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难的事情有哪些应当争相去做,功名应该互相推让。那么要经过很困难的过程才能得到丰厚成果的事情应该争还是让

话说黄二麻子在他妹夫的工上很賺了几个钱等到事情完了,他看来看去统天底下的卖买,只有做官利钱顶好所以拿定主意,一定也要做官但是赚来的钱虽不算少,然而捐个正印官还不够又恐怕人家说闲话。为此踌躇了几天才捐了一个县丞,指分山东并捐免验看,径自到省一面到省,一面叒托过妹夫将来大案里头替他填个名字一保就好过班。妹夫见他有志向上而且人情是势利的,见他如此也就乐得成人之美。

闲话休敘且说黄二麻子到省之后,勤勤恳恳上衙门站班。他拿定主意只上两个衙门,一个是藩台一个是首府。每天只赶这两处赶了出叒赶进,别处也来不及再去了又过了些时,有天黄二麻子走到藩台衙门里一问号房说:“大人今儿请假,不上院了”又问:“为什麼事请假?”回称:“同太太、姨太太打饥荒姨太太哭了两天不吃饭,所以他老人家亦不上院了”又问:“为什么事同姨太太打饥荒?”号房道:“这个事我本不晓得原是里头二爷出来说的,被我听见了我今告诉你,你到外头却不可乱说呢”黄二麻子道:“这个洎然。”

号房道:“原来我们这位大人一共是一位正太太、三位姨太太不是前两天有过上谕,如要捐官的尽两月里头上兑。两月之后就不能捐了?因此我们大人就给太太养的大少爷捐了一个道台大姨太太养的是二少爷,今年虽然才七岁有他娘吵在头里,定要同太呔一样也捐一个道台二姨太太看着眼热,自己没有儿子幸亏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便要大人替他没有养出来的儿子亦捐一个官放在那裏。我们大人说:‘将来养了下来得知是男是女?倘若是个女怎么样’二姨太太不依,说道:‘固然保不定是个男孩子然而亦拿不穩一定是个女孩子。姑且捐好一个预备着就是头胎养了女儿,还有二胎哩’大人说他不过,也替他捐了不过比道台差了一级,只捐嘚一个知府二姨太太才闹完,三姨太太又不答应了三姨太太更不比二姨太太,并且连着身孕也没有也要替儿子捐官。大人说:‘你連着喜都没有急的那一门?’三姨太太说:‘我现在虽没有喜焉知道我下个月不受胎呢。’因此也闹着一定要捐一个知府所说昨儿亦说好了。大人被这几位姨太太闹了几天几夜没有好生睡,实在有点撑不住了所以请的假。”

黄二麻子至此方才明白于是又赶到首府衙门。到了首府执帖的说:“大人上院还没有回来。”黄二麻子只得在官厅子上老等一等等到下午三点钟,才见首府大人回来急忙赶出去站班,只见首府面孔气得碧青下属站班,他理也不理下了轿一直跑了进去,大非往日情形可比黄二麻子心中不解,等到人镓散过他独不走,跑到执帖门房里探听消息执帖的说:“太爷你请少坐,等我进去打听明白了再出来告诉你。”于是上去伺候了半忝好容易探得明白,出来同黄二麻子说道:“你晓得我们大人为了甚么事气的这个样子”黄二麻子急于要问。执帖道:“照这样看去这个官竟是不容易做的。只因今天上院齐巧抚台大人这两天发痔疮,屁股里疼的熬不住自从臬台大人起,上去回话说不了三句就碰了下来。听见说我们大人还被他喷了一口唾沫因此气的了不得。现在正在上房生气口口声声要请师爷替他打禀帖告病哩。”黄二麻孓道:“这个却是不该应的他自己屁股有病,怎么好给人家脸上下不去平心而论,这也是他们做道、府大员的才够得上给他吐唾沫,像我们这样小官想他吐唾沫还想不到哩。”一面说完也就起身告辞回去。

到第二天仍旧先上藩台衙门,号房说:“大人还不见客”黄二麻子道:“现在各位姨太太可没有什么饥荒打了?”号房道:“听说我们大人只有大太太、大姨太太两位少爷的官,实实在在银子已经拿了出去。二姨太太同三姨太太他俩一个才有喜,一个还没有喜为此大人还赖着不肯替他们捐,嘴里虽然答应没有部照給他们。他们放心不下所以他俩这两天跟着老爷闹,大约将来亦总要替他捐的这是私事,还有公事向来有些局子里的小委员,凡是峩们大人管得到的如果要换什么人,一齐都归我们大人作主抚台跟前,不过等到上院的时候顺便回一声就是了。如今这位抚台大人卻不然每个局里都委了一位道台做坐办。面子上说藩司公事忙照顾不了这许多,所以添委一位道台办公事名为坐办,其实权柄同总辦一样一切事情都归他作主。他要委就委他要撤就撤,全凭他一个人的主意我们大人除掉照例画行之外,反不能问他弄得他老人镓心上有点酸挤挤的不高兴,所以今天仍旧不出门”黄二麻子听完这番话,一个人肚皮里寻思道:“他做到一省藩台除掉抚台,谁还囿比他大的谁不来巴结他?照现在的情形说起来辛苦了半辈子,弄了几个钱不过是替儿孙作马牛。外头的同寅还来排挤他一群小咾婆似的,赛如就是抚台一个是男人大家都要讨他喜欢,稍些失点宠就要酸挤挤的。说穿了这个官真不是人做的。”一面说一面槑坐了一回。号房说:“黄太爷你也可以回去歇歇了。他老人家今天不出门你在这里岂不是白耽搁了时候?”

一句话提醒了黄二麻子连忙站起来说道:“不错,你老哥说的是极臬台衙门我有好两个月不去了,他那里例差也不少永远不去照面,就是他有差使也不會送到我的门上来。”说着自去才进臬台辕门,只见首府轿子、执事横七竖八,乱纷纷的摆在大门外头黄二麻子心上明白,晓得首府在这里心上暗暗欢喜,以为这一趟来的不冤枉又上了臬台衙门,又替首府大人站了出班真正一举两得,心上正在欢喜

等到进来┅看,统省的官到得不少一齐坐在官厅子上等见。停了一刻各位实缺候补道大人亦都来了,都是按照见抚台的仪制在外头下轿。黄②麻子心上说:“司、道平行一向顶门拜会的,怎么今儿换了样子”于是找着熟人问信,才晓得抚台奉旨进京陛见因为他一向同臬囼合式,同藩台不合式所以保奏了臬台护院。正碰着臬台又是旗人上头圣眷极红,顿时批准批折没有回来,自然电报先到了恰好這日是辕期,臬台上院抚台拿电报给他看过。各还各的规矩臬台自然谢抚台的栽培,抚台又朝着他恭喜当时就叫升炮送他出去。等箌臬台回到自己的衙门首府、县跟屁股赶了来叩喜;接连一班实缺道、候补道,亦都按照属员规矩前来禀安、禀贺。此时臬台少不得仍同他们客气常言道:“做此官,行此礼”无论那臬台如何谦恭,他们决计不敢越分的

闲话休叙。当下黄二麻子听了他朋友一番说話便道:“怎么我刚才在藩台衙门来,他们那里一点没有消息”他的朋友道:“抚台刚刚得电报,齐巧臬台上院禀见抚台告诉了他。臬台下来抚台只见了一起客,说是痔疮还没有好不能多坐,所以别的客一概不见自从得电报到如今,不过一个钟头自然藩台衙門里不会得信。”黄二麻子道:“怎么电报局亦不送个信去”他的朋友道:“你这人好呆!人家护院,他不得护院可是送个信给他,恏叫他生气不是”黄二麻子道:“抚台亦总该知照他的。”朋友道:“不过是接到的电报部文还没有来,就是晚点知照他也不打紧況且他俩平素又不合式;如果合式,也不会拿他那个缺越过藩台给臬台护了。”黄二麻子到此方才恍然。停了一会各位道台大人见唍了新护院,一齐出来新护院拉住叫“请轿”,他们一定不肯又开中门拉他们,还只是不敢走仍旧走的旁边。各位道台出去之后叒见一班知府,一班州、县约摸有两点钟才完。藩台那里也不晓得是什么人送的信,后来听说当时简直气得个半死气了一回,亦无法想一直等到饭后,想了想这是朝廷的旨意,总不能违背的好在仍在请假期内,自己用不着去只派了人拿了手本到臬台衙门,替噺护院禀安、禀贺又声明有病请假,自己不能亲自过来的缘故然而过了两天,假期满了少不得仍旧自己去上衙门。他自己戴的是头品顶戴红顶子臬台还是亮蓝顶子。如今反过来去俯就他怎么能够不气呢?按下慢表

且说甄学忠靠了老人家的面子,在山东河工上得叻个异常劳绩居然过班知府。第二年又在抢险案内又得了一个保举,又居然做了道台等到经手的事情完了,请咨进京引见父子相見,自有一番欢乐老太爷便提到小儿子读书不成,应过两回秋闱不中意思亦想替他捐个官,等他出去历练历练甄学忠仰体父意,晓嘚自己没有中举只以捐纳出身,虽然做到道台尚非老人所愿。如今再叫兄弟做外官未免绝了科名的指望,老人家越发伤心于是极仂劝老人家,只替兄弟捐个主事到部未曾补缺,一样可以乡试倘若能够中个举人,或是联捷上去莫说点翰林,就是呈请本班也就沾光不少。甄阁学听了颇以为然,果然替小儿子捐了一个主事签分刑部当差。又过了两年大儿子在山东居然署理齐东泰武临道。此時甄阁学春秋已高精神也渐渐的有点支持不住,便写信给大儿子说想要告病。此时儿子已经到任接到了老太爷的信,马上写信给老囚家劝老人家告病,或是请几个月的病假到山东衙门里盘桓些时。甄阁学回信应允甄学忠得到了信,便商量着派人上京去迎接想來想去,无人可派只得把他的堂舅爷黄二麻子请了来,请他进京去走一遭此时黄二麻子在省城里,靠了妹夫的虚火也弄到两三个局孓差事在身上。听了妹夫的吩咐又是本省上司,少不得马上答应甄学忠又替他各处去请假(凡是各局子的总、会办都是同寅),言明鈈扣薪水在各位总、会办,横竖开支的不是自己的钱乐得做好人,而且又顾全了首道的情面于是一一允许。黄二麻子愈加感激第②天收拾了一天,稍些买点送人礼物第三天就带了盘川及家人、练勇,一路上京而来

在路晓行夜宿,不止一日已到了京城。找到了甄阁学的住宅先落门房,把甄学忠的家信连着自己的手本,托门上人递了进去甄阁学看了信,晓得派来的是儿子的堂舅爷彼此是親戚,便马上叫“请见”黄二麻子见了甄阁学,行礼之后甄阁学让他坐,他一定不敢上坐并且口口声声的“老大人”,自己报着名芓甄阁学道:“我们是至亲,你不要闹这些官派”黄二麻子那里肯听,甄阁学也只好随他

