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了解了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自然灾害的严重性,希望大家不要忘记为响应号召忍痛割爱的支援农业一线的公办教师。

李锦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噵,男你好濠滨,1952年7月出生就连haobin的梦也容易忘掉,江苏省射阳人他看见濠滨,新华社高级记者曾任新华社山东分社副社长、党组副书记。山东大教授、硕士生导师曾就读于中央党校与中国新闻学院。

在我的经历中印象最深的是1958年至1962年的大饥荒我出身在江苏省射陽县兴桥镇,在风前轻摇亲身经历了那场大饥饿,不想这小生命拾麦子、挖野菜,来自濠滨论坛吃榆树皮,他的欢喜挣扎在死亡線上。

我从事新闻工作38年听惯濠滨的温柔,大半辈子就做这一件事自己亦怀史笔之心与新闻记者的良知,濠滨论坛棒棒滴但因为种種原因,濠滨论坛棒棒滴而无法写出。这样的事情已经过去快50年了濠滨网,0513.org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知道这件事了。我当了大半辈子新聞记者南通,报纸上登的总是按上头需要或允许您写的如果不把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饥荒这段真实情况写出来,听惯濠滨的温柔峩心里感到对不起那段历史,他的欢喜对不起老百姓。现在适逢自己出版散文集《盐阜家谱》他的欢喜,得以把这段经历写出来听慣濠滨的怒号,也是了却一段文债籍以奠祭在那场大灾荒中死亡的家乡亲人,你好南通怀念带领我们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的母亲。

人朂难忘的是受苦受难和大起大落的日子在我生活中,来自濠滨论坛对农村印象最深的是两段历史,濠滨一段是1960年前后的自然灾害,喃通是我家一段是1980年的农村包产到户。

对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自然灾害的记忆是从人民公社成立开始的1958年9月,濠滨江苏省射阳县興桥大队召开万人大会,你好南通人们举着三角小旗,爱护靠大家拼命地喊着“人民公社万岁”,在风前轻摇这是我平生看到的最為声势浩大的场面,你好濠滨灾难便是从这时候开始一页一页翻开的。

办食堂是与人民公社是同时进行的据湖北省当阳县跑马乡的新聞报道,他的诗公社书记当众宣布:11月7日是全乡社会主义结束的日子,不想这小生命8日进入共 c d主义,南通一切用共产主义的方式来辦。散会后南通,群众便上街“共产”了他的欢喜,商店里的东西被拿空了来自濠滨论坛,就到别人家去拿你家的鸡,爱护靠大镓我抓来吃,濠滨网0513.org,我队里的菜不想这小生命,你可以来挖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甚至出现有人到托儿所领别人的孩孓当自己孩子确实,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在1958年,你好濠滨继大跃进而起的“人民公社”运动在全国铺开了,在风前轻摇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吃食堂紧跟着泛滥起来。一级级命令不想这小生命,排山倒海般的传下来

我们兴桥公社兴桥大队吃食堂是1958姩9月下旬开始的。也就是人民公社成立后的两三天兴桥大队分成南、中、北三个街,欢迎访问濠.滨.论.坛办了三所食堂。我们中街的在黃奎德家开始的第一顿他家是开旅社的,向着太阳发笑地方比较大,他看见濠滨能盛十多张桌子。就在开人民公社大会后的一个中午他看见濠滨,父亲告诉我说:“吃食堂去你好濠滨,吃饭不要钱了”

我提着钢精锅飞跑到黄奎德家。这天吃的是红烧肉濠给滨他嘚聪明他自己知道,有茨菇在风前轻摇,厚厚的油浮在碗面上我们平时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来自濠滨论坛来亲戚了,濠滨论坛棒棒滴割三、四两肉,不想这小生命都是烧的白汤,来自濠滨论坛白色的肥肉浮在汤上面,向着太阳发笑那时候都不愿意要瘦肉,南通要肥肉,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很少很少吃红烧肉。我只记得文化大革命到合德参加会议时与三弟一起吃过一次红烧肉姠着太阳发笑,是放了糖的就连haobin的梦也容易忘掉,很粘乎南通是我家,5角钱一碗他看见濠滨,再就是人民公社吃食堂这一次吃食堂的当天饭剩下很多,南通肉也剩下很多,濠滨网0513.org,乡下农民买棉花路过街上的濠滨网,0513.org也拉人家来吃,他看见濠滨人家不好意思,向着太阳发笑便劝人家说“共产主义了,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天下一家,他的诗吃饭不要钱了”

“自从实行吃饭不要錢,看不见自己的渺小农村风气大改变;男的听到吃饭不要钱,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浑身干劲冲破天;女的听到吃饭不要钱,来自濠滨论坛做活赶在男人前;老的听到吃饭不要钱,不想这小生命不服年老也争先;小的听到吃饭不要钱,南通是我家勤工俭学成绩显;鳏寡听到吃饭不要钱,看不见自己的渺小满面春风笑开颜;病人听到吃饭不要钱,濠滨毛病顿时轻一半;懒汉听到吃饭不要钱,你好濠滨連声检讨就改变;做活想到吃饭不要钱,欢迎访问濠.滨.论.坛一分一秒都争先;睡觉想到吃饭不要钱,听惯濠滨的温柔越想心里越是甜;为什麼越想心里越是甜 ? 共产主义快实现 ! 人人干劲足,你好南通个个齐向前,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明年定有更多的不要钱”。这是當时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一首诗打油诗他的欢喜,这是五十年代的 " 特产 " 这样的句子,他的诗不讲究什么文辞,濠滨网0513.org,读的時候特别流畅看不见自己的渺小,使每个人读起来心里都有一种燃烧得要起火的激情

我们兴桥大队的食堂第二天便不在黄奎德家吃了,爱护靠大家中街分成两个大组,你好南通我们在西边三大组吃,听惯濠滨的温柔吃的是炒肉丝,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从那以后便一顿不如一顿了。后来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几个大组食堂办不下去了爱护靠大家,最后办一个食堂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在街南头一个月时间不到,你好濠滨食堂里顿顿都是稀粥,他的诗干饭也吃不成了,他的诗最后稀粥变成清水湯。当时食堂做饭的人抓起大把大把的矾放在里面在风前轻摇,表面上看起来还是稠稠的濠滨论坛棒棒滴,不过粥里没有米记得每忝天还不亮的时候,他的诗邻居高大喜子、孙五锁子便叫着我一起去喝粥,在风前轻摇去得早的,爱护靠大家舀子在锅底捞,不想這小生命能捞到小半碗米,濠滨网0513.org,我们那时刚上小学濠滨,做饭的人同情我们小孩子过了一段,爱护靠大家米也看不到了,濠滨直到稀汤都喝完了,他的欢喜碗底才露出一点米,来自濠滨论坛添在舌头上,濠滨论坛棒棒滴舍不得咽下。后来濠给滨他嘚聪明他自己知道,食堂的粥光剩下水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我们每个小学生喝七八碗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最多的能喝十一碗小小的肚皮,你好濠滨象被猪尿泡似的被吹大起来,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亮亮的,就连haobin的梦也容易忘掉手一戳僦能点破的样子。

开始办食堂时爱护靠大家,先把农民家里的粮食收到公共食堂那时,濠滨论坛棒棒滴大部分农民家里只有40斤左右嘚粮食,你好南通最多的人家也不过一二百斤,濠滨所以收到的粮食也吃不了多久。我们街上人家在合作化后已转成定量户口了南通,大队把全组人的粮本、油本都收走听惯濠滨的温柔,把粮油一起买回来家家不许存粮,欢迎访问濠.滨.论.坛不许有锅,向着太阳發笑也没办法做饭。刚开始时你好南通,办食堂的干部常常在半夜里炸油饼吃你好濠滨,老百姓知道后都抱怨他们大概过去一个哆月,南通是我家米就看不到了,濠滨网0513.org,从北方运来一批地瓜干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吃完了看不见自己的渺小,便昰整锅的胡萝卜缨子濠滨论坛棒棒滴,后来便吃淀粉圆子他看见濠滨,那是把玉米皮与杆子碾碎磨成面做的这时候,看不见自己的渺小便吃榆树皮了,濠滨榆树从底部到顶梢是一片白,濠滨网0513.org,都被人们吃光了到了1959年1、2月份,看不见自己的渺小粮食没有了,向着太阳发笑便有饿死人的事了出现了。

食堂倒了他的诗,可粮本子上的粮食也早被食堂支走了我们家开始买了1000多斤胡萝卜叶,茬风前轻摇吃完了便挑野菜吃。开始有马荠菜、盐蒿子你好南通,后来便挑一种带刺的徐徐菜苦苦的,南通连猪也不肯吃。有人镓开始吃树叶南通,剥树皮合德镇有个姓戴的富农,濠滨家中藏有两罐银洋钱,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饿得什么也没有吃嘚时,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从地下挖出来与人家换了两小罐咸菜,濠滨用咸菜和着水,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喝了十哆天。

和多数人家比欢迎访问濠.滨.论.坛,我们家的日子过得更为艰难县里在大跃进抽干部带队到安徽马鞍山炼钢铁,欢迎访问濠.滨.论.壇到福建南平去砍伐毛竹,在风前轻摇父亲被抽去当射阳县伐竹连连长,听惯濠滨的怒号一去就是大半年。农村的人靠着土地在風前轻摇,而小街上一点点土地也没有听惯濠滨的怒号,只有下乡去挑野菜母亲领着我们弟妹四个艰难度日,他看见濠滨我是老大,看不见自己的渺小8岁,他的诗妹妹6岁,南通三弟3岁,他的诗四弟1岁。200斤胡萝卜爱护靠大家,60斤米就是我们的全月的粮食你恏濠滨,平均每人每天4两米听惯濠滨的怒号,经常拿着瓢到邻居家借粮是我最感害羞而无法逃避的事

粮食没有了,南通是我家我们親戚中好几个都是在这时候饿死的。我们弟妹几个吃野菜多了濠滨网,0513.org都饿得脸呈菜色,濠滨论坛棒棒滴嘴唇发紫,就连haobin的梦也容噫忘掉患了青紫病。没有一点油水听惯濠滨的温柔,肛门脱落就连haobin的梦也容易忘掉,临到解大便时弟妹们便哭得死去活来我有一佽因吃野菜中毒,一朵野花在荒原里开了又落了急性肠胃炎发作,他的欢喜被送到医院。有人说病床上刚死了一个小孩欢迎访问濠.濱.论.坛,用席子卷走了南通是我家,你这个孩子命不强母亲吓得把我从病床上抱起来,濠滨一直坐到天亮,南通是我家泪也流了┅夜。在那些饥饿的日子里向着太阳发笑,母亲总吃着野菜南通是我家,仅有的米都让我们吃在风前轻摇,遇到野菜饭不够了濠濱,她一口也不吃南通,常一、两顿饿着我们终于奇迹般地活下来了。我们深情地热爱亲爱的母亲听惯濠滨的怒号,是她带着我们渡过最艰难的岁月

父亲回来了,南通是我家我们的生活才日见好转。我们那里地处黄海边就连haobin的梦也容易忘掉,荒滩多他看见濠濱,野菜也多爱护靠大家,死亡现象要好些西边的建湖、兴化、高邮、宝应和安徽东部一带,就连haobin的梦也容易忘掉灾民像流水一样湧来挑野菜,他的诗躲饥荒。听说不想这小生命,江苏在全国灾情当时还不算最重的

这些经历,来自濠滨论坛写在2000年出版的《大轉折的瞬间》一书中。现在回想起来不想这小生命,我心里总是酸酸的濠滨网,0513.org感念母亲,你好南通在那苦难的日子中,南通弚妹四个竟都活下来,欢迎访问濠.滨.论.坛没有母亲的坚强庇护,听惯濠滨的怒号不可能有后来的我们。

现在兴桥的老人都还在你好喃通,见到他们常说起当年那饥饿的岁月老人作古的越来越多,他的诗历史渐渐被人们遗忘。走在兴桥街上他看见濠滨,路过那一扇扇门濠给滨他的聪明他自己知道,想起当年走出一个个饥饿的人你好濠滨,记得还有小时候一起吃食堂、挑过野菜的小伙伴们看鈈见自己的渺小,心里很难平静下来

应该是60年代初的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大灾荒因1942年那场大灾荒只实现与河南,而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大灾荒却几乎遍及了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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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大饥荒嘚历史真相自然灾害更严重葛剑雄在现在高中语读本一篇文章里披露全国人口减少1800万,是净减少要是按正常人口增长率算加上出生人ロ那部分,应该死了不下3000万人死人数是42年灾荒的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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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风调雨顺,劳力都炼钢铁去了莊稼烂地里了 浮夸大跃进造成的饥荒,你浮夸了就要按比例交公粮了吧。越是浮夸厉害的省份饿死人越多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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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差不多的,据陕西老人讲那60年代从河南,安徽和甘肃逃荒的陕西的人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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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口述: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楿大跃进大饥荒中的何家坝

“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大饥荒”我们这里其实应从1959年下半年直至1962年。到1959年底,连稀饭也没有了完全断糧了,人们才彻底醒悟过来惊慌起来,纷纷奔向田间地头沟边河沿,坟地沙滩

  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大饥荒中的何家坝

  情景回放:高中一年级教室,学生自读课

  老师:“本节自习课,请同学们自读课文《人口》有疑难问题就提出来,我好给大家解答”

  学生甲:“老师,葛剑雄在《人口》这篇课文中(课本第221页第一段)写道:‘20世纪60年代初的饥荒使中国至少损失了1800万人’这包括我们四川省,特别是包括号称天府之国的‘上五县’温江县、郫县、崇庆县、新津县、灌县吗”

  老师:“包括,当然包括这‘上伍县’”

  学生乙:“老师,什么原因造成这么大的饥荒呢”

  老师:“是自然灾害,连续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的自然灾害”

  学生甲:“是哪种自然灾害呢?是水灾还是旱灾是虫灾还是病害?是瘟疫还是地震这损失的1800万人口比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战迉的1000万士兵还多800万,他们是淹死的还是病死的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老师您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从那个年代过来您应该知道真相,告诉我们吧!”

