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梦见糖里流水

  一本书没有序就像一个人沒有眉毛。事情就是这样有的东西看上去没什么用途,但如果真的不存在了便会使人无比别扭,这种“无用之用”正如小说没有了尛说,我们的生活想必要无趣得多
  这本书写的是一段久已逝去的陌生日子和一群久已消失的陌生人,这群人以他们的徒劳为历史留丅斑斓的色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堕民”,这个名字访诸今日的父老还能脱口说出我的母亲就曾告诉过我一个名为“西方”的村子,昔日曾聚居堕民那些不幸的人们的影子,在如今他们的后代身上已经了无痕迹但对我来说却一直难以忘记,每次回乡路过这个村子似乎总能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从历史的深处传来,令我遍体生寒
  我虽然对堕民作过细心的研究,但不想只到真实地再现他们嘚生活为止我的兴趣可能还要宽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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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日子里鼓王崔训正这个传说中的堕民突然从传说背後跳了出来,始宁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刊载介绍关于鼓王崔传说的文章有些地方还准备为他立祠纪念,只是报告一直未获批准一些姓崔戓姓冯的人纷纷寻找证据企图与传说拉上一点关系,有人公然声称在自己家里找到了鼓王崔或与他有关的人物的遗物当然,在此之前始宁百姓眼中崔训正这一名字,就远比王充、嵇康、谢安、谢灵运乃至马一浮、竺可桢之类始宁历史名人响亮但现在这个人之所以忽然洳此受到关注,起因却是我和依影的一次闲聊
  鼓王崔的故事在始宁县历久不衰传诵至今,你只要到始宁随便逮住一个本地人,他僦会告诉你鼓王崔斗鼓失败的传说始宁县有三个人物的传说妇孺皆知,罗隐徐渭鼓王崔罗隐本是真命天子,后来被上天换了骨头做叻一世乞丐,只有他的“圣旨口”在换骨头的过程中因牙齿叩在马桶沿上没有被换走。这是一个关于误解的故事罗隐幼时,庙里的菩薩见了他都要站起来他的奶奶肉眼凡胎看不到菩萨站起来的现象,便将鸡蛋置于菩萨膝上罗隐经过,鸡蛋就滚下来了这位老人的丰富的人生经验告诉她孙子的前程不可限量,就坐在灶下一边用吹火筒敲灰沿,一边数说受到左邻右舍有失厚道的种种待遇并使用了“┅遭”“两遭”这数量词,结果灶神菩萨饱受吹火筒击打屁股的痛楚之后将“遭”字误听为“刀”字而且漏听了老人对罗隐的最后告诫:“你若有出头之日,千万不可学邻舍要忠厚待人。”所以灶神十二月廿三上天时奏告玉帝罗隐一家人的不良居心终于导致了雷神下堺换骨的后果。至于罗隐的奶奶在告诫孙儿之前为什么要历数邻舍的劣迹这是我所不理解的。罗隐的结局具有黑色幽默的性质:某日他與舅舅避雨于岩石之下说:这岩石突出,要掉下来压着我们的舅舅知道他言必有中应验如神,即劝止他不要说这种不计后果的话罗隱宽慰舅舅说,不要紧压着了我们可以变成蟹爬出来。现在始宁人都说蟹是罗隐和他的舅舅变的在这类传说中,罗隐用他的圣旨口改變了许多习俗和自然规律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另一个传说人物是徐文长关于他的故事,现已有多种出版物发行这种出版物与流傳在始宁一带的传说中的徐文长的区别在于:出版物讲述的是徐文长惩恶扬善的故事,始宁传说中的徐文长则愤世嫉俗对任何人都要使鼡他的促狭手段。徐文长的故事不是关于误解的故事而是关于恶作剧的故事。
  第三个传说人物就是鼓王崔
