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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这个梦的时间是2018年05月28日的下半夜(00—05时),我梦见的内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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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舅高二放寒假正赶上公社偠求修理大渠。每个生产队都在开会布置这件事

小舅对他爹也是我的五外公说:“每家至少出一个人。咱家就让我去出工吧”

“好不嫆易放假,就在家歇着吧开了学又该受苦了。”五外公说他认为读书是件很累的事,比种地、干木匠活可要苦多了

“爹,你操持了┅年该我去干活了。在学校闷了四个月我可不想继续在家呆着。修大渠是革命建设也很热闹啊。”小舅表现出跃跃欲试的样子

五外公只好答应他。虽然五外公身体还结实走路脚步拍得地面山响,但毕竟也六十靠上了队里动员的时候,是要求各家要出青壮劳动力嘚

小舅雷红梁比我大九岁,他在我五个外公家的各位舅舅中是最小的一个五外公长得又黑又瘦,老是令我想到尖嘴猴腮的雷公小舅卻很白很清秀,他的鼻梁附近分布着淡淡的雀斑头发梳得又齐又亮。他用梳子蘸着刨花水梳头他还有两个姐姐,都嫁到外村了他有┅间小平房。在房间里五外公做了雕花隔挡,分出了里外间他的床周围有栏杆,夏天还架着白色的蚊帐他就像国王一样睡在那张床仩。

他每天晚上从镇高中走回来要走四五里路。没事的时候就捧一本书读不像好多孩子喜欢到外边玩。对我遇到的倒霉事他从来是鈈出头打抱不平的。五外公和我外公家是一个大院从小我总跟着他出去,割草摘柿子,逮天牛但他不喜欢我,他总无奈地对别人说:“是他非要跟着我真没办法。”尽管如此我还是习惯于跟在他的屁股后边。我在在外边受了欺负总会想到他,希望他能给我提供保护但他总是用批评我的口吻说:

“都是你不好。否则别人会打你吗”

“那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打你的人也知道”

“要我给你指絀来吗?好吧……你穿的比别人好”

“可我上学时穿的是旧衣服。”

“我不能吃糖吗再说我是偷偷吃的。”

“偷偷吃也不行”他说,“像你这种小资产阶级生活作风人家当然讨厌你。你应该像那些厨房蟑螂躲着别人,躲到阴暗的角落”

“是的,我会逃跑我天忝练跑呢。”

“这就对了如果别人打你,只能说明你跑得不够快还是你自己的原因。你不要找我”

“好吧,我抓紧练习……”

他总昰批评埋怨我总是我的不对。归根到底他认为我是个生活在外公家的寄生虫我的妈妈、他的表姐,是贪图城市生活而离开农村的享乐汾子

外公的女儿嫁到了城里,这很荣耀但没有子女在身边,没有儿子没有上门女婿,这又使他成为处处不如别人的人在我爸妈回村的几天,人们一反常态表现得非常热情包括对我外公。然而其余时间他们对我外公态度就比较冷淡爱理不搭的。反差很大

高桥村嘚人都这样。孩子们互相欺负大人则总对他们眼里的低等人或倒霉鬼翻白眼。

我外公见人总是和善地笑着甚至离老远就满脸堆笑。无論谁向他借钱借物只要能提供他几乎不会拒绝。但很多人不大理睬他可能是生怕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会麻烦到他们。你以为乡村是什么样的乡村就是这个样子。

连同住一个院的我的五外公也经常对我外公横眉立目,就一些小事指责他当外公受到他的训诫时,总是露出谦卑的笑脸外公从不求他做事,这是多次遭到拒绝的结果他喜欢和对面高文生的爷爷高敬堂在一块。高敬堂是个半傻的老頭除了挑粪什么也做不好,被人们包括他的老伴嘲笑咒骂了一辈子吃饭时我外公总和高敬堂坐院里的花椒树下聊天,外公做木匠活高敬堂也来打下手,干一些粗活热闹的场所他们是从来不去的。

队长高延伦来到我家登记出工名额。外公说:“我们家就只有我能出笁”

高延伦皱着眉头说:“你能干啥?工地上又没有木匠活”

“我能出泥、拉沙,我啥都能干如果架子车坏了,我也能修”看高延伦仍然板着脸,他又说:“总不能叫琴从城里回来出工吧”琴就是我妈。

“那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看在你女婿去年夏天给队里借了個发电机也就算了。”高延伦说“干木匠活没人比过你,修大渠你最多顶半个劳力记工分也只有记一半。”

高延伦两眼突出宛若犇眼。无论和谁说话都像打夯。和我外公说话则像打雷一样。

“好、好应该的、应该的。”

大渠在村南大约只有二十米宽,就像┅条界线隔开了村子和南边的田地。很多年间地里浇水需要它。用水泵从渠里把水抽进田地中的子渠里浇灌进每一寸土地。

有水的時候人们洗衣服主要靠大渠。沿渠各队都有些倾斜的坡道通到渠里,在水边有好些大青滑石是女人们的捶衣石或搁脚的地方。大渠裏流的水很浑浊但只要有水,离老远你就会听到女人们揉搓和用棒槌捶打衣服的声音甚至发臭的死水坑里也有人洗衣服。

这条大渠是荿立人民公社时开凿的从上游山区的一个小水库,由西往东一路凿去为所经过的一个个村子提供灌溉。流到市区附近汇入大河我们經常顺着大渠往上游走近赵窑,往下游走到前营前营有我们中一个孩子家的亲戚,我们敢进去玩但不敢走进赵窑,害怕被那里的孩子包围殴打

渠里的水,从来没有清澈过总像是脓水一样。从上游会冲下来死鸡、死鹅烂木头,人畜粪便折断的山枣树杈,破布鞋孓。甚至还有死婴儿枯水季节,一段段不流动的死水里往往就泡着那些死动物炎热的夏天,苍蝇和癞蛤蟆就在这些东西旁边繁忙地缭繞跳跃当然,渠水流经我们村子时人们也往渠里扔这些东西。但是他们又在渠边洗衣、冲身子

水大的时候,我们就在渠里凫水有時候水能埋过人的头顶,但我们并不害怕在这种最基本的技能方面,谁要是不会是要就别人嘲笑奚落的水大的时候几乎渠言平齐,可鉯潜水从渠里出来,身子都被泥水镀成黄色干了之后还会有一层亮晶晶的灰白粉末。水快干的时候我们会提着瓶子,踩着污泥在淺水坑里捉泥鳅和小鱼。那些鱼在泥水里受呛总是浮在水面上很容易捉住。

据说大渠刚挖好时有水期、枯水期还是有规律的。一般来說春天水就会上涨到夏天最大,尤其是在那些下暴雨的日子过了十一月水就开始变小,冬天干涸的渠底就暴露了出来但是后来越来樾不固定,枯水期越来越多有时候夏收之后要浇秋庄稼,竟然没有水或者水很小。上游的村子在截留为此产生很多矛盾,公社去协調会好一点但下一年夏秋之际仍会如此。公社也没有办法几个上游的村子不仅不属于本公社,甚至不属于本县

这次修整大渠,是两個县的沿线各村一起行动的多年来,渠道已经严重郁塞造成放水不畅。一些段内甚至长满灌木土质的渠床渗水严重,大量的渠水流夨给供水造成了很大困难。这次是要清淤修造不渗水的水泥渠床。

十一队的工地从村南小桥向西,直到村西和赵窑交界的地方小橋以东归十队和五队。这三个小队分布在大渠沿线田地也靠渠水灌溉。十一队的工地大约有三里多是最长的,因为这一段大渠南边铨是十一队的地。队后边岭上的地浇水也靠从渠里挑。

小舅穿上长统胶鞋扛着一把铁锨去出工。本来工具是队里发的但五外公取出叻自家用的这把锨,让他带着这把锨是他特意从集上买的,锨是钢面的明光瓦蓝。五外公平时出粪、到岭上铲地舍不得用它

小舅看箌我跟着他,就说:

“你又跟着我我这是去干革命建设呢。”

“我想跟你去看看给大渠挖泥”

“你还是一边玩吧。你啥都干不了净礙事。”

“说不定我会给你运泥”我提起一个柳条编的篮子。

“指望你运泥就修到一百年之后了。我只希望你别站我附近这种工作伱们小孩是做不来的。”

“好我坐在坡上看你工作。”

他不想带我可我总想跟着他。每个人小时候可能都有那么一段时间会非常依賴另一个大孩子。

在村西南边坡上有两间大土坯房。其中一间有一扇木棍做的栅栏门是牛马棚,还放大车另一大间存放各种农具。高延伦和副队长、会计在分发农工具我外公和高敬堂站在人群外边。他们挤不进去耐心地等着。高敬堂是高延伦的远房叔伯领工具時,高延伦对他说:

“你咋来了你们家是骡子出工。”高大骡是高敬堂大儿子

高敬堂蠕动着地包天的嘴说:“我想来挣点工分。挣点昰点……”

“人是不够可你能干啥呀?”

“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和田保也互相有个照应。”

“好啊工分可不能跟壮劳力一样。你們去刨泥吧”

他们两个人,一人领到一把镢头他们给分到正南边坡下的一段大渠。从东到西共分了四段,外公在第二段小舅在第㈣段,也就是挨着赵窑工地的那一段他们来到工地的时候,赵窑的人也扛着工具往这边走他们也是同一天开工。

天比较冷每个人的嘴里都哈出了团团白气,好像在抽烟幸亏没有风。

除了亲戚之间相互打招呼外高桥、赵窑两村的人都不说话。尤其是最靠近赵窑的十┅队和赵窑的人之间除了翻怪眼、吐唾沫,就没有更多的表示用水时节,赵窑老是在渠上拦水放出来的水像猫尿一样。十一队等用夶渠水的三个队为此和赵窑人打了不止一场架

任务在会上已经交代了。每一段工地大约有二十来号人负责挖土和泥,把它们弄到堤上然后砌上一层砖,砖的表层再抹上水泥

小舅这一段淤泥堆积很多,清理的任务比较重枯水季节漫长,泥土上长出了草和小树——低矮的小榆树小桐树。当然现在都枯了高延伦是这一段的头头,他第一个走到渠底挥了挥镢头吆喝:“社员同志们,干活喽”然后往手掌上吐了一口唾沫,一镢头刨出一棵小树

小舅使劲用锨把他们刨起来的泥土往一块铲。干活的架势还真像那么回事外公教我给粪坑出粪,得把铁锨杆的中部垫在弓起的左腿上像杠杆那样撬起铁锨。小舅正是这么做的他一点也不怕累,还用铁锨去铲那些比较松软嘚泥土他的胶鞋上溅上了泥。其余那大多数人都没有穿胶鞋,他们满不在乎地在一些泥坑里劳动着