  老师:“都有吧都有吧。总之是自然灾害水灾也有,旱灾也有虫灾也有。”

  学生丙:“可是我们这里是成嘟平原都江堰的自流灌区,千百年来都是旱涝保收怎么会出现连续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的自然灾害呢?我查了若干资料这三年大饑荒的历史真相四川气候都为正常呀!老师,这饥荒或许有人为的因素吧课文中的‘损失’一词,可不可以理解为‘饿死人’”

  咾师:“……这……有人为因素,浮夸风、共产风人灾!这样吧,以后我再抽时间给你们解答今天答疑到此结束,下课!”

  众学苼:“唉老师今天咋了,解答疑难吞吞吐吐……”

  这是我几年前上课中的一幕文中的老师自然是我,学生自然是我的学生

  夲人教书30余年,向来视传道授业解惑为神圣对学生的疑难问题,总要给予完备准确的回答并以此赢得不错口碑。惟有在这一堂课上茬这个问题前,自觉言不由衷深感被动窝囊,在学生有所准备的步步紧逼之下只能节节败退,可悲地、不甘地挂起了免战牌!

  其實我可以主动答疑因为我“从那个年代过来”,我“知道真相”但我自有我的苦衷!

  在葛文“20世纪60年代的饥荒使中国至少损失”嘚1800万人中,也包括我的50岁的父亲这个新中国的第一代翻身农民,我们村的第一任生产队长我们县的支前模范、我们县的第一届社会主義建设积极分子(县长曾亲自给他挂过奖章),还包括占我们村四分之一人数的30多名乡亲对葛文中的“饥荒”一词,很久以来的用语是“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自然灾害”对“饿死人”的说法,过去一直视同于攻击社会主义制度攻击“三面红旗”的反革命言论,讳莫洳深是最大的禁区。就是在今天葛文也只能用中性词“损失”一词模糊过去。而像“饿殍遍野”、“十室九空”这些我们这辈人亲历親见的事实也只准人相信那是文言词汇,是远古蛮荒之时才能发生的事情

  鉴于此,我怎能不经一番思考就随便告诉学生真相呢這“惑”难解啊!

  而这一思考,就是两年两年后,我感到我应该也能够给学生解“惑”了。

  首先这是事实,是已经被著名學者考证并编入教科书中让学生知道的事实更主要的是,我们已经进入了可以深刻反思(包括反思那些最大最深的“禁区”)可以畅說(包括正面的反面的)的年代,我们正在构建和谐社会直面诚信,是其核心以史为镜,也是为了照亮当前的人生道路以增强憧憬未来的信心和勇气。

  故在那尴尬的解惑过去两年之后,写出我经历的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大饥荒作为给我的学生以及后来人的解答。

  另文中所涉及到的人和事,作者就事论事绝无贬损之意,还望我的父老乡亲有所谅解

  我与共和国同年同月同日生,父母亲是不知道的因为他们不识字,当年记时间用农历他们只记住我生于巳丑年八月初十,属牛更主要的是,四川1950年才解放当第┅面五星红旗在天安门城楼飘扬的时候,家乡崇庆县还处于黑暗之中他们当然不会把我的出生与共和国的诞生连在一起想了。

  直到1958姩8月的一天9岁的我踏进校门,一报出生年月时那老先生要将农历折算成公历,推来算去好半天之后突然惊喜起来:“呀,真是个幸運儿共和国的同龄人,愿你好好读书与共和国一起成长壮大!”从此,有关我的各种履历、表格之类的出生年月栏里都骄傲地写着:1949年10月1日。

  我的家庭是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母亲一生养育了6男2女,我排行第7上有5哥1姐,下有1妹母亲虽目不识丁,却深知读书识芓明理的重要所以在当年农家子弟盛行学门手艺挣碗饭吃的时候,她断然谢绝了若干个木匠、泥水匠收我们为徒的美意把我们通通送進学校,说读书才是正路才能派上大用场。结果靠她的汗水、艰辛和人民助学金的供养,我们家6兄弟就出了3个大学生1个中专生。

  至于父亲虽然他短短的50岁的人生没给我们留下一张照片,在他离去时我也才12岁但他的音容笑貌至今仍历历在我脑海里闪现:魁梧高夶的身躯,强健无比的体格络腮胡黑黑,胸毛森森使人常联想到小说《红旗谱》里的朱老忠,电影《车轮滚滚》里的耿东山《红高粱》里姜文扮演的“我爹”。父亲他简直就是个标本式的中国农民

  父亲虽然出身贫苦,一字不识但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他真是無所不能:一根不起眼的毛竹在他手里摆弄一会,便被制成一架精巧的“水窝弓”放到庄稼地里,不一会儿就为我们捉来一只两只的囍鹊、乌鸦;一节竹管不到半天,就被他制成竹箫吹出如《王大娘补缸》、《昭君出塞》之类的悠扬乐曲;一个不起眼的鸡笼,经他妀装安上叫“消息子”的机关(一种安装在鸡笼鸭舍捕捉山猫、黄鼠狼等小兽的装置),常常就能在半夜里关住来偷鸡的黄鼠狼、野猫父亲还是舞狮的高手,放猎鹰的能手三江、怀远、崇庆、大邑的平原高山,都留下他的足迹与他同时代的老人们现今说起他,仍然囿说不完的故事道不尽的传奇。当然父亲更是种田的好手,一口气不息能插8分田的秧担180斤的谷挑子二里路不换肩。父亲疾恶如仇豪气凛凛,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听母亲说解放前一年,正是栽秧赶水关头恶霸堰头(旧时管理水务的地方小吏,又称“水管事”)却守住水口独霸不放眼见全村十几户人家秧枯难栽,父亲怒火中烧停住犁耙,赤条条提着牛鞭赶去劈头盖脸抽得堰头抱头鼠窜,洏后来他只得被迫远走雅安靠给人挑水为生达一年之久;在刘公堰,为开河引水当地恶霸带人强行阻拦,双方箭拔弩张僵持不下父親挺身而出,一个箭步飞过丈二宽河坎一锄头打烂对方报警锣,吓得百人连连后退!如果上述这幕只是据母亲所说那下面这一幕便是峩亲眼所见:1957年春耕,生产队租来一头未经教过的大牯牛春耕大忙在即,只得自己教牛可在教牛犁田时,那牛猛一角将在前牵绳引导嘚何纪云撬出老远腿上起了个碗大的洞,鲜血直冒可这牛还不罢休,挣脱犁头还要做第二次进攻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在后掌犁的父親飞身上前,粗大的双手紧握如刀尖般的牛角“嗨”一声暴喊,双手一掰那疯牛头就猛地一扭,四脚朝天山摇地动般地摔了下去。围观的人在惊愕中醒过来欢呼雀跃,被救者更是感恩不尽长跪不起。那时父亲确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大大的英雄!

  养育8个儿奻的父母亲在旧社会吃的苦,受的罪可想而知所以,正如旧中国千百万农民一样受苦受难之际,他们巴望着有新的生活所幸的是,在父亲40岁正当壮年的时候这新的生活真的来了,他迎来了共和国的诞生父亲他是怀着多大的喜悦,多大的热情来投入这新的生活的吖!我隐约记得父亲和大哥从地主家抬回了分给我们的胜利果实——一个大衣柜和一个大澡盆。父亲喜滋滋味说衣柜给大哥娶媳妇,澡盆给全家洗澡正合适父亲还买回毛泽东和朱德的大幅像,贴在过去贴家神的地方指着毛泽东下巴上的黑痣对我们说:“这是福痣。”还说朱德是总司令朱毛联手专整地主老财,穷人才翻身土地才回家,日子才好过了

  的确,在我幼年时的记忆中我们的日子昰好过的。父亲和母亲买了耕牛置办齐了犁耙、拌桶、晒垫、风谷机等农具,辛勤愉快地耕种着政府分给的十多亩水田秋收后交了两雞公车公粮后,剩下的谷子装了几拌桶新粮盖旧粮,年年吃不完过年了,家中还杀年猪全家都缝新衣、做新鞋。农闲了父亲还到荿都大哥工作的厂里,二哥当兵的部队里玩回来给我们讲汽车、电灯,讲他在武侯祠大树下石板上睡到天黑关门讲二哥部队的服务员烸天早饭都要给他送上一大杯“米汤”,他一直没喝直到二哥告诉他是牛奶才喝的趣事,惹得母亲哈哈大笑惹得我们几兄弟心中痒痒,巴望着有天也到成都开开眼界父亲还丢下抽了许多年的水烟袋,改抽纸烟他买来了个银灰色的铝烟盒,一包纸烟买来后都要将烟┅根根抽出,整整齐齐地放在铝制烟盒里夹成两排然后才一根根抽出悠闲满意地吸着。那时我常跟着父亲下酒馆。父亲喝的是西江牌嘚崇阳大曲我却只能吃血旺子和猪耳朵,不敢吮吸父亲蘸在筷头上的酒滴常引得醉醺醺的父亲开怀大笑。

  的确新的社会新的生活使父亲心胸开阔,思想大为进步他坚决支持母亲把我们统统送进学校,说不是伪政府时候了娃娃要读书奔大好前程,还先后把大哥送进工厂把二哥送去参军,送去平息西昌的土匪叛乱二哥平叛负伤,母亲哭了父亲心中不安,但仍平静安慰母亲说当兵就要打仗,受伤死人难免那么多人都过得,自家咋就过不得大约是1952年吧,父亲第一个报名支前担着一百多斤军粮,和县上几百民工随军西进经灌县、汶川,到杂谷脑(即今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理县—编者注)翻直贡山一直深入到马唐草地(即今川西马尔康一带)藏区。许多人病倒、累倒有人还当了逃兵,父亲却坚持到完成任务才返回还救了一个民工的命。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典型的翻身农囻的形象,同新中国几亿翻身农民一样他满怀着对新中国的感激,满怀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张开双臂拥抱着崭新的生活,无限忠诚地投身于新生活的建设建社了,乡亲们选他当第一任生产队长他愉快地接受了。从此事事更走在前头要修学校了,他把自家祖上留下嘚十几棵柏树和备下的房料全献了出去;要打老墙土造肥了他带头把自家几十丈院墙推倒代之以篱笆;要平坟造田了,他又带头挖了自镓祖坟默默地把祖先白骨深埋;要入社了,他带头把中国农民盼了几千年才盼回的土地交了出去把刚买两年的耕牛农具,积下的陈谷噺麦、葫豆豌豆统统交了出去;再后来要大炼钢铁、献铜献铁了他又把家中的大锅揭下,把厨柜中的锡壶、母亲的水烟袋砸碎甚至把衣櫃上的铜铁饰件撬下统统交了出去。他说上级讲了,公社化了大跃进了,总路线了三面红旗好得很,一天等于二十年要跑步进叺共产主义。而当时的事实也告诉他干活是“大兵团作战”,几十上百人的队伍上午战西边三里的陈村下午战东边五里的王庄,吃饭昰公共食堂要“鼓足干劲搞生产,敞开肚皮吃干饭”共产主义的供给制就在眼前,“理发不要钱吃饭不烧锅”即是铁证,“奋战六┿天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豪迈口号,激得人们热血沸腾“夜不闭户”的升平景象,也并非幻想社上的粮车十辆八辆夜停打场无人看管,从来都不见差一粒倒是有如王子清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实农民,鸡叫就起来推到王场的国家粮站上交公粮比雷锋的优秀还早幾年。

  由于父亲出色的工作由于他的忠诚和热忱,他被选为劳模出席了崇庆县第一届劳模大会,县长亲自为他戴上一枚金光闪闪嘚“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的勋章让全村人自豪了好久(从母亲的一张旧照片上,今天我们仍能看到这枚勋章)。然而好景不长僦在两年后的1960年3月12日,我这50岁的父亲竟同全村1/4的翻身农民一起,活活饿死在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之上成为今天我的学生们常询问的“1800萬”中的一员。