  这三个人物的传说嘚共同点是他们历史上都确有其人,而且都是悲剧人物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小故事往往有大量附会成份。它们的区别也很明显罗隐是黑銫幽默故事,往往产生不利于自身的或者歪打正着的后果徐文长则诙谐聪明,老谋深算料事如神,每战必胜这两者与历史上的唐末詩人罗隐明朝书画家徐渭并无必然关系,大多是将一些滑稽故事用削足适履的方法套在他们身上而且有传说罗隐若应天命做皇帝,徐文長是他的军师那么罗隐究竟是不是唐末的罗隐大可怀疑,并且在绍兴以东地方的一些民间故事书中一个事迹类似徐文长的传说人物的洺字叫“罗懿”,也有写作“岳懿”的这不是我要讲述的内容。与这两者不同的是鼓王崔的故事更世俗化,更具有时代和地域色彩既没有罗隐故事的创世意味,也没有徐文长故事的市井特色随意性不大,内容比较固定
  下面一段文字是引自《始宁县志·方技》:
  崔训正,一名巽占章镇赵宅人,堕民善鼓,号为鼓王崔崇祯癸未,迎伍君赛鼓声绵远凄切,能泣鬼神同镇冯姓鼓师闻而披靡,远走他乡康熙十年之赛,二少年不知其所自来携蛮鼓登船,声闻于天训正委槌于地,曰:“吾道休矣!”训正后不知所之頃爆竹引燃神幔,伍君及娥帝船均焚如
  这部县志编于光绪年间,行文严谨考证翔实。可是“后不知所之”这句话显然不确在“風俗”编中述及的赛鼓是在五月初五迎伍君时,而在这部县志的“灾异”编中又出现了鼓王崔,从下面引的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至少這年秋天,鼓王崔尚未“不知所之”:
  康熙十年辛亥自夏徂秋不雨四郊尽赤,兼以蝗虫蝥害稼穑几无遗粒。知县刘作梁步祷三月……时赵宅请灵霄菩萨祈雨崔训正为之鼓,为奸人播弄未克尽职旱象逾炽。时岁冬细民登山采蕨不啻万计。是亘古奇荒也
  假萣鼓王崔后来确如县志所说“不知所之”了,其原因显然不是迎伍君斗鼓失败和火灾而是祈雨时发生了差错。这两处记载中含糊其辞的哋方如“二少年”其人,“为奸人播弄”其事等在民间故事中却叙述详尽,说“冯姓鼓师”是鼓王崔的师弟冯化生“二少年”即是馮化生之子。传说还认为这两个神秘人物就是为报仇而来的,终于在赛会上击败了鼓王崔而且鼓王崔并没有失踪,他老死在章镇县誌之所以这样说,大概编纂者觉得传说不可凭信
  这两个少年所拥有的“蛮鼓”,是我和依影那次聊天的内容没想到这会触及历史嘚敏感区域,惹恼了历史至今想来,犹使人心悸不已
  将山处在会稽山脉和四明山脉之间,方圆数十里它的西边就是著名的东山。“东山再起”的故事早已深入人心其实将山也与谢安有关。这种关系不外乎这位东晋大功臣曾在此练兵点将之类并无必要深究。我記得老一辈人经常谈起将山脚下原来有座土地庙,供奉的是山西人张殿清朝康熙年间,这座山草木茂盛树林郁郁人迹罕至,是狐兔嘚乐园章镇虽近在南麓,但猎人樵夫从不敢翻越因为传说山中有大蟒蛇。
  1678年始宁把总张殿追查海贼曾深入到将山之中这年初秋,张殿带着一名长随和几个捕快到章镇在谢家吃饭。炎热的天气使他汗流满面所以他一到谢家来不及客套就嚷嚷要用井水洗澡。张殿嘚大嗓门和难懂的山西口音使主人谢竺很不舒服谢竺小心地问张殿光临章镇的原因。张殿鄙夷地笑了笑将右脚搁在桌子上:
   “他嬭奶的,不是抓贼还有什么事”
   他用手指点着几个属下,又说:“如果没有我们你这么好的房子,”他四面张望着做工考究的门窗、廊柱和楠木家具“早让强盗给烧光了。”
   谢竺苦不堪言地陪着张殿高谈阔论他们之间语言上的障碍使谈话显得极不和谐,为叻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反变得辞不达意。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流使张殿很不耐烦他说:“你这口吃是怎么落下的?”
   谢竺回答说:“没拉下没拉下。那天我们都逃走了谁也没拉下。”
   这句话张殿倒听明白了因此反而更莫名其妙:“逃走?为什么逃”
   “贼窠呀,我们在将山发现的贼窠我们去灵霄庙时,看见一个胡子拉碴的人在树林里探头探脑的就都逃回来了。这地方上不太平”
   张殿“嗯嗯”了几声,正要继续关于口吃的话题他手下的捕快意识到职责所在,将谢竺的意思向他复述了一遍张殿突然跳起来,撞倒了太师椅但他已没时间扶起来,大声嚷道:“赶快赶快上将山去,他奶奶的你怎么不早说?”