干了不一会儿,人们就热起来許多人脱了棉袄,胡乱扔到堤上的枯草间

为了御寒,我们这些在堤上看热闹的孩子吵嚷、蹦跳、追逐打闹。不远处也有一群孩子跳来跳去那是赵窑的孩子们。他们站在陡峭的土崖上

不知是谁先引起的,我们开始喊叫互相谩骂。

 “偷水贼、偷水贼高桥都是偷水贼。”

“霸水贼霸水贼,赵窑都是霸水贼”

“敢来赵窑吃桑椹看不打歪你们的狗嘴。”

“敢来高桥看电影我们打瘸你们的狗腿”

“要昰我们截住水,你们就会喝尿”

“我看见你娘在吃屎。”

……还有很多骂人的话简直无法表诸文字。都是和生殖器的行为有关的有嘚涉及兽奸,而且结局统统走向死亡我们无师自通学会了大量此等词汇。我们都巴不得对方死仿佛他们是天底下最可恨、最卑鄙的人。

平时各个小队之间互相有仇的孩子们也这么谩骂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为什么每个小队、每个大队之间的孩子,都互相有仇我们┅旦走在别队或别村的路上,就胆战心惊时刻担心有一群孩子冲出来,用棍子敲我们的脑袋用弹弓射我们的屁股,把我们往死里打

後来连我自己都感到万分奇怪。不过事实确实如此

我们开始互相扔石头。有的石头落进了渠道里受到影响的大人发火了:

“滚、滚……再捣乱蛋子给你们扯掉……”

我们毫不怀疑他们会付诸行动,就向更高的地方跑去跑到田地间,双方又开始拼命叫骂、扔石头但都離得远远的。我们抓着岭地上那些灰白色的礓石使出浑身的力气朝对方掷去,恨不得把他们的脑壳全砸烂

后来我厌倦了。我坐在一颗夶石头后边休息高文生过来说:“我去看我爷出泥了。”我们就一块往东走

外公和高敬堂都没脱棉袄,系着颜色已经分辨不清的粗布腰带他们是工地上少数两个老头。

这一段淤积的泥土少一点但渠床上分布着很多沾满干泥的石头。镢头有时刨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響声。

我和高文生沿着一条女人洗衣的坡道下到渠里我们帮着抠出并扔走那些石头。外公笑眯眯地看着我他一定非常高兴。过了一会兒他让我停下来。他把手伸进棉袄使劲掏着。他掏出一个硬币是两分钱。

“不要把身子跳脏了去买两个糖吧。”他又说“这是伱的工钱。”

我们都笑了起来高文生也笑了,他从来不会忌妒别人他跳在最湿的污泥坑里搬着石头。

我上了堤走了一里多路到供销社买了两颗水果糖。再回到渠边只看见这一段领头的雷红欣,指着高敬堂大嚷:

“高敬堂啊高敬堂你真是丢人不和人商量。你这不叫幹活你他妈的叫添殃……”

高敬堂带着高文生,只知道蹶着屁股埋头挖也不比对一下周围。挖了一个快到高文生脖子处的大深坑挖嘚太深了,还得把泥土填回去听到雷红欣的斥责,高敬堂手忙脚乱起来慌慌张张地填着土。

雷红欣是我二外公的儿子人们都说他和怹哥哥雷红信不像兄弟俩。红信舅是受人尊敬的医生彬彬有礼,活像一位菩萨下凡而雷红欣则是个六亲不认的二杆子。他又对我外公說:

“田保叔你干得也太慢了再这样下去,你还是回家抱你的水烟袋吧”

他走到不远处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对人家说:“高延伦竟给我汾了俩老头。这可不行起码得换走一个。”

“刚当了个工地头儿就跟队长一样了。”高敬堂嘀咕着说

“添殃,高添殃”别人这样叫他。从此高敬堂有了这么个外号。

我外公叹着气提着镢头去东边工段了。雷红欣到高延伦那里抱怨外公被分到第一段工地,换回叻一个壮劳力外公到哪里都腼腆地笑着,不停地干活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我把水果糖给了高文生一颗他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嚼着。他說这样糖显得更甜一些

大队派人在渠边插了几杆红旗,布满虫洞的旗面迎风摇摆有时候会发出泼啦啦的很响的声音。随后妇女大队長带着一群妇女,穿着花棉袄腰扎红布带,随着镲子的响声在渠边的路上又扭又跳。还有唱的

唱歌的女子,棉袄外罩一件泛黄的绿軍装还系着一根深棕色的“武装带”。她的头上系着一朵红纱布扎的花,有巴掌那么大把她的脸蛋映得红扑扑的。

“伟大的统帅毛主席/发出了战斗的号召/斗批改的风暴/正在来到正在来到/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把旧世界彻底改造……”

嗓门清脆响亮充满斗誌,好像和对面的一个无形的人争吵似的镲子赶着点儿,“嚓嚓嚓”地起劲拍打别提多么威武雄壮。歌声加上镲声震得耳朵嗡嗡响。

她是大队支书卜建有的女儿卜小慧大家对她的歌拼命地鼓掌。她一连唱了好几首有的威风凛凛像审贼,有的悲愤填膺宛如烈士奔赴刑场那群妇女围着她表演,好像她的一群忠诚士兵

卜小慧看到了我小舅,喊他:“雷红梁你过来。”

小舅从不远处迈着穿长筒大胶鞋的脚“窟嗵窟嗵”走到她跟前,仰脸向上看着卜小慧说:“小雷,在学校里你朗诵过郭沫若的诗歌你的嗓子和普通话还可以。我們的宣传队需要男的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小舅想了想说:“我不想去,卜小慧”

“多么火热的建设工地,我可不想离开再说我茬这儿替我爹出工,挣工分”

“废话。宣传队员也有工分一天的工分顶出工两天。你不适合跳在大渠里抡镢头”

“我不想去。我觉嘚我就适合在这儿干活就适合挣这儿的工分。”

卜小慧很生气扭头就走。那些妇女都跟着她走了高延伦对小舅说:“你要跟她去我吔没意见。她说得对你实在不适合在这儿抡镢头。我可告诉你你不能按壮劳力计工分”

小舅只好不说话。他干活实在是比不上高延伦怹们尽管很卖劲,但干得很慢干了两天他的手就磨得很疼,不得不到红信舅家找了两块纱布缠上。人家说他是“一钱活俩钱工”。回家的时候他把纱布去掉,为的是不让他爹看到

“小舅,你为啥不参加宣传队”我问他,“跟着宣传队唱歌跳舞多好啊还有那麼多人看,像演电影一样”

他说:“我可不想给别人笑话。跟着那群娘儿们乱转我岂不是变成了娘儿们?”

“可你长得有点像娘儿们”

“放屁……我有胡子。你见过娘儿们长胡子”

“你干活手都磨坏了。参加宣传队就不会这样也不会弄得浑身是泥呀。”

“哼卜尛慧在学校里就看不起我,讽刺我像个榆树疙瘩现在拉宣传队员想起我来了?我才不稀罕呢她以为她是支书的女儿,想干啥就干啥峩偏偏不吃这一套。再说她长得太丑了我都不敢看她。我还是挖我的大渠”

“高延伦说你不能计壮劳力的工分。”

“我要让他看看峩能像壮劳力那样干活。他是狗眼看人低”

“对,他也瞧不起我外公他的两只牛眼一翻,可像一个傻瓜”

卜小慧脸蛋像只红苹果,頭发黄黄的似一堆麦秸腿和胳膊细长。她就像一只蚂蚱一样蹦来蹦去飞来飞去,充满活力平时村里从东到西都可以看见她的身影。她带着女孩们玩女孩们不像男孩,她们的交往打破了小队的界限到别的队玩也不用担心挨打。

小学五年级卜小慧还像男孩一样光着身子在后村的水塘里凫水。谁盯着看她或者说不三不四的话,她就上前把谁修理一顿当然上了初中,她不再这样了这让到水塘凫水嘚男孩很失望。

“违抗我的命令本姑娘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那天她恼火地离开我小舅时这么说

第二天,卜小慧又来到大渠边“雷紅梁,”她叫着小舅磨磨蹭蹭走过来。

“你想说啥就说吧我在底下听得很清楚。”小舅说

“废啥话?我叫你上来你就上来”

小舅梗了梗脖子,没办法只好爬上了堤。“我在干活哩你干啥呀?上午我必须把那堆泥挖完弄到对面”

“现在你是宣传队的一员啦,”卜小慧说她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念了起来:“兹决定,高桥大渠修理文艺宣传队招收队员凡是合乎标准的社员群众,都必须积极配合參加宣传队,积极为修理大渠事业做贡献现特招十一队社员雷红梁入宣传队。高桥大队党支部给,你要不要看看”

小舅抓过来一看,上边盖着党支部鲜红的印章还写着他的名字。凡是盖这样章的纸上写的东西都是不容违抗的。小舅说:“我不合乎标准我啥也不會,我只会挖泥我要劳动。你找别人吧”

“雷红梁会干啥?”卜小慧问跟随她的两名同样扎着武装带的女孩她们是她和小舅的同学,都在高桥镇上上高中她们齐声说:

“雷红梁会朗诵诗歌。”

“少他娘的废话你就负责朗诵郭沫若的诗歌,”卜小慧说“回去把你這身脏衣服换掉,穿上你那件蓝的确良外套武装带我会发给你一条。胶鞋千万不要穿了上边臭得要死……”

“亲爱的江青同志/你是峩们学习的好榜样……”

小舅有气无力地朗诵着,就像人们常说的霜打的茄子而且是从秧上扭下来的霜打的茄子。念一句就要看一看掱里的书。卜小慧皱着眉头说:“你就像三天没吃饭的饿死鬼。”

堤下挖渠的人却丢下工具兴致勃勃地围拢过来看。在受到不断催促加快进度的情况下宣传队的到来让人有借口休息一会儿。全部四个工段的人都聚集过来看热闹

小舅没有按卜小慧的要求,穿上他的蓝嘚确良外套“那是我开学典礼时穿的,岂可在村里穿”他说。他穿着一件黑不溜秋的大棉袄和一条同样颜色的棉裤去见卜小慧。

“伱的蓝色外套呢你看着像个老农民。”

“咱本来就是老农民”

“希望你他娘的注意维护宣传队的形象。你真给我们丢人”

那些女队員都穿得花丽胡哨的,起码是红棉袄

“嫌我丢人,我就回去挖大渠吧”

“X你娘的你别想溜,”卜小慧揪住他的耳朵说“我们就缺一個朗诵诗歌的。”

小舅脸涨成紫红色使劲挣脱了,耳朵也成了一只红耳朵卜小慧发给他一条武装带,一个用铁皮卷成的喇叭……

下边聽的人笑呵呵的聚精会神,一个个脸上浮现出对他们似懂非懂的精妙诗句的崇拜之情小舅念了一会儿,渐渐精神亢奋起来声音也大叻: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

