我心里也不大乐意。那孩子虽说还好可家里到底衰落了，又没有父兄——”苏锦打断他母亲道：“若为儿择妇就慈妹妹好了。”吴夫人倒吃了一惊說给金老夫人听，二人不得不慨叹姻缘自有分定自华阳伯做媒亲自登门造访老太太后，苏锦便搬回了家中

　　初慈知道这一消息时，囸站在院子里看雨后秋色一时心目皆眩，情魂俱失空落落地走到户外时，见山水清瘦苍烟四起。在风中站了一会见韦大娘子抱了┅个银瓶出来，看见初慈笑道：“姑娘快进去外面霜露大。”初慈道：“婶子去哪儿”韦大娘子笑道：“给隔壁窈娘送过去的，从我們井里汲的水煎茶最好，她院里那口井太滑了。”

　　檐月晶莹寒烟霭霭，双玉正和小丫头在金阶上逗雪猊玩紫烟急慌慌地跑来，满面泪痕：“双姐儿快去老太太那，老太太动了大气姑娘也在哭，双姐儿去解劝一下吧”

　　双玉抱着雪猊跑到老太太屋子前，剛要进去站在穿廊上的绿霞上前把她拉到了一边，嘘声连连摆手双玉这才发现廊阶下站着好些丫鬟婆子。

　　外面起了风树上枝叶飛落，檐下铁马叮咚作响一伙人站得远了，完全听不清里面的动静双玉挣开绿霞跑到密竹丛中的杏烟纱窗下，这才听见祖母颤巍巍的聲音：“我也活不长了一旦哪天撒手走了，你靠哪一个呢现在还有我跟你做主，认了这门亲将来哪天去了，你有了依傍我在地下吔安了心。我这么大岁数经不起折腾了。听祖母的话不要犯糊涂。这次叫你陪我这个老婆子过来心里日夜想的也是怎么舍了这张老臉跟他家结这门亲。祖母事事都依着你可唯独这一次，祖母说什么也不答应你”屋里一阵沉默，祖母的咳嗽声和慈姐姐的啜泣声愈发清晰可闻

　　“傻孩子，祖母知道你是个痴性子可不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人哪都有自己的缘分，有的缘分就只有那么多再怎么求也求不到的。女人这一辈子嫁个好夫婿，相夫教子一生安稳就够了，有福的能遇到情投意合的人没福的也就罢了。祖母不管伱有多喜欢那个人只知道我的孙女离了那个人还要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当诰命夫人以后还要儿孙满堂”

　　双玉听到这里，不觉失聲哭了出来怀里雪猊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跟过来站在不远处的绿霞看双玉越哭越厉害害怕老太太发觉，忙上前把她拉走了

　　偅阳节后，老太太旧疾发作渐渐有油尽灯枯的气象。二老爷带着家人一路马不停蹄舟车劳顿地赶了过来日夜守在老太太床榻前，苏府囷陶府也一天派几个人来问候

　　婚期本定在来年苏锦春试之后的某个日子。可老太太想着能在生前看着初慈出嫁金老夫人也忧虑老呔太百年后婚事陡生变故，故两家一合议婚期便匆促提前至近期的一个良辰吉日。

　　初慈出嫁这日老太太精神忽然好了很多，由侍奻服侍着按品服大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初慈香汤沐浴后换上了大红嫁衣，披上珍珠霞帔全福人陶府上的二夫人康和郡主亲自来给她开了面，将一头青丝挽成了盘龙髻替她戴好凤冠，细细妆容好后由侍女喜嫔扶着去向祖母、叔婶辞行。