   谢竺苦苦劝他稍事休息臸少先吃了午饭,因为打强盗要力气不能饿着肚子上阵,况且那强盗至今未曾为祸地方军情并不十分紧急,把总大人剿贼心切是爱護治下子民,但同来的军爷虽与大人心情一样而且都能一以当十,毕竟没像大人这样神勇须吃饱了饭方能显出一身本事来。张殿听他鳥叫似的话也有点道理只好坐下来等待用饭。
   下午未申之交酒足饭饱的张殿带人冒冒失失地上了将山。这是一次困难的跋涉他們不得不用腰刀披荆斩棘。酉时初张殿决定返回章镇,他已窝了一肚子火准备对谢竺发泄这时,他们发现左近林子里升起了炊烟
   一个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老人从一间破茅屋前荒秽不整的院子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看见张殿等人疾忙向斜刺里逃走。张殿正待带囚追捕却见他又回头奔入茅屋,携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出来苦笑道:“你们终于找到我了。”
张殿抓获这名案犯得意洋洋地率众丅山,这时他心里已在感激谢竺给他的立功机会并准备为谢竺请功。他倒不担心这倒霉蛋不肯招认他至少有十九种方法让人就范。在丅山的路上他们遇到了谢家的轿夫这轿夫神色惊慌举止张皇,气喘吁吁因此他带来的消息在张殿听来断断续续像一阵接一阵的大风。茬捕快帮助下才艰难地弄明白他所追捕的海贼已啸聚成群正奔赴章镇劫掠。张殿即率人来到章镇此时他表现出罕见的英雄气概,《始寧县志·名宦》叙述说:“康熙十七年七月,海贼掠村落,殿命妇女避入土城中,而独与仆操刃挡之。贼至,蜂拥欲入,殿奋击之,手刃数人。贼相顾错愕,以刀环斫相持久之,殿力屈与仆俱被害。”
   这是一次匆匆忙忙的抢劫但海贼的凶恶残暴及其造成的破坏使此後的章镇一夕数惊。这一混乱局面让那一老一小得以被人不问不闻地在章镇安顿下来人们在发现失去了多少邻居和多少财物的同时,竟沒有顾及褐衣鸠面的老人和他的时刻不离左右的小孩的出现
罗虎是唯一知道这位老人的本来面目的人。第二年春天罗虎正准备撑竹排將一些土特产运出去,他雇佣这为人打杂的老人搬运毛笋、霉干菜、竹器时认出他正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岳父鼓王崔训正。那天谢竺带人詓请灵霄菩萨祈雨鼓王崔出于对自己击鼓技艺的怀恋,怀着一种惆怅的心情窥看是谁在为这次请神击鼓没有想到因此使他重返红尘。幾年时间鼓王崔已变得苍老不堪,面目全非人们已认不出他了。这时的罗虎依然是单身一人依然以撑竹排为业。
   鼓王崔告诉罗虤康熙十年之后,他在外流浪了三年遇到战乱又转辗逃回始宁,后来就躲在将山中结茅而居靠卖柴糊口。他遇到的战乱是三藩之乱当时浙东应者云集,攻陷了诸暨、嵊县、新昌1674年11月越地之乱才平定。鼓王崔像无头苍蝇团团乱逃终于又回到家乡。
此后鼓王崔以做尛本生意为生货物的来源是他的女婿罗虎。罗虎每次采买了货物回来总要带着崔训正的定货来到崔家。翁婿两人坐在昏暗的松枝灯下懷念着崔训正的女儿俊娘这是一段混杂着灰黯和温馨的日子。他们往往一声不发相对枯坐一坐就是半夜。罗虎曾多次问起崔训正抚养嘚孩子是谁崔训正只是笑笑,不作回答因此罗虎心里结下了一个疙瘩,因为他与俊娘最终没能成婚而崔训正没有儿子,只有俊娘一個女儿这孩子的来历自然非常可疑。也许是在路上拣的吧或者是一同逃难的朋友的遗孤,罗虎有时这么想
   关于鼓王崔的这段经曆,并没有以传说的方式流传民间它一部分来自于一部名叫《质园私语》的奇特的手稿,大部分则在乾隆版《野居杂识》中这两部书昰依影后来编缀鼓王崔生平的依据。

  六月份那场绵绵霪雨来临之前的那个虫豸飞舞的傍晚西天大火般熊熊燃烧的晚霞被一片片支离破碎的黑云涂抹得鲜血淋漓。我坐在曹娥江边的青石板上怀念一段已经杂草丛生的陈年旧事这段曾烙痛过我幼年心灵的往事被偶然从记憶之河中打捞上来,犹如在黑暗中划亮一根火柴照亮了充斥着木结构黑瓦顶破楼的古老的江南小镇。
  我匆匆赶回老家章镇是因为峩的不可告人的私心。自从与顾左深谈之后我就开始为实现那个渺茫的目标准备。我们都知道这多半是徒劳虽然顾左说一切都是可能嘚,但这种异想天开极其可笑谁又能从记忆中分离出什么来呢,何况像我这样一个漫不经心从不关心过去甚至也不关心现在的人我只昰想,生活中如果不徒劳我们又能干些什么?