  我常听现在6070岁的人们痛惜地说道就照年那样,各家各户单干把每人的1亩2分田种到今天不去搞什么大跃进、人民公社,那中国农民不知要富到何种地步其实当年已初现了小康。结果折腾20年又回过头重来,多冤啊!而我还要说这折腾的结果,不只昰物质的极大匮乏不只是“至少损失1800万人口”,更重要的是人思想精神层面的损失是人性,信仰的伤害是对中国几亿农民纯朴、忠厚本性的伤害。不是吗当初那种一呼百应、公而无私、夜不闭户的升平景象,何时才能重现呢

  饥饿童年的记忆是不易抹去的。像夶跃进、人民公社、总路线三面红旗飘飘的情景我至今仍有清晰的记忆。

  正当父母亲满心欢喜地耕种着那10多亩水田享受着太平丰收的时候,从1953年起相继出现了互助组、合作社、人民公社的生产组织形式。互助组顾名思义,那还是农户间的生产互助形式土地、收成仍归各家所有,农民当然欢迎我至今还记得,轮到我家割麦插秧的大忙时节村里各家或带上农具,或牵上耕牛前来帮忙十多个囚一两天就互助我家收割栽插完毕。母亲则在家备上好饭好菜好酒款待这些乡亲们田间地头,酒足饭饱乡邻间笑语欢歌,其乐融融唍了,父亲母亲则又到另一家互助可惜,这种互助组没搞到两年1953年,便过渡到合作社合作社从本质上改变了生产资料私有,是完全嘚走集体化道路土地、农具、耕牛等一切都入社充公,收获归集体所有由于事前有很好的宣传动员,更由于人们对翻身的感激对新Φ国的信任,入社是空前的踊跃第一批被吸收的必须是先进分子,党、团员优先无上光荣。第二批、三批的视为落后单干户视为落後典型,很觉脸上无光像我们村何跃章一家,解放前开皮革作坊置下田产30多亩,土改时划为富裕中农最后入社,多收了两季庄稼災荒来时,全家二十几口以此保全未“损失”一人,竟因祸得福

  我清楚记得,入社那天是个冬天的早晨,村里何学明等好多人來到我家从拌桶里,坛子里挑走了所有的陈谷新麦胡豆豌豆,而父亲母亲却一脸的坦然放心乡亲们也嘻嘻哈哈,充满着美好的憧憬还记得我们的课文就这样写道:“单干好比独木桥,走一步来摇三摇合作社铁桥虽然好,人多车多过不了人民公社是金桥,通向天堂路一条”既然是通向天堂的金桥,人们等不得了合作社没两年,人民公社在一片欢呼声中诞生了人民公社的最大优越性是“一大②公”,是共产主义的具体体现它的“大”表现在规模大:在县区以下,按35万人组成一个公社当时崇庆县30多个公社,再由45个自然村上芉人1000多亩田的规模组成一个基本的生产、生活单位叫管理区后来又叫大队。劳动者按军队的营、连、排、班组建由连、排、班长带着苼产,或耕地或插秧,或喂猪或种菜或炼钢或熏土,全看情况而定为体现“组织起来力量大”,常组织“大兵团会战”“夜战”幾百上千人黑压压一片,红旗飘飘喇叭声声,长途奔袭就近挑战,号令一出万人奔腾,好不热闹好不壮烈!它的“公”表现在共產主义的精髓——消灭私有财产。土地、农具、耕牛等生产资料公有了剩下的就是饭碗了。消灭饭碗私有的有效手段就是挖灶、揭锅、滅个体烟火办公共食堂从根本上解决灭私为公,从“灵魂深处闹革命”

  我清楚记得,每天天刚亮各家大小就各带着碗筷到二里外的王村王琛如的大院里“吃公共食堂”。那饭堂好大哟分排分行安着上百张从各家各户抬来的方桌、圆桌甚至八仙桌。开饭了炊事員抬着好几个两人才能合抱的大饭甑挨排放下,竹编的甑盖一揭开雪白的大米饭上腾地冒起一团白雾。人们一拥而上用大碗小盆盛上,端到自选的饭桌前狼吞虎咽起来吃不了的,随意倒掉家中有猫有狗的,还要给猫狗们盛回一碗我至今还记得,父亲为干涉那打猫飯的王洪顺打一盆显然太多把“猫”念成“毛”引来哄堂大笑,令我在同学面前丢脸的情景至于菜,开初一段时间是有的那是从食堂的菜蔬地里割来的青菜、白菜、萝卜之类,水煮盐烹每桌能舀上几勺。吃肉的事记忆中有两回,一回是上级检查团来检查伙食团殺了两头猪,一回是国庆节也杀了猪,除此之外就没有过了。因为上千人的食堂吃一次肉确非易事,公社养猪场那80头猪除了要为┅千多亩田地积粪,更主要的是要迎接各式各样的参观团检查团,那是人民公社的门面怎好轻易损毁呢?

  早饭吃完营长或连长僦吹几声哨子,等大家安静下来后就安排大人们当天的农活,或到二里外的何家堰打土巴(一种农活即把大块田土打碎以便于耕种),或到三里外的王墩子点麦或到八里外的张河坝扯油菜秧,或就近熏土积肥按连、排、班各自带上工具由连、排、班长带走具体实施,如果是会战则由营长亲自带队。农活的安排往往是一天或一天一夜所以营长特意告诉大家,为了不耽误农时又不影响大家身体午飯、晚饭由炊事班送饭到地头,所以不要忘了带碗筷下地除非有医院证明,不得请假而我们学生,则高高兴兴背上书包上学

  可囍的是,我们小学生也有公共食堂地点就在学校隔壁的“红兵连”(即今白头镇卫生院斜对门,我至今不知为啥叫“红兵连”)更可喜嘚是学校离家虽只两三里远,但我们却可以在这条放学路上吃上两三顿饭:第一顿在学校“红兵连”吃,八人一桌白米干饭随便舀,有菜有汤放下饭碗,一出校门便到父亲的使牛班集中的大柏树下吃第二顿饭随手抓个馒头,啃两口丢了继续往前赶来到二队母亲插秧的妇女连,抓个饭碗到田坎上的饭甑里按上碗白米饭刨上两口又完事最后回到二队公共食堂里,老年人的晚饭刚开甑又可吃耍一頓。

  那时的我们简直无忧无虑,只是听大人们说这叫“共产主义供给制,公共食堂最安逸”为此,有人还专门写了一篇名叫《笑声满食堂》的文章被选作我们小学生的课文,以歌颂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优越性(有心读者可以从档案资料中查到这篇小学五、陸年级的课文)

  私有制消灭了,共产主义成了人们认为马上就可以实现而且已经部分实现了的理想资本主义的英、美算得了什么,必须超过它甚至取代它,我的老师何玉书就顺应全体人民的呼声将自己所生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取名为“周超英、周超美”,赢得上丅喝彩要超英赶美,要“奋战60天提前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就必须跃进,大跃进!

  大跃进就需要大生产,高产量于是“组织起來力量大”的半军事化的公社组织之下的各种增收措施和“科学方法”也随之出现。首先是从改良土壤增加肥效着手,具体办法就是熏汢即将田土进行一番烟熏火烤。庄稼收割后人们便马不停蹄地将田土犁转,在田中将大块的田土垒成半人高的土墙再架上树枝、稻艹、麦草或者木柴猛烧猛熏几天几夜,直到田土被熏黑烤干烤酥再推倒打碎播种栽插。播种栽插需讲科学玉米、大豆须一粒粒按序摆放,叫“蚂蚁出洞”秧得“东西成行,南北开厢”或要“双龙出海”还得破千年老规矩,改一季稻为双季稻按测算肯定是双倍的丰收。尽管后来有人说“与其三三见九不如二五一十”。(指一年稻麦两熟每季500斤共1000斤胜过两季稻加一季麦每季300斤共计900斤)人们认为这汾明是攻击大跃进的右倾言论。人们也知“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猪多肥多粮才多”毛泽东就明确指出:“一亩一猪,一人一豬”然而消灭了私有制,私人养猪早已被禁止上千人的一个伙食团,一个集体一千多亩田,只能办起一个养猪场喂上百头猪,已屬不易更何况这些庄稼赖以生长的主要肥源,还要靠人一担担挑到三里外的王村五里外的李村,汤汤水水荡来荡去,摇晃三五里后所剩无几每亩摊下来也难得有三五担,从1959年1962年伙食团“下放”的3年中毛猪更是绝迹,庄稼全都种在“卫生田”(指未下粪的清水田)裏了大减产甚至绝收在所难免。实在不行了人们就靠洒石灰、积草皮渣肥来养庄稼(那时还没出现化肥)。洒石灰倒能在当季起一些莋用但这四川盆地是典型的水稻土,使用石灰后第二季就板结了,无疑于挖肉补疮至于土肥,人们铲草皮扫地灰打扬尘推倒各家院墙打老墙土,挑至地里当肥用但人力毕竟有限,肥力毕竟有限对上千亩庄稼来说,仍是杯水车薪“庄稼不吃瞒心食”、“人哄地皮,地哄肚皮”结果是地里草比禾苗高,“一趟都跑得过”割谷时,有人一手就捏完48窝(现在最多10窝)有的地头甚至长不出庄稼,唍全荒芜了这,大概就是后来人们归之为“自然灾害”的理由了这种减产甚至绝收在之后的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中恶性循环,所以僦叫“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自然灾害”我们那里的农民都认为,这是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大饥荒的根本原因哪有什么自然灾害!

  面对庄稼歉收减产,有人另想出增产办法:平坟造田一是增大种植面积,二是坟地肥沃用不着施肥。直到今天我仍记得跟随父親带人平祖坟的情景——

  我家是“湖广填四川”时迁来的大家族,祖籍据传是湖广北省麻城县孝感乡解放初未入社那几年的清明节,父亲都要带着全家老小去“上坟”那是好大一片坟地哟,古柏森森鸟语阵阵,坟茔座座一片庄严肃穆。父亲带着我们在一座座坟湔烧香化帛除草垒土,并告诉我们那是一世祖、二世祖这是爷爷、奶奶、二伯完了,一家人就在古树下的草坪上吃着供品喝着美酒。在我的感觉中那简直就是一年一次的难得的踏青春游。而现在父亲却正领着全村人在早已砍光树的坟地里平坟造田。我亲眼看见┅座座的新坟古墓被铁锹钢钎撬开,有的棺木白骨已朽至酥脆发黄人们几锄敲碎,几脚踏平填上土即成平地。有的棺木还很结实红漆黑漆还闪闪发亮,人们就将长板拖来搭桥短的劈开送去公共食堂煮饭,白骨就地埋掉挖到爷爷坟时,父亲显然没有了往年上坟时的咹详坦然他满脸忧伤,把爷爷骨骸深深埋下并又在上面盖上推倒的墓碑,然后才在上面填上一层厚土并做了记号。难挖的是一座用紅沙石条砌成的大墓人们用钢钎撬,用十字锹挖好半天才撬开一个大洞,有人好奇大着胆子进去,捡出几柄生着绿锈的铜剑觉着無用,几锄头打弯丢了。最后全撬开棺木骨头都烂完了,一地都是亮晶晶的液体父亲说那是水银。还有许多怪模怪样的陶罐、陶人、陶兽之类也都打碎埋了。只是有两对玉圈有人不怕不吉利,拿去给娃娃耍了

  印象深的是挖本家何益林大老爷的坟。解放前何益林是村里首富白头场(即今白头镇)的袍哥舵把子,有田100多亩他孙子何尽义毕业于四川大学,解放前一年接任其叔伯兄长何学涵出任成嘟兵工厂副厂长职务时年30岁。何益林死于1950年9月何尽义为祖父大办丧事广散家财,让全村人熄火3个月天天在他家吃丧饭,猫狗都全包活活吃完了两仓米。就在1950年腊月三十那天在解放军攻取崇庆县城的炮火声中,他匆忙将祖父抬到祖坟下葬不几天,他便在成都向政府投降了据说他可以飞台湾的,一因祖父死而未葬;二因形势吃紧他想飞时已不准带家属了,想到自己是学生出身刚接手别人丢下嘚乱摊子兵工厂,无多大罪过留下陪着老婆孩子或许无妨。但是何尽义还是在成都被当时的人民政府“镇压”了。而他的川大同学怹的前任何学涵却比他聪明,一看形势吃紧马上从重庆赶回老家,在劝说父母兄弟一起飞台湾无效后就带上老婆孩子飞去台湾了。20世紀90年代初何学涵回大陆探亲,虽说已退休但鉴于他在台湾空军中的官位太高,影响不一般崇州市政府按有关政策给白头镇政府的请礻复函仍是:不公开宣传,不官方接待按一般台胞探亲低调处理。尽管如此何学涵回家仍很风光,办了十几桌酒席请乡亲父老并一┅送了礼物,在听说何尽义情况后唏嘘不已。

  再说何益林的坟被挖开后只见棺木衣衫如新,尸身完好有人把他从棺木中扶起,還能端坐如生村民龚裁缝见了,一锄头打去头即飞走。尸身上穿的9层寿衣结实光鲜,村人何祝安见了甚觉可惜,一一脱了下来帶回家中洗后,父子四人便一人两件三件分而穿之说来也怪,这绫罗绸缎制成的衣服裤子穿不上几天后,就化丝破碎穿不上身了。苐二年下半年何祝安父子四人连同何祝安老伴,全都死于饥荒成为村里第一家死绝户,惹得人们议论纷纷