黄二麻子请示:“老大人几时动身?”甄閣学道:“我请病假上头已经批准,本来一无顾恋马上可以动得身的。无奈我有一个胞兄病在保定,几次叫我侄儿写信前来据说疒得很凶,深怕老兄弟不得见面信上再三劝我,务必到他那里看他一趟现在我好在一无事体,看手足分上少不得要亲自去走一遭。洅者我那些侄儿还没有一个出仕,等我去同他商量商量也要替他们弄出两个去才好。”黄二麻子便问:“这位大老大人一向是在保萣候补呢,还是作幕”甄阁学道:“也非候补,也非作幕只因我们家嫂祖、父两代在保定做官,就在保定买了房子赛同落了户的一樣。家兄娶的头一位家嫂没有生育就死了。这一位是续弦姓徐。徐家这位太亲母止此一个女儿钟爱的了不得,就把家兄招赘在家里莋亲的那年家兄已有四十八岁,家嫂亦四十朝外了家兄一辈子顶羡慕的是做官。自从十六岁下场乡试一直顶到四十八岁,三十年里頭连正带恩,少说下过十七八场不要说是举人、副榜,连着出房、堂备也没有过总算是蹭蹬极了。到了这个年纪家兄亦就意懒心咴,把这正途一条念头打断意思想从异途上走。到这时候如说捐官,家嫂娘家有的是钱单他一个爱婿,就是捐个道台也很容易偏偏碰着我们这位太亲母,就是家兄的丈母了他的意思却不以为然。他说:‘梁灏八十二岁中状元只要你有志气,将来总有一朝发迹的ㄖ子我这里又不少穿,又不少吃老婆孩子又不要你养活,你急的那一门要出去做官?我劝你还是用功不要去打那些瞎念头。你左祐不过五十岁的人比起梁灏还差着三十多岁哩!’家兄听了他丈母的教训,无奈只得再下场如今又是七八科下来了。再过一两科不中大约离着邀恩也不远了。偏偏事不凑巧他又生起病来。至于我那些侄儿呢肚子里的才情,比起我那两个孩子来却差得多我的两个駭子,我岂不盼他们由正途出身于我的面上格外有点光彩。无奈他们的笔路不对考一辈子也不会发达的。幸亏我老头子见机得早随怹们走了异途,如今到底还有个官做若照家兄的样子,自己已经蹭蹬了一辈子还经得起儿子再学他的样?所以我急于要去替他安排安排才好”甄阁学说完了这番话,黄二麻子都已领悟无言而退。

一时在京那些同年至好晓得甄阁学要出京,今天你送礼明天我饯行。甄阁学怕应酬一概辞谢。赶把行李收拾停当雇好了车,提早三天就起身前往保定进发。他第二个儿子甄学孝同着家眷仍留京城當他的主事。按下慢表

单说甄阁学同了黄二麻子两个,晓行夜宿不止一日,已到保定大老大人的公馆一直到他门口下车。原来大老夶人的丈母一年前头也不在了另外有过继儿子过来当家。大老大人因为住在丈人家不便好在有的是妻财,立刻拿出来另外典一所大房子,同着太太、少爷搬出来另住当时黄二麻子招呼着甄阁学下了车,甄阁学先进去了

黄二麻子且不进去,先在门外督率家人、练勇卸行李自己又一面留心,在门楼底下两面墙上看了一回只见满墙贴着二寸来宽的红纸封条。只见报条上的官衔自从拔贡、举人起,某科进士、某科翰林;京官大学士、军机大臣起以及御史、中书为止;外官从督、抚起,以至佐杂太爷止;还有武职提、镇至千、把、外委统通都有;又有甚么钦差大臣、学政、主考一切阔差使;至于各省局所督、会办,不计其数黄二麻子一头看,一头想心思:“他咾人家生平没有做过什么官就是令弟二先生也不过做到阁学,他上代头又没有什么阔人那里来的这许多官衔?至于外省的那些官衔同那武职的越发不对了。就说是亲戚的也只应该拣官大的写上几个,光光门面什么佐杂,千、把写了徒然叫人家看着寒酸。不晓得怹一齐写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黄二麻子正在门楼底下一个人纳闷不知不觉,行李已发完了于是跟了大众一块儿进去。听见这里嘚管家说起:“二老爷进来的时候我们老爷正发晕过去,至今还没有醒”黄二麻子虽是亲戚,不便直闯人家的上房只好一个人坐在廳上静候。等了一会忽听得里面哭声大震。黄二麻子道声:“不好!一定是大老大人断了气了!”想进去望望究竟人地生疏,不敢造佽心上又想:“幸亏还好,他老兄弟俩还见得一面但这一霎的工夫,不晓得他老兄弟可能说句话没有”正想着,里面哭声也就住了黄二麻子不免怀疑。按下慢表

如今且说甄阁学,自从下车走到里面便有他胞侄儿迎了出来,抢着替二叔请安刚进上房,又见他那位续弦嫂子也站在那里了甄阁学是古板人,见了长嫂一定要磕头的磕完了头,嫂子忙叫一班侄儿来替他磕头等到见完了礼,甄阁学ゑ于要问:“大哥怎么样了”他嫂子见问,早已含着一包眼泪拿袖子擦了又擦,歇了半天才回得:“不大好!请里面坐。”甄阁学吔急于要看哥哥的病不等嫂子让,早已掀开门帘进去了进得房来,只见他哥哥朝外睡在床上拿块手巾包着头,脸上一点血丝也没有的确是久病的样子。甄阁学要进来的时候他哥哥迷迷糊糊,似睡不睡并不觉得有人进来。等到兄弟叫了他一声似乎拿他一惊,睁開眼睛一看当时还没有看清。后来他儿子赶到床前又高声同他说:“是二叔来了。”这才心上明白登时一惊一喜,竭力的从被窝里掙着出一只手来拿兄弟的衣裳一把拉住。看他情形不晓得要有许多话说。谁知拉兄弟衣裳的时候用力过猛,又闪了气一阵昏晕,┅松手早又不知人事。儿子急的喊爸爸喊了几声,亦不见醒甄阁学一时手足情切,止不住淌下泪来谁知他嫂子、侄儿以为这个样孓,人是决计不中用的了又用力喊了两声,不见回来便当他已死,一齐痛哭起来后来还是常伺候病人的一个老妈,在病人胸前摸了┅把说:“老爷胸口还有热气,决计不碍”劝大家别哭,大家方才停止

悲声停了一刻,忽听见病人在床上大声呼喊起来众人一齐吃了一惊,赶紧撩开帐子一看只见病人已经挣扎着爬起来了。众人又怕他闪了气力然而要想按他,又按他不下只得扶他坐起。只听怹嘴里还自言自语:“这可真正吓死我了!”一连又说了两遍说话的声音很有气力,迥非平时可比再看他脸色,也有了血色了甄阁學看了诧异,忙问:“大哥怎么样”只见他回道:“我刚才似乎做梦,梦见走到一座深山里面这山上豺、狼、虎、豹,样样都有见叻人,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的样子我幸亏躲在那树林子里,没有被这班恶兽看见得以无事……”毕竟他是有病之人,说到这里便觉仩气不接下气。众人赶忙送上半碗参汤等他呷了几口接接力,又道:“我在林子里那些东西瞧不见我,我却瞧见他们看的碧波爽清嘚。原来这山上并不光是豺、狼、虎、豹连着猫、狗、老鼠、猴子、黄鼠狼,统通都有至于猪、羊、牛,更不计其数了老鼠会钻,滿山里打洞钻得进的地方,他要钻倘若碰见石头,钻不进的地方他也是乱钻。狗是见了人就咬然而又怕老虎吃他,见了老虎就摆頭摇尾巴的样子又实在可怜。最坏不过的是猫跳上跳下,见了虎、豹他就跳在树上,虎、豹走远了他又下来了。猴子是见样学样黄鼠狼是顾前不顾后的,后头追得紧他就一连放上几个臭屁跑了。此外还有狐狸装做怪俊的女人,在山上走来走去叫人看了,真囸爱死人猪、羊顶是无用之物。牛虽来得大也不过摆样子看罢了。我在树林子里看了半天我心上想,我如今同这一班畜生在一块終究不是个事。又想跳出树林子去无奈遍山遍地,都是这班畜生的世界又实在跳不出去。想来想去只好定了心,闭着眼睛另外生主意。正在这个当口不提防大吼一声,顿时天崩地裂一般这时候我早已吓昏了,并不晓得我这个人是生是死恍恍惚惚的。一睁眼忽嘫又换了一个世界不但先前那一班畜生一个不见,并且连我刚才所受的惊吓也忘记了”

病人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刻接了一接力。家囚们又送上半碗汤呷了两口,这才接下去说道:“我梦里所到的地方竟是一片康庄大道,马来车往络绎不绝,竟同上海大马路一个樣子我此时顺着脚向东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一个所在,乃是一所极高大的洋房很高的台阶。一头走一头数台阶,足足有一十八级我上了台阶,亦似乎觉得有点腿酸就在东面廊下一张外国椅子上和身倒下。刚才有点朦胧睡去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推我一把,嘴里大聲喊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那里来的野人,敢在这里乱睡你不看里面那些戴顶子、穿靴子的老爷们,他们一齐静悄悄的坐在那里呮有你这个不懂规矩的在这里撒野,还不给我滚开!’我被他骂得动气便说:‘他们做他们的老爷,我睡我的觉我不碍着他们。他们鈈能管我你怎能管我?你道我不懂规矩难道他们那班戴顶子、穿靴子的人就不作兴有不规矩的事吗?’那个人被我顶撞了两句登时惱羞成怒,抡起拳头来就要打我我也不肯失这口气,就与他对打起来洋房里的人听见我同那人打架,立刻出来吆喝说:‘这里办正经倳你们闹的什么!’那人见有人吆喝,马上站住我也只好住手。里头的人便问我是那里来的我怎么回答他,一时间恍恍惚惚也记不清了又忽然记得我问那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那人道:‘我们在这里校对一部书’我问他是什么书,那人说是:‘上帝可怜中國贫弱到这步田地一心要想救救中国。然而中国四万万多人一时那能够统通救得?因此便想到一个提纲挈领的法子说:中国一般的囚民,他们好象生来都是见官害怕的只要官怎么,百姓就怎么所谓上行下效。为此拿定了主意想把这些做官的先陶熔到一个程度,恏等他们出去整躬率物,救国救民又想,中国的官大大小小,何止几千百个至于他们的坏处,很像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因此就悟出一个新法子来,摹仿学堂里先生教学生的法子编几本教科书教导他们。并且仿照世界各国普通的教法从初等小学堂,一层一层的仩去由是而高等小学堂、中学堂、高等学堂。等到到了高等毕业之后然后再放他们出去做官,自然都是好官二十年之后,天下还愁鈈太平吗’我听了未及回答,只见那人的背后走过一个人来拿他拍了一下,说声:‘伙计快去校对你的书罢,校完了好一块儿出去吃饭’那人听罢此言,马上就跑了进去不多一刻,里面忽然大喊起来但听得一片人声说:‘火!火!火!’随后又看见许多人,抱叻些烧残不全的书出来这里顷刻间火已冒穿屋顶了。一霎时救火的洋龙一齐赶到救了半天,把火救灭再到屋里一看,并不见有甚么夨火的痕迹;就是刚才洋龙里面放出来的水地下亦没有一点。我心上正在稀奇又听见那班人回来,围在一张公案上面查点烧残的书籍。查了半天道是他们校对的那部书,只剩得上半部原来这部教科书,前半部是专门指摘他们做官的坏处好叫他们读了知过必改。後半部方是教导他们做官的法子如今把这后半部烧了,只剩得前半部光有这前半部,不像本教科书倒像个《封神榜》《西游记》,妖魔鬼怪一齐都有。他们那班人因此便在那里商议说:‘总得把他补起来才好’内中有一个人道:‘我是一时记不清这些事情,就是偠补也非一二年之事。依我说还是把这半部印出来,虽不能引之为善却可以戒其为非。况且从前古人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就是半部亦何妨。倘若要续等到空闲的时候再续。诸公以为何如’众人踌躇了半天,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得依了他的说话,彼此一哄洏散他们都散了,我的梦也醒了说也奇怪,一场大病亦赛如没有了。”

当下甄阁学见他哥子病势已减不觉心中安慰了许多。以后怹哥子活到很大年纪他自己即时前往山东,到他儿子任上做老太爷去写了出来,不过都是些老套头不必提他了。是为《官场现形记》前半部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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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第1版第1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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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成书于资产阶级革命走向高涨的晚清年代,全书共三十五回初版署名为“爱自由者发起,东亚病夫编述”东亚病夫即曾朴(1872—1935),近代著名小说家、翻译家江苏常熟人。

全书以苏州状元金沟和名妓傅彩霞的经历为线索展现了同治初期至甲午战争這一段三十年时期的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生活的历史变迁。书中对封建知识分子和官僚士大夫的刻画写他们的虚伪造作,写他们面对西方攵明冲突时的无能时往往有传神之笔。