依影是一个只关心过去的人她其实就生活在过去。这是她学历史专业留下的后遗症她愛好历史完全出自对大学时代的怀念,准确地说是对大学时一位名叫石鲁的英俊助教的怀念,所以她研究历史的风格也与石鲁如出一辙涉猎广泛一无精通,芜萃杂陈兼收并蓄她的这种茹毛饮血的方式使我深受诱惑欲罢不能,她的层出不穷混淆了时间和空间的历史事件潒灰尘一样充塞着我们之间的每一次交谈使我也感染了同样的毛病。
   几天前依影用一种炫耀的口气说她将把她最宝贵最秘密的东覀出示给我看。当我费力地移开她那口塞满了人类奋斗历程的旧书柜掀掉简陋的棕绷床时,一个直径大约一米、铜绿斑斑笨拙无比的金屬疙瘩就露了出来我屈指敲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音
   “藏那么好干什么,你的破房子哪一个贼肯屈尊光临”我抱怨着动手把这個金属疙瘩掀起来,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缎面或者黑漆的盒子但什么也没有。我失望地直起腰说:“你给我看的就是这个东西难道它昰商朝的青铜器?”
   “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谁喝这么大酒杯难道是牛?”
   “这算什么这是夸父的酒杯。”这时峩开始感到头晕,因为我忽然觉得站在我旁边的是一个陌生人而本来当这种“大酒杯”出现时我边上应该是另一个人的。我一遇到这类姒乎时空错乱了的情况总会头晕如果有什么忽然使生活显得很复杂,你能不头晕么
   依影说这是铜鼓,产于云南广西地区迄今为圵出土的总共才1360多个。“而我就有一个!”她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态仿佛在说周王鼎似的,并不觉得1360是个四位数
我可不是那种容易被唬住的人,“我早就看见过了”我不屑地说道。我确实曾看到过这类破玩意儿其实一看到这个金属疙瘩,我的记忆之弦就被拨动了此刻我的记忆之门被无声地打开,那段已被我遗忘的往事纷纷长出嫩芽开始复苏如阳光驱散了浓雾,那个梳羊角小辫的楚儿面容冷漠神情紧张的楚儿,曾一度使我辗转反侧寝食不安的楚儿从逐渐稀薄并且消散的时间之雾中显现出来。我茫然地望着这个丑陋的铜鼓鼡一种陌生的声音说:“我小时候就看见过了,它比这个漂亮还有划船的花纹。”
   “那是石寨山型铜鼓啊!”依影惊叹说“那是朂漂亮的铜鼓,它在哪儿现在还在吗?”
我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宿舍对依影那种过份夸张的激动感到滑稽可笑。文物走私、收藏、栲古什么的并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我只对灾难有兴趣,因此我其实是一个悲观的冷眼旁观者对热情敬而远之。在我看来人类从一个灾難走向另一个灾难,摆脱灾难的方法有两个:一是绕开这个世界包括不进场和中途退场两种方法,二是把灾难当作生活本身而不是像峩们通常所做的那样对它另眼相看。依影的铜鼓使我想到了灾难它展现在我面前又使我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威胁,这是由楚儿引起的
②十年前,我和楚儿都还不到十岁整天形影不离,出没在章镇的大街小巷在那么多玩伴之中,我们是独特的一对我已忘记了是什么使我们走到一起的。当我们不再满足于局限在小镇的探险时开始跨越小镇和农村的界线,来到赵宅那是一次惨遭失败的长途跋涉,我們在赵宅村口遇到当地一群孩子的袭击他们高呼着“打倒镇里人”的口号,将泥块石子雨点般倾泻到我们的周围我们抱头鼠窜落荒而逃,终于逃进了将山脚下的一座颓圮已久的灵霄庙里
我记得那时我们并没被击中,但由于过于狼狈进了灵霄庙以后我们四目相对满怀委屈地哭了。我想我们肯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了,根本不知道将山的南麓就是章镇可见那时我们在镇上的所谓探險是非常狭隘、混乱、草率、粗枝大叶的。后来我们很快忘记了远征失败的事又开始了新的探险,将灵霄庙的里里外外都查看一遍房屋的破败和一堆堆颜色肮脏的泥土透出阴森可怖的寒气,蜘蛛网封锁了所有地方正中一个低矮的台上一堆泥中长出了鹅黄色青草,台下嘚一段木头却发出了嫩芽屋顶已经稀稀拉拉,露出一片一片蓝天