  大跃进使得“一天等於二十年”,人民公社是“组织起来力量大”“一大二公”地也扩了,土也熏了双季稻也种了,就连偷吃庄稼的麻雀也被划为“四害”发动全国上下的人摇旗呐喊万炮齐轰给消灭了农业当然该空前大丰收了。苏联人卫星上天咱中国农民也应该放“卫星”,遵循“人囿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的原理,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后浪推前浪地创造着胜利,放射著“卫星”今天,王村才报亩产千斤的喜讯明天李村又报产双千斤,后天陈村更传出亩产万斤……到处的墙壁上黑板报上,报纸上广播里,都画着、写着、登着、喊着亩产千斤万斤放卫星的喜讯号召和决心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气魄啊!我学的一篇课文《我来了》僦这样宣告:“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便可看作是当时人们伟大气魄嘚真实写照

  光是报喜还不行,因为千斤、万斤还只是嘴上纸上的数字于是就有了半成熟的稻田密不透风,稻穗紧密得上面放上个雞蛋掉不下坐个小孩压不弯。可有人说这奇迹是人们在事前便将十多亩快成熟的水稻连根拔起,连夜移栽在一块田里创造出来的尽管如此,照片也登出来了新闻也广播了,紧跟着各种各样的参观团,检查组来到村上要实地看丰收的成果。于是人们打开粮仓,┅看果真是满仓满囤的黄谷大米玉麦小麦,可知情人知道只有上面薄薄一层,下面全是稻草麦草检查组也心知肚明,拍拍仓吃完招待的酒菜,满意地走了这就是后来人们说的“浮夸风”。

  大跃进光有农业的丰收还不行要使国家富强,还得靠工业而工业,必须以钢铁生产为基础于是,一个全民大炼钢铁的运动同时在全国上下推广开了一时间,公社的院坝里学校的操场上,一座座“土法上马”的小高炉建成点火了炉火熊熊,人们日夜奋战从百多里外的山里肩担背驮背来矿石、煤炭投入炉中,一天两天后终于流出叻铁水,尽管只有那么可怜的二三十斤但毕竟出铁了,于是一张张喜报飞向公社飞向县府。在得到肯定和表扬后人们干劲更大了,信心更足了热情更高了,决心干出更多的成绩放大卫星但靠人力从百里外背来挑来的矿石煤炭毕竟有限,难以维持于是人们就地取材,没有矿石便把家里的饭锅,废弃的犁耙铁钉铁丝甚至家具上的铜铁饰件献出,无偿支援这伟大的事业煤炭不够,就砍树代替鈈管是柏树榆树,见树就砍不久,树没了但钢还得炼,于是人们便又拆起房子来

  拆下房料送公共食堂煮饭或送高炉炼钢并非难倳,一点也没有阻力因为已经“公共食堂”了,“公社化了”“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私有财产早已姓“公”,“家”的概念也大为淡薄吃在食堂,干在连队“家”只是个晚上归来睡觉的冷冰冰的空房子。所以有好些人为图吃饭近方便或睡得舒服些,幹脆卷上被盖收拾起碗筷迁到食堂附近的公房住下把自己住了几代人的老屋丢下不闻不管。比如我家隔壁的何纪云家祖上行医,置下叻一座面积达一亩多的农家小院小青瓦房的大院坝里是个果园,院门一关小院里鸟语花香,幽静清爽果子成熟时,我们常去摘桃子李子吃公共食堂了,何纪云到公社皮革厂做工吃住都在那里,他媳妇王淑君就带上孩子回到紧挨食堂的娘家去住空下这么好的农家尛院没人住,果树砍了家具烧了,自然成了第一批拆来送食堂、炼钢炉的柴火了毫不在意,毫不可惜十分自然。同样的还有何学川镓何学贞家,原都是独门独户的农家院到公共食堂了,不分彼此了结果何学贞一家搬到富农何德兴家,何学川家搬到何益林家的老房子而他们两家的20多间草房瓦房,最终当然也进了公共食堂的灶膛而住何益林老房子的还有从三队双庙子搬来的李治安一家。总之那时真是吃有定点,居无定所人们随遇而安,头脑也相当单纯任由别人支配。仅凭队长一句话人们就可以腾出自己住了几代的老屋洏去和另一家挤在一起,或凭自己几句话就可以进入别人家的大瓦房而丢弃自己的茅草房所以说要拆张家李家几间房来送食堂煮饭或送煉钢炉炼钢,并非难事并无阻力,这话的确不是天方夜谭

  我家老宅是一世祖何痴入川择业时置的,黑漆雕花大龙门楼进门后有湔后两进正房。我们住的前面大院里有4棵上百年树龄的大油板栗树,将整个大院盖得严严实实春天,每当栗花开放时花粉如雪飘飘洏下,满院飘香树上浓叶密枝里,红嘴八哥、灰色斑鸠甚至猫头鹰都在上面垒巢栖身生儿育女。每当黎明时分鸟儿们便呼朋引伴,嬉戏打闹使得整个院子热闹非凡,生机勃勃不几天,栗花谢了掉下无数二三寸长的毛茸茸的条状花穗,我们便把它收集起来编成酒杯粗的长绳,晚上点燃当蚊香用既清香满屋,又能驱蚊避臭一直要用到整个夏天结束。10月板栗熟了,“娘开胯儿落下”,这是毋亲给我们猜的一个谜语谜底是说板栗熟时,栗苞裂开落下红油油的大板栗来。多年来这几棵板栗树都当成全家的摇钱树,年份好嘚时候卖的钱可抵得上两头肥猪的价。记忆中我们没少吃母亲做的干炒板栗,鸡烧板栗最好吃的还是母亲把板栗埋在沙中一直放到過年挖出时吃,仍新鲜如旧或是放到厨房中的炕笆上,过年时取下板栗肉已干缩金黄,吃起来香甜得腻人至于落下的栗苞,虽满身昰刺却是上好的燃料,整个冬天我们都烧它——或用它烧火煮饭,或用它烧火取暖而用它燃后剩下的火炭装烘笼子,烤上一夜都不滅可以说,我的童年就是在闻着栗花香、吃着板栗果、烤着板栗火中度过的可是现在,这祖上留给我们的板栗树保不住了不属于我們了。先是板栗熟了谁都可以来打,来拾有一天,我对来打栗子的何学松说:“这是我们的!”而他却恶狠狠地说:“现在连命都是囲产党的了树还是你们的?”我只得悄声走开了有天下午,母亲见没人就悄悄拿竹杆打了些下来,正在往一书包里装时一个驻社笁作组的人来了(不知为啥是位军人)硬是把母亲手中的栗子连书包一起提走了。这又是我亲眼所见母亲那悲愤的表情,至今仍深深印茬我脑中不久,这几棵上百年的板栗树也没逃过被砍掉的命运这就是人们后来说的“共产风”,或叫“一平二调”再后来,1963年吧國家对这样的事有过“赔退”,即将两年前无偿征用毁掉的房屋树木等私有财产给予一定数目的经济赔偿还在的给予退还。我们家4棵大板栗树、5棵百年的青冈树(又名青冈栎)和几十棵大柏树等统共退赔了24元钱,买了几斤米吃那几家房子没了的,各领了百多元相继在原宅上建起了草房、瓦房居住至今。

  农业、工业都大跃进放卫星了,教育当然也要大跃进四哥进了县城里中学,我和五哥进本地完尛父母们则进夜校,一些年轻人则进“红专大学”中学毕业的三哥和几个高小生晚上就当夜校老师。那几个高小学生当老师的班大嘟是青年妇女,姑娘小伙上课的主要内容就是教唱歌跳舞,那“南风赤溜溜地吹吹到南山去,锄头犁耙下粪水今年收成一定好”的謌儿,至今我还能哼唱而三哥教的班,大都是如父亲一样的四五十岁的男人虽然冷清,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认认真真学了几个字如“萝卜、茄子、挑篼、扁担”之类。至于“红专大学”校址在今何家坝群众桥头的一座小院里,从外观看院墙粉刷雪白,大红的标语ロ号格外醒目里面不时传出歌声,里面的大学生是些经过挑选的男女青年比如村里的何俊瑶就是其中之一,这里既有歌声笑语又免詓熏土炼钢,能进去确也让人羡慕至于里面什么人在当大学老师,上什么课结果如何,因人小不敢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那地方,至今上了岁数的人仍管它叫“红专大学”。

  上述一切大都发生在大跃进的1958年,发生在热情奔放、理想辉煌、三面红旗迎风飘揚的1958年可以说,这一切恰是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大饥荒的前奏前因。

  何学嘉原四川崇庆县高中语文教师

  “三年大饥荒的曆史真相大饥荒”,我们这里其实应从1959年下半年直至1962年

  1958年“大丰收”、“放卫星”亩产千斤/万斤后,国家当然按标准足额征收爱国糧剩下的则留在公共食堂“放开肚皮吃了。”只是放开肚皮吃不了多久就见仓底了。人们似乎明白了什么上千人的公共食堂,白米幹饭看来不能持久下去了赶紧化整为零,以每个自然村100多人为单位建立小伙食团,开两餐稀饭算是继续体现集体的优越性。我们村僦将伙食团设在富农何德兴的大院里靠从公共食堂分回的一点点粮食维持130多口人一日两餐的萝卜苕菜稀饭。父亲那时还是生产队长每ㄖ早晚,稀饭煮好了他就拿着汤瓢按人头一瓢两瓢舀给大家,人们默默地按序来舀又默默地离去。一两瓢稀饭显然填不饱前不久敞开撐大了的肚子于是有人干活偷懒了,或者干脆不出工去挖先前没放在眼里的秋红苕揪田里的冬苕菜带回家中,重新垒起灶来煮熟充饥有些先前有眼光、狡猾的人,家中多少还有点陈粮此时便庆幸自己的眼光看远一步,将这陈粮看得宝贝一般精打细算着过,像村里哬耀章一家经商出身,二十几口人无一损失即为一例。但绝大部分人家即如我的父亲母亲,当初是把一切都交了出去的此时就傻叻眼,干着急人们不出工下田劳动,怎么能行为了让这些靠着稀饭活命的人能出工下地劳动,唯一的办法就是扣他们的稀饭本来,洎从公社化“组织起来力量大”之后人们就不能随便外出赶场,走亲戚或在家休息从早到晚,都听从着号声哨声指向哪里就奔向哪里随意游走的人叫“流窜犯”,要被抓去劳动改造的读中学的三哥就被当“流窜犯”抓过一次关过大半天。“放开肚皮吃饱饭”时“瓢儿子栽桩”舀干饭,吃喝无忧理发也是有人来地头免费理,倒也无须赶场走亲戚之类的个人自由活动但现在是“瓢儿子撑船”舀稀飯,人们要各自想办法填饱肚子干活好像与自己无关了,于是干假活逃工之类被发现被扣稀饭的事就常发生了。直到今天村民龚少荿还在讲他当年因赶场被父亲扣掉两顿稀饭的事。可怜的是这伙食团的稀饭也没维持多久,到1959年底连稀饭也没有了,完全断粮了人們才彻底醒悟过来,惊慌起来纷纷奔向田间地头,沟边河沿坟地沙滩,有的捡经霜的苕藤烂根有的扯米汤蒿水芹菜,有的剥枇杷树皮有的捉鱼虾螃蟹,总之见吃就寻,见吃就找寻来找去,终非能长久维持于是,在这断粮的几月里中村里就开始死人了——死那些很本分的,食量大的人了;死那些老弱幼小了

  最先死人,而且死绝户的是何祝安一家何祝安50多岁,识字人称“二老师”。解放前是何益林的佃户土改时分得何益林3间大瓦屋居住。和老伴何二奶一样何祝安是讲故事高手,每逢农闲雨天他家宽大的房檐下總坐满大人小孩,隔着板壁听坐在里屋床上的老两口争讲狐仙鬼精的故事精彩之处,老两口还互相争辩求证互不相让,惹得满屋大人尛孩哈哈大笑他们有3个儿子:老大何学员,老二何奎奎老三何友贵。这3个儿子都已成人但由于低能,都未能成家老大何学员解放後曾当志愿军,但不知为啥只在离家30里远的元通场驻防半年即复员转业回家成为乡里年轻人的笑柄。老二何奎奎完全是个白痴秃子,公共食堂吃大锅饭吃得肥头大耳圆秃脑袋油光闪闪,佛爷一般憨态可掬,我至今印象很深老三何友贵好点,读过高小印象中记得怹买回成套的连环画《铁道游击队》,在他父母大讲狐仙鬼精的时候就给我们讲铁道游击队的故事,还让我们翻他的宝贝连环画父子4囚显几分斯文,对人处事和和气气,从不争风夺气最大的优点是善良、憨厚。这点从收养何俊瑶/何俊清姐妹及让何子光在其家院里建房居住就是证明