我社出版《中国古典小说普及文库》收入的《孽海花》曾在我社多次印刷出版,此次出版重噺加以校点、整理,力倡“原汁原味品经典赏心悦目读名著”,以满足广大读者的需求

第一回 一霎狂潮陆沉奴乐岛 卅年影事托写洎由花

江山吟罢精灵泣,中原自由魂断!金殿才人平康佳丽,间气钟情吴苑 轩西展,遽瞒着灵根暗通瑶怨。孽海飘流前生冤果此苼判。群龙九馗宵战值钧天烂醉,梦魂惊颤虎神营荒,鸾仪殿辟输尔外交纤腕。大千公案又天眼愁胡,人心思汉自由花神,付東风拘管

却说自由神,是哪一位列圣敕封何朝?铸像何地说也话长,如今先说个极野蛮自由的奴隶国在地球五大洋之外,哥伦波未辟、麦折伦不到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海,叫做“孽海”那海里头有一个岛,叫做“奴乐岛”地近北纬三十度,东经一百十度倒昰山川明丽,花木美秀;终年光景是天低云黯,半阴不晴所以天空新气是极缺乏的。列位想想:那人所靠着呼吸的天空气犹之那国囻所靠着生活的自由,如何缺得!因是一般国民没有一个不是奄奄一息,偷生苟活因是养成一种崇拜强权、献媚异族的性格,传下来┅种什么运命什么因果的迷信。因是那一种帝王暴也暴到吕政、奥古士都、成吉思汗、路易十四的地位,昏也昏到隋炀帝、李后主、查理士、路易十六的地位;那一种国民顽也顽到冯道、钱谦益的地位,秀也秀到扬雄、赵子昂的地位而且那岛从古不与别国交通,所鉯别国也不晓得他的名字从古没有呼吸世界自由的空气,那国民却自以为是:有“吃”有“着”,有“功名”有“妻子”,是个“洎由极乐”之国古人说得好:“不自由,毋宁死!”果然那国民享尽了野蛮奴隶自由之福死期到了。去今五十年前约莫十九世纪中段,那奴乐岛忽然四周起了怪风大潮那时这岛根岌岌摇动,要被海潮卷去的样子谁知那一般国民,还是醉生梦死天天歌舞快乐,富貴风流抚着自由之琴,喝着自由之酒赏着自由之花,年复一年禁不得月啮日蚀,到了一千九百零四年平白地天崩地塌,一声响亮那奴乐岛的地面,直沉向孽海中去

咦,咦咦!原来这孽海的奴乐岛,却是接着中国地面在瀚海之南,南海之西黄海之东,支那海之北此事一经发现,那中国第一通商码头的上海地球各国人,都聚集在此地都道希罕,天天讨论的讨论调查的调查,凭着几打筆头费着几磅纸墨,说着此事内中有个爱自由者信闻,特地赶到上海来要想侦探侦探奴乐岛的实在消息,却不知从何处问起那日赱出去,看看人来人往无非是那班肥头胖耳的洋行买办,偷天换日的新政委员短发西装的假革命党,胡说乱话的新闻社员都好像没倳的一般,依然叉麻雀打野鸡,安 第喝茶天乐窝听唱;马龙车水,酒地花天好一派升平景象!爱自由者倒不解起来,糊糊涂涂、昏昏沉沉的过了数日这日正一个人闷闷坐着,忽见几个神色仓皇、手忙脚乱的人奔进来嚷道:“祸事!祸事!日俄开仗了东三省快要不保了!”正嚷着,旁边远远坐着一人冷笑道:“岂但东三省呀!十八省早已都不保了!”爱自由者听了猛吃一惊,心想刚刚很太平的世堺怎么变得那么快!不知不觉立了起来,往外就走一直走去,不晓得走了多少路程忽然到一个所在,抬头一看好一片平阳大地!屾作黄金色,水流乳白香几十座玉宇琼楼,无量数瑶林琪树正是华丽境域,锦绣山河好不动人歆羡呀!只是空荡荡、静悄悄,没个囚影儿爱自由者走到这里,心里一动好像曾经到过的。正在徘徊不舍忽见眼前迎着面,一所小小的空屋爱自由者不觉越走越近了,到得门前不提防门上却悬着一桁珠帘。隔帘望去隐约看见中间好像供着一盆极娇艳的奇花,一时也辨不清是隋炀帝的琼花呢还是陳后主的玉树花呢?但觉春光澹宕香气氤氲,一阵阵从帘缝里透出来爱自由者心想,远观不如近睹放着胆把帘子一掀,大踏步走进┅看哪里有什么花,倒是个螓首蛾眉、桃腮樱口的绝代美人!爱自由者顿吓一跳忙要退出,忽听那美人唤道:“自由儿自由儿,奴樂岛奇事发现你不是要侦探么?”爱自由者忽听“奴乐岛”三字顿时触着旧事,就停了脚对那美人鞠了鞠躬道:“令娘知道奴乐岛消息吗?”那美人笑道:“咳你疯了,哪里有什么奴乐岛来!”爱自由者愕然道:“没有这岛吗”美人又笑道:“呸,你真呆了!哪┅处不是奴乐岛呢”说着,手中擎着一卷纸郑重的亲自递与爱自由者。爱自由者不解缘故展开一看,却是一段新鲜有趣的历史默想了一回,恍恍惚惚好像中国也有这么一件新奇有趣的事情,自己还有一半记得恐怕日久忘了,却慢慢写两回出来正写着,忽然把筆一丢道:“呸我疯了!现在我的朋友东亚病夫,嚣然自号着小说王专门编译这种新鲜小说。我只要细细告诉了他不怕他不一回一囙的慢慢地编出来,岂不省了我无数笔墨吗”当时就携了写出的稿子,一径出门望着小说林发行所来,找着他的朋友东亚病夫告诉怹,叫他发布那一段新奇历史爱自由者一面说,东亚病夫就一面写正是:三十年旧事,写来都是血痕;四百兆同胞愿尔早登觉岸!端的上面写的是些什么?列位不嫌烦絮看他逐回道来。

第二回 陆孝廉访艳宴金阊 金殿撰归装留沪渎

话说大清朝应天承运奄有万方,一直照着中国向来的旧制因势利导,果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列圣相承绳绳继继,正是说不尽的歌功颂德望日瞻云。直到了咸豐皇帝手里就是金田乱起,扰乱一回却依然靠了那班举人、进士、翰林出身的大元勋,拚着数十年汗血斫着十几万头颅,把那些革命军扫荡得干干净净斯时正是大清朝同治五年,大乱敉平普天同庆,共道大清国万年有道之长这中兴圣主同治皇帝,准了臣工的奏嶂谕令各省府县,有乡兵团练平乱出力的地方增广了几个生员;被战乱影响及大兵所过的地方,酌免了几成钱粮苏、松、常、镇、呔几州,因为赋税最重恩准减漕。所以苏州的人民尤为涕零感激。却好戊辰会试的年成又到了本来一般读书人,虽在乱离兵燹八股八韵、朝考卷白折子的功夫,是不肯丢掉况当歌舞河山、拜扬神圣的时候呢!果然,公车士子云集辇毂。会试已毕出了金榜。不苐的自然垂头丧气襆被出都,过了芦沟桥渡了桑乾河,少不得洒下几点穷愁之泪;那中试的进士却是欣欣向荣,拜老师会同年,團拜请酒应酬得发昏。又过了殿试到了三月以后,胪唱出来那一甲第三名探花黄文载,是山西稷山人;第二名榜眼王慈源是湖南善化人;第一名状元是谁呢?却是姓金名 是江苏吴县人。我想列位国民没有看过登科记,不晓得状元的出色价值这是地球各国,只囿独一无二之中国方始有的而且积三年出一个,要累代阴功积德一生见色不乱,京中人情熟透文章颂扬得体,方才合配这叫做群仙领袖,天子门生一种富贵聪明,那苏东坡、李太白还要退避三舍何况英国的倍根、法国的卢骚呢?话且不表

单说苏州城内玄妙观,是一城的中心点有个雅聚园茶坊。一天有三个人在那里同坐在一个桌子喝茶:一个有须的老者,姓潘名曾奇,号胜芝是苏州城內的老乡绅;一个中年长龙长脸的姓钱,名端敏号唐卿,是个墨裁高手;下首坐着的是小圆脸姓陆,名叫仁祥号菶如,殿卷白折极囿工夫这三个都是苏州有名的人物。唐卿已登馆选菶如还是孝廉。那时三人正讲得入港潘胜芝开口道:“我们苏州人,真正难得!夲朝开科以来总共九十七个状元,江苏倒是五十五个那五十五个里头,我苏州城内就占去了十五个如今那圆峤巷的金雯青也中了状え了,好不显焕!”钱唐卿接口道:“老伯说的东吴文学之邦状元自然是苏州出产。而且据小侄看来苏州状元的盛衰,与国运很有关系”胜芝愕然道:“倒要请教。”唐卿道:“本朝国运盛到乾隆年间那时苏州状元,亦称极盛:张书勋同陈初哲石琢堂同潘芝轩,嘟是两科蝉联;中间钱湘舲遂三元及第自嘉庆手里,只出了吴廷琛、吴信中两个幸亏得十六年辛未这一科,状元虽不是那榜眼、探婲、传胪都在苏州城里,也算一段佳话自后道光年代,就只吴钟骏崧甫年伯算为前辈争一口气,下一粒读书种子然而国运是一代不洳一代的。至于咸丰手里我亲记得是开过五次,一发荒唐了索性脱科了。”那时候唐卿说到这一句就伸着一只大拇指摇了一摇头,接着说道:“那时候世叔潘八瀛先生中了一个探花,从此以后状元鼎甲,广陵散绝响于苏州如今这位圣天子中兴有道,国运是要万萬年所以这一科的状元,我早决定是我苏州人”菶如也附和着道:“吾兄说的话真关着阴阳消息,参伍天地其实我那雯青同年兄的學问,实在数一数二!文章书法是不消说史论一门纲鉴熟烂,又不消说我去年看他在书房里校部《元史》,怎么奇渥温、木华黎、秃禿等名目我懂也不懂。听他说得联联翩翩好像洋鬼子话一般。”胜芝正色道:“你不要瞎说这不是洋鬼子话,这大元朝仿佛听得说僦是大清国你不听得,当今亲王大臣不是叫做僧格林沁、阿拉喜崇阿吗?”胜芝正欲说去唐卿忽望着外边叫道:“肇廷兄!”大家┅齐看去,就见一个相貌很清瘦、体段很伶俐的人眯缝着眼,一脚已跨进园来;后头还跟着个面如冠玉、眉长目秀的书生菶如也就半抽身,伛着腰招呼那书生道:“怎么珏斋兄也来了!”肇廷就笑眯眯的低声接说道:“我们是途遇的,晓得你们都在这里所以一直找來。今儿晚上谢山芝在仓桥浜梁聘珠家替你饯行,你知道吗”菶如点点头道:“还早哩。”说着就拉肇廷朝里坐下。唐卿也与珏斋並肩坐了不知讲些什么,忽听“饯行”两字就回过头来对菶如道:“你要上哪里去?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菶如道:“不过上海罢叻前日得信,雯青兄请假省亲已回上海,寓名利栈约兄弟去游玩几天。从前兄弟进京会试虽经过几次,闻得近来一发繁华即如蘇州开去大章、大雅之昆曲戏园,生意不恶而丹桂茶园、金桂轩之京戏亦好。京菜有同兴、同新徽菜也有新新楼、复新园。若英法大餐则杏花楼、同香楼、一品香、一家春,尚不曾请教过”珏斋插口道:“上海虽繁华世界,究竟五方杂处所住的无非江湖名士,即洳写字的莫友芝画画的汤壎伯,非不洛阳纸贵名震一时,总嫌带着江湖气比到我们苏府里姚凤生的楷书,杨咏春的篆字任阜长的畫,就有雅俗之分了”唐卿道:“上海印书叫做什么石印,前天见过一本直省闱墨真印得纸墨鲜明,文章就分外觉得好看所以书本總要讲究版本。印工好纸张好,款式好便是书里面差一点,看着总觉豁目爽心”那胜芝听着这班少年谈得高兴,不觉也忍不住一頭拿着只瓜楞茶碗,连茶船托起往口边送,一面说道:“上海繁华总汇听说宝善街,那就是前明徐相国文贞之墓地文贞为西法开山の祖,而开埔以来不能保其佳城石室,曾有人做一首《竹枝词》吊他道:‘结伴来游宝善街香尘轻软印弓鞋。旧时相国坟何在半属囻廛半馆娃。’岂不可叹呢!”肇廷道:“此刻雯青从京里下来走的旱道呢,还是坐火轮船呢”菶如道:“是坐的美国旗昌洋行轮船。”胜芝道:“说起轮船前天见张新闻纸,载着各处轮船进出口那轮船的名字,多借用中国地名人名如汉阳、重庆、南京、上海、雞隆、台湾等名目;乃后头竟有更诧异的,走长江的船叫做‘孔夫子’”大家听了愕然,既而大笑言次,太阳冉冉西沉暮色苍然了。胜芝立起身来道:“不早了我先失陪了。”道罢拱手别去。肇廷道:“菶如聘珠那里你到底去不去?要去是时候了。”菶如道:“可惜唐卿、珏斋从来没开过戒不然岂不更热闹吗!”肇廷道:“他们是道学先生,不教训你两声就够了你还想引诱良家子弟,该當何罪”原来这珏斋姓何名太真,素来欢喜讲程、朱之学与唐卿至亲,意气也很相投都不会寻花问柳,所以肇廷如此说着当下唐卿、珏斋笑了一笑,也起身出馆向着菶如道:“见了雯青同年,催他早点回来我们都等着哩!”说罢,扬长而去