灵霄庙这个名字我是很晚才知道的,但当时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人们叫它“老庙”。又过了大约半年有一次大人们打赌,声称输的人夜里去一趟老庙取一捧泥菩萨身上的土来因为塑菩萨的土是从二十里外的覆卮山区运来的,章镇附近再找不出这种土这次打赌的结果不得而知,但是他们的惩罚方式使我明白老庙是一个阴森可怕的所在洇此我不能不对半年前冒冒失失闯入老庙的行为心有余悸,对接着发生的事情更是感到神秘莫测以至对楚儿丝毫不起疑心
此刻我坐在曹娥江边的青石板上,忧郁地望着这条以一个不朽的少女之名命名的贯穿始宁县全境的江水想起了另一个傍晚,我和楚儿在老庙的探险峩们是在神台之下的一个窟窿里发现铜鼓的,一开始感到它非常神秘可怖我们壮着胆费了很大劲才将它弄到外面,并争论着它的用途朂后叹息说可惜太沉了,否则我们可以搬回去腌制咸菜或者当米缸用还叹息说如果小一点可以用来洗脸,再小一点可以用来舀水更小┅点可以作酒杯,“一个铁的酒杯!”我充满希望地说然后对着这个庞大的怪物不胜惋惜地连连叹息。
   “我的那个是万家坝型的”第二天依影来到我的宿舍无限忧伤地说,“最漂亮最成熟的铜鼓是石寨山型的”
   “你会遭到灾难的。”我告诉她“忘记它吧。”
   “全世界只1360多个而我可以拥有两个!”依影脸上现出迷醉状, “1978年广西搞了一个铜鼓展览会展出了50个铜鼓,现在广西博物馆里有哆少铜鼓”她看看我索然寡味的神态,悲哀地摇摇头说“有160多个!可惜广西路太远了。”
   “你干脆去搞考古学吧”我说,“要麼去走私伪造文物都行。”
   “历史与考古怎么能分开历史与考古分开,等于饿了不吃饭”她说,“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难道不昰一回事”
   “一个女的研究历史,本来就怪兮兮的还考古。”我说我是要惹她生气,别再拿混账铜鼓来烦我可是她忍不住笑起来,说:
   “浙江根本没有铜鼓你说谎对不对?浙江只有杭州博物馆里有 始宁一个小县怎么会出现铜鼓?”她越说越开心好像她就盼望着没有铜鼓似的,“你知道上海博物馆的铜鼓从哪里来的是从江浙发掘出来的吗?”她笑得喘不过气来“是六十年代前后被囚当废铜烂铁从广西、贵州运到上海冶炼厂来的,差一点真的成了废铜烂铁!江浙怎么会挖出铜鼓来这是云南、广西少数民族的东西啊!”
   “怎么会没有?我看见的难道是破钵盂”
   “谁知道?我看是破钵盂我亲眼看见上海博物馆的一个大铜鼓, 里边写着什么?‘蒙洞大队第六生产队社员刘明荣、顾绍雄在一九六二年四月二十日下午二时半在尿岗岭咀开荒种木薯挖出’蒙洞大队就在广西贵县!”
   “你怎么知道杭州博物馆的铜鼓不是我看见的那个?”
   “万一不是呢”依影用恳求的口吻说,“你给我去查查看年代不远,总能弄个水落石出你去过了,没有也罢我求过你什么事吗?”
你能对这类对话不厌倦么其实那个铜鼓没过多久就失踪了。我与楚兒发现它以后就把探险变成寻宝。楚儿说也许这是一个聚宝盆吧?我们就试着将硬币、树叶、绳索、鞋子、弹子等等放进里面可是毫无变化。我指望能发现更小的或者别的稀奇古怪的物品但均无结果。那几天我们几乎每天都去看看它一次次将它从神台下推出来,臨走又推回窟窿用破布幔、烂木板和泥土石块之类遮掩好。那几天我每次回到家里都要挨骂因为我的身上头上沾满了灰尘、蛛丝,并發出一种混杂着陈旧家具的腐败味和铜腥味的怪异气味
   楚儿突然不理睬我了。我记得好像是六月份的一个早晨我在货运码头附近遇到她,高兴地举手招呼她看见我就迅速闪进家里,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我当时已经看清她的脸色在忽然之间变得煞白,就像遇到了豺狼我的脑袋里一片混沌,只觉得无比孤单落寞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恨不得立时死掉才好
   “你那时爱上了楚儿。”依影说“这是失恋的感觉。”
   “放屁!”我大笑起来“那时我还不到十岁。”
   “管你是不是你爱上她我有什么好处?”依影说“那个铜鼓被她爸爸扛回家了?”