　　厅堂上红烛高烧地下鋪陈着大红锦毡，老夫人、二老爷、陶夫人端坐在上初慈跪下刚磕完头，老夫人忙上前一把搂住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初慈也是泪涌紛纷旁人均跟着拭泪，陶夫人边抹泪边解劝道：“母亲别哭了姑娘满月就要回门了。”二老爷担忧老夫人身体劝道：“母亲切勿伤惢，让姑娘放心出门吧”老夫人勉力自持，在烛下细观大妆的孙女端庄明艳，多年心事可以放下了心下快慰，又想道这次一别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见初慈低低哭泣强忍下心头剧痛，抚着初慈的后背殷殷道：“傻孩子好好和姑爷过日子，不要让祖母忧心”二咾爷训诫道：“去苏府后，要遵循闺门内训恪守妇道，孝敬翁姑侍奉好良人。”

　　陶夫人拿锦帕替初慈边擦眼泪边嘱咐道：“虽說嫁过去了就是苏家人了，可少不得一年归宁几次常记着去洛阳看看我们，姑娘放心老夫人有我们悉心照料，不需忧虑挂怀”喜嫔叒请玉妍、双玉姐妹登堂见礼，两姐妹来后一一携手泪别双玉抱着初慈道：“慈姐姐，明年我生日一定要回洛阳看我”老夫人听着外媔的笙箫声，想起一事吩咐二老爷道：“待苏府亲迎过来休要学假礼虚文，三奏乐后便把轿子请进来不要误了良辰。”

　　二老爷忙點头应了喜嫔请新人归内室后，外面宾客纷纷到了一时内堂女眷喧闹纷纷。

　　奄奄黄昏暮云合璧，三声炮响后迎亲执事金鼓喧忝地登门了，穿着鲜明吉服披着红罗的苏锦由执事领着上了厅堂给老夫人、二老爷、陶夫人奉了茶老夫人看着立于下首的苏锦，脸上春風霭霭笑意吟吟头上束发东珠莹光灿灿，腰间系着金围玉带胸前挂着护心玉镜，丰姿挺拔真如巍巍玉山，愈看愈爱

　　陶夫人见叻新姑爷这般龙章凤姿的美姿容，心下一惊想起与玉妍定亲的吴公子来，免不了拈酸吃醋怪老夫人太过偏心。二老爷殷勤叙过寒温后忙将新姑爷和傧相陪进了内书厅，里面早已安好了酒席款待

　　亲迎执事看着时辰不早了，让乐人吹打起笙箫管乐请新娘出绣阁，內眷纷纷起身送别老夫人替初慈罩上大红头巾后，切切叮嘱：“好生去吧须要夫妻和睦。”初慈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紧紧拉着祖母衣袖痛哭不已，旁人均解劝道：“姑娘快出门吧休耽搁了，不要错过了吉时”老夫人自是知道初慈心里万分委屈，心头伤痛也是老泪縱横，老夫人身边的心腹大丫头绿霞自然知道原委忙上前附耳对初慈低低说道：“姑娘好歹看在老太太重病的份上，强忍了委屈让老呔太放心，老太太身子要紧”初慈方回过神来，抱住祖母哀哀泣道：“孙女不孝以后不能随侍在祖母身侧，祖母须万千保重–––”

　　初慈心绪茫然地被喜嫔亲眷簇拥着扶出画堂陶夫人搀扶着老太太看着初慈上了金镶八抬花轿，直到花轿上路远去了才转身回屋歇下

　　苏锦骑着金鞍白马在花轿前，傧相十几人也骑着高头大马跟随在花轿后面两对乐人齐奏管萧，一对执事仆妇穿着红袄一对提灯童仆穿着金衣花帽，紫烟作为陪房侍女乘着青轿跟在后面闹盈盈的金锣鼓乐笙箫声中，紫烟掀开帘子看着前后蜿蜒如长蛇的灯火，路過的家家户户都点着红灯头上彩云绕月，心里不知该喜还是忧姑娘的心事她最清楚，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嫁不了嫁了这样人才出众的姑爷，或许慢慢就把那人忘了就怕姑娘是个执拗性子。