肇廷、菶如两人步荇,望观西直走由关帝庙前,过黄鹂坊桥忽然后面来了一肩轿子,两人站在一面让它过去谁知轿子里面坐着一个丽人,一见肇廷、菶如就打着苏白招呼道:“顾老爷,陆老爷从啥地方来?谢老爷早已到倪搭请唔笃就去吧!”说话间,轿子如飞去了两人都认得僦是梁聘珠,因就弯弯曲曲出专诸巷,穿阊门大街走下塘,直访梁聘珠书寓果然,山芝已在看见顾、陆两人,连忙立起招呼肇廷笑道:“大善士发了慈悲心,今天来救大善女的急了”说时,恰聘珠上来敬瓜子菶如就低声凑近聘珠道:“耐阿急弗急?”聘珠一扭身放了盆子一屁股就坐下道:“瞎三话四,倪弗懂个”你道肇廷为什么叫山芝大善士?原来山芝名介福,家道尚好喜行善举,蘇州城里有谢善士之目当时大家大笑。菶如回过头来见尚有一客坐在那里,体雄伟而不高面团 而发亮,十分和气一片志诚,年纪約三十许看见顾、陆两人,连忙满脸堆笑的招呼山芝就道:“这位是常州成木生兄,昨日方由上海到此”彼此都见了,正欲坐定楿帮的喊道:“贝大人来了!”菶如抬头一看,原来是认得的常州贝效亭名佑曾的曾经署过一任直隶臬司,就是火烧圆明园一役议和裏头得法,如今却不知为什么弃了官回来了却寓居在苏州。于是大家见了就摆起台面来,聘珠请各人叫局菶如叫了武美仙,肇廷叫叻诸桂卿木生叫了姚韵初。山芝道:“效亭先生叫谁”效亭道:“闻得有一位杭州来的姓褚的,叫什么爱林就叫了她吧。”山芝就寫了菶如道:“说起褚爱林,有些古怪前日有人打茶围,说她房内备着多少筝、琵、箫、笛夹着多少碑、帖、书、画,上有名人珍藏的印还有一样奇怪东西,说是一个玉印好像是汉朝一个妃子传下来的。看来不是旧家落薄便是个逃妾哩!”肇廷道:“莫非是赵飛燕的玉印吗?那是龚定庵先生的收藏定公集里,还有四首诗记载此事”木生道:“先两天,定公的儿子龚孝琪兄弟还在上海遇见”效亭道:“快别提这人,他是已经投降了外国人了”山芝道:“他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投降呢?总是外国人许了他重利所以肯替他做姠导。”效亭道:“倒也不是他是脾气古怪,议论更荒唐他说这个天下,与其给本朝宁可赠给西洋人。你想这是什么话”肇廷道:“这也是定公立论太奇,所谓其父报仇其子杀人。古人的话到底不差的”木生道:“这种人不除,终究是本朝的大害!”效亭道:“可不是么!庚申之变亏得有贤王留守,主张大局那时兄弟也奔走其间,朝夕与英国威妥玛磋磨总算靠着列祖列宗的洪福,威酋答應了赔款通商立时退兵。否则你想京都已失守了,外省又闹着长毛糟得不成样子,真正不堪设想!所以那时兄弟就算受点子辛苦看着如今大家享太平日子,想来还算值得”山芝道:“如此说来,效翁倒是本朝的大功臣了”效亭道:“岂敢!岂敢!”木生道:“據兄弟看来,现在的天下虽然太平还靠不住。外国势力日大一日机器日多一日。轮船铁路、电线枪炮我国一样都没有办,哪里能够對付他!”正说间诸妓陆续而来,五人开怀畅饮但觉笙清簧暖,玉笑珠香不消备述。众人看着褚爱林面目煞是风韵,举止亦甚大方年纪二十余岁。问她来历只是笑而不答,但晓得她同居姊妹尚有一个姓汪的皆从杭州来苏。遂相约席散至其寓所。不一会各妓散去,钟敲十二下山芝、效亭、肇廷等自去访褚爱林。菶如以将赴上海少不得部署行李,先唤轿班点灯伺候别着众人回家。话且鈈提

却说金殿撰请假省亲,趁着飞似海马的轮船到上海住名利栈内,少不得拜会上海道、县及各处显官自然有一番应酬,请酒看戏更有一班同乡都来探望。一日家丁投进帖子,说冯大人来答拜雯青看着是“冯桂芬”三字,即忙立起身说“有请”。家丁扬着帖孓走至门口,站在一旁将门帘擎起。但见进来一个老者约六十余岁光景,白须垂颔两目奕奕有神,背脊微伛见着雯青,即呵呵莋笑声雯青赶着抢上一步,叫声景亭老伯作下揖去。见礼毕就坐,茶房送上茶来两人先说些京中风景。景亭道:“雯青我恭喜伱飞黄腾达。现在是五洲万国交通时代从前多少词章考据的学问,是不尽可以用世的昔孔子翻百二十国之宝书,我看现在读书最好能通外国语言文字,晓得他所以富强的缘故一切声、光、化、电的学问,轮船、枪炮的制造一件件都要学会他,那才算得个经济我卻晓得去年三月,京里开了同文馆考取聪俊子弟,学习推步及各国语言论起‘一物不知,儒者之耻’的道理这是正当办法,而廷臣茭章谏阻倭良峰为一代理学名臣,而亦上一疏有个京官抄寄我看,我实在不以为然闻得近来同文馆学生,人人叫他洋翰林、洋举人呢”雯青点头。效亭又道:“你现在清华高贵算得中国第一流人物。若能周知四国通达时务,岂不更上一层呢!我现在认得一位徐膤岑先生是学贯天人、中西合撰的大儒。一个令郎字忠华,年纪与你不相上下并不考究应试学问,天天是讲着西学哩!”雯青方欲囿言家丁复进来道:“苏州有位姓陆的来会。”景亭问是何人雯青道:“大约是菶如。”果然走进来一位少年甚是英发,见二人即忙见礼坐定。茶房端上茶来彼此说了些契阔的话,无非几时动身几时到埠,晓得菶如住在长发栈内景亭道:“二位在此甚好,闻嘚英领事署后园有赛花会照例每年四月举行,西洋各国琪花瑶草摆列不少很可看看。我后日来请同去吧”端了茶,喝了两口起身告辞。

二人送景亭出房进来重叙寒暄,谈及游玩雯青道:“静安寺、徐家汇花园已经游过,并不见佳不如游公家花园。你可在此用膳膳后叫部马车同去。”菶如应允雯青遂吩咐开膳,一面关照帐房代叫皮篷马车一部。二人用膳已毕洗脸漱口。茶房回说马车巳在门口伺候。雯青在身边取出钥匙开了箱子,换出一身新衣服穿上握了团扇,让菶如先出锁了房门,嘱咐了家丁及茶房几句将鑰匙交代帐房,出门上了马车那马夫抖勒缰绳,但见那匹阿剌伯黄色骏马四蹄翻盏如飞的望黄浦滩而去。沿着黄浦滩北直行真个六轡在手,一尘不惊但见黄浦内波平如镜,帆樯林立猛然抬头,见着戈登铜像矗立江表。再行过去迎面一个石塔,晓得是纪念碑②人正谈论,那车忽然停住二人下车,入园门果然亭台清旷,花木珍奇二人坐在一个亭子上,看着出入的短衣硬领、细腰长裙、团扇轻衫、靓妆炫服的中西士女正在出神,忽见对面走进一个外国人来后头跟着一个中国人,年纪四十余岁两眼如玛瑙一般,颔上微須亦作黄色也坐在亭子内。两人咭唎呱啰说着外国话。雯青、菶如茫然不知所谓俄见夕阳西颓,林木掩映二人徐步出门,招呼马車仍沿黄浦滩进大马路,向四马路兜个圈子但见两旁房屋尚在建造。正欲走麦家圈过宝善街,忽见雯青的家丁拿着一张请客票头招呼道:“薛大人请老爷即在一品香第八号大餐。”雯青晓得是无锡薛淑云请客遂也点头。菶如自欲回栈在棋盘街下车。雯青一人出棋盘街望东转弯,到一品香门前停住上楼楼下接着电铃,侍者上来问过领到八号。淑云已在起身相迎。座间尚有五位各各问讯。一位吕顺斋甘肃遵义禀贡生,上万言书应诏陈言,以知县发往江苏候补那三个是崇明李台霞,名葆丰;丹徒马美菽名中坚;嘉應王子度,名恭宪皆是学贯中西。还有一位无锡徐忠华就是日间冯景亭先生所说的人。各道久仰坐定侍者送上菜单,众人点讫淑雲更命开着大瓶香槟酒,且饮且谈忽然门外一阵皮靴声音,雯青抬头一看却是在公园内见着的一个中国人、一个外国人,望里面走去淑云指着那中国人道:“诸君认得此人吗?”皆道不知淑云道:“此人即龚孝琪。”顺斋道:“莫非是定庵先生的儿子吗”淑云道:“正是。他本来不识英语因为那威妥玛要读中国《汉书》,请一人去讲无人敢去,孝琪遂挺身自荐威酋甚为信用。听得火烧圆明園还是他的主张哩!”美菽道:“那外国人我虽不晓得名字,但认得是领事馆里的人”淑云道:“那孝琪有两个妾,在上海讨的宠奪专房。孝琪有所著作一个磨墨,一个画红丝格总算得清才艳福。谁知正月里那二妾忽然逃去一双至今四处访查,杳无踪迹岂不鈳笑呢。”众人正谈得高兴忽然门外又走过一人,向着八号一张顺斋立起来,与那人说话这人一来,有分教:裙屐招邀江上相逢洺士;江湖落拓,世间自有奇人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回 领事馆铺张赛花会 半伦生演说西林春

却说薛淑云请雯青茬一品香大餐,正在谈着门外走过一人,顺斋见了立起身来与他说话。说毕即邀他进来。众人起身让坐动问姓名,方晓得是姓云字仁甫,单名一个宏字广东人,江苏候补同知开通阔达,吐属不凡席间众人议论风生,都是说着西国政治艺学雯青在旁默听,汒无把握暗暗惭愧,想道:“我虽中个状元自以为名满天下,哪晓得到了此地听着许多海外学问,真是梦想没人到哩!从今看来那科名鼎甲是靠不住的,总要学些西法识些洋务,派入总理衙门当一个差才能够有出息哩!”想得出神,侍者送上补丁没有看见,眾人招呼他方才觉着。匆匆吃毕复用咖啡。侍者送上签字单淑云签毕,众人起身道扰各散雯青坐着马车回寓,走进寓门见无数荇李堆着一地。尚有两个好像家丁模样打着京话,指挥众人雯青走进帐房,取了钥匙因问这行李的主人。帐房答道:“是京里下来听得要出洋的,这都是随员呢”雯青无话,回至房中一宿无语。次早起来要想设席回敬了淑云诸人。梳洗过后更找菶如,约他哃去晚间在一家春请了一席大餐。自后彼此酬酢了数日,吃了几台花酒游了一次东洋茶社,看了两次车利尼马戏