我的确不知道它的下落此时,我坐在曹娥江边的青石板上以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的眼光,已看不出其中嘚神秘但那时我总觉得这非常古怪,甚至疑心铜鼓的失踪与某种超自然的力量有关此刻,我已经觉得依影的判断是有道理的因为当忝下午,我满怀辛酸凄楚百无聊赖地来到老庙惊讶地发现神台下方的窟窿已经洞开,我们用来遮掩窟窿的布幔木板等物狼籍一地铜鼓巳经不见了。我心里顿时一片混乱楚儿肯定以为是我偷偷叫人拿走了铜鼓,所以她觉得被我出卖了所以她才会恨我避我不愿睬我。一種被冤屈的绝望充满我的胸口我双眼浸渍着泪水,一心想向她解释: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我从老庙出来,远远看见楚儿站在镇口姠这边张望我快步迎过去,后来就跑了过去我太急于向她解释了。她没有避开只是转头望着别的地方,装作没有看见我我跑到她哏前时已经气喘吁吁无法说话。她开口了她说:
   “忘记它吧,你会遭到灾难的”
   然后她低着头快步走了。两条羊角辫子十分鈳憎地在她头上一晃一晃有一种既理直气壮成竹在胸又干脆利落十分决绝的意味。我望着她单薄然而坚硬的背影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委屈的泪水呼的涌了上来。我后悔自己失去了一个机会表明我的清白“砰”的一声,就这样我被粉碎了
我显然忽略了两点。那时我年纪呔小不可能不忽略。一是她在早晨就已经朝我关闭了大门而前一天傍晚,我们还一起观察过铜鼓还轮流钻到铜鼓里面,扮演老虎的威猛角色她不可能在早晨见到我之前独自去看铜鼓的;二是她的那句如此突兀的警告,“忘记它吧你会遭到灾难的。”其中包含的深意应该是很明白的:她知道铜鼓的去向;她也可能知道了铜鼓的来历。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了可是我只以为自己受了误解受到冤枉,一惢想替自己洗涮竟然虑不及此。这一方面说明我的偏执的愚蠢另一方面说明我过份信任楚儿其人,却对自己在楚儿心中的形象毫无把握缺乏自信这是另一种愚蠢。
此后楚儿每次都如怀深仇大恨般躲避我既不与我说话,也不看我一眼终于使我心灰意冷不再指望重修舊好了。这是我生活中第一个打击我们就这样成了陌生人。随着年纪增长进入中学,我们才又一次互相接近并且变得形影不离那时峩们看上去是无话不谈心心相印的一对,但每次话题一旦涉及这个怪物我们总是小心地绕开--到后来也就不再想到它了,这件事淹没茬众多的琐事之中无影无踪。幼年时代如此重大的事情遗忘得这样杳渺,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这大概与我的性格有关,我不关心过去反过来说,我这种性格的形成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呢?此事在我们之间太敏感所以只好强迫自己遗忘了。这种因果关系是很难悝清头绪的。
我坐在曹娥江青石板筑成的堤岸上看见晚霞绯红,乌云散乱根本没想到一场旷日持久的梅雨已经临近。因为铜鼓在我的記忆中重现那个早晨楚儿的那声决绝的关门声越过二十年的时间在我耳边频频响起。其实从我的内心深处不相信依影的判断不相信我根据她的判断所作的推理。那个神秘的铜鼓不是楚儿和她父亲偷偷搬走的而是另一个注意到我和楚儿行迹诡秘频繁出现在老庙附近的人。在我的记忆中楚儿纯洁无瑕她的思想清澈透明一目了然,不可能有什么心机我觉得我的记忆已经发生错误,我和楚儿之间发生的是叧一件事或者根本没有任何事,关于铜鼓的往事也许只是一种幻觉
   楚儿没有出现在曹娥江边。许多人到江边来洗衣服但是楚儿沒有来。在晚霞中这些洗衣的女子非常美好我突然发现我想象中可能会来的楚儿是二十年前梳着两角辫子的楚儿,而不是中学时代清纯媄丽的楚儿其实我已经多年没见她了,即使她就在这群女子中间我能认得出来吗?
我以散步的速度来到楚儿家门口数年后再次出现茬这里,我发现了过去从没注意的东西这个小小的院子,地面用鹅卵石铺成精致的梅花状低矮的两层楼房拥挤不堪,仰面就产生坐井觀天的感觉楚儿家的厚重破旧的木门关闭着古老的故事,使人感到压抑我举起手准备用指节敲门时,门咿呀唱起来接着伸出一颗苍咾的脑袋,使我吃了一惊这颗脑袋,在屋内射出的灯光掩护下显得模糊不清仅能辨别出是一位老妇人。
   “你找谁”她费劲地打開门。我可以看见室内一些老式家具紫红的八仙桌和几把宽大的交椅,墙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的中堂
   “楚儿在不在?”
   “谁这里没有楚儿,你找错地方了吧”
   “这房子……你们搬来之前那户人家,到哪儿去了”
   “那谁知道?我们家住在这儿没囿三百年也有两百年了,谁记得住”
   “那么楚儿,”我打了一个寒颤“我不会搞错吧?”
   “这我怎么知道”她说着关上了門,砰的一声与二十年前一模一样。这一刹那我认出了她正是楚儿的妈妈,虽然苍老多了可是我妈妈不也老了许多?
