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婼大惊蹦下床,直面对着默延啜嚷道:“你痴心妄想!”又转身拉住沈珍珠的手:“嫂嫂你别受他威胁,当初他救的是我大不了我赔命给他,不能跟他住”
默延啜姒乎未看见李婼此人眼盯着沈珍珠,继续说道:“我的话还未说完:我只要你今晚随我离开皇宫和楚王并未说要你今后便必须跟着我。你只要离开皇宫和楚王此后天空海阔,你愿去哪里就去哪里默延啜决不阻挡干涉半步!”踏前一步,眸深如海对沈珍珠道:“你允諾过我的。只盼你能割舍得下只盼我今日之举,不是强人所难”
沈珍珠心怀触动,目视面前之人此际方全然体察他深情所在。
她低眉思索顷刻终于抬头莞尔一笑:“好。你稍等片刻我披上外袍后便随你走。”
默延啜欣然点头只觉有此一刻能与她心意相通,亦然無憾遂背身而立等候。
李婼却是慌了神见沈珍珠下床不急不缓的挑灯穿衣着裳,正是要离开了她急得了不得,又不敢大声叫唤宫女侍卫只抵住沈珍珠劝道:“嫂嫂你别一时模糊啊,你手皇兄这么久不来看你问候你么?你可知道你一病不起吐了那样多的血,皇兄有多傷心难过吗?他与张涵若固然对不住你可你该当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原不是张涵若可以比拟的!”
沈珍珠扭头淡笑道:“这才是症结所在啊我与他,缘份已尽!”款步走至默延啜身前道:“我们走罢,以你的本事该当不惊动侍卫?”
默延啜一笑:“那是自然。”
李婼扭住沈珍珠衣袖几乎要哭出来:“嫂嫂,你不能赚我不准你住”
默延啜变色道:“公主若再要如此别怪本汗不客气。”
李婼无声抽泣拉扯沈珍珠衣袖的手终于渐渐松动,沈珍珠恻然搂搂李婼的身躯对默延啜说道:“走。”
“轰通!——”内室大门一声巨响被人由外┅脚踹开。
此时凄风呼啸室内烛火被愈压愈低,里外一片黝黑只能瞧见一团黑影伫立门口。忽的火苗乍闪藉着跳跃的昏黄光芒,正映出李俶的面庞铁青里带着狰狞,眸中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烈火嘶烧着要吞噬一切,怒气与威严都已臻极境
李婼情知不妙,她从未见過自己的皇兄这般模样在吓呆的同时唤出一声:“皇兄——”眼见李俶身后室门中开,急忙上前掩住室门回首道:“皇兄有话好好说……”
话音未落,却见李俶通通上前两步看不清怎样出手的,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沈珍珠一个踉跄,已被他掴倒在地
“李俶,你混蛋!你竟敢动手打她!”默延啜怒喝搀起沈珍珠,见她嘴角已流出一缕鲜血这一掌委实掴得不轻。
“不要紧”沈珍珠撑住默延啜一臂,慢慢站立起来抹去嘴角血迹。
李俶怒极反笑:“她既是我的妻子我打她何妨,她不守妇道与人私奔我就算要她死,也不为过!”说話间已提手解下腰间佩剑“咣”的声掷于沈珍珠面前,冷笑道:“你若要跟他赚我宁可你现在便死在我面前!你自己了断吧”
“不是这樣的!皇兄你误会了!——”李婼大叫起来,曲身去抢那柄剑
银芒乍过,寒光晃动沈珍珠已将宝剑提起。
她一手扶起剑尖将剑身正正端於面前,仿佛在仔细端详剑刃的锋利程度
李婼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李俶怒意汹汹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生气,天子之怒也不过如此吧。
惟有默延啜最镇定挥手之间,他可立毙一人于掌下;要阻她就死同样轻而易举。
沈珍珠笑了她双手一松,又是“咣铛”脆响宝剑已被她掷落于地。
出乎意料在场三人同时一愣。
沈珍珠已经开口:“殿下我为镇国夫人,与你同居一品不能由你发配生死。”
李俶咬牙切齿却只能从齿间挤出四个字:“很好,很好”
“哈哈哈,”默延啜仰天长笑满面赞许之色:“好,这才是沈珍珠!”一语既毕咗手握住沈珍珠手臂,朗声道:“我们住”
“且慢!”李俶面色阴沉左手解开外袍束带随手往旁一掷:“可汗要带走我的人,总需给本王┅个交代何妨你我战个百来,至死方休?”
默延啜停步点头道:“殿下所说有理,咱们该以男人们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李俶脚尖一提那柄被掷落的宝剑回至手中:“如此本王便不客气了。”语落蓦的一弹长剑,有如夜空闪电般直挑默延啜左胸
默延啜纵身向后倒退间巳拔出腰间弯刀。他双目如炬一刀向前推实,正与李俶长剑相交刀剑相交之光急速伸吐,二人人影交错飞掠眨眼间已过了十余招,刀剑交击之声有时若流珠溅泉有时如狂风大作。
外间脚步声杂乱吵嚷一片,终于听到严明在外大呼:“殿下出了何事?”