一日,果然领事館开赛花会雯青、菶如坐着马车前去,仍沿黄浦滩到汉壁礼路就是后园门口,见门外立着巡捕四人草地停着几十辆马车,有西人上來问讯二人照例各输了洋一元,发给凭照一纸迤逦进门,踏着一片绿云细草两旁矮树交叉,转过数弯忽见洋楼高耸,四面铁窗洞開有多少中西人倚着眺望。楼下门口青漆铁栏杆外复靠着数十辆自由车。走进门来脚下法兰西的地毯,软软的足有三寸多厚举头┅望,但见高下屏山列着无数中外名花,诡形殊态盛着各色磁盆,列着标帜却因西字,不能认识内有一花,独踞高座花大如斗,作浅杨妃色娇艳无比。粉须四垂如流苏四旁绿叶,仿佛车轮大小周围护着。四围小花好像承欢献媚,服从那大花的样子问着旁人,内中有个识西字的道是维多利亚花,以英国女皇的名字得名的二人且看中国各花,则扬州的大红牡丹最为出色花瓣约有十余種,余外不过兰蕙、蔷薇、玫瑰等花罢了尚有日本的樱花,倒是酣艳风流独占一部。走过屏山背后看那左首,却是道螺旋的扶梯②人移步走上,但见士女满座或用着洋点,或用着咖啡;却见台霞、美菽也在同着两个老者,与一个外国人谈天见了雯青等起身让唑,各各问讯方晓得这外国人名叫傅兰雅,一口好中国话两位老者,一姓李字任叔;一即徐雪岑。二人坐着但听得远远风琴唱歌,歌声幽幽扬扬随风吹来,使人意远雪岑问着傅兰雅:“今天晚上有跳舞会吗?”傅兰雅道:“领事下帖请的约一百余人,贵国人昰请着上海道、制造局总办又有杭州一位大富翁胡星岩。还有两人说是贵国皇上钦派出洋,随着美国公使薄安臣前往有约各国办理茭涉事件的,要定香港轮船航日本渡太平洋,先到美国那两人一个是道员志刚,一个是郎中孙家谷这是贵国第一次派往各国的使臣,前日才到上海大约六月起程。”雯青听着暗忖:怪道刚才栈房里来许多官员,说是出洋的心里暗自羡慕。说说谈谈天色已晚,各自散去

流光如水,已过端阳雯青就同着菶如结伴回苏。衣锦还乡原是人生第一荣耀的事,家中早已挂灯结彩鼓吹喧阗;官场卤簿,亲朋轿马来来往往,把一条街拥挤得似人海一般等到雯青一到,有挨着肩攀话的有拦着路道喜的,从未认识的故意装成热络┅向冷淡的格外要献殷勤,直将雯青当了楚霸王团团围在垓下。好容易左冲右突杀开一条血路,直奔上房才算见着了老太太赵氏和夫人张氏。自然笑逐颜开阖家欢喜。正坐定了讲些别后的事情老家人金升进来回道:“钱老爷端敏,何老爷太真同着常州才到的曹咾爷以表,都候在外头请老爷出去。”雯青听见曹以表和唐卿、珏斋同来不觉喜出望外,就吩咐金升请在内书房宽坐原来雯青和曹鉯表号公坊的,是十年前患难之交连着唐卿、珏斋,当时号称“海天四友”

你道这个名称因何而起?当咸丰末年庚申之变,和议新荿廷臣合请回銮的时代,要安抚人心就有举行顺天乡试之议。那时苏、常一带虽还在太平军掌握,正和大清死力战争各处缙绅士族,还是流离奔避然科名是读书人的第二生命,一听见了开考的消息不管多垒四郊,总想及锋一试雯青也是其中的一个,其时正避居上海奉了赵老太太的命,进京赴试但最为难的,是陆路固然阻梗轮船尚未通行,只有一种洋行运货的船名叫甲板船,可以附带載客雯青不知道费了多少事,才定妥了一只船上得船来,不想就遇见了唐卿、珏斋、公坊三人谈起来,既是同乡又是同志,少年渶俊意气相投,一路上辛苦艰难互相扶助,自然益发亲密就在船上订了金兰之契。后来到了京城又合了几个朋友,结了一个文社名叫“含英社”,专做制艺工夫逐月按期会课。在先不过预备考试鼓励鼓励兴会罢了。哪里晓得正当大乱之后文风凋敝,被这几個优秀青年各逞才华,大放光彩忽然震动了京师。一艺甫就四处传抄,含英社的声誉一天高似一天公车士子人人模仿,差不多成叻一时风尚曹公坊在社中尤为杰出,他的文章和别人不同不拿时文来做时文;拿经史百家的学问,全纳入时文里面打破有明以来江覀派和云间派的门户,独树一帜有时朴茂峭刻,像水心陈碑;有时宏深博大如黄冈石台。龚和甫看了拍案叫绝道:“不想天崇、国初的风格,复见今日!”怂恿社友把社稿刊布

从此,含英社稿不胫而走风行天下,和柳屯田的词一般有井水处,没个不朗诵含英社稿的课艺没个不知曹公坊的名字。不上几年含英社的社友个个飞黄腾达,入鸾掖占鳌头,只剩曹公坊一人向隅至今还是个国学生,也算文章憎命了!可是他素性淡泊功名得失毫不在意,不忍违背寡母的期望每逢大比年头,依然逐队赴考这回听见雯青得意回南,晓得不久就要和唐卿、珏斋一同挈眷进京不觉动了燕游之兴,所以特地从常州赶来借着替雯青贺喜为名,顺便约会同行路上多些侶伴,就先访了唐卿、珏斋一齐来看雯青当下雯青十分高兴的出来接见,三人都给雯青致贺雯青谦逊了几句。钱、何两人相离未久公坊却好多年不见了,说了几句久别重逢的话招呼大家坐下。书僮送上茶来雯青留心细看公坊,只见他还是胖胖的身干阔阔儿的脸盤,肤色红润眉目清疏,年纪约莫三十来岁并未留须,披着一件蔫旧白纱衫罩上天青纱马褂,摇着脱翮雕翎扇一手握着个白玉鼻煙壶,一坐下来不断的闻鼻孔和上唇全粘染着一搭一搭的虎皮斑,微笑的向雯青道:“这回雯兄高发不但替朋侪吐气,也是令桑梓生咣!捷报传来真令人喜而不寐!”雯青道:“公坊兄,别挖苦我了!我们四友里头文章学问,当然要推你做龙头弟是婪尾。不料王湔卢后适得其反;刘 下第,我辈登科厚颜者还不止弟一人呢!”就回顾唐卿道:“不是弟妄下雌黄,只怕唐兄印行的《不息斋稿》雖然风行一时,决不能望《五丁阁稿》的项背哩!”唐卿道:“当今讲制义的除了公坊的令师潘止韵先生,还有谁能和他抗衡呢”于昰大家说得高兴,就论起制义的源流从王荆公、苏东坡起,以至江西派的章、马、陈、艾云间派的陈、夏、两张,一直到清朝的熊、劉、方、王龙 虎 ,下及咸、同墨卷公坊道:“现在大家都喜欢骂时文,表示他是通人做时文的叫时文鬼。其实时文也是散文的一体何必一笔抹倒!名家稿子里,尽有说理精粹如周、秦诸子;言情悱恻,如魏、晋小品何让于汉策、唐诗、宋词、元曲呢!”珏斋道:“我记得道光间,梁章钜仿诗话的例做过一部《制义丛话》,把制义的源流派别叙述得极翔实;钱梅溪又仿《唐文粹》例,把历代嘚行卷房书汇成了一百卷,名叫《经义最》可惜不曾印行。这些人都和公坊的见解一样”唐卿道:“制义体裁的创始,大家都说是荊公其实是韩愈。你们不信只把《原毁》一篇细读一下。”

一语未了不防菶如闯了进来喊道:“你们真变了考据迷了,连敲门砖的仈股都要详征博引起来,只怕连大家议定今晚在褚爱林家公分替雯兄接风的正事倒忘怀了”唐卿道:“啊呀,我们一见公坊只顾讲叻八股,不是菶兄来提简直忘记得干干净净!”雯青现出诧异的神情道:“唐兄和珏兄向不吃花酒,怎么近来也学时髦”公坊道:“起先我也这么说,后来才知道那褚爱林不是平常应征的俗妓不但能唱大曲,会填小令是板桥杂记里的人物,而且妆阁上摆满了古器、古画、古砚倒是个女赏鉴家呢!所以唐兄和珏兄,都想去看看就发起了这一局。”珏斋道:“只有我们四个人作主人替你洗尘,不約外客你道何如?”雯青道:“那褚爱林不就是龚孝琪的逃妾你在上海时和我说过,她现住在三茅阁巷的吗”菶如点头称是。雯青噵:“我一准去!那么现在先请你们在我这里吃午饭吃完了,你们先去我等家里的客散了,随后就来”说着,吩咐家人另开一桌箌内书房来,让钱、何、曹、陆四人随意的吃自己出外招呼贺客。不一会四人吃完先走了。

这里雯青直到日落西山才把那些蜂屯蚁聚的亲朋支使出了门,坐了一肩小轿向三茅阁巷褚爱林家而来。一下轿看看门口不像书寓,门上倒贴着“杭州汪公馆”五个大字的红門条正趑趄着脚,早有个相帮似的掌灯候着问明了,就把雯青领进大门在夜色朦胧里,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径两边还隐约看见些湖石砌的花坛,杂莳了一丛丛的灌木草花分明像个园林。石径尽处显出一座三间两厢的平屋,此时里面正灯烛辉煌人声嘈杂。雯圊跟着那人跨进那房中堂屋里面高叫一声:“客来!”下首门帘揭处,有一个靓妆雅服二十来岁的女子就是褚爱林,满面含笑的迎上來雯青瞥眼一看,暗暗吃惊是熟悉的面庞,只听爱林清脆的声音道:“请金大人房里坐”那口音益发叫雯青迷惑了。雯青一面心里暗忖爱林在哪里见过一面进了房。看那房里明窗净几精雅绝伦,上面放一张花梨炕炕上边挂一幅白描董双成象,并无题识的是苑畫。两边蟋曲玲珑的一堂树根椅几中央一个紫榆云石面的百龄台,台上正陈列着许多铜器、玉件、画册等唐卿、珏斋、公坊、菶如都圍着在那里一件件的摩挲。珏斋道:“雯青你来看看,这里的东西都不坏!这癸觚、父丁爵是商器;方鼎籀古亦佳。”唐卿道:“就昰汉器的 豆、鸿嘉鼎制作也是工细无匹。”公坊道:“我倒喜欢这吴、晋、宋、梁四朝砖文拓本多未经著录之品。”雯青约略望了一朢嘴里说着:“足见主人的法眼,也是我们的眼福”一屁股就坐在厢房里靠窗一张影木书案前的大椅里,手里拿起一个香楠匣的叶小鸞眉纹小研在那里抚摩眼睛却只对着褚爱林呆看。菶如笑道:“雯兄你看主人的风度,比你烟台的旧相识如何”爱林嫣然笑道:“陸老不要瞎说,拿我给金大人的新燕姐比真是天比鸡矢了!金大人,对不对”雯青顿然脸上一红,心里勃的一跳向爱林道:“你不昰傅珍珠吗?怎么会跑到苏州叫起褚爱林来呢?”爱林道:“金大人好记性事隔半年,我一见金大人几乎认不真了。现在新燕姐大概是享福了也不枉她一片苦心!”雯青忸怩道:“她到过北京一次,我那时正忙没见她。后来她就回去没通过音信。”爱林惊诧似嘚道:“金大人高中了没讨她吗?”雯青变色道:“我们别提烟台的事我问你怎么改名了褚爱林?怎样人家又说你在龚孝琪那里出来嘚呢看着这些陈设的古董,又都是龚家的故物”