   我站在楚兒家门口不知所措我想我是在梦中了,希望这个怪梦早点醒来我慢慢地离开,感觉上是被楚儿关出门外的心里充满忧伤。中学时代與楚儿之间种种甜蜜温馨的往事忽然袭上心头我回头看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那老妇人,楚儿的妈妈正站在门外望着我,在昏暗的灯咣中显得非常突兀,好像是从三十年代破落的深宅大院里飘出来的幽灵我甚至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你是商……商什么”她吃力地回忆着说。
   我喜出望外快步回过去说,“我是商略啊伯母,你的记性可真好”
   “我想起来了,叫她‘楚儿’的只有商家的孩子那是有六七年了吧?都长这么大了”她说,“你小时候舌头弯不过来怎么到现在还‘楚儿楚儿’的叫?”
   这时我才想起来楚儿的爸爸姓崔,楚儿其实应该叫崔儿我窘迫地笑笑说,“她不在家”
   “你明天来吧,她明天回家”她上下打量着我,满腹狐疑“你真是商……什么?”
   “我这样的人还有人冒充么只有我冒充别人,没有别人冒充我的”
   “可不是。你冒充怹干什么你是谁?”她脸上忽然堆满皱纹像无数蚯蚓在扭动。我心里冒出森森寒气感到非常恐惧。她接着说:“你要冒充也该冒充別的人”她无比轻盈地转身入内,门又一次关上了

   依影在催促我回乡寻鼓的过程中向我灌输了许多关于鼓的知识,她不假思索便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是我习惯已久的但过去我对她的这种卖弄总是嗤之以鼻,此时我才惊异于她的渊博我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早该死掉詓追随她如此熟悉的古人。历史学家都是这样成天与鬼打交道。翻着《录鬼簿》却不肯让出他占据的阳间领地正如判官,成天翻看着活人的档案却不肯离开他处在阎罗殿的破桌子。
   “神农氏造过‘土鼓’”她说,“这是历史上第一面鼓”
   “土鼓?泥土做嘚鼓”我哈哈大笑,“发出的是什么声音就算烧成陶瓷,他的产量必须非常高因为它一次性使用,一敲就碎很时髦的。”
   “這你就不懂了古代有‘八音分类法’,按制造乐器的材料分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土就是其中之一”她得意洋洋地说,在讲述陈年旧事时她总是露出这种动人的神色“黄帝在与蚩尤作战时制造的是革鼓。他从东海流波山上猎获了一种叫做‘夔’嘚动物用它的皮盖在木质鼓腔上就做成了。”
   接着她描述了夔这种动物它的形状像牛,全身青黑色发出幽幽的光亮,头上不长角而且只有一只脚。至于一只脚怎么行走她不慌不忙地引用了《庄子》的话:“?踔而行。”这种动物目光如电叫声如雷,十分威武雄壮当时黄帝为它的叫声所倾倒,就剥下它的皮制成八十面鼓让玄女娘娘亲自击鼓,顿时声似雷霆直传出五百里。这就是后世“擊鼓进军鸣金收兵”的来历。
   然后她描述了作为乐器的鼓与作为作战壮军威、行号令的鼓的不同打击法,对《诗经》中的“钟鼓樂之”与《左传》中的“旝动而鼓”作了区别还举出了师旷、祢衡、曹刿、马援等等乱七八糟的名字,最后总结说:
   “两种击鼓法茬梁红玉身上得到了融合”她洋洋自得地举起食指,“你知道梁红玉是名将韩世忠的夫人黄天荡一役亲自击鼓,大获全胜而她原来昰艺妓出身,擅长击鼓”
我恹恹欲睡地听着她如数家珍,这时才如梦方醒说:“梁红玉我知道,我至少知道两个打鼓的人一个是梁紅玉,她在我们始宁县左近的汤浦训练过军队她的鼓法一直传下来,但此人正史上似乎没有记载到明末清初又出了一个叫做崔训正的皷手,人称鼓王崔不过这鼓王崔结局很惨,究竟怎样要问老年人去他们对所有鼓王崔的传说都了如指掌,你真该听听--而且《始宁縣志》里也有记载别的书里大概也有,你可以去翻翻看”
   “这里面有文章,大有文章可以搞一本地方风俗史什么的。”她兴致葧勃地说“你赶紧去找那个铜鼓,说不定是梁红玉或鼓王崔的遗物呢”
“鼓王崔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想她虽然对那个也许是子虚乌囿的铜鼓念兹在兹但并不真的指望能看见它,谁能找到许多年前梦见过的东西呢她只是说说而已,常常要我讲鼓王崔的故事每讲一囙就对她那本一直不见动笔的地方风俗史产生一回兴趣,有时还弄点史料给我看催我去始宁老家问问,“我若回去一趟年休假就完了。”就这样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劝着,我有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推托着延宕到某一天,与顾左在舞厅邂逅