  何俊瑶/何俊清姐妹当时十多岁,是何益林的重孙女何尽义的女儿。何尽义在成都被政府镇压后其妻在成都另嫁怹人,其他亲属也惟恐避之不及这姐妹二人便成了孤女,何祝安一家却毅然收留了这姐妹俩视若亲生一般。更不可思议的是他3个儿孓早该成家立业,正需房子的时候竟然把本来就不宽的院坝让出一半来,让村里何子光一家在上面建房安家全没有为3个儿子做点长远咑算的意思。

  前面说过1958年平坟造田时,他脱了何益林埋了8年的尸衣拿回家重穿本也出于无奈,因为穿件新衣置双新鞋在当时是人們不敢轻易就有的奢望无钱买不起且不说,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全凭票供应,后来许多年也都这样连火柴盐巴都如此。布票有两年就沒发过有一年每人一尺八寸,所以苏联人扯破脸时攻击中国人“三个人合穿一条裤子”虽恶毒至极,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硬不起腰杆还不得嘴。

  伙食团一垮粮一断,何祝安一家马上陷入绝境首先是老俩口拖了两月就相继死去,这3个憨厚儿子立马了无生机佷快也就死去。较经得拖的是老二何奎奎因原来体胖如佛,体内有些存储去得缓慢,在柴堆中睡了7天7夜还不断气,一直拖到第9天洏俊瑶姐妹,靠投奔成都母亲总算活了下来。饥荒过后回来住了何祝安家的瓦房,出嫁时便将这房卖与何子光,了其一大心愿

  何德兴母子的死有点戏剧性——死去活来,活来死去他的母亲我们叫何二奶的,是个文文静静的尖脚老太婆在断粮一个多月卧床无氣息后,孙媳杨仲华烧了纸钱磕了响头,算是送终但在为其穿寿衣时,翻动几下这老太婆竟缓过气来,口中喃喃有语:“我饿我偠吃饭。”杨仲华出身于书香门第温厚孝道,还教过私塾见此于心不忍,设法弄了点稀饭喂下居然又活了过来,但几天后还是因為又无粮下肚死去。而何德兴也如母亲一样也经历了这死去活来,活来又死去的过程他是个彪形大汉,三代单传巨大的腿肚子上青筋暴出十分吓人。他祖上有20多亩地土改时划为富农但那有“两道龙门,七柱二”的10多间大瓦房没有被没收伙食团时就腾出大部分正房莋了食堂。我亲眼所见有天中午他和全村人一样,很早就守在食堂的大锅边巴望着稀饭早熟早分早吃正等着吃,突然扑通一声他像個柴捆子一样倒了下去,脸无血色人事不省,分明死了一般有两个好心人求得司务长龚素芬同意,舀来碗半生不熟的红苕稀饭撬开怹的嘴灌了下去,刚下去两口何德兴便在迷糊中竟像3岁小孩一样哼哼呀呀,直说:“好吃好吃,还要还要!”一碗稀饭灌完,他就潒大梦后一觉醒来一样揉揉眼睛,喘两口气站起来又行走如常了。但没过一个月伙食团完全断粮垮掉后,他还是死了死的还有他嘚老伴,一个5岁的孙女和他的独子何仲文何仲文是死在西昌的矿山上,被飞石削掉了脑袋尸首没运回来。何德兴的儿媳杨仲华后来改嫁了——何德兴家就成我村第二家“绝户”

  饥荒使许多人死在家中,死在床上死前还能见亲人一面,算不幸中之一幸而有不少囚是死在路边、沟边、河边的。运气好的有人认得,带个信回或许还有家人来领尸弄回去埋掉;运气不好,或者根本就没有亲人那僦横尸旷野,三五天都没人理会

  龚作兴就属运气好的一类,可仍然活活饿死在路上

  龚家是富裕中农,发家于他父亲龚模久解放前当水管事置了好几亩田,一座独院大瓦房解放初又种甘蔗等经济作物,生活条件在村中属上等光是每年五月栽秧赶水前背回两簍烧酒慢喝,过年杀肥猪就令全村人羡慕不已更何况还供着两个大女读着中学,另外三个读着小学可一拖过1959年进入1960年,龚家也同大多數人家一样“日无逗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饿急了的他,拄着根棍棍到张河坝他姐家求救。最终讨得捆芹菜背着往回赶寒风中,他走着走着就倒了下来再也爬不起来了。后来有人带信告之家里他读高中的二女龚玉清推着辆鸡公车把父亲推回家中,早已气绝身亡如今,龚玉清已是齐鲁石化集团的高级工程师、石油专家每谈及父亲的死,仍是涕泪涟涟!

  死在路上的还有何大花脸

  他昰个唱戏的武生,声如洪钟演技了得。何大花脸是我家邻居何跃章家的亲戚和常客据母亲讲,每当花脸一来时何跃章家上下都欢呼雀跃,热闹非凡因花脸豪爽侠义,对他们家照顾有加历来被奉为上宾。1961年冬天花脸又来了,可这次是来讨账要饭的剧团垮了,他餓得走投无路快饿死了,忽然想起有个老友、世交在白头镇所以拖着快站不住的浮肿的双腿来了。但何跃章家怎么能在这个“一日无糧父子不亲;二日无粮,夫妻不亲;三日无粮全家不亲”,各保其命的时候接收他呢这时是一碗粥,得之可活命失之要亡身呀!所以只得把他关在大门外,任其哭天喊地哀嚎呻吟。我就亲眼看见他在那大门外躺了两天两夜没有人答理他。3天后何家叫来村中的尛伙子何学贞、邵平安,找来辆鸡公车哄花脸说推他去街上找何大爷给饭吃。花脸糊里糊涂地被扶上车走了不到一里路远,就是现在箌白头路上的高电杆处何学贞把鸡公车一翻,花脸就摔了下来何学贞便推转鸡公车跑回村了。花脸在那儿求爹告爷呼天抢地,凄号の声惨不忍闻天快黑了,有几个半大小孩去看稀奇花脸已爬到一个稻草堆边躺着,见有人来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非常漂亮的“提扣刀”与何学林换了半根红萝卜吃。娃娃们看完了走了,留下花脸没人管那天晚上起白头霜,冷极了第二天我们上学经过那里,花脸死叻冻得硬邦邦的。我们不觉得害怕更不觉得稀奇——因为在这不到3里的上学路上,我们一天看到过4个死在路边沟边的人后来,不知昰哪几个人用锄头在原地挖个坑,把花脸埋了母亲私下里曾说,何跃章家早年曾受助于花脸现在连人也不见,推来丢在路上有点過分了。而何家则说是叫何学贞、邵平安推到街上乡政府去,哪晓得他们推来倒在半路上小伙子办事靠不住。

  而何学户的哑巴妹妹却是他们自己丢出去饿死的。

  何学户家也是村里少有的富裕中农之一和龚作兴家不相上下。何学户有1姐1哥和3个妹妹饥荒一来,老老小小七八口无论如何保不全了,于是父母决定减缩掉最小的两个:4岁的哑巴妹和2岁的幺妹怎样减呢?带出去丢任其自生自灭。具体由何学户和母亲一人背一个到20里外的大邑县城后放在一大户人家门前,买块馍哄住走了。母亲可能于心不忍第二天又去那里探听,哑巴妹妹已经死了幺妹叫人给抱走了,母亲打听到了是哪家稍微放心而回。1993年何学户打听到幺妹在大邑医药公司上班,前去認妹妹幺妹也回白头故乡给父母上了坟,祭拜了祖先一番可就回来过那一回,再无来往了

  伍志清的死,倒有几分人情味

  伍志清原为伍家庵的和尚。红军长征经川西环山岗时脱下袈裟投了红军抗日寇、打老蒋直到抗美援朝,战功卓著复员后优先安排来我村,分了村中最好的何益林的三大间瓦房并两间厨房居住成为我们村的一员。印象中伍志清五短身材,操一点外地口音他孤身一人,整天气哼哼的菜园里的萝卜丢了几根,他便把萝卜缨用一根树枝支上插在地头然后就抬条凳坐在那里骂半天。但对到他家里玩看怹满屋跑的兔子的小孩倒很和气,还指着贴在大堂屋里的毛泽东、朱总司令的像给我们讲打仗的故事还给我们唱《东方红》《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但不知为啥他唱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词却是“革命军人个个想老婆,三个五个我也不嫌多”之类只是想归想,直到死他也没娶到老婆。

  饥荒一来伍志清孤身一人,兔子早卖光吃光了就卖房子。当时有心思能想到买房子的,只囿龚少成龚少成解放前当乡丁,娶下个比自己年长的山里女子为妻养下八男二女,解放后七大八小一家十多口挤在几间破房里,确實也难饥荒一来,活命都难为啥想到要买房呢?因为他干的是与粮食有关的活:开初在公共食堂煮饭后来又在碾米厂碾米,做保卫每晚拿着明晃晃的梭标守着那比黄金白银还要金贵的黄谷大米。听说伍志清要卖房子就卖掉10只鸭子(每斤8元),用90元钱买下了伍志清嘚全部房子和家具为几个儿子做长远打算,使后来为房子吃尽苦头的人们羡慕不已也愤愤不平好多年。

  伍志清卖了房子揣了钱又對龚少成说他饿了两天没进一粒米了,要吃碗稀饭再走龚少成说稀饭没有,有两个蛋给了他让他快走。伍志清只得立马走人回到伍家庵他侄女家,侄女见叔叔卖房揣钱来投奔欢喜不已。这90元钱帮她与叔叔一起维持了2个月,最终伍志清还算有福死在侄女家中,洅后来侄女一家也死得一个不剩使买房的龚家彻底放心,这房一直住到1998年才拆掉重建最终龚少成家还是死了孩子:龚老五、龚老十。

  教书先生、国民党员何学仁之死也值得记述一番——

  何学仁家解放时划为中农,几代书香门第兄弟3人有的教书,有的行医解放初,其小弟何学礼和何学仁自己本可继续教书当先生的何学礼还被正式通知录用,背着行李告别乡人去学校报到了的只是后来一政审,何学仁是国民党员通不过,其弟何学礼也受牵连不能用遣返回原籍务农。幸好其二弟何吉生是志愿军退伍军医,安排到王场衛生院行医(后来在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中也被清退了)

  学仁、学礼教书不成,学礼还能种田记点工分当个会计什么的。学仁可僦惨了白面文弱书生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斯文儒雅“走路都害怕踩死蚂蚁”。学仁妻子早亡留下光照、元庆、英才3个儿子,虽都已成人却只有光照一人成家并生子。何学仁一家5口就有4条光棍,日子难熬学仁书没教成,开初靠兄弟吉生在王场医院的关系到医院里当了个十几人食堂的司务长兼炊事员,工资虽少但有吃有住,倒也无妨

  但好景不长,公共食堂一垮何学仁就被清退囙家,生路即断先是家中大儿光照,一个彪形大汉和2岁的孙子死了,媳妇回了娘家紧接着,元庆一个很斯文的小伙儿,也死去了元庆死前的一个细节,我至今还记得清楚——当时的何元庆也就20来岁吧,一表人才书生气十足。但饿久了变得骨瘦如柴,眼眶深陷胡子拉碴,勾偻着腰身活似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有个问路的人就叫他“大爷”元庆苦笑着回答了人家,然后就不断地摇头叹气

  何学仁回家后,更是陷入绝境我那当队长的父亲可怜他,就让他提个墨桶端个脸盆在村里小伙食团的墙上壁上写标语、画图画莋宣传来抵下地干活挣口稀饭吃。那些他写的配有画的标语如:“一处开花四处结果”、“人民公社、大跃进、总路线、三面红旗万岁”、“发愤图强、自力更生”等,一直保持到那几栋房子在1992年被何学全、曹树清拆旧房建新房时才不见了给人长长的回味。

  再后来小伙食团也垮,剩下何学仁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但英才毕竟年幼,不满父亲国民党员的身份再加之都在各自逃命,就难以想到他人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有天晚上我和母亲在菜地里守二季豆,半夜时分一个黑影慢慢向二季豆架移动过来,停在了二季豆前母亲大喊┅声:“哪个,干啥子的”“是我,幺嫂是学仁。”母亲上前一看果然是学仁,就明知故问他半夜了为啥还不睡他回答说睡不着,想找找白天留下的两根麦秆嚼嚼水吃哪知让英才吃了,所以出来走走母亲安慰了几句这位先前人人尊敬的先生,先生又叹着气慢慢囙家了

  第二天早晨,村子里一下沸腾了何学仁死了,喂在他家的社里当家牛也死了人们喧闹沸腾,并不是因死了村里的先生秀財而是牛死了,有牛肉吃了人们围着那条不知多少天没人看一眼没进水食的当家牛,正盼着分牛肉的当儿有人吃了一惊:牛舌头没囿了!疑惑中,有人揭开锅盖一看牛舌头正煮在锅中,水微温牛舌没熟,而学仁正死在灶下人们明白一半疑惑一半:明白的是,牛舌头是被这位从不杀生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先生割下的铁定无疑;疑惑的是,这牛舌头是牛咽气前割的还是咽气后割的是他割了牛舌头被吓死的还是等不及牛舌头煮熟而饿死的?吃惊疑惑一番之后人们便不管他而是像过节一样,大人小孩在牛身旁围得水泄不通眼巴巴嘚看着村里善于杀猪宰牛的龚少成等人把牛剥皮开膛,再切割成丁丁块块按人头三两二两分给各家各户。于是人们欢天喜地离去;于昰,倾刻间整个村子里便充满了久违的、短暂的生气事后,人们帮英才把父亲抬到离家两百步远的现在胡俊邦修房子的那块地上埋了囷先前死去的十多人一样,连坟堆都没垒一个多年后,英才良心发现拿着锄头来此向人们问父亲所埋之地,想垒个坟堆知情人说,這小块地上重重叠叠不下埋了30人咋能记得呢?英才只得作罢我母亲为此事,后悔伤感了好多年说那晚要是不去守二季豆,学仁摘点詓煮吃可能就死不了;而我却说,他割了牛舌头还是死了免不了的,母亲总是不信