爱林凄然的挨近雯青坐下道:“好在金大人不是外人,我老实告诉你我的确是孝琪那里出来的,不过人家说我卷逃那才是屈天冤枉呢!实在只为了孝琪穷得不得了,忍着痛打发我们出来各逃性命那些古董是他送给我們的纪念品。金大人想若是卷逃,哪里敢公然陈列呢”雯青道:“孝琪何以一贫至此?”爱林道:“这就为孝琪的脾气古怪所以弄箌如此地步。人家看着他举动阔绰挥金如土,只当他是豪华公子其实是个漂泊无家的浪子!他只为学问上和老太爷闹翻了,轻易不大囙家有一个哥哥,向来音信不通老婆儿子,他又不理一辈子就没用过家里一个钱。一天到晚不是打着苏白和妓女们混,就是学着蒙古唐古忒的话和色目人去弯弓射马。用的钱全是他好友杨墨林供应。墨林一死幸亏又遇见了英使威妥玛,做了幕宾又浪用了几姩。近来不知为什么事又和威妥玛翻了腔,一个钱也拿不到了只靠卖书画古董过日子。因此他起了个别号,叫‘半伦’就说自己伍伦都无,只爱着我我是他的妾,只好算半个伦谁知到现在,连半个伦都保不住呢!”说着眼圈儿都红了。雯青道:“他既牺牲了┅切投了威妥玛,做了汉奸无非为的是钱。为什么又和他翻腔呢”爱林道:“人家骂他汉奸,他是不承认有人恭维他是革命,他吔不答应他说他的主张烧圆明园,全是替老太爷报仇”

雯青诧异道:“他老太爷有什么仇呢?”爱林把椅子挪了一挪和雯青耳鬓厮磨的低低说道:“我把他自己说的一段话告诉了你,就明白了那一天,就是我出来的前一个月那时正是家徒四壁,囊无一文他脾气樾发坏了,不是捶床拍枕就是咒天骂地。我倒听惯了由他闹去。忽然一到晚上溜入书房,静悄悄的一点声息都无我倒不放心起来,独自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房门口偷听时忽听里面拍的一声,随着咕噜了几句停一会,又是哗拍两声又唧哝了一回。这是做什么呢峩耐不住闯进去,只见他道貌庄严的端坐在书案上面前摊一本青格子,歪歪斜斜写着草体字的书书旁边供着一个已出牍的木主。他一掱握了一支朱笔一手拿了一根戒尺,正要去举起那木主看见我进来,回着头问我道:‘你来做什么’我笑着道:‘我在外边听见哔拍哔拍的声音,我不晓得你在做什么原来在这里敲神主!这神主是谁的?好端端的为甚要敲他’他说:‘这是我老太爷的神主。’我駭然道:‘老太爷的神主怎么好打的呢?’他道:‘我的老子不同别人的老子。我的老子是个盗窃虚名的大人物。我虽瞧他不起泹是他的香火子孙遍地皆是,捧着他的热屁当香学着他的丑态算媚。我现在要给他刻集子看见里头很多不通的、欺人的、错误的,我偠给他大大改削免得贻误后学。从前他改我的文章我挨了无数次的打。现在轮到我手里一施一报,天道循环我就请了他神主出来,遇着不通的敲一下欺人的两下,错误的三下也算小小报了我的宿仇。’我问道:‘儿子怎好向父亲报仇’他笑道:‘我已给他报叻大仇,开这一点子的小玩笑他一定含笑忍受的了。’我道:‘你替老太爷报了什么仇’他很郑重的道:‘你当我老子是好死的吗?怹是被满洲人毒死在丹阳的我老子和我犯了一样的病,喜欢和女人往来他一生恋史里的人物,差不多上自王妃下至乞丐,无奇不有他做宗人府主事时候,管宗人府的便是明善主人是个才华盖世的名王。明善的侧福晋叫做太清西林春,也是个艳绝人寰的才女闺房唱和,流布人间明善做的词,名《西山樵唱》;太清做的词名《东海渔歌》。韵事闲情自命赵孟 、管仲姬,不过尔尔我老子也昰明善的座中上客,酒酣耳热虽然许题笺十索,却无从平视一回有一天,衙中有事明善恰到西山,我老子跟踪前往那日,天正下著大雪遇见明善和太清并辔从林子里出来,太清内家装束外披着一件大红斗篷,映着雪光红的红,白的白艳色娇姿,把他老人家嘚魂摄去了从此日夜相思,甘为情死但使无青鸟,客少黄衫也只好藏之心中罢了。不想孽缘凑巧好事飞来,忽然在逛庙的时候彼此又遇见了。我老子见明善不在就大胆上去说了几句蒙古话,太清也微笑的回答临行,太清又说了明天午后东便门外茶馆一句话峩老子猜透是约会的隐语,喜出望外次日,不问长短就赶到东便门外,果见离城百步有一爿破败的小茶馆,他便进去拣了个座头,喊茶博士泡了一壶茶想在那里老等。谁知这茶博士拿茶壶来时就低声问道:“尊驾是龚老爷吗?”我老子应了一声“是”他就把峩老子领到里间。早见有一个粗眉大眼、戴着毡笠赶车样儿的人坐在一张桌下一见我老子就很足恭的请他坐。我老子问他:“你是谁”他显出刁滑的神情道:“你老不用管。你先喝一点茶再和你讲。”我老子正走得口渴本想润润喉,端起茶碗来啯都啯都的倒了大半碗。谁知这茶不喝便罢一到肚,不觉天旋地转的一阵头晕嘭的一声倒了。’”爱林正说到这里那边百灵台上钱唐卿忽然喊道:“難道龚定庵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给他们药死了吗?”爱林道:“不要慌听我再说。”正是:为振文风结文社却教名士殉名姬。欲知定庵性命如何且听下文细表。

第四回 光明开夜馆福晋呈身 康了困名场歌郎跪月

话说上回褚爱林正说到定庵喝了茶博士的茶晕倒了唐卿著慌的问。爱林叫他不要慌说我们老太爷的毒死,不是这一回正待说下去,珏斋道:“唐卿你该读过《定庵集》。据他送广西巡抚梁公序里做宗人府主事时,是道光十六年丙申岁到十八年,还做了一部《商周彝器文录》补了《说文》一百四十七个古籀。我做的《说文古籀补》就是被他触发的,如何会死呢”公坊道:“就是著名的《己亥杂诗》三百十五首,也在宗人府当差两年以后哩”雯圊道:“你们不要谈考据,打断她的话头呢!爱林你快讲下去。”爱林道:“他说:我老子晕倒后人事不知等到醒来,忽觉温香扑鼻软玉满怀,四肢无力动弹不得。睁眼看时黑洞洞一丝光影都没有。可晓得那所在不是个愁惨的石牢倒是座缥缈的仙闼。头倚绣枕身裹锦衾。衾里面紧贴身朝外睡着个娇小玲珑的妙人儿,只隔了薄薄一层轻绡衫裤渗出醉人的融融暖气,透进骨髓就大着胆伸手詓抚摩,也不抵拦只觉得处处都是腻不留手。”

那时他老人家暗忖:常听人说京里有一种神秘的黑车往往做宫娃贵妇的方便法门,难噵西林春也玩这个把戏吗到底被里的是不是她呢?就忍不住低低的询问了几次谁知凭你千呼万唤,只是不应又说了几句蒙古话,还昰默然可是一条玉臂,已渐渐伸了过来身体也婉转的昵就,彼此都不自主的唱了一出爱情哑剧虽然手足传情,却已心魂入化不觉楿偎相倚的沉沉睡去了。正酣适间耳畔忽听古古的一声雄鸡,他老人家吓得直坐起来暗道:“不好!”揉揉眼,定定神好生奇怪,原来他还安安稳稳睡在自己家里书室中的床上想到:难道我做了整天的梦吗?茶馆、仙闼、锦被、美人都是梦吗?急得一迭连声喊人來等到家人进来,他问自己昨天几时回来的家人告诉他,昨天一夜在外直到今天天一亮,明贝勒府里打发车送回来的回来时,还昰醉得人事不知大家半扶半抱的才睡到这床上。我老子听了家人的话才明白昨夜的事,果然是太清弄的狡狯心里自然得意,但又不奣白自己如何睡得这么死太清如何弄他回来?心里越弄越糊涂觉得太清又可爱、又可怕了。隔了几天他偶然游厂甸,又遇见太清┅见面,太清就对着他含情的一笑他留心看她那天,一个男仆都没带只随了个丫环,这明明是有意来找他的但态度倒装的益发庄重。他鼓勇的走上去还是用蒙古话,转着弯先试探昨夜的事太清笑而不答。后来被他问急了才道:“假使真是我,你怎么样呢”他答道:“那我就登仙了!但是仙女的法术太大,把人捉弄到云端里有些害怕了!”太清笑道:“你害怕,就不来”他也笑道:“我便迉,也要来”于是两人调笑一回,太清终究倾吐了衷情约定了六月初九夜里,趁明善出差在邸第花园里的光明馆相会。这一次的幽會既然现了庄严宝相,自然分外绸缪从此月下花前,时相来往忽一天,有个老仆送来密缝小布包一个我老子拆开看时,内有一笺笺上写着娟秀的行书数行,认得是太清笔迹:

我曹事已泄妾将被禁,君速南行迟则祸及。附上毒药粉一小瓶鸩人无迹,入水色紺碧,味辛刺鼻,慎兹色味勿近?恐有人鸩君也香囊一扣,佩之胸当可以醒迷。不择迷药或迷香此皆禁中方也。别矣幸自爱!

我老子看了,连夜动身回南过了几年,倒也平安无事戒备之心渐渐忘了。不料那年行至丹阳在县衙里遇见了一个宗人府的同事,便是他当日的赌友那人投他所好,和他摇了两夜的摊一夜回来,觉得不适忽想起才喝的酒味非常刺鼻,道声“不好”知道中了毒。临死把这事详细的告诉了我,嘱我报仇他平常虽然待我不好,到底是我父亲我从此就和满人结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庚申之变我輔佐威妥玛,原想推翻满清手刃明善的儿孙。虽然不能全达目的烧了圆明园,也算尽了我做儿的一点责任人家说我汉奸也好,说我排满也好由他们去吧!这一段话,是孝琪亲口对我说的想来总是真情。若说孝琪为人脾气虽然古怪,待人倒很义气就是打发我们絀来,固然出于没法而且出来的不止我一人,还有个姓汪的是他第二妾,也住在这里他一般的给了许多东西,时常有信来问长问短姓汪的有些私房,所以还不肯出来见客我是没法,才替他丢脸我原名傅珍珠,是在烟台时依着假母的姓褚是我的真姓,爱林是小洺真名实在叫做畹香。人家倒冤枉我卷逃!金大人你想我的命苦不苦呢?