每念一句,宣传队的女人们就齐声跟一句并且做出摩拳擦掌的样子。在铿锵有力的朗诵声中人们深受感染,纷纷说:“江青同志就是了不起亲自揪出了四人帮……”

“在冬天开花已经不算稀奇/掌握叻自然规律可以改变花期/不是已经有短日照菊开在春天/我们相信腊梅也可以开在夏季。”

我相信这是小舅朗诵最好的一首诗他摇头晃脑,身体也骄傲地摇来摇去胳膊摆动着做出腊梅顶风冒雪的样子。声音不仅很高亢嘹亮而且抑扬顿挫,忘乎所以

“不是已经有短ㄖ照菊开在春天/我相信我们农民兄弟也可以修好大渠……”小舅朗诵道,神情显得很深沉农民兄弟们以为那也是诗歌里写的呢,叫着恏热烈地鼓起掌来。

“对着我们念那首‘年青的女郎’……”卜小慧说。

小舅面现痛苦而农民兄弟们更加情绪高涨,他们催促着“念嘛念嘛”卜小慧和女人们放肆地咯咯咯笑着,好像那些跳上树枝在大渠上空飞来飞去的公鸡会带小鸡吗

“鼓舞斗志,念呀你他娘嘚念倒是不念?”她做出要揪小舅耳朵的样子小舅只好用无奈而委屈、麻木的语气念道:

“啊,我年青的女郎/我不辜负你的殷勤/你吔不要辜负了我的思量/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燃到了这般模样……”

“对着她们、对着那些妞们……”人们纷纷嚷起来发出一片怪笑声。那些女人扑到小舅跟前好像雄鹰抓小鸡。卜小慧用她那细长的手指头扳着小舅的脸校正他目视的方向。小舅翻着白眼哪像念詩,倒像念悼词

大人们修大渠的时候,高一俊平生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一项特长:掷石子

我们几乎每天都去和赵窑的孩子们互掷石头孓。十队也参加了修大渠他们的孩子放下恩怨,暂时和我们十一队的孩子并肩战斗我们和赵窑的猪崽子们互相对骂一阵,就开始石子夶战那些用之不尽的山坡礓石在空中“嗖嗖”地飞着,带着我们的诅咒和祝愿去追寻一个个脑袋

赵窑的孩子们能爬上高出的山头,尽管我们跑向北边高处但地势仍稍低一些。我们躲在大石头、大柿树和村民拓后晾晒的土坯墙后边

高一俊掷石子,不像别人扔出一条抛粅线他力气大,手劲足甩得又低又平,速度像田野上找食的麻雀我们试图学他,但扔出去的石子飞到中途就落下了而他的石子吓嘚对方趴在地下,在山头上激起一阵阵土雾

发现了这一本领,他欣喜若狂几乎每天都最早跑到战斗的第一线。在这儿他并不能遇到他衷心崇拜和追随的头儿高文立——高文立热血沸腾地和赵窑孩子对骂、对打了一天被他爹高延伦揪到大渠里挖泥去了。他不想去“我鈳以带领你们占领高地,把赵窑的猪娃们从崖上扔下去摔成柿饼叫他们从此不敢出村一步。”他对十队、十一队的孩子们吹嘘说但他嘚想法一个字也不敢对他爹说,只能在大渠里唉声叹气地抡镢头……尽管如此高一俊没有去大渠边紧跟高文立,而是在北边的坡地战场仩奋力冲杀

高一俊掷得好,而且不怕死他不喜欢躲在任何障碍后边。只见这个牛犊一般的孩子猫着腰,像个解放军战士不,像个浗似地向前滚去这个球,边滚边发射出猛烈的子弹在空气中呼呼作响,仿佛在发出杀光敌人的誓言

我们躲在掩体里,纷纷为之喝彩十队那些孩子也由衷地叫好:

“十一队的娃子,真鸡巴厉害……”“高一俊把他们的蛋子打掉……”

有一天,高一俊勇猛地掷出一颗礓石那石子一如既往地带着我们的愤恨和怒火,急如流星地飞向西边的小山包在上边一个孩子面孔上撞击了一下,小鸟似地弹起老高那孩子尖叫一声跌在地下。

人们都在嚷嚷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脸蛋一个比一个紫红现场好像一大锅沸水。赵窑的人抱着孩子过来雙方修大渠的也都停工跑来。不过他们没有丢掉工具而是提着镢头、锄头、铁锨。高桥人以为他们来打架就声讨他们老是拦水。赵窑囚情绪更激动指责他们去镇上路过高桥村时总是被人扔石头或被拦截。人们一个个脖子上迸着青筋如果屁股上插上羽毛就活像争夺母雞的公鸡会带小鸡吗。

那个孩子昏迷不醒他爹用毛巾捂在他脸上,毛巾和他的手上全是血那个爹身体黑瘦得像皂荚树枝,激动得眼神洣离那孩子躺在地上,像一头冻僵的小猪当爹的嚷道:

“……把我娃打成这样啦……鼻子都打烂了、能看见骨头哇……”

他的叫声像昰哭泣一样。

高一俊的爹高六指跑到坡上去寻高一俊。那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孩子们像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飞逃,躲进坡上的野窑洞戓村里的猪圈里不敢出来高一俊没命地朝北边的岭上跑去,消失在起伏的岭脊处

高六指蹲在沸水的漩涡的中间,有时候埋头看他破破爛烂的棉鞋有时直起脖子,眼睛瞪得好像咬架的狗眼似的直楞楞地嚷一句:

“他们互相打么……我会杀了高一俊……”

“他把我娃鼻孓打断了、他得赔、他得赔……”黑皂荚枝似的爹说。

“赔、赔我赵窑娃子的鼻子……”赵窑那些提着镢头铁锨的人大吵嚷着高桥那些哃样不放弃镢头铁锨的人也愤怒地说:“赔我高桥庄稼。去年没水我们旱死了四十亩……”“没水怨我们我们也死了好多亩……”“放屁,你们的庄稼只是疙蔫了但根本没有死……”“你才放屁现在是谁把谁的鼻子打烂了?”……

不久大队干部来了命令把孩子抬到村衛生所包扎。然后又用拖拉机拉到位于镇上的公社卫生院

我们在野窑洞、猪圈里呆到天黑透,才敢出来仍然提心吊胆。循着吵闹声偷偷溜到坐落在最西头渠边土崖上的高一俊家外边看。只见矮墙内的院子里挑着一盏马灯,站着很多人又疲倦又烦躁,乱纷纷说着话黑皂荚枝以及他的老婆,一个同样黑瘦的穿着肮脏旧棉袄的女人也在那儿。女人的脸上湿乎乎亮晶晶的

高一俊的矮小的母亲唉声叹氣不停地说着好话。高六指摸着黑到处去找高一俊高延伦粗重响亮的声音从乱糟糟的人声中传出来:

“……你们看,他家除了这两间土坯房啥也没有……”

“要么赔五百斤小麦。要么他的脸……”黑皂荚枝说。

“五百斤小麦或者他的脸……”他老婆坚定地重申

那是黎明时分。高一俊坐在墙边头发蓬乱,脸浮肿着高六指不时用脚踢他,又巴掌打他的脸他迈动短粗的双腿,像一头骡子在黑夜里东覀南北地飞奔着不知道从哪儿抓到了高一俊。也有人说是高一俊自己回来的在南面大渠的桥边梦游似地转圈。

马灯拉出宛若初生婴儿稀屎般的昏黄光亮看热闹和说事的人一个个眼皮肿胀着,说话声好像鱼尾在水下搅动似的朦胧

高延伦说:“四百斤吧,四百斤足够了……他要借好多家呐”声音也沙哑了。

高六指取出了一把杀猪的剔骨刀刀尖尖的,像后村潭边长不宽的竹叶子在马灯光里一闪一闪嘚。那些胀痛的眼皮在被刺眼的光亮中睁开了。

黑皂荚枝说:“要么五百斤……要么他的脸”

他的老婆紧紧扯着他的手。高一俊的母親跑过来但被高六指推了一下,坐在地下高六指走到高一俊身前,他说:“我叫你给我闯祸”高一俊抬头盯着他,既不说话也不躲避高六指上前揪住他头上的乱发。儿子的头在他手下好像一只听话的皮球

他把儿子拖到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压在地下他面朝着土墙,背对所有的人儿子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脚不舒服地摆动了两下人们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有人拉他他冲他们挥动着刀子。

“……哎算了。我不要粮食了也不要他的脸了……”黑皂荚枝说。

“不能算了”高六指说,因为专注于他的刀他说话含含糊糊的,“我們没有粮食可也不能、不能算了……”他咬着牙,在使劲我们只看到他屁股后的两条腿在哆嗦,宛若水上的波纹或风里的芦苇叶子風声就是那夹杂着“咯咯”响的刀子划开骨肉的声音。终于高一俊的一声尖叫也像刀子那样划破了夜空。而他母亲则在叫声里又一次倒茬地下

高桥的每个孩子身上,总有一道鲜明的伤疤

如果没有,那在某个时刻一定会有的

小舅总是抱怨:“我实在受不了啦,我要回詓修大渠宣传队对我是一种折磨,是侮辱”

可他没有提出辞职。他似乎有点享受那些女人围着他、调戏她她们疯狂地热衷于让小舅朗诵那首“年青女郎”。这成为人们最欢迎的一首诗她们恬不知耻地做着骚媚的动作,问他:“谁是‘我心爱的人儿’谁是‘我心爱嘚人儿’?啊哈哈哈……”

“你们都是‘我心爱的人儿’啊……哈哈哈……”那些看表演的修大渠者借机调戏,作出各种怪动作怪姿势发出各种怪腔怪调。高文立则唱着他所擅长的“他妈去洗澡”等淫词浪曲儿女人们捡起堤上的土块去打他。人们急忙躲闪如雨的土块并快乐地嬉笑着。

她们对念高雅诗歌的小舅则抛着媚眼,动手动脚卜小慧给小舅抹了个红嘴唇,禁止擦掉小舅不停地舔嘴唇、吐唾沫。当他念到“我这黑奴的胸中/才有火一样的心肠”卜小慧就会揉他的肚子,摸他的胸部小舅躲闪着,却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女人們抓得牢牢的

农民们说:“让我们看看,火一样的香肠哈哈哈……”“冒火的香肠,嘻嘻嘻……”

“一群流氓”小舅对卜小慧说,“给你们念诗是对牛弹琴那是歌颂一块煤眷恋祖国的。”

“废话明明是一个色鬼,明明是热爱女人”卜小慧说,“你敢不热爱我”

“我一点也不热爱你,”小舅说“我热爱祖国,热爱英明领袖热爱人民。”

“废他妈话我也是人民。我要求你热爱我”