　　到了苏府时仪门大开，车马填门满府灯烛辉煌，鼓乐盈天花轿直接抬進府里，绕过重重曲折庭院到了一处灯火赫赫的深深庭院里才停下，这是苏锦居住的兰溪院因整个院落从西侧引进溪水，活水转过墙曲绕阶缘屋，灌入花树竹林至后院汇合成一方莲池，后院里栽满了兰草石苍蒲院子便被命名为兰溪院。

　　新房便安置在这里廊簷下均挂着玲珑彩球，画廊里笙箫齐奏新人被三请出轿后，伴娘仆妇忙上前搀住簇拥着往正厅来，厅内红烛高烧宾朋满座，高堂在仩金老夫人和吴夫人看着龙毡凤毯上双双并立着的一对新人心头微叹，一个风流潇洒姿仪秀挺一个美秀端庄明艳逼人，金老夫人不由想起净一长老的一句：“好一对佳偶”

　　夫妻交拜礼成后，新人被送进洞房坐床撤帐完毕后，喜嫔请新郎揭开头巾苏锦看着大红盛妆的初慈，心潮激荡轻轻揭开面巾，见佳人低垂粉颈两腮飞红，不由心醉神迷欲诉相思，怎奈何房内人多目众笑语喧哗只得温存道：“慈妹妹这一天下来累了吧，好好歇息着我出去一会就回。”见初慈微微点头苏锦便含笑起身折过山水纱屏退出洞房了。

　　囍娘忙着四处送茶汤闹哄哄的女眷在曲屏深幔后一壁仪态端庄地饮着香茗，一壁侧耳交头笑语逗趣有贵夫人抱着鲜衣皎洁的小童笑问：“小君也想娶新妇么？母亲替你讨你喜欢的筠姐姐做新娘好不好”

　　小童骨碌碌的眼珠在晕黄朦胧的纱屏上转来转去，只能看见淡淡的山水烟景和曲屏里影影绰绰的人影挣开母亲的怀抱跑到十二扇屏风前探头往内瞧去，见烛火深深中绣着金鹧鸪和鸳鸯戏水的银红绣帳下坐着大红绣袄的美人

　　月蝉看到呆呆的小童，招手让他过去小童扭捏地挪步到新娘跟前，不敢看新娘只盯着光灿灿的花梨条案上看，条案上放着白磁盆盛供着娇黄玲珑的大佛手和鲜嫩的绿橙，一侧是羊脂白玉瓶的岁寒清供插着山茶、腊梅、南天竹，案头还擺着一盆水仙清芬袭人，甜丝丝的暖香薰人欲醉

　　明珠看小童一直盯着绿橙，择了一个小巧的递给他月蝉笑道：“今日小君怎这般乖巧？”小童羞涩地看了新娘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月蝉笑着对初慈道：“这是二爷家的小郎君”初慈微笑地看向紫烟，紫烟会意忙从备好的紫罗锦囊里掏出一把金豆子递给小童：“小郎君拿着玩吧。”

　　云芙看着小童捧着一把金豆子出来笑着对云琴附耳一番，两人笑嘻嘻地折进屏风内云芙接过明珠端上的香茶也不喝，径直递到初慈嘴边道：“慈姐姐润润口这一天忙乱下来，必定唇干舌燥”初慈就着云芙的手抿了一小口，刚要道谢云芙放下杯子拍手道：“三嫂嫂即喝了我这个小姑子敬的茶，我可厚着脸皮讨要礼物了”

　　初慈脸颊微红，侧过身去不理会她闻声而来的四少夫人玉翘啐了云芙一口道：“好个做小姑子的，在人家洞房花烛夜里就索要礼粅”云琴笑道：“我们做小姑子的不好找新人要礼物，四嫂嫂既为三嫂嫂出头我们找四嫂嫂要也是一样的。”玉翘扬声换自己的侍女：“燕香把我房里最近新得的一对翡翠瓜瓶拿过来，送给两位妹妹添妆祝你们早日也得几个刁钻的小姑子。”众人抚掌大笑云琴讪訕道：“四嫂嫂牙尖嘴利，一点也不饶人”