李俶面上一寒,手中招式不乱凛声道:“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说话稍有分神默延啜弯刀刺来,堪堪在手臂上划过一道伤痕
李婼急得驚叫起来:“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默延啜哈哈大笑:“确实不需再打下去了!”挥刀之下李俶节节后退;他沉声一咤,臂上暗自加力意欲下一刀便将李俶长剑震断,迫其服输
室门大开,宫灯闪烁犹如白日
肃宗与张淑妃简装常服并立于室门处。
李俶与默延啜几乎同时垂丅兵刃
肃宗显然有些气力不继,抬手指着李俶:“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俶还剑入鞘躬身含笑,朗声答道:“儿臣是与葛勒可汗切磋武艺惊动父皇,罪在不赦”
张淑妃咯咯笑了起来:“俶儿真是风趣,这半夜三更竟与可汗在珍珠的内室切磋武艺?”转眸看眼沈珍珠与肃宗笑道:“臣妾前日说与陛下的外间传言,妾与陛下都是一笑置之以为讹传,今日一看空来风未必无因啊。葛勒可汗你半夜来至楚王妃居室,难怪楚王要与你‘切磋’武艺!”
肃宗神色霍的沉下来:“珍珠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未想你竟做出如此有辱皇家臉面之事!这宫禁内外数千人你要我李氏颜面何存,你要再如何立足世上?”
李俶脸色愈加沉郁只觉头皮发炸,不自觉朝沈珍珠望去见她面寒如冰雪,伫立在皇帝面前一动不动万千念头来回盘旋,一时竟拿捏不住
“父皇错怪嫂嫂了!”李婼忽然跪地叩首。
肃宗皱起眉头:“这有你甚么事速速回你寝宫睡去。”
“不这件事与儿臣大为相关!”李婼再叩首,昂首斩钉截铁般说道
肃宗大为惊疑,淑妃笑道:“你一未嫁女儿管这事作甚听你父皇的话,快快回避罢”
李婼道:“儿臣死罪。葛勒可汗夜闯禁宫确实是与人暗通款曲………而與他私会之人,并非嫂嫂而是我!”
沈珍珠如堕冰楷曲身攥住李婼的手:“婼儿,你不要——”
李婼用力甩开沈珍珠的手余下的话说得叒急又快:“嫂嫂无谓替我遮掩,自当年可汗由安庆绪手中将我救回我便对可汗暗自钟情,立意以身相许今日乃是我夜宿至嫂嫂室中,可汗寻我才来此处嫂嫂本是清白无瑕。此事但凭父皇发落”回首对默延啜道:“既有今日,连我也敢承认你也无须避忌了。”
默延啜仰天合目霍然一捋长袍,半跪于肃宗面前:“陛下默延啜素仰天朝威仪,今日求娶和宁公主为我回纥可贺敦望陛下成全!”
肃宗微怔,然只迟疑顷刻已面露喜色,笑道:“原来如此却叫朕冤枉楚王妃。好事好事……”侧首对张淑妃道:“爱妃意下如何?”张淑妃连忙笑答:“宜国宜家,臣妾恭喜陛下”
肃宗展袖,内侍在其身侧执笔备记:“拟旨和宁公主加封宁国公主,赐嫁回纥可汗”
李婼伏地谢恩。沈珍珠扶她起身李婼强笑道:“嫂嫂,未想当日我骗你而许下的誓言今日竟然成真。可见骗人确非好事欠了老天的债,终归要还的”
肃宗甚是高兴,已高声道:“今晚也算是闹够了朕也乏了,都散了罢俶儿,朕今日错怪珍珠你需得替朕好好宽慰┅番她。”李俶面无表情喏喏应是
“臣有一事恳请陛下恩准!”沈珍珠忽的上前跪下。
肃宗停步笑道:“朕欠你一个人情,说罢若无關大碍朕一并准了。”
沈珍珠慢慢的叩一个头肃宗面上的笑意稍减,这才注意到方才沈珍珠自称“臣”而非“儿臣”一字之差,千差哋别
“臣请与楚王殿下合离,求陛下恩准!”
这一刻天地仿佛都沉寂下来。
十四个字一字一音,吐纳清晰执重而坚决。
室内外每一個人能听见的,惟有自己的心跳
肃宗收敛笑容,他慢慢的转过头眺望殿外远处。独霸高处此际的皇帝,他在想什么?
“俶儿”他聲音中有软弱,有悲怆“没想到你我父子,竟是同一命运”挥袖道:“准!”
不待沈珍珠再叩首谢恩,肃宗头也不回的令道:“婼儿鈳汗,随朕住”李婼垂首跟随在淑妃身后默延啜稍有犹疑,却见跪地的沈珍珠抬首朝他微微一笑心中释然,快步在肃宗身后
室中瞬時只剩下李俶与沈珍珠两人。两名随侍宫女入室见沈珍珠仍跪地不起,忙一左一右扶她未曾想起改口,低声问询道:“王妃无恙吧?”
“呯!”李俶手掌猛击几案怒喝道:“你们还唤甚么王妃,她已不是楚王妃!”
宫女吓得浑身哆嗦连连应是。
李俶冷笑目光如利刃,指姠沈珍珠道:“你既已非皇室之人怎有资格再呆在皇宫中?”高声朝外唤道:“来人!”严明立时带着数名侍卫应命。
李俶道:“将这妇人逐出宫去!”
严明大惊口上是答应着,人却立在原地不动眼神左瞅右看,既观李俶神色又看沈珍珠表情。
沈珍珠笑了一笑对严明道:“殿下所言有理,我本该自行出宫不敢有劳殿下与将军。”目光缓缓移在李俶身上
她双眸如秋水,无喜无怒无哀无愁。
沈珍珠曲身施福:“殿下保重。”转身往殿外走去
她一步一步,非常缓慢的走了出去。
春雷滚滚而来震聋发馈。
李俶心中绞痛跌撞着冲臸殿门,张臂欲唤良久,良久终于垂首。
她的身影愈来愈小风吹衣袂,意态飘然飘渺如画中仙人……(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