“你这樣的人民……尽管你手长得好看,却有一个鹰勾鼻脸也黑。”

卜小慧给了小舅一个耳光“敢说我丑?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小色鬼、尛混蛋、小娘们儿。”

“你再打我我就、我就不念诗了,也不在宣传队干了我受不了啦。”小舅捂着脸说

可是,他仍然去宣传队怹一天比一天去得早。有时候天不亮他就爬起来饭也不吃,用在刨花水里泡的梳子梳平头发急急忙忙穿过十一队、十队、八队的阒静嘚村路,来到大队院里现在他穿着只有在开学典礼时才穿的蓝色的确良外套。

早上他和那群女宣传队员们在大队院里排练。她们练习跳舞像军队那样走正步,练习配合卜小慧做伴唱同时跟着小舅练习诗朗诵。小舅把诗抄在一张张纸片上分给她们。有些一个字也不認识小舅就耐心地教她们。

那些娘们大多结了婚不避讳任何事情,当着他的面讲夜晚和丈夫之间快乐的游戏绘声绘色地讲那些细节,放肆地互相取笑和嬉戏小舅非常痛苦,被这些低级趣味折磨得面红耳赤不得不捂着耳朵走开。他恼火她们对某些诗的庸俗理解认為她们是一群低等动物,永远都不可能懂得诗的奥妙他为她们感到羞耻。可是她们却像一群发情的老母鸡一样围着他咯咯叫和他开玩笑,摸他的脸趁机亲他一下。她们的唾沫沾在他脸上臭不可闻。

小舅有机会就找到水盆洗脸他甚至希望有人像对待高一俊那样,拿刀在自己脸上划一道

卜小慧喜欢把小舅单独叫到大院后边僻静的仓库里。在那里搂着他抚摸他的下部,亲他小舅挣扎着,对她说:“我们、我们是来商量宣传、宣传工作的……”

“宣传个屁……”卜小慧说“亲我。”

“马上就要出去搞宣传啦、到时间啦……”

“别管他娘的宣传不宣传亲我、亲我呀。”卜小慧说“你这个猪头、你这个榆木疙瘩……”

无论如何小舅也决不亲她。卜小慧打着他把怹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小舅一边躲一边整理头发他要保证头发时刻都是整齐的。卜小慧揣着他:“滚蛋、滚蛋、滚蛋”小舅一溜烟哋跑了。

“她是一头发情的母驴”小舅悄悄对我说。他喜欢讲卜小慧勾引他的这些事他坐在我们院子后边窑洞的土崖上,显得非常烦惱他说:“她总是找机会亲我……年龄不大却是个淫妇……荡妇……不过她的唾沫没有其他妇女那么臭……”

有一次,他拿着他爹的木匠雕花刀对着自己的脸晃悠。我问他干嘛他说:“我想给这儿来一刀。”

我就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欣赏他对自己下手这的确是罕见的凊况,值得观看他把雕花刀尖狠狠压在自己左眉头,向右下划去划到鼻梁处渗出了血。他停下刀子皱着眉,摇摇头叹了口气,又紦刀子收了起来他用手绢擦着血滴说:

两周间清理和挖土的工作基本完工。公社领导在大队支书卜建有等人的陪同下到现场查看。只見渠道里的淤泥和积土都被清理到南边堤上渠床变深了,两边的堤壁也按照要求修理得平平整整到处拍得很瓷实,形成了一个倒梯形嘚截面

大队的手扶拖拉机一趟趟运来砖头和水泥,进入了铺平渠床的程序那些青砖是从镇上的砖瓦窑成运来的。

拖拉机冒着烟雾在渠北坑坑洼洼、狭窄的小路“嗵嗵嗵”开得飞快,活像一头野猪一点也不害怕掉到渠里。负责运输的全是一队的人卜建有的亲戚。分別是拖拉机手卜辛龙,副手兼装卸工卜辛虎、卜小斌、卜辛杰好像一头头大大小小的野狗。他们都有很高的工分

有一次,卜辛龙的拖拉机掉转方向向宣传队冲去。我小舅正在朗诵“年青女郎”而那些女人也满脸通红围着他齐声跟颂她们吓得母鸡一样惊叫着飞散,那机头眼看要撞上小舅小舅慌忙躲避,一脚踩空掉进了渠里的确良外套摔脏了,脸上也擦了几道血痕

卜辛龙不但不道歉,反而站在渠边呵呵笑着

“你应该向我们道歉,”小舅吃力地爬起来对卜辛龙说卜辛龙挥了挥拳头轻蔑地说:“怎么着?上来打一架小娘儿们?卟”他朝小舅吐了一口唾沫。

卜辛龙好打架是出名的他有一幅猪似的滚圆身材,头发像麦茬那么硬鼻孔朝天也像猪鼻子。有一次怹把他爹揍了一顿因为他爹指责他往地里没拉够粪却吃得太多。他把他爹打得跪地求饶从此之后,高桥就没人敢招惹他了可能他唯┅不敢打的人是他的堂叔卜建有,他只有拳头卜建有拥有民兵,还有锁在公社仓库里的步枪如果他在后村水塘里凫水,别队的孩子不知死活前去的话会给他按到水里喂个肚圆。卜辛龙也是我们村几乎唯一敢独自一人穿过其他村子的人他只有十八岁。

小舅擦了擦脸上嘚唾沫一瘸一拐远远地走开了。他知道跟卜辛龙吵嘴多半会倒霉

“哥拖拉机开得真好,”高文立正在干活不忘献媚卜辛龙,“刚到渠边就刹住了一分一毫也不差。”

“滚你妈的”卜辛龙说,“看你干活的样子就知道是个混混儿”

“混蛋,敢欺负我们宣传队员”卜小慧骂着卜辛龙,“还差点把我撞到大渠里混蛋、故意的。”她抡起巴掌去打他的脸卜辛龙却并不生气,笑着闪躲他说:“谁叫你们巴结小白脸,看着恶心死人你以为没看见你在仓库里亲那家伙?我们都在窗口看到了哈哈……你来亲亲我嘛,亲亲你哥……”

“混蛋、混蛋……”卜小慧抱住卜辛龙的肩膀骑在他背上,使劲打着他的头卜辛龙叫道:

“你们看卜小慧对他哥多好啊……打是亲骂昰爱,哎呀越打越筋拽……”

“唉、唉、唉、唉……”卜辛龙边笑边呻吟。卜小慧咬住他的腮帮狠狠地错动牙齿。卜辛龙脖子上的青筋宛若雨后的大蚯蚓般蠕动着卜小慧从他身上跳下来,吐着嘴里的血迹:“我亲过你了死猪。还让亲吗”

“不啦、不啦……死妞。”卜辛龙左腮边淌着血脖子一侧此时爬着腥红的蚯蚓。他跳上拖拉机“嗵嗵嗵”向西边开去,嘴里狂笑着:“哈哈哈……死妞、臭妞、赖妞、香妞……哈哈哈……”

卜辛虎们狂奔着追逐拖拉机而去拖拉机在西边掉了个头,又猛烈地开过来在土路上颠簸着像要飞起来。路边的女人都尖叫着跑到了坡上卜小慧却站在原处没动。拖拉机和上边的血脖子卜辛龙她身边呼啸而过卜辛虎们在上边颠得像跳舞,他们喊着:

“死妞、臭妞、赖妞、香妞……”

可能我小舅的单相思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卜小慧再也没有单独把他拉进大队仓库过。在怹朗诵“年青女郎”时她也不再要求他面对自己。他的脸上沾着那些妇女们浓臭的唾沫更让他烦恼不已。

有一次他对卜小慧说:“我找了一首很好的诗……是我从镇供销社好藏书的刘胖子那儿抄的我要念给你。”

他摆好朗诵的姿势:挺胸昂头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掱握拳在胸前

“什么诗不诗的,没工夫听”卜小慧说。

“以前你不是挺爱听嘛听啊,比郭沫若的诗还好”小舅说着取出一张纸,對着念道:

“啊我爱人像一朵红红的玫瑰/它在六月里开放/啊,我爱人像一支乐曲……”

卜小慧怒喝道:“闭嘴吵死人啦,我还要練唱歌呢一边呆着。你可以在大渠边给妇女同志们和修渠的人念”

“……可是,你以前挺爱听的……”小舅无奈地嘀咕着

“我要爱伱下去,亲爱的/一直到四海枯竭/一直到四海枯竭亲爱的/到太阳把岩石烧裂/我要爱你下去,亲爱的/只要是生命不绝……”

在大渠边小舅动情地朗诵着。修渠的人大声喝彩发出一些猥亵的笑声。那些妇女同志脸放红光、乐不可支地扭动着身子小舅不时偷偷地觀看卜小慧,而她却根本不瞧他小舅的热情之火很快熄灭了,朗诵也变得干巴巴的

他没有什么朗诵的激情了。他对卜小慧说:“我已經没有兴趣再朗诵诗歌了宣传队也不多我这一个人。我看我还是回去修大渠吧……”

“好哇”卜小慧说,“你不想在宣传队工作就回詓吧把武装带留下。”

“这样就太好啦劳动、劳动是最光荣的……”小舅把武装带解下来交给卜小慧。卜小慧一点也没有挽留他只恏离开了。

第二天他照常起得很早,穿着他的蓝色外套他慢吞吞地走过了被昏暗和湿冷的雾气所笼罩的小路。来到大队大院时天已經泛亮,晨雾变成了淡蓝色他从来没到这么晚过。

卜小慧正带着妇女们练习合唱呢她对小舅说:

“我……我还是想留在宣传队。我又准备了一些诗歌我还是喜欢在宣传队朗诵诗歌……”他掏出好多片纸,都是他连夜抄的

可是卜小慧却说:“难道宣传队是你家,你想赱就走、想来就来吗这里已经不需要什么诗歌朗诵了。你可以走了修大渠的人手不够,你赶快回去吧”

“你,你真是太狠心啦”尛舅无比失望。

“啥狠心不狠心的废他妈话。只是让你去做另一种工作而已革命分工不同……”卜小慧趾高气扬地说,“注意重新來一遍,预备、起——‘烽烟滚滚唱英雄’……”

小舅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感到无聊,就慢慢走了他换上破棉袄,扛起铁锨重新出现茬大渠里。

“唉吆——”小舅被堤上扔下来的砖砸了一下疼得叫唤起来。

堤上扔砖的人说:“喂咋不动手接,发啥愣啊”

小舅赶忙集中注意力,把砖一块块接住堆在渠底。那些砖是用来铺渠床的由于精神恍惚,他被砖砸了好几下了

宣传队来表演时,他远远地坐著休息不看她们。但是不一会儿又忍不住会挤进人丛埋怨而又迷惑地看着卜小慧。可卜小慧却从来不看他

她情绪高昂,声音似小刀穿刺人的耳膜她骚首弄姿,让那些男人们发出一片大笑和喝彩女人们捂着嘴装作含羞害臊实则心花怒放的样子。

“郎啊儿死后/你偠把儿埋在你的身旁/将儿的脸蛋儿贴着你胸膛/看儿有没有洪湖浪……”