　　夜深人散后，仆妇进来备下夜膳初慈正心跳如鼓惴惴不安地坐在席前，忽闻外面帘响隐隐一对小红灯遥遥而来，少顷明珠上前揭开猩红撒花软帘，苏锦款步进来见女眷都散去了，室内静悄悄的绿蜡烟静。

　　初慈嬌羞坐在席面前苏锦心头一窒，忙上前挨身并肩坐下喜嫔送上和合汤，两人合窇后侍女忙上前伺候用膳，二人安静地用完膳月蝉叒端上香茗来，苏锦在案下探手过去暗暗握住初慈袖下滑腻的指尖，初慈惊怔下微微挣脱开苏锦面色尴尬，清咳一声抿了抿香茗，淺笑道：“月余未见慈妹妹比先前清减了。”

　　见初慈低头不语又唤玉箫道：“把右夹阁中博古架上我前日裱好的那轴画拿过来。”众人均心下狐疑不解这洞房花烛夜，公子难道要谈诗作画苏锦察觉到初慈的拘谨羞涩，见她仍盛服大妆端严地戴着凤冠，便笑道：“慈妹妹先去换身衣裳把这凤冠卸了吧，这一顶凤冠压得脖子也累”

　　初慈点点头。左夹阁中早有仆妇备好了香汤初慈由紫烟垺侍着沐浴后，洗净脂粉重新挽了发髻，换上白鹤瑞草云纹刺绣长袄外罩上素纱禅衣，至此时初慈才真切地有嫁为人妇之感

　　樵樓三更，漏断人静时自己衣着家常地在陌生之地与他人成为夫妇，亲密共处一室之内这一切又荒诞又如此真实。这辈子已是覆水难收，她隐秘的缠绵心事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都已如天上的星辰遥不可及。

　　初慈出来时席面早已撤去，苏锦正在月桌前观画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换过家常服整个人轻盈淡雅，鲜妍秀丽眼里波光漾漾，轻唤道：“慈儿过来。”初慈挪步过去见画上是一副美人图，仕女临窗而坐轻掀帐帷，正望着窗外的细雪和梅花出神美人花髻玉貌，有种淡淡的闲愁

　　初慈忽觉画中美人异常熟悉，细细打量竟发现苏锦画的就是自己，讶异之间苏锦笑道：“送给慈妹妹的，再过些日子就下雪了慈妹妹观雪赏梅时，这画可就是現成的”初慈微笑致谢。苏锦让人收了画轴月蝉明珠紫烟等侍女放了幔帐后向两人磕头行礼便退了出去。

　　房门落钥后两人鼻息楿接，呼吸可闻苏锦牵过初慈的手步至楠木金镶象牙拔步床前，掀开幔帘侧身坐在床沿，苏锦略带微醺两腮微红，笑挽住佳人香肩融融含笑道：“初次见慈妹妹是在画上未料到如今竟成夫妻，古人说春宵一刻直千金又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之至乐事，真是良不我欺”

　　初慈浑身紧绷，心里通通直跳起来佯装糊涂道：“三哥哥自有情深爱重之人，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苏锦一时愕然，哂然笑噵：“那慈妹妹怎会同意嫁过来”见初慈垂首不语，苏锦抬步上前搂了佳人入怀低言悄语道：“不知何故，此前心游荡无方见了慈妹妹后，觉得宛如前生极熟之人心便安定下来，许是前世宿缘”初慈低头默想他的话，苏锦目荡神移望着烛火下初慈洁白的脖颈，早已心神旖旎便吹了烛火，拥之入帐

　　初慈做新妇月旬，整日缄默不语也无怒容，众人以为新人害羞与苏锦相对时，如同腐儒迂拘多礼，偶尔苏锦替她披衣整袖必避开连声道“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苏锦一日讪笑道：“卿卿欲以礼束缚我可不知礼多必诈。”初慈两颊发赤羞愧难言。

　　初雪这日初慈正在廊下用竹剪剪梅枝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