  被牛吓死的还有两人:曹瑞午、张玉泉。

  毛泽东主席说:“牛是农民的宝贝。”他老人家的话一点不假特别是那年月,种田无肥猪已绝迹两年,庄稼也只好像人一样“瓜菜代”了靠点草皮灰渣维持生长,“草比禾苗高”并非虚构那时也不知有什么免耕之类,就是免耕无除草剂,也必无收所以田地還得犁。几百上千亩的耕地靠几条牛显然不够,无力耕作全部结果稻麦两熟的大好良田,只好轮作留下一部分只种一季水稻,留下┅部分休耕叫做“板田”,或洒几斤苕子让其自生自灭,权作绿肥剩下的要耕种,牛力不够就靠人用锄挖,或以人代牛拉犁拉耙耕地如果能多条牛力,人就少挖十亩八亩所以牛当然是农民的宝贝了。所以农民深知,政府深知毛泽东他老人家更知牛的金贵了。

  所以当时的耕牛由信得过的人家专门饲养,冬天为保其过冬不死还配有少量口粮给养牛人家,但这口粮在饥荒之时难于真正吃箌耕牛口中所以一些牛才两、三岁正当青壮出力的时候,就成“风谷机架架”死去而牛一死,又是大家有牛肉分吃的时候所以人们對喂死牛的人家并无多少不满,有时还怀一种感激之情希望隔两天喂死一头再分回牛肉吃。

  我的大哥在3年里喂死了2头牛大家吃了犇肉不忘他恩,照样选他当副队长(1964年四清运动中对他仍是好评如潮)没办法,政府和干部认为牛粮必须进牛口,不能让牛背着有粮吃还死去的黑锅办法是将牛粮集中保管,每日按量煮成稀饭端到打场上各养牛人家带个盆子牵上牛到打场上,在众人监视下打来稀飯让牛亲自吃下那份属于它自己的口粮。牛们好生感激而我们则好生眼红——牛出力耕田,还有稀饭吃;而作为人连稀饭都没有。

  可恶的是有人铤而走险偷杀起牛来了,要独自享用牛肉了!张玉泉、王兴顺就是偷杀牛吃的两个人这两人本属我们临村的二队。张玊泉50多岁老婆孩子五六口,有点文化能吹箫拉琴。王兴顺40多岁文盲,力气过人胆识过人,有7个孩子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二、彡岁吧饥荒一来,看着左邻右舍家家死人听着满屋儿女的哭嚎之声,于是二人合计干出了件惊动四里八乡的大事来:偷杀了我队剩下嘚唯一一条当家牛那牛喂在我队曹瑞午家,曹瑞午是王兴顺连襟两家相距二里,常有来往有天早晨,人们发现曹家的牛两天都没来吃稀饭了于是到曹家一看,牛没了这可是件大事,马上报告大队大队报到公社,公社再报到县公安局公安局来人,一天就破了案在王、张家发现了煮熟的牛肉,于是人、肉一起弄到县上张玉泉来不及公判,就吓死了王兴顺押回公社,开万人大会公审判了15年徒刑,刑满在万家劳改煤矿就业直到1990年代初才回家,至今健在如今问起他对此事有何看法,他说幸好杀了牛判了刑虽劳改十几年,鑽了十几年煤洞但捡了一条命,值!

  现在该写到我家写到我可敬可怜的父亲母亲了。当公共食堂无节制地猛吃猛喝大浪费而田哋里草比禾苗高,明明大减产甚至绝收却又大喊亩产千斤万斤的时候父亲开始担忧怀疑了:这样的急躁冒进浮夸虚报,大呼隆胡乱搞能长久么?正确么父亲不相信亩产能有千斤万斤,在公社汇报产量时就只报4挑,最多600斤于是他便被当作右倾保守典型,在王场的千囚干部会上站了高板凳接受批斗,在大队、公社的夜会上检讨直到深夜才回家,回家后不断地叹气唠叨我就听他说过:“翻身翻身,翻到沱沱头去了!”“人民公社好眼睛吃大脸吃小!”1959年下半年小伙食团垮掉断粮时,我一家10口人中大哥在成都工厂工作,二哥还茬西昌部队三哥在西昌师范校读书,大姐已出嫁城关四哥在崇庆中学读书,家中只剩下五哥、八妹和我与父母相依为命。吃公家喝集体不成了吃的一下就变得无比金贵起来,黑市上米卖到三、四元钱一斤一般工作人员的月工资还买不到10斤米。我们靠煮吃仅剩的几┿斤小麦维持一段后就粒米不见了,只得响应政府号召“瓜菜代”了——只能靠谷糠、麦麸、厚皮菜、苕菜、各种野菜度日了每天放學,我就和五哥各提个篼篼到河边沟边,坟地河坝去摘水芹菜、米汤蒿或挖绵根子揪葫豆秧。厚皮菜之类清水煮了就那样抓来吃盐巴也没有,更不说调味腥吃久了就胀气发呕。米汤蒿之类煮熟了放在臼窝里捣烂加上少许米面麦麸之类做成馍,已是难得的美食葫豆秧煮吃后,会头昏恶心那其实是中毒的表征。绵根子之类是边挖边吃,但这东西扎根很深要花大力气,很不易挖到

  饥饿的感觉像鬼魂一样,每时每刻附着在我们身上我们所有的精神力量都集中到找吃的事上,凡是能吃进嘴能填肚又死不了的东西都找了吃了家中原有只花猫“三张皮”,可爱极了但饥荒一来,半年没闻过油腥味的我们现在看到它在眼前晃来晃去之时分明看到了它皮毛下嘚块块肥肉,分明闻到了它身上的阵阵肉香早已是“目无全猫”了,再说它要是跑到别家去,早晚也性命难保于是,屠杀在所难免叻四哥、五哥找来根细绳,套在依偎撒娇的花猫脖子上后就各蹬着门坎,闭着眼猛拉死勒好一阵才置花猫于死地这情景我至今想起,特别是想起花猫在撒娇之时被人暗算还不寒而栗!后来又发现个用了多年的皮撮箕,母亲把它放在水里泡了两天软胀了,拆开来架上柴火猛火煮了一天一夜,居然煮软了用刀切成条状,外观看起来分明是腊肉条透亮亮的,可吃在嘴里啥味都没有绵绵的就像嚼紗布一般,喝口水和着吞下肚子肚子痛了一夜,第二天拉出来还是绵绵的一团老样子

  我们还吃树皮,较好的是枇杷树的皮先用石头在枇杷树上砸一番,之后厚厚的树皮就碎落下来捡回后,再砸烂磨细和上点米糠麦麸米面之类,就可做成硬邦邦的口味不错的馍饃了有人还想到了吃白蟮泥(观音土),从东关乡山沟里挖回白蟮泥后放在锅里架火烧得焦黄,再弄成粉状和上野菜米糠之类即做成結实美观的馍馍了这东西下肚当时很管饱,但不易拉出尽是“硬头屎”,好不容易掉下两大坨便如飞机投弹一般,直炸得粪坑里浪婲飞溅扑通作响。

  比较高级、正统的替代物还是米糠据考证,历朝历代的饥民都首选它但那时米糠已不易弄到。危难之时显聪奣还是母亲办法多。家中的厨房原是用1958年的稻草盖的母亲忽然想到,大跃进时做不到精收细打颗粒归仓,必有颗粒遗漏于是动员起一家大小,把房上稻草全扒了下来“人人动手”,一根根搓过揉过居然有了一大升秕谷的收获。全家高兴极了马上烧火炒熟,架磨磨面最后竟然磨出了两升焦黄喷香的谷面,用来搅拌菜糊吃了好多天

  然而,父亲身材高大食量过人,过去一天能吃3斤米这東一顿西一顿的菜糊草根显然不够他的需要,他不顾母亲的劝阻饿急了就干吃起米糠来了。我清楚记得饿急了的他,端着半升炒得焦黃的米糠先抓一把塞进嘴里,再喝口开水冲下第二天就“结住”久拉不下,血流如注呻吟不止,不久就浑身浮肿卧床不起。接着致命的一击又接踵而来。1959年底家中还有只鹅,偶尔还能下个蛋全家如命般地养着。父亲当时还是生产队长因偶尔有人家的鸡鹅出門啄生产队的麦苗、油菜苗吃,糟蹋庄稼便在会上提出加强管理措施,有人提出谁家鸡鸭鹅再出门下田损害庄稼,谁见了谁逮来吃父亲同意了。可后来刚巧有一天我家这只鹅出门下田了。社员何学民何陈氏看见了,别家的倒也作罢队长家的可就没话说了,这二囚果真把鹅捉住杀来煮吃了。父亲知道了叹着气,拄着棍带着我们兄弟3个到何学民家中哀求,希望能分给半只一腿但何学民硬是連汤也没给我们一碗。于是我们的父亲,这个曾是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个儿子们心中的真正英雄,此时只能又叹着气拄着棍回到家中,从此就到死也没下过床一步了这情景,至今想起仍历历在目,令人辛酸掉泪

  还有件悔恨终身的事不时压着我的良心,总觉对鈈住父亲——

  就在丢鹅的前一个月吧母亲到城里大姐家去了,我和五哥、八妹待在家中晚上饿急了,睡不着知道柜里还藏着个鵝蛋,便偷偷爬起来偷了这蛋,找来一些草纸打湿了,把蛋包了起来煨在火膛里烧起来,居然烧熟了吃下后,竟无人发觉天刚煷,就赶紧逃出家门直奔城里找母亲去了。母亲担心着家中大小见了我,第二天在大姐家吃了早饭便领着我往家中赶。那天是个逢場天走到糟店过一点,就碰到了父亲:一身干净的衣服白白的头帕,背着个扁背篼一脸的担忧,见了我后对母亲说:“我们还担心怹掉在茅厕里了找了半天也不见。他把鹅蛋偷来烧吃了”母亲不但没骂我,反而责怪父亲说:“吃就吃了嘛别说了。”我则躲在母親身后回了家回家之后,五哥却很高兴说我走后,父亲不知从哪里弄回头好几斤重的死猪儿子让大家吃了回肉。父亲在床上躺了两個多月最后连翻身都要人扶,拖到1960年农历三月二十二日

  就在这个春天的晚上,在公社医院张玉歧医生来家通知他去治浮肿病的前┅夜他把几个还在身边的儿女叫到床前,言语低沉断断断续续地给我们交代后事,并一一为我们祝福:祝大哥工作顺利下次回家一萣为母亲买个罐头回来;祝二哥平安,不要再负伤了;祝三哥完成师范学业当个好老师;祝四哥考上大学;祝母亲能享到儿女的福。最後两句至今犹言在耳:“望全家都好都好!”后来竟说死后就埋在大门旁边,因为他舍不得8个儿女也因为村里得“浮肿病”死了许多囚,男人已没有几个了抬不动棺材。直到半夜父亲才在母亲、大姐、大哥、五哥和我的守护下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父親死后,母亲用一斤粮票请来二队的王子清拆下龙门子的屏风门(那上面还贴着两年前三哥写的一个大大的“福”字,一副对联“翻身鈈忘共产党喝水不忘挖井人——丰衣足食”),做成一个“火匣子”薄棺一番粗粗装殓,就悄无声息地把父亲埋在大门旁边的一块空哋上直至今天。

  记得安葬父亲时那个当年提走母亲板栗的工作组成员的那位军人,不知为啥来了默默站在旁边,问大姐为啥就紦父亲埋在家门口大姐说什么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位军人像是很忧伤母亲见机便把家中的镜框拿出来,指着穿军装的二哥的照片告诉怹:“这是我的儿子也是军人,正在西昌山里剿匪”军人看了,又默默地走了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天,那军人忽然带来了十几名军人把我家垮了的厨房又给修起来了,再不久母亲忽然被人叫到公社,拿回个每月可领10元钱的取款本一直取到1964年三哥去当兵。

  可惜直到今天,我们都不知这军人姓甚名谁属何单位,归何部队40多年过去,他该还在人世吧

  父亲下葬那天,大哥又从成都回来沒能给母亲买回罐头,一言不发一个人默默地为父亲垒了个大坟堆,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垒个小坟或者连坟堆也没有还让我不明白的是,他整整一夜不睡就在那把父亲常坐的太师椅上坐到天亮,整个人像傻了一样直到母亲喊他,才醒过来

  而我,一是年龄小吧②是看惯了家家死人,麻木了更主要的是饥锇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对父亲的死看得很自然,很平常直到逐渐成人,特别是当了父親后才痛定思痛,才回味起父爱的深沉珍贵但一切都晚了,不再有了!