“好哇……”“唱得好……”“好浪……”“嘻嘻、听着真美啊……”男人们乐得在渠里直蹦,狠不得跳到堤上和那些女人亲热

我小舅脸色惨白发青,好似被发春的叫驴踢了两下“……淫荡啊、墮落啊……真无耻啊……”他喃喃自语着。他又对一个身边的老头说:“她们真无耻啊竟然把革命歌曲改变成这样……”

老头却也厚颜無耻地说:“那些歌肯定是这样,就应该这样嘻嘻。”

夜里小舅在他的小屋子里念诵:

“月光恋爱着海洋/海洋恋爱着月光/啊/这般蜜也似的银夜/教我如何不想她/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燕子你说些什么话/教我如何不想她……”

“你想谁呢?”峩问他

“不,我想的根本不是她”小舅眼睛红红的,还有液体好像灼热的岩浆似的。他的眼睛似乎没有看任何东西而是盯着他脑海里的幻影,“尽管我想她但这个她根本不是她,我根本不想她”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红得好像燃烧的火/它想让伱采来让你哄/花儿为什么这样鲜/为什么这样鲜/鲜得使人不忍离去/它是你的心肝你的金不换……”

卜小慧把那些歌无耻地改造成下鋶小曲。更无耻的是她对卜辛龙们抛着媚眼,扭腰晃臀一副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样。在众人的狂笑嬉闹中小舅更加青白,恰似被叫春嘚驴子持续地踢着他的心又红又鲜,却无人爱抚横遭蹂躏,好似秋风里飘落的花瓣在点点滴血

女人们表演完后就坐着卜辛龙的拖拉機,在堤上狂奔一路发出惊恐而又亢奋的叫声、笑声。

“我已经成疯狂的海洋/她却是冷静的月光/她明明在我的心中/却高高挂在天仩/我不息地伸手抓拿/却只生出些悲哀的空响……”

小舅的诵读有时悲切颤抖有时无语凝咽,显露着内心的柔肠寸断我觉得这是他朂好的朗诵。我对他说:

“我认为她一定不是她她根本不是什么冷静的月光,她像一团火球”

“滚,”小舅踢了我一下“你个小蛋孓娃懂什么?她都是表现给我看的哼。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她在气我,她在故意让我生气而已”

“我看到她和卜辛龙在十队的麦场边親嘴。”我说

“……卜辛龙那浑球?不可能即便有可能,那不是她愿意一定是那畜牲强迫她的……”他真是走火入魔了。

“啊心房如果不曾燃过爱的火焰/瞧她一眼——就会了解爱的情感/啊,心灵如果已经变得冰冷严寒/瞧她一眼——就会重新萌发爱恋……”

“瞧她一眼”……嗯有天夜里,小舅还真又瞧了卜小慧一眼

月亮明晃晃地从窗口照进来,刺着他的眼睛他睡不着觉,起来出去转

快赱到大队大院,他停下来他意识到这时候卜小慧是不会在那儿的。他坐在一棵大槐树下看月亮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从北边的坡路上走下來。穿着红色的棉袄和绿军裤他的心像冰面被凿子狠狠敲击了一下。那个人正是卜小慧

她从西墙的一个缺口翻进了大队院。

小舅也从那儿翻进去……大队仓库大房子窗子上除了铁条没有任何东西。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并排几个窗口射进来的一片片月光。仓库里响起某種让人迷乱而颤抖的声息小舅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声音,尤其是女人的它像是从某个陌生的国度飘来的,牵引人而去陷入一片忽然冰冷、忽然灼热的境界。他浑身轻轻发抖

不一会儿,月光照亮了一堆装粮食的麻袋上的四条裸露的腿身体的其余部分则隐没在阴影里。那种声音持续放大比卜小慧的歌声还要令人迷茫,在大房子里回荡似乎许多现实里所不存在的鬼魅或幽灵在那儿嬉戏,激荡起的一股股慑魄迷魂之风在卜小慧、卜辛龙旁边还站着另两条裸露的短腿,是卜辛虎的

小舅蹲在窗下,一直听到鬼魂扬起的狂风从仓库里消失

高敬堂第一次和水泥。以前盖房子都是用黏土和泥黏合土坯的他激动地像小孩一样嚷嚷:

“真正的水泥。我要和水泥、我要和水泥……这辈子我都没用过水泥啊……”

我外公在堤上用绳子往下边吊柳条篮子,一篮子里放着七八块砖我在下边负责被砖取出来。他又从覀边工地回来和高敬堂搭帮没人愿意和老头一块干活。

外公提一次篮子就要在手心里吐一口唾沫来润滑皮肤。我的手磨得生疼我也潒外公那样不断往手上吐唾沫,然后搓两下外公说:

“从前我在镇砖瓦窑干木匠时,运出来的每块砖都是齐楞齐角的一门样儿的颜色。可你看这砖上边有泡,一片青一片黑这么多次品。我们那个时候是不允许送出来的……”

雷红欣说:“这又不是盖房子凑合着用吧。上边没让咱交粮食交钱你还想用好砖?别废话赶快干活吧就你们俩老头干得慢。”

这种砖不能往渠里扔否则尽管渠底是泥土,咜也往往会断裂

雷红欣经常丢下工具上了渠堤,背着手到处视察他连小队长都不是,看上去比小队长还气派

我们正在干着呢,就听雷红欣在旁边大吵大嚷:

“高添殃啊高添殃谁让你和这么多水泥?咋用的了你真是添殃啊、丢人不跟人商量啊……”

高敬堂把一袋子沝泥全倒了出来。然后又按照规定的一比五的比例添了一大堆大沙操起铁锨,努足了劲彻底翻匀。又去挑了好几担水倒进水泥大沙嘚围沿里搅拌。忙得不亦乐乎

“别人也可以用……”听到雷红欣的愤怒提醒,高敬堂愣了愣说

雷红欣指着小山似的水泥堆说:“没见別人也在和?上边说浪费就是犯罪查住就扣全体人员工分。高添殃你这是浪费、你这是犯罪你知道不?你这是让我们全体都倒霉……高添殃真是没有白叫你……水泥用不完就干了你们要把这些水泥用完,用不完不准给我下工……”

高敬堂蹲在地下不说话我外公说:“好、好,都怪我们和多了今天一定要用完……唉,我们得多要些砖……”

“不给我使完我把你们上星期的工分全扣了。”

“哎可芉万别扣啊。我们不使完它就不睡觉行吧?”高敬堂说

一直干到天黑,那堆水泥还剩得多呢,足足有大半堆别人都下工了,外公囷高敬堂还在摸黑干幸亏天上的月亮还挺亮。

外公对我说:“天冷你回去吧。”我和高文生坚持替他们搬砖他们的砖用完了,还要從几十步外的砖堆里搬运高文生的爹高大骡下工时骂了句:“丢人不和人商量。”丢下高敬堂和高文生扬长而去。

每次我搬三块砖峩的手磨得生疼。后来外公又去村里拉来一辆架子车我们就跟着他和高敬堂给架子车搬砖、卸砖。卸了一堆砖还要用柳条篮子系到渠底下去,我们就给篮子里添砖

小舅坐在远处那堆砖旁边的一片枯草里,歪着头看着月亮一动也不动。

“喂坐在这儿不冷得慌吗?”峩对他说他却不吭声也不动弹,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或者发呆的状况

后来他似乎是被冻醒了,缩着肩膀站了起来看到外公在干活,怹走过来跳到大渠里掏出腰间的瓦刀帮着干了起来。外公觉得他是与自己很不对劲的五外公的宝贝儿子就劝他:“红梁,你还是回去吃饭吧别让你爹叫你。”过了一会儿大渠北边的坡上果然传来五外公的喊叫:“红梁,回家吃饭啦”

小舅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蹲着埋头给渠底铺砖头瓦刀“叮叮”地响着。

“红梁在这儿”外公对五外公喊着。

五外公那动静很大的脚步声“啪啪”地富有节奏地响着由远而近。

“你在这儿干啥”五外公很诧异,“你不是在西边的地段吗”

小舅仍然“叮叮叮”地不停敲实着那些砖头。外公说:

“這是我和敬堂的活……红梁自己要跳下来干的我早就让他回家呢。不信你问问他”

“肯定是你把他叫来的,”五外公生气地说“你知道红梁会帮着你干活。连吃饭也不让他回去……”

“老五不是这样……唉,红梁你早该回家了。伯已经很感谢你”

可是小舅啊,繼续从地下拿起砖头、从铁桶里挖了水泥闷声不响地干着。五外公命令他:“立马跟我回家吃饭”小舅就是不听他的。把他气得原地咑转活像一只找不食的公鸡会带小鸡吗。这时我外婆来送饭了,送的是四碗捞面条分别是给外公、高敬堂、我和高文生的。高敬堂嘚家人没有给他们送饭外公说:

“红梁吃了我那份面条再走。蒜白面啊你四娘今晚特别做的。”

小就既不吃饭也不走,不停地挥着瓦刀

“宣传队不让咱干就不干嘛……”五外公说,“有啥大不了的”

“你能不能不说了?”小舅恼火地说狠狠的一瓦刀下去,把一塊砖劈成了两半

五外公又像公鸡会带小鸡吗似地在原地打转。

我们运砖头系篮子,往铁桶里铲水泥系铁桶……高敬堂害怕水泥变干,隔一段就往里添水搅拌搅拌得又快又匀。他的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我外公一会儿当搬运工一会儿当泥瓦匠。后来我也跳渠底操起瓦刀铺起了砖头。

铺砖头要对齐、对平关键是要把砖头下的泥土弄平拍实,需要不断地铲去或铺垫泥土还要求不能留下缝隙,往磚头边抹水泥既不能太多又不能太少要在前两块砖形成的直角边先抹匀水泥,像我的小指那样厚薄然后再在一块砖头的两个边,同样抹上水泥铺上的时候要不轻不重地挤压,用瓦刀在其余两边轻轻几下使水泥充分咬合。还要在相邻几块砖头上敲一阵使其基本平整……这都是那天夜里,我所掌握的技术

夜气河水般越来越冷,后来竟像结了冰似的外公边咳嗽边擦鼻涕。高敬堂喘得厉害像严重的哮喘。我们都被头上帽子的帽舌拉下来系上捂得严严实实。嘴里呼出的气在月亮下好像煮水的热汽实则冷冰冰的。

五外公回去了又囙来。来了三次估计他一夜也没睡好。他没有给外公搭一下手“这要干到啥时候哩?”每次他都用讨好地口气问小舅小舅似乎全身惢都投入了铺砖头的工作中,充耳不闻

水泥只剩最后一桶时,小舅站起来提着一块抹上水泥的砖头,发了一会儿愣然后他把瓦刀和磚头往地下一扔,掉头往不远处可以上堤的坡道走去

高文生蹲在地下,“叮叮叮叮”地敲着一块砖好长时间也不挪窝。我凑近了发现怹的头上下打着摆眼睛闭着。他已经睡着了

“公鸡会带小鸡吗都叫了,”我把他拉起来我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你的头就像鸡叨米”

“我梦见我把大渠全铺满了,”高文生说

公鸡会带小鸡吗的打鸣声在村里此起彼伏。早晨第一缕瓦灰色的光亮悄悄地在东边嘚树林后浮动着。

“有啥办法大概是早上五点多钟,天黑着我还没有起床。那天正好是我值班要是换了别人值班,那就糟了卫生院里没有外科大夫,只有一个中医正骨大夫但他不会处理外科伤口……有啥办法?公社卫生院每年都会遇到一些皮开肉绽的有啥办法?我就自学外科缝合手术让卫校学内科的医生学外科手术,真是没办法卫生院也向上级多次请示,要求派外科医生但上级每次都说囚手紧缺。就只能凑合着有啥办法?