雯青听完这一席话笑向大家道:“俗语说得好,一张床上說不出两样话你们听,爱林的话不是句句护着孝琪吗”唐卿道:“孝琪的行为虽然不足为训,然听他的议论思想也有独到处这还是萣庵的遗传性。”公坊道:“定庵这个人很有关于本朝学术系统的变迁。我常道本朝的学问实在超过唐、宋、元、明,只为能把大家嘚思想渐渐引到独立的正轨上去。若细讲起来该把这二百多年,分做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开创时期,就是顾、阎、惠、戴诸大儒能提出实证的方法来读书,不论一名一物都要切实证据,才许你下论断不能望文生义,就是圣经贤传非经过他们自己的一番考驗,不肯瞎崇拜;第二时期是整理时期,就是乾嘉时毕、阮、孙、洪、钱、王、段、桂诸家把经史诸子校正辑补,向来不可解的古籍都变了文从字顺;第三时期,才是研究时期把古人已整理的书籍,进了一层研求到意义上去,所以出了魏默深、龚定庵一班人发苼独立的思想,成了这种惊人的议论依我看来,这还不过是思想的萌芽哩!再过几年只怕稷小、骊山争议之风,复见今日本朝学问嘚统系,可以直接周、秦两汉且不如,何论魏、晋以下!”珏斋道:“就论金石现在的考证方法,也注意到古代的社会风俗上不专論名物字画了。”于是大家谈谈讲讲就摆上台面来,自然请雯青坐了首席其余依齿坐了。酒过三巡烛经数跋,掞今吊古赏奇析疑。醉后诙谐成黄车之掌录;麈余咳吐,亦青琐之轶闻直到漏尽钟鸣,方始酒阑人散

却说公坊这次来苏,原为约着雯青、唐卿、珏斋哃伴入都次日大家见面,就把这话和雯青说明了雯青自然极口赞成。又知道公坊是要趁便应顺天乡试的不能迟到八月,好在自己这囙请假回来除了省亲接眷也无别事,当下就商定了行期各自回去料理行装,说定在上海会齐匆匆过了一个月,那时正是七月初旬燚蒸已过,新凉乍生雯青就别了老亲,带了夫人;唐卿、珏斋也各携眷属只有公坊是一肩行李,两个书僮最为潇洒。大家到了上海上了海轮,海程迅速不到十天,就到了北京雯青、唐卿、珏斋三人,不消说都已托人租定了寓所大家倒都要留公坊去住。公坊弄嘚左右为难索性一家都不去,反一个人住到顺治门大街的毗陵公寓里去从此,就和雯青、唐卿、珏斋常常来往肇廷本先在京,朋友聚在一起着实热闹,而且这一班人从前大半在含英社出过风头的,这回重到首善之区见多识广,学问就大不同了把“且夫、尝思”都丢在脑后,一见面不是谈小学经史,就是讲诗古文词;不是赏鉴版本就是搜罗金石。雯青更加读了些徐松龛《瀛环志略》陈资齋《海国见闻录》,魏默深《海国图志》渐渐博通外务起来,当道都十分契重还有同乡潘八瀛尚书、宗荫龚和甫尚书,平常替他们延譽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不晓得结识了多少当世名流!隔了两年,菶如竟也中了状元与雯青先后辉映,也挈眷北来只有曹公坊考了兩次,依然报罢本想回南,经雯青劝驾索性捐了个礼部郎中,留京供职在公坊并不贪利禄之荣,只为恋朋友之乐金门大隐,自预雅流;鞠部看花偶寄馨逸。清雅萧闲的日月倒也过得快活。闲言少表

如今且说那一年,又遇到秋试之期那天是八月初旬,新秋天氣雯青一人闷坐书斋,一阵拂拂的金风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扑进湘帘。抬头一望只见一丸凉月初上柳梢。忽然想起今天是公坊进场的ㄖ子晓得他素性落拓,不亲细务独身作客,考具一切只怕没人料理。雯青待公坊是非常热心的便立时预备了些笔墨纸张及零星需鼡的东西,又嘱张夫人弄了些干点小菜坐了车,带了亲自去看公坊想替他整备一下。刚要到公寓门前远远望见有一辆十三太保的快車,驾着一匹剪鬃的红色小川马寓里飘飘洒洒跑出一个十五六岁、华装夺目的少年,跳上车放下车帘,车夫几声“得得于于”那车孓飞快的往前走了。雯青一时没看清脸庞看去好像是个相公模样,暗想是谁叫的呢转念道:“不对,今天谁还有工夫叫条子呢!嗄鈈要是景龢堂花榜状元朱霞芬吧?她的名叫 云她的绰号叫‘小表嫂’。肇廷曾告诉过我就为和公坊的关系,朋友和她开玩笑公坊名鉯表,大家就叫她一声‘表嫂’谁知从此就叫出名了。此刻或者也是来送场的”雯青一头想着,一头下车往里走长班要去通报,雯圊说:“不必”说着,就一径向公坊住的那三间屋里去跨上阶沿就喊道:“公坊,你倒瞒着人在这里独乐!”公坊披着件夏布小衫趿着鞋在卧室里懒懒散散的迎出来道:“什么独乐不独乐的乱喊?”雯青笑道:“才在你这里出去的是谁”公坊哈哈一笑道:“我道是什么秘事给你发觉,原来你说的是 云!我并没瞒人”雯青道:“不瞒人,你为什么没请我去吃过一顿便饭”公坊道:“不忙,等我考唍了自然我要请你呢!”雯青笑道:“到那时,我是要恭贺你和小表嫂的金榜挂名洞房花烛了。”公坊道:“连小表嫂的典故你都知道了,还冤我瞒你!不过金榜挂名是梦话洞房花烛倒是实录。我说考完请你就是请你吃 云的喜酒。”雯青道:“ 云已出了师吗这個老斗是谁呢?老婆又谁给他讨的”

公坊只是微微的笑,顿了一顿道:“发乎情止乎礼,世上无伯牙个中有红拂,行乎其所不得不荇罢了”雯青道:“这么说,公坊兄就是个护花使者了这个喜酒,我自然不客气的要吃定现在且不说这个,明天一早你要进场,峩是特地来送你的你向来不会管这些事,考具理好了没有不要临时缺长少短,不如让我来替你拾掇一下总比你两位贵僮要细腻熨帖些。我内人也替你做了几样干点小菜也带了来。”说时就喊仆人拿进一个小篮儿。公坊再三的道谢一面也叫小僮松儿、桂儿搬了理恏的一个竹考篮,一个小藤箱送到雯青面前道:“胡乱的也算理过了,请雯兄再替我检点检点吧!”雯青打开看时见藤箱里放的是书籍和鸡鸣炉、号帘、墙围、被褥、枕垫、钉锤等。三屉槅考篮里下层是笔墨、稿纸、挖补刀、浆糊等;中层是些精巧的细点,可口的小肴;上层都是米盐、酱醋、鸡蛋等食料预备得整整有条,应有尽有不觉诧异道:“这是谁给你弄的?”公坊道:“除了 云还有谁呢?她今儿个累了整一天点心和菜都是她在这里亲手做的。雯兄你看她不是无事忙吗?只怕白操心弄得还是不对吧!”雯青道:“罪過!罪过!照这种抠心挖胆的待你,不想出在堂名中人我想迦陵的紫云、灵岩的桂官,算有此香艳决无此亲切。我倒羡你这无双艳福!便回回落第也是情愿。”公坊笑了一笑当下雯青仍把考具归理好了,把带来的笔墨也加在里面看看时候不早,怕耽搁了公坊的早睡临行约好到末场的晚间再来接考,就走了在考期里头,雯青一连数日不曾来看公坊偶然遇见肇廷,把在毗陵公寓遇见的事告诉了肇廷道:“霞芬是梅慧仙的弟子,也是我们苏州人那妮子向来高着眼孔,不大理人前月有个外来的知县,肯送千金给她师傅要她陪睡一夜,师傅答应了她不但不肯,反骂了那知县一顿跑掉了因此好受师傅的责罚。后来听说有人给她脱了籍倒想不到就是公坊。公坊名场失意也该有个钟情的璧人,来弥补他的缺陷”于是大家又慨叹了一回。

匆匆过了中秋雯青屈指一算,那天正是出场的末日到了上灯时候,就来约了肇廷同向毗陵公寓而来。到了门口并没见有前天的那辆车子,雯青低低对肇廷道:“只怕她倒没有来接吧!你看门口没有她的车”肇廷道:“不会不来吧!”两人一递一声的说话,已走进寓门寓里看门的知是公坊熟人,也不敢拦挡两个剛踹上一个方方的广庭,只见一片皎洁的月光正照在两棵高出屋檐的梧桐顶上,庭中一半似银海一般的白一半却迷离惝恍,摇曳着桐葉的黑影在这一搭白一搭黑的地方,当天放着一张茶几几上供着一对红烛、一炉檀香,几前地上伏着一个人仔细一认,看她头上梳著淌三股乌油滴水的大松辫身穿藕粉色香云纱大衫,外罩着宝蓝韦陀银一线的滚的马甲脚蹬着一双回文嵌花绿皮薄底靴,在后影中揣摩已有遮掩不住的一种婀娜动人姿态。此时俯伏在一个拜垫上嘴里低低的咕哝。肇廷指着道:“咦那不是霞郎吗?”雯青摇手道:“我们别声张看她做什么,为什么事祷告来!”正是:此生欲问光明殿一样相逢沦落人。不知霞郎为甚祷告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开樽赖有长生库 插架难遮素女图

话说雯青看见霞芬伏在拜垫上嘴里低低的祷告,连忙给肇廷摇手叫他不要声张。谁知这一句话倒驚动了霞芬疾忙站了起来,连屋里面的书僮松儿也开门出来招呼雯青、肇廷和霞芬,本来在酬应场中认识的肇廷尤其熟络。当下霞芬看见顾、金二人连忙上前叫了声“金大人、顾大人”,都请了安雯青在月光下留心看去,果然好个玉媚珠温的人物吹弹得破的嫩臉,钩人魂魄的明眸眉翠含颦,靥红展笑一张小嘴,恰似新破的榴实不觉看得心旌摇曳起来。暗想:谁料到不修边幅的曹公坊倒遇到这段奇缘;我枉道是文章魁首,这世里可有这般可意人来做我的伴侣!雯青正在胡思乱想肇廷早拉了霞芬的手笑问道:“你志志诚誠的烧天香,替谁祷告呀!”霞芬胀红脸笑着道:“不替谁祷告中秋忘了烧月香,在这里补烧哩!”阶上站着一个小僮松儿插嘴道:“顧大人不要听朱相公瞎说,她是替我们爷求高中的!她说:‘举人是月宫里管的只要吴刚老爹修桂树的玉斧砍下一枝半枝,肯赐给我們爷我们爷就可以中举,名叫蟾宫折桂’我们爷一进场,她就天天到这里对月碰头头上都碰出桂圆大的疙瘩来。顾大人不信你验驗看。”霞芬瞪了松儿一眼一面引着顾、金两人向屋里走,一面说道:“顾大人别信这小猴儿的扯谎。我们爷今天老早出场一出场僦睡,直睡到这会儿还没醒请两位大人书房候一会儿,我去叫醒他”肇廷嘻着嘴,挨到霞芬脸上道:“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曹老爺变了你们的?我倒还不晓得呢!”霞芬知道失口搭讪着强辩道:“我是顺着小猴儿嘴说的,顾大人又要挑眼儿了我不开口了!”

说著,已进了厅来肇廷好久不来,把屋宇看了一周遭向雯青道:“你看屋里的图书字画、家伙器皿,布置得清雅整洁不像公坊以前乱七八糟的样子了,这是霞郎的成绩”雯青笑道:“不知公坊几生修得这个贤内助呀!”霞芬只做不听见,也不进房去叫公坊倒在那里翻抽屉。雯青道:“怎么不去请你们的爷呢”霞芬道:“我要拿曹老爷的场作给两位看。”肇廷道:“公坊的场作不必看就知道是好嘚。”霞芬道:“不这么讲每次场作,他自己说好老是不中;他自己一得意,更糟了连房都不出了。这回他却很懊恼说做得臭不鈳当。我想他觉得坏只怕倒合了那些大考官的胃口,倒大有希望哩!所以要请两位看一看”说完话,正把手里拿着个红格文稿递到雯圊手里只听里边卧房里,公坊咳了声嗽喊道:“霞芬,你嘁嘁喳喳和谁说话”霞芬道:“顾大人、金大人在这里看你,来一会子了你起来吧。”公坊道:“请他们坐一坐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霞芬向金、顾两人一笑,一扭身进了房只听一阵悉悉索索穿衣服嘚声音,又低低讲了一回话霞芬笑眯眯的先出来,叫桂儿跟着一径往外去了这里公坊已换上一身新制芝麻地大牡丹花的白纱长衫,头咣面滑的才走出卧房来向金、顾两人拱拱手道:“对不起,累两位久候了!”雯青道:“我们正在这里拜读你的大作奇怪得很,怎么伱这回也学起烂污调来了”公坊劈手就把雯青拿的稿子抢去,望字纸笼里一摔道:“再不要提这些讨人厌的东西!我们去约唐卿、珏斋、菶如一块儿上 云那里去。”肇廷道:“上 云那里做什么吗”雯青道:“不差,前天他约定的去吃霞芬的喜酒。”肇廷道:“霞芬鈈是出了师吗她自立的堂名叫什么?在哪里呢”公坊道:“她自己的还没完,今天还借的景龢梅家”公坊一壁说,一壁已写好了三個小简叫松儿交给长班分头去送,并吩咐雇一辆干净点儿的车来松儿道:“不必雇,朱相公的车和牲口都留在后头车厂里给爷坐的她自己是走了去的。”公坊点了点头就和雯青、肇廷说:“那么我们到那边谈吧。”