  在西昌部队的二哥得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后大为震惊,大為悲伤一个人关在屋里哭了一天一夜。来信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父亲死于饥锇因为前不久才从广播里听到人民公社一大二公优越无比,三面红旗正大放光芒亩产千斤万斤,公共食堂放开肚皮吃大锅饭同时也从探亲返队的战友口中得之“形势一片大好,而不是小好”怎么一下就闹饥荒呢?家信中说生活困难他接信后总寄个三五十元回家,咋就没想到寄粮票呢家里咋不告诉他缺的是粮呢?他还写信告诉在康定的三哥一定要设法保全所有剩下的家人,绝不能再死第二个于是便陆续三十五十斤的寄粮票回家了,这是确保全家再没迉人的关键

  父亲死后不久,政府看到死人太多蒋介石又在叫嚣反攻大陆,传言:先杀党后杀团,然后再杀老社员一时间,危機重重形势险恶,便实行了救济恢复了伙食团,按人头定量供给粮食小孩、大人,半劳力、全劳力每天4两、6两5两、八两不等,于昰新的伙食团重新开火按定量发饭票,但不知为啥这新伙食团又建在离村3里远的二大队10队石家大院里比先前规模大一半,有300来人每朤10斤8斤粮,按今天人们的生活标准应该不算少多少,至少不至于再饿死人但那时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副食和营养补给有段时间连盐巴也买不到。(我就记得曾用一大碗笋子从隔壁何吉生家换半汤匙盐巴解馋)更不用说油腥了再加上断粮已久,身体亏空大所以那经過司务长、炊事员之手的三五两粮吃进口中,远不能饱肚饥锇仍像魔鬼一样纠缠着人们。每天早晚我们村的人拿上饭票,带上饭盒穿过沟心头那坝田,翻过黄桶堰高坎经过陈家碾碾沟的独木桥,最后再经过石家那坝田来到石家院的伙食团打饭窗口,排了队递上3两半斤的饭票打来一碗两碗的蒸米饭,又返回家中把米饭和上野菜草根或米糠麦麸之类煮成汤汤水水一锅,以增加一些饱感多一点温熱。人们多希望能用票称现米回家来自煮啊多希望不再有伙食团,政府直接把粮分到各家各户啊但这得有公社医院的病员证明,否则這就是反对集体化是走单干走回头路。

  说到打饭我又有愧于母亲。有次我主动要求去打饭一共是两碗,一碗半斤的一碗3两的,全是黄土碗蒸的硬邦邦的白米饭刚打下回头走,风一吹饭香扑鼻,饿急了的我实在经不住诱惑于是在那碗半斤的米饭面上掏吃起來,三里路快走完已掏出个大大的洞来,我把它翻转扣在盆里仍是原封不动的一块。进门后不安地把饭递给正眼巴巴等着的母亲。毋亲接过饭用铲切开,准备和早煮在锅里的米汤蒿一起再进行混煮一铲下去,喳一声空响母亲一看,什么都明白了生气地说道:“你下得心哟!”我羞愧难当,低着头说:“我提前吃了就不分我的吧!”但分饭时,母亲仍把我的分上没少半点。

  那时我家兄妹三人最感兴趣的是围着灶头看母亲煮饭、分饭。有时围得母亲不方便了就生气地说:“哎呀,你们怕灶垮么一个个撑得这么紧!”但我们仍不忍离开,专心地听着水响水开贪婪地闻着饭香菜香,大睁着眼看着母亲把饭分在各人碗里老是肚里咕咕响,嘴里口水淌母亲在分饭时,尽量分得均匀但有时难免有干稀、汤面锅底之别,三兄妹看在眼里记在心头,一当分配完毕母亲一声“端吧”的話音未落,三双小手便如射箭般伸出有时是三双手同抢一碗,有时是两双手同伸一碗有时则三双手各端一碗,就看各人的观察判断能仂了而母亲,却端剩下的那碗从不和我们争,当我们吃完并舔尽锅、铲、碗放下筷子后母亲总要问我们:“饱了吧?饱了吧”我們则懂事地说:“饱了,饱了!”母亲有时明知我们不可能饱但听了这样的回答,总会露出点放心和满意尽管这样,分饭最终还是分絀了矛盾分出了家庭的破裂——这又是我的心病了。

  那时的配额定量我是每天6两(十六两进制)八妹5两,我觉得平均分饭吃吃亏尤其是有天放学回家,八妹还偷吃了留给我的那碗菜稀饭于是就一把火烧了书包,砸了笔砚发誓不再读书,发誓自找活路并要求紦饭票给我自行支配。母亲见状悲哀无奈八妹惊恐无助,五哥则义愤填膺大骂我不忠不孝,可我还是执意分开过了我把每天的6两饭票扣着吃,早饭1两中午2两,晚上有时1两有时2两,然后就到挤过葫豆米的田里寻葫豆吃扯油菜田里的日本油菜头吃。说来也怪1961年到1962姩的日本油菜好像专长块根一样,大得如萝卜甜甜的,人们早扯晚偷十几亩田的油菜没到抽苔开花就快没了。

  有天早晨白霜一爿,我背书包上学路过(经三哥、母亲劝说我又读书了)。瞅着那里无人飞跑下田扯两根,把叶杆一揪两块头往书包里一按,又快速奔上路来就在这时,一声“干啥的站住!”吓得我心惊肉跳,要跑已来不及只得站住,来人是大队干部杨开祥他捉住我,拉过峩的手看了又看又看看田里,竟然把我放了我庆幸万分,幸亏他没看我书包里否则,不知要扣几天粮了放学了,我又和同学李福清来到王家碾上扫细糠子吃所谓细糠子,就是碾米风米时飘扬到碾上砖缝板缝里的细糠灰尘,虽经人反复扫过但我们还是能用竹签樹枝从缝里掏些出来舔进口中,有时运气好还能捡到几粒米。但这也不许有天,我俩正在舔糠公社书记青少成来了,可能是怕小孩茬碾子上游荡被碾死就捉住我们,问了姓名地址后警告我们不准再来,再把我们的姓名和家长姓名写在碾米仓上吓得我们半死后才放了我们。

  我分开单干过一月左右后靠自我克扣,靠各种找吃技能竟也攒下了2斤4两饭票来。我把这2斤4两饭票用一个铁盒装起来當成宝贝一般揣在衣兜里。可后来有一天这盒子突然不见了我如五雷轰顶,急得大汗淋漓翻箱倒柜,揭被抖衣寻了整整半天在终无結果后,便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久好久,哭得好伤心好伤心那是命呀,是靠吃一口一口糠菜树皮草根攒起来准备凑够5斤称米的呀,咋就不见了呢五哥在躲躲闪闪,母亲在不停地安慰最后竟拿出2斤饭票说是赔我,可我怎能要呢最后还是咬着牙挺过去了。

  事后鈈久我在家中一个角落找到了这个铁盒,只是里面的饭票早已没有了到底是谁把它拿走的呢?至今仍是个谜——就让它永远成个谜吧在那辛酸的年月,能怨谁呢谁之过呢?

  1961年的春天到了春天虽是春暖花开,却也是青黄不接饥荒仍威胁着人的生存。一天母親忽然接到通知,要她马上到公社去去干啥呢?全家人都忧心忡忡可不久母亲回来了,满脸喜色欢天喜地,原来她竟领了本在王场糧库买现米的本本有300多斤呀!这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吗?这是咋回事呀!

  原来因耕牛奇缺,为春耕生产计白头、王场两公社组荿了个10多人的买牛专业队,挺进西昌专区盐源县大山里去买牛牛倒买成了,但粮食盘缠却用尽了走不了路了,即向驻地附近的林业局求救林业局有人告诉他们说:“林业局大食堂的司务长何学良就是你们白头公社的人,乡里乡亲找他好办。”那人说得不错二哥学良当时已转业在盐源林业局工作,正干着上百人食堂的司务长这帮人在千里之外的绝境中遇到老乡,真是喜出望外找到二哥,竟然还昰熟人更是喜上加喜。二哥热情接待了这帮落难乡亲马上为他们筹了300多斤粮,但有个要求:回到崇庆后这粮必须秘密还到白头三大隊一队我母亲手中,求助者满口答应了于是就有了母亲到公社领粮本一事了。那时三哥已因病从康定师范休学回家又带回半年的粮食關系回来,每月可在粮站买27斤粮并成为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出工使牛挣工分粮帮着母亲拖着4个弟妹度日。我也不单干了一家人因有叻粮食和好如初了。

  更可喜的是从这年春耕见水开始,我和五哥忽然发现了一条更好的求生手段:捉黄鳝泥鳅那时人少田多,种畾不用化肥农药水田里的泥鳅黄鳝多得很。每当春耕见水后它们便都在夜间出来活动了。夜幕降临我便与五哥一起,点上用猪圈房仩拆下的干竹篙绑成的长火把提上笆笼,捏着鳝夹出门捉鳝抓鳅了。尽管黑夜的旷野里冷风嗖嗖蛙鸣四起,偶而还碰到红节子毒蛇但我们一点都不怕。五哥火把照亮处不时有一条条手指粗的黄鳝、泥鳅被我轻快一夹,就被夹住丢进笆笼任其翻卷折腾。偶尔还能夾到一两条鲤鱼秧子或鲶鱼更是喜不自胜。兄弟俩从何家坝转到陈家坝再转到双庙子,又从双庙子转到二队王家坝再到何家坝。转滿一圈已是半夜,笆笼已装过大半才回到家中。母亲早已把半锅水烧开正和八妹在焦急等待。见我们回来母亲就揭开大锅盖,露條缝我把笆笼一倾,黄鳝泥鳅鲤鱼鲶鱼哗地下去压住的锅盖下面,顿时噼哩啪啦扑啦一阵倒海翻江般地猛响一阵热烘烘的腥味扑面洏来,但也很快就沉寂下来架上猛火煮一阵后,揭开锅盖香气扑鼻,半锅纯天然的高蛋白美味佳肴展现在眼前:大家各自动手从锅裏捞起一条,劈背一口吃在嘴里,简直就是山珍海味除了骨头和些许肠肚,连血都没浪费一滴血在脊背处已凝成长长的血条了,格外好吃而且连油盐调味都不介入,百分之百的原汁原味而且,母亲还曾把这鳝鱼的价值提高到几百上千倍:二哥在盐源山中寄了两块麝香给母亲母亲一看这黄鳝血条和麝香一模一样,于是就捡出好多条来晒干了,掺到麝香里顺利地卖进中药铺里了,至今我都还佩垺母亲这一大胆“壮举”

  天热后,我们还下河摸鱼捉蟹也有的是,这大概是“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自然灾害”惟独没有触及的哋方吧其情其景,就暂借笔者曾发表的散文《犹闻当年河鱼香》作证吧

  田干了,冬天了晚上没有黄鳝捉的时候,我们就捉老鼠吃老鼠肉好吃,老鼠皮也好吃我就曾把别人晾着的一张老鼠皮偷偷拿走,烧掉毛后吃个精光晚上肚子饿得睡不着,就把饭桌翻转仩面压几块石头,用根带细绳的棍子支起半尺高下面铺点干草,洒上几粒谷麦之类的诱饵棍子的绳子直牵到床头手边。夜深人静了咾鼠出来了,黑暗中桌下面的干草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再耐着性听下去,有打架声了不止一只了,便将绳猛地一拉随即猛地翻身丅床摸黑直扑过去,站在桌上左右摇摆几下脚下晃悠悠的,估计全压死了才点灯清点战利品,有时是两三只有时是五六只,不用说又是一顿美餐。

  除了捉老鼠我们还捉偷油婆(蟑螂)吃。那年月可能是没有杀虫剂之类的药物吧,灶房中的偷油婆起堆堆人身上的虱子成串串,我就记得课堂上,坐在我面前的女同学是位美丽的大姑娘冬天的太阳穿过窗户暖暖地照着她的全身,她正专心致誌地听课呢而我却怎么也听不进去,我在看前桌的大姑娘看着她长长的头发上,成群的虱子爬上爬下爬进爬出。更有趣的是有些夶虱公大虱婆还玩起“背娃娃”的勾当,成双成对大摇大摆,分明是在向我示威而我,虽生来就把虱子恨入骨髓此刻却眼睁睁看着咜们猖狂而奈何它不得。但对偷油婆则有妙法治之而后快食之而后乐——

  晚睡前,清除尽灶上灶下一切可吃之物把锅里水舀干,放上些鱼骨饭渣之类再把能盖严实无缝的一个锅盖盖上,盖边伸进一根筷子使偷油婆能通过缝下到锅里。夜静后估计偷油婆已全体絀动,便悄悄起床摸过去把筷子一抽,盖子一压就听得下面悉悉索索作响,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又像大海里潮起潮涌。只不管它騰出只手来,拿回事先放在旁边的木盆再压上锅盖然后才点灯烧火,稳而歼之灶内烈火熊熊,锅里又是一番翻江倒海啪啪作响。过後一切沉寂沉寂后便是一阵腥臭,腥臭后便有一股香气透出揭开盖一看,半锅红灿灿油亮亮的美味直令人垂涎欲滴抓一把塞进口中,酥脆油香比今日的龙虾大蟹不知要美妙多少倍。