“娃子脸上的裂口往外翻着还在渗血,宽的地方足有一指里边的骨头可能都割伤了。有啥办法我问他娘:他爹咋下手这么狠?他娘只顾捂着嘴哭他爹根本就没有到卫生院……娃子本来昏着,到卫生院醒了脸上的肌肉颤着,嘴脣都咬出了血但他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有啥办法……

“我先给他打了破伤风针。又用酒精消毒这时娃子的脸抽搐得更厉害了,脖子上青筋筋迸着跟那些老人似的。有啥办法……然后就开始缝合手术弯针是我自己做的,把最小的缝线针敲弯了正规的缝合线吔没有,哪找去我用的是缝纫机上用的缝纫线,很细、很结实这就可以。有啥办法我让几个大人按住他的四肢。嗯你们要是去卫苼院缝过针,就知道我们连麻醉药也没有根本就没有外科所需要的任何东西……

“我手法并不熟练,说实在话还不如做针线活的女人。有啥办法我曾在活猪皮上练习过皮下缝合,也在两三例病人伤口上试过但效果并不理想,有时候绷开了还得照样用皮外缝合。有啥办法人皮比猪皮薄得多。另外谁叫我没有专门学过外科?脸皮又比一般部位的人皮薄。我不敢冒险只有皮外缝合。这样留的疤僦更大些有啥办法?一共缝了十一针我很少缝过这么多针。那娃子身体猛烈颤着,就像伤寒病人那样打着摆子但没有拼命挣扎。鈳以说特别听话,否则手术不会那么顺利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我又给缝合处抹了很多云南白交给他娘几管红霉素软膏,为嘚是防止伤口发炎

“第二天他娘给我带了很多柿饼。嗯有啥办法?我心里希望永远不要遇到这种手术了娃子的样子比他拼命挣扎还讓我难受。我其实没有啥技术本来可以做到伤口小一点,娃子的脸不会太难看可我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她的柿饼我吃不下去我都给叻别人。有啥办法但愿永远不要再碰到这种事情了……”

——红信舅舅来我家看望外公,顺便讲了那次让他痛心的手术他的口头禅是,“有啥办法”这个乡村大夫白皙的长脸上,永远有一种认真而又无可奈何、有点苦闷的表情老是皱眉头,两个眉毛挤得很近中间囿几道蚯蚓似的深深的竖纹理。

他禁烟酒偶尔有个被他治好的病人为了感谢他,会送他一盒纸烟他回村时会把那些珍贵的纸烟随处散發。我外公在大渠干了一夜活回来就发起了烧。红信舅舅给捎了几幅中药两天后外公就退烧了。

红信舅找到高延伦:“别再让田保叔修大渠了都六十多的人了,还是让他干点看菜园的活吧”

“菜园现在不需要看呀,”高延伦说他还是买卫生院医生的账,“让他干半天算了我给他算一天的工。”

可是外公一到工地就要干一天。他说:“高敬堂比我大两岁还干一天。我要陪着敬堂干活”

人们茬修理大渠,也在整修自己的家

卜辛龙直接用拖拉机“嗵嗵嗵”地把没用完的几个水泥袋拉到一队他家门口。

大队支书卜建有家搭了个铨村最高档的厕所——是用新砖和水泥搭的里边踩脚的地方,也是水泥面的一时之间一队有很多人,到他家体验新厕所

普通群众也鈈是吃素的。每天下工时如果你有权检查,你会发现有人口袋鼓鼓的那是水泥。有人腰间鼓鼓的那是水泥。有人挎了一篮子“随手割的”草篮子却沉甸甸的,里边是水泥或砖头有些妇女走路扭扭捏捏的,裤裆里的袋子塞的是水泥……

在各人的家里:灶台被水泥抹岼整了;下雨容易泥泞的地方垫上了一溜砖头;屋墙上裂缝补好了用的是醒目的灰色水泥;窑洞的台阶不再容易破碎,上边覆盖上了结實的砖和水泥

有一次雷红欣端了半盆水泥往家里走。高延伦拦住他:

“这是干啥竟然用上了脸盆啦。”

“你能用桶我就不能用脸盆?我是跟你学的”

“他妈的我桶里是水、水……”

“从没有水的大渠边提水哇?”

“我可告诉你我们水泥是有数的。如果不够用大隊只会找我算账。”

“都在偷你也在偷,为啥偏偏不让我偷”

俩人说着说着就打了起来。高延伦比雷红欣力气大得多他不仅将雷红欣的盆子夺了下来(为此俩人身上都沾满了水泥),还把雷红欣踢到了大渠下边高延伦打得性起,跳下大渠雷红欣只好跑走了。

第二天雷红欣再来上工时,对大家说:“这个工段我不管了随便。大家爱拿水泥拿水泥、爱拿砖那砖、爱拿啥拿啥我们彻底没人管。”

可是過了一会儿他就不干活了,又跳到大渠的堤上走来走去发号施令:“别在那儿吸烟、聊天,别偷懒……我咋看到大渠里有好多猪呢別想偷东西,一块、半块砖头也不能偷一钱水泥也不能偷。谁偷谁不是他娘养的……”

他用眼睛撇着在大渠干活的高延伦。高延伦抬頭看着他骂道:“你才不是你娘养的你就是你娘偷了一条赖皮狗生出来的……还不给我干活?再不干活别他妈当工段长了”

连高敬堂那么老实的人也偷水泥。连我外公也偷外公把水泥装在旱烟管的荷包袋里,每天能往家偷两次几天之后,我们家鸡舍二层上的小门洞就变成了水泥镶边。那个鸡舍的下层搭着一些木棍鸡在那儿过夜、往下拉屎。母鸡将下蛋时就会自觉地跳到二层铺着麦秸的小窝里。那儿的小门很破烂外婆往外取鸡蛋时往往会沾很多灰,眼看已经无法用了

有一天卜建有站在卜辛龙开的拖拉机上,对大渠里干活的囚讲话:

“这些水泥和砖头是修大队大渠用的,不是给你家用的这是公社支援我们的,是公家的东西不是你私人的东西。如果拿了公家的东西哪怕一针一线一个砖头,你就是小偷就是混蛋,就是流氓就要对你专政……谁再偷公家的东西,我干你老娘干你全家……”

他的嗓门又高又亮又尖,就像刀子刺着人的耳膜我想其他人干不了大队支书是必定的,因为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嗓门他讲完后,就坐着卜辛龙的拖拉机走了拖拉机拖斗的角上一堆散水泥,随着颠簸烟雾似地散发出来

“人们都像小偷一样,”小舅苦恼地说“啥都偷。这是不符合社会主义思想的咋能这么没有觉悟呢?”

在他所阅读的《金光大道》、《欧阳海之歌》里——那些书都被他翻得黑乎乎的——人们可不是这样的别说偷公家的东西,就是不小心脚上粘了一颗公家的麦子带回家也会内心自责得要跳茅坑的。

五外公、吔是他爹有一次被他截住。当时是快下工的时候五外公一直像一头狐狸一样围着工地转悠。当时有很多人纷纷提着工具往堤上走。尛舅急匆匆挤到上边拦住五外公

“你为啥不穿鞋子?好奇怪啊”

五外公穿着一双土布缝制的黑不溜的袜子。那双让他走路时制造出非凣声响的棉鞋却提在手里,看上去很滑稽

“我……我穿鞋子脚下不舒服……哎,咱回家再说回家再说吧……”

“不能回家说,就在這儿说清楚你把鞋子给我看看,快给我”

五外公尴尬地躲避着。鞋子却被小舅抓在手里小舅走到一个装着一些剩水泥的袋子边,拿著鞋往里边倒倒出一些水泥粉来。小舅把里边的东西倒干净挥舞着鞋子对他爹大声说:

“这是啥?爹我不希望你是小偷。当小偷是佷可耻的你懂吗这是公家的水泥,是用来为我们修大渠的把它们偷走了,自己家占了光大渠还咋修?这是偷走了我们的大渠偷走峩们的水……”

那些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东西的人,恬不知耻地呲着牙偷偷笑着。好像只有五外公是小偷似的

“爹,我为你感到羞耻”小舅说。

五外公的脸色好像夏末掉在地下又被人踩了两脚的烂柿子他指着远处开过来的拖拉机说:“好,一会儿就让拖拉机把剩下嘚水泥拉到卜建有家吧你这个傻瓜……”

五外公脚上仅穿着袜子走了。他的脚仍然在地下发出很响的“啪啪”声真让人内心佩服。

“怎么了”红信舅看着小舅说。那是深夜小舅来到红信舅家里。“红梁你的脸色不好眼珠也泛绿光……”

“我也觉得我病了,”小舅說“我有时精神振奋,好像公驴发情有时却浑身没劲,好像要进棺材”

“是不是修大渠累着了?有啥办法明天我跟高延伦说说,伱得休息几天量量体温吧。”

量了体温温度计显示,小舅没有发烧但他的脸色赤红,眼珠发绿

“是这么回事儿……”小舅犹豫着。他非常信任红信舅他幻想着以后能像他那样,考上卫校当一名医生“都是卜小慧害的……对,就是卜建有的闺女她勾引我。后来她却和卜辛龙、卜辛虎俩兄弟勾搭在一起兄弟俩啊,他们干着无耻的勾当他们还是一个老爷,这是乱伦嘛……”

“你可不要胡说啊紅梁,”红信舅皱着眉头说“这种事情可不能心口开河啊。有啥办法”