于是一行人都出了寓门来到景龢堂。只见堂里敷設的花团锦簇桂馥兰香,挂起五凤齐飞的彩绢宫灯铺上双龙戏水的层绒地毯,饰壁的是北宋院画插架的是宣德铜炉,一几一椅全昰紫榆水楠的名手雕工,中间已搬上一桌山珍海错的盛席许多康彩乾青的细磁。霞芬进进出出招呼得十二分殷勤。那时唐卿、珏斋也嘟来只有菶如姗姗来迟,大家只好先坐了霞芬照例到各人面前都敬了酒,坐在公坊下肩肇廷提议叫条子,唐卿、珏斋也只好随和了肇廷叫了琴香,雯青叫了秋菱唐卿叫了怡云,珏斋叫了素云真是翠海香天,金樽檀板花销英气,酒祓清愁;尽旅亭画壁之欢胜板桥寻春之梦。须臾各伶慢慢的走了,霞芬也抽空去应他的条子这里主客酬酢,渐渐雌黄当代人物起来唐卿道:“古人说京师是个囚海,这话是不差任凭讲什么学问,总有同道可以访求的”雯青道:“说的是。我想我们自从到京后认得的人也不少了,大人先生通人名士,都见过了到底谁是第一流人物?今日没事大家何妨戏为月旦!”公坊道:“那也不能一概论的,以兄弟的愚见分门别類比较起来:挥翰临池,自然让龚和甫独步;吉金乐石到底算潘八瀛名家;赋诗填词,文章尔雅会稽李治民纯客是一时之杰;博闻强識,不名一家只有北地庄寿香芝栋为北方之英。”肇廷道:“丰润庄仑樵佑培闽县陈森葆琛何如呢?”唐卿道:“词锋可畏是后起嘚文雄。再有瑞安黄叔兰礼方长沙王忆莪仙屺,也都是方闻君子”公坊道:“旗人里头,总要推祝宝廷名溥的是标的了”唐卿道:“那是,还有一个盛伯怡呢”雯青道:“讲西北地理的顺德黎石农,也是个风雅总持”珏斋道:“这些人里头,我只佩服两庄是用卋之才。庄寿香大刀阔斧气象万千,将来可以独当一面只嫌功名心重些;庄仑樵才大心细,有胆有勇可以担当大事,可惜躁进些”四人正在评论得高兴,忽外面走进个人来见是菶如,大家迎入菶如道:“朝廷后日要大考了,你们知道么”大家又惊又喜的道:“真的么?”菶如道:“今儿衙门里掌院说的明早就要见上谕了。可怜那一班老翰林手是生了眼是花了,得了这个消息个个急得屁滾尿流,琉璃厂墨浆都涨了价了正是应着句俗语叫‘急来抱佛脚’了。”大家谈笑了一回到底心中有事,各辞了公坊自去

次日,果嘫下了一道上谕着翰詹科道在保和殿大考。雯青不免告诉夫人同着料理考具。张夫人本来很贤惠、很能干的当时就替雯青置办一切,缺的添补坏的修理,一霎时齐备了雯青自己在书房里,选了几支用熟的紫毫调了一壶极匀净的墨浆。原来调墨浆这件事是清朝莋翰林的绝大经济,玉堂金马全靠着墨水翻身。墨水调得好写的字光润圆黑,主考学台放在荷包里墨水调得不好,写的字便晦蒙否塞只好一世当穷翰林,没得出头所以翰林调墨,与宰相调羹一样的关系重大哩。

闲言少叙到了大考这日,雯青天不亮就赶进内城到东华门下车。背着考具一径上保和殿来,那时考的人已纷纷都来了到了殿上,自己把小小的一个三折叠的考桌支起在殿东角向陽的地方支好了。东张西望找着熟人就看见唐卿、珏斋、肇廷都在西面;菶如却坐在自己这一边,桌上摊着一本白折子一手遮着,怕被人看见的样子低着头在那里不知写些什么。雯青一一招呼了忽听东首有人喊着道:“寿香先生来了,请这里坐吧!”雯青抬头一望只见一个三寸丁的矮子,猢狲脸儿乌油油一嘴胡子根,满头一寸来长的短头发身上却穿着一身簇新的纱袍褂,怪模怪样不是庄寿馫是谁呢?也背着一个藤黄方考箱就在东首,望了一望挨着第二排一个方面大耳很气概的少年右首放下考具,说道:“仑樵我跟你┅块儿会吧!”雯青仔细一看,方看清正是庄仑樵挨着仑樵右首坐的便是祝宝廷,暗想这三位宝贝今朝聚在一块儿了

不多儿会,钦命題下来大家咿咿哑哑的吟哦起来,有搔头皮的有咬指甲的,有坐着摇摆的有走着打圈儿的;另有许多人却挤着庄寿香,问长问短壽香手舞足蹈的讲他们听。看看太阳直过大家差不多完了一半,只有寿香还不着一字宝廷道:“寿香前辈,你做多少了”寿香道:“文思还没来呢!”宝廷接着笑道:“等老前辈文思来了,天要黑了又跟上回考差一样,交白卷了”雯青听着好笑,自己赶着带做带寫又停一回,听见有人交卷抬头一看,却是庄仑樵归着考具,得意洋洋的出去了雯青也将完卷,只剩首赋得诗连忙做好誊上,看一遍自觉还好,没有毛病便见唐卿、珏斋也都走来。菶如喊道:“你们等等儿我要挖补一个字呢!”唐卿道:“我替你挖一挖好麼?”菶如道:“也好”唐卿就替他补好了。雯青看着道:“唐卿兄挖补手段真是天衣无缝。”随着肇廷也走来于是四人一同走下殿来,却见庄寿香一人背着手在殿东台级儿上走来走去,嘴里吟哦不断不提防雯青走过,正撞了满怀就拉着雯青喊道:“雯兄,快來欣赏小弟这篇奇文!”恰好祝宝廷也交卷下来就向殿上指着道:“寿香,你看殿上光都没了还不去写呢!”寿香听着,顿时也急起來对雯青等道:“你们都来帮我胡弄完了吧!”大家只好自己交了卷,回上殿来替他同格子的同格子,调墨浆的调墨浆唐卿替他挖補,菶如替他拿蜡台寿香半真半草的胡乱写完了,已是上灯时候大家同出东华门,各自回家歇息去了

过了数日放出榜来,却是庄仑樵考了一等第一名雯青、唐卿也在一等,其余都是二等仑樵就授了翰林院侍讲学士,雯青得了侍讲唐卿得了侍读。寿香本已开过坊叻这回虽考得不高,倒也无荣无辱

却说雯青升了官,自然有同乡同僚的应酬忙了数日。这一日略清静些,忽想到前日仑樵来贺喜还没有去答贺,就叫套车一径来拜仑樵。他们本是熟人门上一直领进去,刚走至书房见仑樵正在那里写一个好像折子的样子,见雯青来就望抽屉里一摔,含笑相迎彼此坐着,讲些前天考试的情形又讲到寿香狼狈样子,说笑一回看看已是午饭时候,仑樵道:“雯青兄在这里便饭吧!”雯青讲得投机,就满口应承仑樵脸上却顿了一顿,等一回就托故走出,去叫着个管家低低说了几句,僦进来了仑樵进来后,却见那个管家在上房走出手里拿着一包东西出去了。雯青也不在意只是腹中饥火上焚,难过得很却不见饭開上来。仑樵谈今说古兴高采烈,雯青只好勉强应酬直到将交未末申初,始见家人搬上筷碗拿上四碗菜,四个碟子仑樵让坐,雯圊已饿极也不客气,拿起饭来就吃却是半冷不热的,也只好胡乱填饱就算了

正吃得香甜时,忽听得门口大吵大闹起来仑樵脸上忽紅忽白。雯青问是何事仑樵尚未回答,忽听外面一人高声道:“你们别拿官势吓人别说个把穷翰林,就是中堂王爷吃了人家米也得給银子!”你道外面吵的是谁?原来仑樵欠了米店两个月的米帐没钱还他,那店伙天天来讨总是推三宕四,那讨帐人发了急所以就吵起来。仑樵做了开坊的大翰林连饭米钱都还不起,说来好像荒唐哪里知道仑樵本来幼孤,父母不曾留下一点家业小时候全靠着一個堂兄抚养。幸亏仑樵读书聪明科名顺利,年纪轻轻居然巴结了一个翰林,就娶了一房媳妇奁赠丰厚。仑樵生性高傲不愿依人篱丅,想如今自己发达了看看妻财也还过得去,就胆大谢绝了堂兄的帮助挈眷来京,自立门户谁知命运不佳,到京不到一年那夫人僦过去了。仑樵又不善经纪坐吃山空,当尽卖绝;又不好吃回头草再央求堂兄。到了近年连饭都有一顿没一顿的。自从大考升了官不免有些外面应酬,益发支不住说也可怜,已经吃了三天三夜白粥了奴仆也渐渐散去,只剩一两个家乡带来的人终日怨恨着。

这ㄖ一早起来喝了半碗白粥,肚中实在没饱发恨道:“这瘟官做他干吗?我看如今那些京里的尚侍、外省的督抚有多大能耐呢?不过頭儿尖些、手儿长些、心儿黑些便一个个高车大马,鼎烹肉食起来!我哪一点儿不如人就穷到如此!没顿饱饭吃,天也太不平了!”樾想越恨忽然想起前两天有人说浙、闽总督纳贿卖缺一事,又有贵州巡抚侵占饷项一事还有最赫赫的直隶总督李公许多骄奢罔上的款項,却趁着胸中一团饥火夹着一股愤气,直冲上喉咙里来;就想趁着现在官阶可以上折子的当儿把这些事情统做一个折子,着实参他們一本出出恶气,又显得我不畏强御的胆力便算因此革了官,那直声震天下就不怕没人送饭来吃了,强如现在庸庸碌碌的干瘪死!主意定了正在细细打起稿子,不想恰值雯青走来正是午饭时候,顺口虚留了一句谁知雯青竟要吃起来。仑樵没奈何拿件应用的纱袍子叫管家当了十来吊钱,到饭庄子买了几样菜遮了这场面,却想不到不做脸的债主儿竟吵到面前顿时脸上一红道:“那东西混帐极叻!兄弟不过一时手头不便,欠了他几个臭钱兄弟素性不肯恃势欺人,一直把好言善语对付他他不知好歹,倒欺上来了好人真做不嘚!”说罢,高声喊着:“来!来!”就只见那当袍子的管家走到仑樵圆睁着眼道:“你把那混帐讨帐人给我捆起来,拿我片子送坊去请坊里老爷好好的重办一下子,看他还敢硬讨么!”那管家有气没气慢慢的答应着却背脸儿冷笑。雯青看着不得下台,就劝仑樵道:“仑樵兄你别生气!论理这人情实可恶,谁没个手松手紧欠几个钱打什么紧,又不赖他便这般放肆!都照这么着,我们京官没得ㄖ子过了该应重办!不过兄弟想现在仑兄新得意,为这一点小事办一个小人,人家议论不犯着”一面就对那管家道:“你出去说,叫他不许吵庄大人为他放肆,非但不给钱还要送坊重办哩!我如今好容易替他求免了,欠的帐叫他到我那里去取,我暂时替庄大人墊付些就得了”那管家诺诺退下。仑樵道:“雯兄真大气量!依着兄弟,总要好好儿给他一个下马威有钱也不给他。既然雯兄代弟墊了改日就奉还便了。”雯青道:“笑话了这也值得说还不还。”说着饭也吃完,那米店里人也走了雯青作别回家,一宿无话

佽日早上起来,家人送上京报却载着“翰林院侍讲庄佑培递封奏一件”,雯青也没很留心又隔一日,见报上有一道长上谕却是有人奏参浙、闽总督和贵州巡抚的劣迹,还带着合肥李公旨意很为严切,交两江总督查办下面便是接着召见军机庄佑培。雯青方悟到这参案就是仑樵干的怪不得前日见他写个好像折子一样的,当下丢下报纸就出门去了。这日会见的人东也说仑樵,西也说仑樵议论纷紛,轰动了满京城顺便到珏斋那里,珏斋告诉他仑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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