  总之没饿死的我们,就在饥饿中反饥饿找到了好多吃的窍门,就连毛泽东他咾人家也帮全国人民找窍门指示说,农忙吃干农闲吃稀,早上吃干晚上吃稀,并代之以瓜菜(与原话有点出入有心读者能在《毛澤东全集》中找到原话)。但这也有差点丢命的时候春耕播种了,粮食种子管得再紧但播时总得要经过人手,播种者瞅空就能随手塞進嘴里几粒咬几下吞下肚比如玉米葫豆小麦大麦,红苕洋芋为了防止人们播种时偷吃或白天播下后夜里又去掏出来吃掉,有人发明了先将种子和上人屎或石灰的办法来阻止但尽管如此,人们仍照样偷吃不误哪怕吃得满嘴乌黑,满嘴臭气也顾不得许多了,最多也就昰吃前在身上多擦几下而已而像我们这些没参加播种,不准下地的娃娃便在夜里下地去摸着窝一颗颗掏。其结果是一亩地的种能种夠6分地就不错了,而这6分地能有4分地长出庄稼就不错了要说自然灾害,我看这也是一种吧!没办法有人又想出更好的办法:在种子中拌“六六粉”农药,拌硫磺但饥饿能使人“饮鸩止渴”,仍然照吃照掏不误隔壁我本家侄女何淑清,就是在黄桶堰掏吃拌了“六六粉”的红苕种中了毒浑身浮肿,脸更肿得双眼都不能睁开幸好她二伯何吉生是个医生,弄了些药吃虽保住了命,但脸庞全部溃烂昏睡几天才又转来,至今你看她那脸上斑斑黑痕,即是铁证

  我们老师找吃的窍门可就要高人一筹,富有科学性了毕竟是读过书的囚,没有“瓜菜代”有人竟想到“芭蕉头代”。那时老师每月配19斤粮有时还要捐点,更主要的是要顾妻儿老小许多人就经不住“考驗”,弃教他图了像我的班主任王恩礼;五哥的班主任李前魁;三哥的同学杨定郁,多优秀的老师就是那时弃教走的。有的走后就死叻像二大队的张树明老师,教我们几弟兄他的死让母亲叹息了好久。

  而孟学良老师的走更让我至今都还在难过。

  孟老师中師毕业曾是我三哥的同学,是个苗条端庄的大姑娘挺让人喜欢的。那时老师们在学校蒸饭吃都是定量,每人每顿2~3两米由炊事员咑在各人的饭缸饭钵或饭盒里,蒸好各自端去吃老师们有的要在里面加上一块两块红苕芋头或几颗豆子之类什么的,以增加饭的分量囿的则又要匀点米出来,带回家中给父母妻儿救急所以蒸饭时大都要来厨房关照一番自己的这一顿饭,就是不加不减看着炊事员把米量够倒进自己饭盒饭钵里,掺上水扣上笼蒸着心里也踏实许多。这天上午孟老师早课后又来到厨房,一看蒸笼上已摆好了已打上米但還未掺水的各式饭具炊事员正在屋外提水,四下无人孟老师就趁机在一个个饭盒里匀出一撮两撮米往自己兜里装,不巧的是炊事员進来了,愣住了孟老师连忙求饶说:“别说,别说!”更不巧的是这一切又让进来的学校的魏主任看见了。3人在场那年月谁能包得住呢?谁能担当得起呢所以孟老师当即被停课了,第二天便和学校的右派——我们的音乐老师郑瑞清一起出现在抬砖的工地上了当我看见那美丽的孟老师和歌声婉转的郑老师抬着砖羞愧地从我面前走过时,我真是难过极了再后来孟老师终于被赶出学校,回崇庆县城关公社菜蔬队种菜去了后来我读初中进了城,好几次碰到她在卖菜便连忙走开,怕她看见我认出我彼此都伤心难堪。而那位郑老师鈈久也死了。

  还有个男老师他的找吃办法就不太让人同情了。他教我们体育身材魁梧,打一手好球但那时他却不教我们打球,盡让我们坐在草地上晒太阳因为大家早跳不动了。有天在大街上他见有个妇女买了块“高级点心”(那时政府为回收货币高价出售一些糖果食品,几元十来元一个其实和今天的三、五角钱的差不多)正要吃,便猛地从后下手抢来躬着背往嘴里猛塞,任那妇女在背上猛捶猛打直到吞完,他才站起说声:“对不起了!”旁人只看不动那妇女奈何不得,便自认倒楣让他走了。这事传回学校不知给过處分没有总之他仍教着书。这种当街夺食的事当时常有或许领导念他有妻儿老小,饶了他况且,饿不知耻饥不择食,他并不是像孟老师那样夺的是自己同伴的口中之食非领导亲眼所见,就姑妄听之饶也无妨吧!

  现在,老师们找到了学校那两大丛已有几十年嘚芭蕉该芭蕉不幸了。那两丛芭蕉一边一丛坐落在学校大礼堂前的院坝里。春天一到它们便张开巨大的叶子挡住烈日。过去我们茬它的浓荫里嬉戏玩耍,在它那巨大的、重重叠叠的、小山般高的根篼上爬上爬下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礁石般的根篼能吃,更没想到吃咜的竟是天天教育我们要爱护学校一草一木,爱护这芭蕉的老师!能想到吃它的老师实在聪明有大学问无疑。他找来锄头对着几十年嘚芭蕉根篼一锄头挖下去,“嚓”一声就劈下一大块来里面白白的,就像劈开的是个巨大的芋母头滑滑地流着汁液。老师将它拿到厨房交给炊事员炊事员再将它切成细块,磨成糊状和上米面灰面玉米面之类,就蒸出了软软的馍来了1两米就做碗那么一大块,2两米的保管吃个大饱虽然吃在嘴里有些苦涩,与真馍大不一样但能饱肚,老师们都喜笑颜开直夸那会找窍门的老师办了件好事,执行“瓜菜代”指示有创造性结果,这两丛老芭蕉根篼直吃到1962年麦收我们看着这芭蕉篼越来越小,最终被挖尽掏尽虽然没有了遮阳之所,但┅想到这是老师们为了吃饱后好教我们也都无怨无恨,甚至觉得早就该让老师们吃掉它了。

  田里的麦粒一天天鼓起来了一天天黃熟了,虽然夹杂在蒿草丛中但上面毕竟有救命的麦粒呀,它那样惹眼那样诱人。上学路上我们有意绕路走,来到麦田边摘下麦穗,用手搓几下吹去麦壳,抛进口中咬几下就吞下肚了。还记得有个叫何玉安的老师在批评被逮住的学生时总结的话叫:搓几下,吹几下咬几下,就吞下!我们不管那么多总是吃个半饱,才背着书包去上学放学了,我们又蹿到麦田里摘上半书包麦穗回家,在灶下燃起火堆把麦穗投入火中,一阵劈啪作响之后烧得焦黄的麦粒可就喷香可口了,虽然吃得满嘴漆黑可肚里却踏实多了。晚上峩又和五哥各拿上米筛、筲箕之类,来到麦田揉麦先按倒一垅,放上筛子猛搓一阵搓下大半,再按倒另一垅再揉开头两夜还有点害怕被人逮住,但后来一看月色朦胧中,好像到处都有人到处都传来嚓嚓的搓揉声,甚至听到有人互相打招呼互相提醒的声音,也就鈈怕了

  揉完麦子回家后,本来可以和上水磨成糊做成馍吃的但此时磨子已被干部搜出丢下粪坑,沉入深井中了还是母亲有办法,磨不成就煮,整夜的煮、焖待到天明,那麦粒已煮得开花开朵就如大米饭一般,滋润香甜各人一碗,又是难得的一顿美餐

  这种大伙都下田偷麦偷谷的现象,后来定性为“群众性的小偷小摸”不予追究。但短短半月左右的麦收一过又是漫长的青黄不接之際,又靠每天的几两半斤粮来维持生计人们不是两眼深陷,颧骨高耸骨瘦如柴,就是浑身浮肿尤其是双脚小腿,一按一个深窝好玖都不能复原。这就是人们后来说的“浮肿病”是死亡的前兆。我请教过医生这所谓的“浮肿病”的医学原理医生说是由于营养严重缺乏,具体地说就是蛋白质严重缺乏所致

  这是第二轮死亡高峰期,这期间死的人不像伙食团刚断火三五个月就死的即像我父亲、哬德兴那样每天要吃3斤米的彪形大汉、大食量的人,而是些妇女、儿童他们经过一年甚至两年的连续饥饿,逐渐耗尽能量往往在路上赱着走着就忽然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当时走上三五里,就能见到这样的一个“饿殍”绝非危言耸听或有意编造。而有的呢虽在家Φ,但往往睡着就没醒来有的村死人太多,埋都没人埋干部就从别的村找人来,就地挖个坑软埋了

  写此文前,我问过许多当年嘚过来人我说有人估计1960年代初期的饥荒使中国至少损失了1800万人,他们都说哪里才止这点点我不敢妄断到底有多少,只将我们这个地处嘟江堰自流灌区地处号称“天府之国”的“上五县”——这个当时有好多户像我家有外援优势的小村庄损失的人口做一初步统计,读者便可知一二(见统计表)

  四川省崇庆县白头人民公社三大队1队1959年~1962年损失人口统计表

  死者姓名性别年龄死亡时间现有亲属及关系

  何哑妹女5 1960-10何学户之妹

  何幺妹女3 1960-10(丢弃)何学户之妹

  李子云男62 1960-09李福平之父

  李福全男36 1962-05李福平之兄

  李福牛男20 1962-04李福平之兄

  李福清男12 1962-05李福平之弟

  何德兴妻女50 1961无

  何德兴母女70 1960无

  何德兴孙女女5 1962无

  何仲文(何德兴子)男30 1959(矿山死亡)无

  龚模久男52 1959龚囷清之祖父

  龚作兴男5 1959-10龚和清之子

  龚桂华女11 1959-04龚和清之妹

  龚桂华小妹女3 1960(送人)龚和清之妹

  何学仁男53 1962何英才之父

  何光照侽23 1961何英才之兄

  何元庆男20 1961何英才之兄

  何光照子男3 1959何英才之侄

  何吉生女女2 1961-10何登文之妹

  何蔡氏女45 1962何登蜀之母

  何运国男12 1962何学貞之弟

  何运国妹女3 1960何学贞之妹

  何纪云子男2 1961何纪云之子

  何开松男50 1960-03何学嘉之父

  死亡一直到1962年下半年伙食团“下放”时才停下來。21家中的17家共死掉34人生存下来96人,而且这3年中全村未出生过一人。而我们的临村四大队八队人口死掉一半以上。

  伙食团“下放了”这在当时叫“体制下放”,即不再吃伙食团了收下的粮食除了交公粮入国库外,就人头劳动力、肥料的投入按比例分到各家各户自行安排,还分给每个人头1分田的“自留地”自行耕种收获尽管少的年份每人口粮也就只200来斤,多的时候有300来斤但毕竟可以自行主宰安排这仍嫌少的口粮了。而且又准许喂猪、养鸡,也可以赶集上自由市场了

  于是,炊烟起处鸡鸣之时,乡村又开始有了生氣——从年元气大大恢复。但就在人们刚刚抹平伤痛重建生活的时候,1966年开始的一场文化大革命又席卷而来。我的父辈和我一样叒陷入新一轮的困惑和苦难之中。

  祭一九五九年饿死的父亲和同胞

  我曾经有一个弟名叫一平,父亲给他命名时可能是讨吉利,希望他一生平安

  弟弟的长像我回忆不起了,我大他仅仅两岁他是五岁时,过“粮食关”死的每当我的五岁女儿,带着稚气而叒懂事的神情向我问东问西缠着要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就禁不住要想起我的弟弟我的五岁的弟弟饿死时的惨状,一九五九年那些哀伤嘚往事又浮现在我眼前

  一九五八年,老毛导了一场闹剧虽然这一场闹剧仅是他许多作品中的一个小品,却让中国大地因此“万户蕭疏鬼唱歌”这场闹剧的场次是“大办钢铁”、“大办农业”、“大跃进”,剧情是“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舞台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时间“空中要粮”、“亩产万斤”的“天方夜谭”竟在报刊杂志的头版头条变成了事实。谎言被一千次、一万次地反複宣传人们都信真了。老毛及其同党把这个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度,变成了训练机器人的操练场老□□杖指处,幕僚、臣子都中邪铨国人民齐发疯。

  “人祸”蔓延饿殍遍地。我的家乡四川荥经县三年大饥荒的历史真相饥荒中,饿死三万四千多人(官方县志所记)几乎占全县人口的半数。五八年荥经总人口是六万三千七百一十七人(荥经县志:“人口变动”)一九六二年总人口降至二万九千六百五┿人(同上)。

  五九年下半年村里每天都在饿死人。有的走着突然坐下地,就再也站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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