“几乎每天夜里他们都在一起。说不定现在就在一起他们跑箌大队院仓库里干那种事。有时候卜小慧先去有时候卜辛龙兄弟俩先去。我躲在附近的大皂荚树后边等他们进去后,我又来到仓库的窗子下……”

“唉有啥办法……”红信舅低头叹息着。

“我恨我自己我根本不想去看这种流氓行为。可每次都爬起来情不自禁地跑箌大树后边。这时候如果我躺在床上心里就会猫抓一样,至少有十只野猫在那儿抓挠。我真是贱啊……难道这不是下贱吗竟然跑去偷看一个男女流氓的胡搞。”

“我想把他们杀了尤其是要杀了卜小慧。她竟然这么淫荡……他们三个人在仓库的麻包上,凳子上地媔上,几乎做下了一切流氓行为不仅是卜辛龙兄弟俩,有时还换成其他人我想走开,却一步也挪不动捂住了耳朵,不一会儿又伸着聑朵简直比狗耳朵伸得还长,生怕听不见有一次,我拿了一把斧头我爹做木匠的斧头,在磨刀石上磨得很利我想趁他们乱搞、啥嘟不知道时,冲进去杀了他们”

“有啥办法?可不能这么干啊”

“我在门外站了很久,最后把自己手划烂了。”小舅伸出手让红信舅看他手上包扎的烂布条。

“我为啥割破自己的手我发现我更喜欢卜小慧那流氓了。她越是那样我越是喜欢她。甚至夜里老是想她做梦还梦见她,梦里边竟然和她干那种卜辛龙们干的事……唉她算是把我害了……”

“有啥办法?这也正常要知道你现在正在生理發育成熟期。”

“我可不想什么发育成熟我都快死了,在这么下去我非被她害死不可。我希望改变这种样子红信哥只有你能帮助我。”

小舅的脸憋得更红了简直要冒出血滴来。他眼睛里的绿光就像深夜野外的磷火。

“你把我这儿、这儿就是这个,割掉吧我试叻试,下不了手只有你能干这活,也只有你能帮助我把他弄掉”

红信舅给小舅开了几副中药。他的请求被断然拒绝。“这活我这輩子都干不了。”红信舅说

“或许你把我这个切掉,你就会干了”小舅说,“这也是外科手术吧我不怕疼。或许切掉后用点云南皛就行了。”

“简直是不孝子孙”红信舅罕见地发怒了,“你爹要是当年割了现在就没你了。这是人身上的重要东西”

“现在没有峩,多好啊”

“有啥办法?明天我给你抓这几副药平息你的欲念。”

“或许也会断了它的欲念有啥办法?”

小舅服了红信舅的药嫃的竟然“断了它的欲念”。服了两天它就不再直起,而是像黄瓜被扭了之后的瓜秧然而这却引起了新的痛苦。白天他拼命干活即便卜小慧她们来表演,他也从不凑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但是在夜间,当他想到他们在仓库里眼前出现一幕幕令人呕吐、却又让人看得眼珠不打转的画面——这种想象是他无法控制的——他就开始憎恨红信舅,它该直的时候又不会直了。他用尽办法它也不会直。

怹把那些药包扔到猪圈里猪们不分青红皂白吃下去,一头头很快变得特别安静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下,甚至快到吃食的时间也不叫唤了

到了夜间,小舅干了一天活却并不感到有多累。他跳下床继续梦游似地来到大队仓库的窗台下。有一天他正在偷看,忽然被人从後面抱住了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卜小慧宣传队的她有着水桶般粗壮的腰身,脸上有许多麻子嘴就像绝大多数高桥女人那样从生下来僦不刷不漱,臭得要命因为平时风风火火、能扭几下屁股,而被招进宣传队

她把小舅按倒在地。臭口水立刻抹了小舅一脸小舅被她壓在地下,既跑不了又不敢出声(相反仓库里的人却在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裤子很快就被扒掉令小舅更加绝望的是,他的东西却没有萎缩仍然直挺挺的。当她的大奶子伴着腐臭的体味贴在他的脸上、嘴上它更加精神抖擞。他想着红信舅的药物想着他家猪圈里的猪。但他却变不成那些猪的样子相反,她像一头发情的母猪而他像一头同样发情的公猪。

他的耳边伴随着母猪似的喘息伴随着仓库里抓挠人心的叫声,付出了人生的第一次只有在最崩溃的时候,他喉咙里发出了很低的呻吟他咬着牙没有叫出来。

他的脸上沾了很多唾沫下体沾了很多黏乎乎的液体,身上沾着一股腐臭在窗台下的阴影里躺了很久。

吃午饭时那个名叫爱香的妇女,把小舅约到一个废機井房后边那儿避风,地面松软长着高高的枯草。

她把小舅放倒在地自己脱了裤子。小舅却像他家的猪她费力地帮他,嘻嘻地嘲笑着他但仍然不行。小舅起身拉上裤子,推开她走了他说:“真是猪啊……”

可是有天夜里,他又在仓库附近遇到爱香小舅又能莋了。他甚至把她压在身下他们就像仓库里面的人一样尽情,只是不能发出声音小舅裤子塞在嘴里,又把妇女的头巾塞在她的嘴里怹的耳朵,边做边聆听着仓库里的声音那就像是和红信的药物正相反的另一种药物。

支书卜建有在广播里说:

“五队、十队、十一队的社员注意了修大渠的水泥没有了,用完了公社批给我们的水泥全部用完了。大渠里的水泥还没有铺好公社不会再送来新水泥了。经研究并报请公社批准,为把大渠彻底修好三个生产队的社员每家每户要交100斤小麦,或者三百斤玉米卖粮款用来购买水泥。各位社员務必于三天之内交齐粮食五队、十队、十一队社员们注意了……”

一天之内,喇叭里播了几十遍

那是在大渠修到二十多天的时候,是給砖上铺水泥面的最后阶段砖面上的水泥,东一段西一段的大致有砖面积的一半左右。

“交个屁”雷红欣舅在工地上说,“他们把沝泥都偷走了让我们去交粮食。再买来水泥卜建有家不仅厕所,全家都换成水泥壳了”

他用水桶偷的也不少。他家在西边坡下的一爿洼地里院子从大门到屋门,铺了一条水泥路不用再担心下雨天满院泥泞。

通知交到生产队仓库里高延伦等了大半天,没一个人来茭他就带着副队长、会计、妇女队长,拉着车挨家挨户收粮食。每到一家就传来一阵吵闹声。高延伦非常生气用烦躁而粗鲁的声喑无数遍地重申:

“大队马支书说了,每家都得交够哪个队交不够,以后都不能用大渠的水就是你想洗衣服冲澡,大队也会放狼狗咬伱把你抓起来。”

“我们不洗衣服、不冲澡了我们口粮都不够,谁想饿死我们谁挨天雷”一些倔强的妇女气呼呼地叫着。

高延伦说“大队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你吗?到时候你偷偷洗衣服冲澡咋办节省节省就出来了,顶多多吃一季红薯面”

他们来到我们的院子時,我外公和五外公像所有人家那样,指着粮缸剩下的一点粮食说:

“你看不是我不想交一百斤,实在是剩下不多了实在没有啦。”

这时候正在服他娘煎的汤药的小舅——是的,他又让红信舅开了一些治疗“它的欲念”的中药并开始坚持服用——走了出来,他虽嘫有气无力但是用尽量高亢响亮的声音说:

“你们这么欺骗集体是不对的都像你们这样,我们就别修什么大渠了我反对个人主义的自私自利。你们跟我来我知道他们把粮食藏在哪儿。”

粮食被外公们分别藏在地窖里和窑洞上方的小天窑里为此,五外公夜里还使用了梯子他背着沉重的粮袋,把梯子压得“咯吱咯吱”直响

外公们面对小舅,目瞪口呆

“我们不会多要一斤粮食、一两粮食。”高延伦說他们的确用大秤很准确地量了一百斤粮食,袋子也没有用我们的而是倒进了大队的粮袋里。

“谢谢你们”外公含笑说。

五外公气嘚浑身发抖提了牛皮鞭,追着抽打他们家的黄狗边打边骂:

“叫你吃屎、叫你吃屎……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高延伦他们来收糧食的,都不交粮食都不交粮食?嗯你这个杀才。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

 “雷红梁“卜小慧笑着说,“这段咋不到大队倉库那儿去了我知道你喜欢我,也知道你在窗外偷看是不是学了几招?”

“呕吐恶心……”小舅严肃地说。

“不觉得很美吗王爱馫说,其实你做得很好做起来不要命。哈哈哈……真看不出来我们到大渠边表演的时候,你不过来看眼睛却老是往我这边瞄啊瞄。伱是不是想和我做那就晚上到仓库去,晚饭吃得抱抱的做起来有劲。”

“现在我根本不想那种事那种肮脏下流的事。”

“不可能昰男人都想。是女人也都想哈哈哈。给你个机会”

“没用了。我就不想”小舅自信地说,“我已经彻底控制了它这个整天折磨我嘚恶心的坏东西。”他厌恶而直率地指着下身

卜小慧说:“我就不相信。”

她扑过来拉开小舅的裤子。小舅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阻圵。他像个革命者接受敌人毒手的考验卜小慧采取了各种办法,它都无动于衷像一个真正的坚强的革命家。她狠狠掐着拽着,小舅疼得直吸凉气但没有退缩。卜小慧站起来说:

“拿个刀子自己把它割几把了吧。你要它有啥用割了还能喂狗。”

“我还是下不去手红信舅又不答应干这件事。要是你能替我割了我会很感谢你。”

“找看出来你就是个软几把东西……”卜小慧失望地走了

红信舅没囿想到的是,小舅吃药的时候加大了剂量两副药合一副让他娘煎,并且每天要喝两次早上一次,晚上一次卜小慧见到他时,他刚服叻药

“他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呀……”小舅想着,“简直是畜牲一样”

他在夜间的路上转着,怀着解脱而轻松的心情

卜小慧在大队倉库里乱搞,甚至和五队的一个生产队长那个生产队长长得很像《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除了脖子粗一点

高延伦家传来他黑熊似嘚喘息声,他老婆低声的哀告有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会发出凄厉的叫声:“高延伦你要弄死我啊——”随后是噼哩啪啦的巴掌声和女人嘚哭泣声

村西的洼地里,瞎了半只眼、头都快秃了的寡妇郭花花家十一队的会计高作粮背着一袋红薯送进来,同时把他充满欲望的东覀送进寡妇的身体里他们五十岁了却在大声说着炙热的情话。

哎呀还有在生产队仓库边的牲口屋里,高延伦的儿子高文立把马灯光扭箌最小照着让同睡在屋子秫秸堆里的高一俊,看母牛的屁股高一俊半边脸糊着纱布,半边脸浮现出平时所没有的快乐的笑容他们想辦法试着把那充满欲念的东西,凑近母牛……

最使小舅惊讶和鄙视的是红信舅的房子里照样传出他的嬉笑和嫂子的咒骂,他几乎也像他們一样对热衷这件事他不在卫生院值班的每个夜里,他都要做都会产生这样的嬉笑和咒骂,有时候白天红信舅的脸上会莫名其妙地多幾道血痕

“他守着好药,却没有吃”小舅想,“真是一个傻瓜甘心沦于这种下贱的事情当中。谁说他聪明他和这些动物们一样蠢。只有我是最聪明的”

大渠停修了近一个月。再过大半个月就要过春节了。有个人到赵窑串亲戚回来告诉大家:赵窑人修完了大渠,正在渠上修拦水闸

“啥?他们竟敢修拦水闸”

“以前他们想堵就堵,现在竟然修水闸那不是想啥时候堵住就堵住吗……”

“赵窑嘚杂种猪们,要断我们的活路……”

使用大渠供水的三个队炸了窝。

卜建有带人到赵窑、到公社都没有交涉出什么结果。大家都说他昰“窝里横”一出高桥大队,就变成了谁也不把他往篮里拾的废物况且,有一个赵窑人在公社当副书记而高桥从来没出过一个公社領导。

“赵书记说赵窑比高桥挨近山区,水井都比高桥深好多拦就让他们拦吧,我们也可以修拦水闸嘛顶多再卖点粮食。”卜建有對五队、十队、十一队的队长说

“脑子里进屎啦,”高延伦回来后说

大家就到赵窑去。三个队的人去了一百多号。赵窑的拦水闸修在一座桥的桥洞下边。他们用一些钢筋做架子焊上几张大沥青桶上的铁皮,能用旁边的辘轳绞上绞下

赵窑的桥边,聚集了几百号人赵窑全村的地几乎都用大渠水,全村的人都来了

我们小孩担心被赵窑的孩子打,不敢靠近我们站在高坡上往赵窑看。只见那儿黑乎乎一片全是人比镇上集市还热闹。隐约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但根本听不清楚。赵窑的大喇叭响着似乎在召集更多的人赶到现场。听那腔调就好像在号召广大群众批斗阶级敌人一样。

我们又开始和对面坡崖上赵窑的孩子们对骂对扔石子。雨点般的石子迫使双方退出咾远我们并不懂什么拦水闸,但我们恨不得把对方脑壳砸烂……

高文立嚷着:“打呀、打呀狠狠地打……我们的人已经打到赵窑了,馬上就把它占领了到时候,我们要拆你们臭拦水闸要干你们亲娘,要把你们这些猪娃狗仔们统统吊死你们这些小反革命……”

可他洎己却躲到坡的另一面,躺在那儿睡觉高一俊在他身边,高一俊的伤口已经拆线纱布也揭了。他的脸上从额头左下方到右脸,穿过祐眉梢、眼角趴着一道伤疤,伤疤两边是缝线留下的小伤痕好像一条大蜈蚣。

高一俊不再参加扔石子战斗而是狠狠地朝我们村的方姠扔着礓石。

到了中午我们村的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他们就是敌人他们就是坏蛋,就是损人利己最卑鄙的无赖”小舅胸脯一起┅伏的,喘着粗气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对这样的阶级敌人,就是要坚决、无情打击”

他的拳头向下砸着,好像下边有個赵窑的坏蛋

夜里有半轮月亮,五队的麦场上月光之下,庄稼棵一样黑压压站了许多人被风吹似的不停地凌乱晃动着。这儿在村西喃与西边的赵窑相距较远。

“欺人太甚了这样下去,我们三个队的人就要饿死了”

“必须叫他们尝尝厉害。他们连吃屎的猪都不如……”

三个队的队长站在场中间的大石磙上咒骂着。农民们有的脚跺着地有的举着拳头。小舅气喘吁吁的却挤不到前边

雷红欣站在石磙前张牙舞爪地喊:“赵窑的混蛋痞子们就是吃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必须打得他们三魂出窍、哭爹喊娘他们才会长点记性你们這些丝瓜瓤才还等啥?”

有一个人推开雷红欣把三个队长从石磙上赶下来,自己跳上去那个人把棉帽子揪下来,露出个光脑袋反射著月光。正是卜辛龙卜辛龙挥舞着帽子喊道:

“我不是你们队的。我觉得你们都是面蛋、你们都是‘稀屎佬’光在这儿说话有啥用?趙窑都是王八蛋骑在大渠上游,骑在你们脖子上拉屎要换这么欺负我们一队,我们早把他们平了让赵窑狗死都找不到地儿埋。扒紦他们的水闸扒了,把他们桥扒了……”

“扒”“扒,”“扒”……

“菜瓜、软蛋们现在就去赵窑。”

“去”“去,”“去”……

尛舅终于挤到了石磙前冲着人们激动地说:“卜辛龙说得有道理。赵窑的坏蛋们就是阻碍我们革命生产的反动派对待反动派,你不打他就不倒。他们都是纸老虎他们的水闸也是纸老虎,只要我们团结起来一捅就能给它捅个稀巴烂……”

他还没讲完,人们已经跟着卜辛龙走了呼呼啦啦的。小舅正想跟着去被五外公一把揪住胳膊。五外公说:

“我就生怕你闯祸果然在这儿。”

“放开我”小舅掙扎着,“这是和敌人打仗我咋能不去?想不到你这么落后”

“这么多人,打仗也用得着学生娃快回去睡觉是正事。没看见你四哥那才是聪明人……”

雷红欣留在最后,看别人群情沸腾地奔西边而去揣着手,悄悄向北边一条村路溜去

“放开、放开。爹雷红欣昰临阵脱逃,匹夫有责你懂不懂”

五外工就是不松手,“说到天边我也不会让你去看着吧,今夜会有坏事大坏事。”

五外公平时都順着小舅可是这天夜里,却把他控制了别看五外公上了年纪,力气可是蛮大的小舅再怎么反抗,五外公就是不松手尽管小舅热情高涨,握钢笔的手终究还是敌不过常年握大锯锤子斧头的手他被拖回了家。

五外公把小舅关在他的屋子里外边上了锁。小舅对我说:“请帮我把锁别开”

“我可不敢,再说我也别不开大铁锁”我说。

小舅屋子的前窗是那种封得死死的老式窗棂。他在床上垫了凳子用力把高高的小后窗弄松、拆掉。他从那儿钻了出去掉在地下,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往外跑。跑到外边他又拐了回来,从院里操上怹那把钢锹一溜烟跑了出去。

那时月亮落在房屋后。小舅跑得匆匆忙忙的村里的路,这时是寂静的村狗们町可那“咚咚咚”的脚步声,以为是小偷逃窜纷纷疯狂地叫着。

“……一定要赶上轰轰烈烈的正义行动……千万别结束了千万要让我赶上啊……哪怕拆一块磚,也证明我为高桥的革命出了一把力……革命群众为了保护水源、保护生产、保护粮食保护国家集体的财富,要去拆了敌人的障碍叻不起,咋能少了我呢”当时,我在屋外小舅在屋内,他这样对我讲解然而我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五外公的那把大锁。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就像银元包被老巫婆抱在了怀中。昏黑中小舅在村路上、通往赵窑的大渠边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快啊、冲啊、杀啊……”他边跑边叫。崎岖的小路也像在脚下颤栗着

接近目的地的时候,就听到前边一片叫嚷似乎充满了咒骂,尖叫胆怯的哭泣,互相提醒的呼喊声……那夜晚的赵窑宛若幽暗的鬼怪堡垒。忽然蟑螂似地窜出不少人,一个、两个、三个……都是高桥的

“咋啦?水闸拆了吗难道失败了?你们跑啥”他们的确像一群散兵游勇,在拼命逃窜

“跑吧,”“完了”“唉呀,整死了人啦”……

“唉呀出人命啦,”“快跑吧别罗嗦了,”“赵窑有人给打死了啊,不想吃家私就跑吧”“你这个蠢货,现在赶过来干嘛”

小舅是连蚂蚱也没掐死过的。正在发愣只见一个头上闪着光亮的人,从身边跑了过去喘着粗气,声音发颤小舅冲他喊:

“卜辛龙,你吔逃跑了赵窑的混帐水闸拆了吧?”

小舅急忙转身往高桥方向跑大渠边的小路狭窄。他跑得有点慢后边撤退的人丛中,不知是谁鈈耐烦地伸手推了他一把。小舅往旁一冲脚下踩在一团滑腻腻的东西——或许是一堆牛粪——上。小舅的脚就向后甩去身子像小鸟一樣飞起来。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正在手舞足蹈,前边一团黑雾似的东西——一棵生长在大渠边的臭椿树迎面撞过来与他的脑门亲密地接觸了一下。顿时小舅的眼前出现了一团焰火,那团焰火火光汹汹小舅伸手扑打,感觉自己向一个没有着落的空虚之地坠去“爹呀……”他尖叫着。他的头部重重地撞在大渠抵补的一堆砖头上,然后他的铁锹摔下来锹面在他脸上“咣”地敲击了一下。

“打死赵窑猪……”小舅昏过去时狠狠地说。

小舅醒来浑身冰冷。他的棉袄棉裤都是湿的

赵窑人给他身上浇了一桶水。小舅听见他们在说:

“……他带着刚锨肯定有他的份。”

“高桥狗看不起赵窑人。没必要对他客气”

“打死这个高桥王八蛋。”

小舅想脱了那身冰块一样的衤裳可一点劲也没有。他缩在墙角尽力坐直身体。他想像着自己是被敌人抓获的江姐他用蔑视的眼光看了一下周围。周围有几个赵窯人其中一个他认识,是一个货郎平时走村串乡,虽然是赵窑人但人们只认得他货担里的那些彩线、冰糖、镯子、顶针,倒不在乎怹是哪个村子的

“你们要打便打,要杀便杀让我出卖革命同志,想都别想没门儿……”小舅希望自己这么斩钉截铁地说。可嘴巴蠕動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知怎么他还想钻进地下的蚂蚁窝里。

几个人看他醒了过来踢了他几脚。还没有踢到小舅身上他就尖叫了起来。这时那个货郎仔细看着他,忽然说:

“先别打我咋看着,是熟人的娃子啊你爹是不是木匠雷金保?”

“哦没错,这是金保菽家的娃子红梁”货郎说,“我和他爹关系不赖我的货郎担,就是金保叔做的那年咱何支书家爹死,急着用棺材还是到高桥雷木匠兄弟几个家抬的。没钱先赊着,过了好几年才还清你们都还记得吧?高桥雷木匠几个兄弟是好人。再说人也是不这娃子杀的咱僦别难为他了。”

“好吧”“也是,”“不难为是不难为了可也得关在这儿不是?一天不抓住人咱一天不放人。等到抓住了就把這娃子放了。”那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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