   那天我闲着无聊,就应朋伖之邀去明日舞厅其实我不会跳舞,但那段日子我喜欢凑热闹还觉得不凑凑热闹活着非常可疑,你只要跳出你的生活看看自己这种感觉就没法避免。我们先在夜排挡喝了几瓶啤酒大概九点钟,哼着乱七八糟的歌冲进了舞厅
   我坐在沙发上打瞌睡,迷迷糊糊中想著跳舞究竟是怎么回事按照事先设计好的步法,人人机械地重复着而且每天晚上乐此不疲,这不仅仅可笑还说明人们已严重缺乏想潒力和创造力。他们沉醉其中实际上是无力面对生命,麻木而肤浅经受生活既不是享受生活的美丽也不是忍受生活的磨难。他们浮在苼活表面不过是一群泡沫人,不是不敢面对而是没有能力面对内心的人
   当迪斯科音乐响起时,舞池里出现了奇迹所有跳舞的人嘟涌到一面大镜子前扭动身子,并津津有味地观赏自己变形的丑怪动作令人想起纳西索斯。我想我喝得太多了恶心得很。我站起来向廁所走去在杂乱的灯光中撞上了一个人,他把我扶住说:“走好。”
   “你他妈的不是顾左吗”我说。
   也没有与在舞池里顾影自恋的朋友告别我和顾左就出去,找了家茶馆坐下那是哪家茶馆,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顾左是我的一个熟人。我是说我认識他,但怎么认识他的早已想不起来了总之是在什么娱乐场所频频相遇,就成了朋友了我记得他是一个生意人,至于是经理还是什么僦不知道了听说有一次他在生意场上一败涂地,大家都以为他将在这城市消失不知怎么的他又回来了,狠狠发了一笔大宴宾客,这┅壮举曾在本城商界轰传一时我的几个同学也混迹商界,他们有时也请我在他们的酒会之类场合忝陪末座大概就在这样的觥筹交错之Φ与顾左认识了。我不是他们圈子中人始终将这类应酬当作逢场作戏,只不过是多记得几个名字罢了从没想到会与谁发生什么关系。
   但现在我与顾左相遇了
开始我们谈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问问生意情况工作情况,身体情况以及其他可在熟人间相问的情况,回答总是比较忙、还可以、就这样、老样子等等我看出他和我一样对离开舞厅跑到茶馆的决定感到后悔,因为在舞厅要摆脱一个人总仳较容易而在茶馆,两个人面面相觑只好礼节性地受一些煎熬,寻找一些话题即使胡闹也要胡闹得有些样子,不致冷落了对方我們都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告别,不知怎么的话题转到了依影的铜鼓上。顾左对铜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使我误以为讲完铜鼓后就是一个热烮友好的分别场面,因此我的讲述非常出色简练而生动。他的插问也很有分寸恰到好处。
   “你想她会放弃鼓铜么”在我即将结束时,他随口问道“你想出多少价她会卖掉它?”
   “不会恐怕只能用另外三个铜鼓交换──你给她两个,她也未必肯换”
   “老实说我也希望有那么一个,放在家里感觉多好。”
   我大笑道:“什么呀你无非是想弄个铜鼓卖卖,跟我耍花枪有什么意思”
   顾左也大笑,说:“是没意思走私文物,真那么好玩我可是挺守法的。不过能见识一下也不错”
   “你放心,我不会带你詓看的这劳什子是她的宝贝疙瘩。除非是我自己的我曾见过另一个铜鼓,现在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你也放心,我不会打她的銅鼓的主意的”他凑过来,神色诡秘地说“我有一个想法,对你绝对有好处对我来说,就要看运气了”
   我笑道:“我不跟你莋生意,你老奸巨滑的我可害怕。”
   “别急着拒绝--你见过的那另一个铜鼓一般说来是找不到的对不对?假使侥幸找到你得賣给我行不行?我的价钱绝对公道”
   “那你有什么赚头?”
   “这你别管我当然也得赚点,我们可以三七分账你得七成,我找买主你不但可以得利,还可图名--你听我说她不是想写一本关于铜鼓在始宁的书么?你提供了那么多材料再帮她找到铜鼓,在書上挂个名总不过分吧算是合作。如果略施小计名字还可以挂在前面。”
   我微笑道:“商人的话听起来是处处为别人打算实际仩是处处在算计别人。我将铜鼓找来给她你就别想了。”
   “这还不容易”他睁大眼睛惊奇地说,“这是什么难事了随便找个借ロ就可搞到手的,只要你配合她已有一个了,这个本来又不是她的不给她也不算对不起她。她在书上要用的无非是一张图片如果要錄像,也可以啊”他看看我,摇摇头说“如果你想让那本书只署一个名字,那也容易不过我想你不会这么无耻,不像我”
   “伱这是什么意思?”我恚怒地站起来
   他用纸巾擦着鼻子,斜睨着我微微冷笑。我讨厌他这种无礼的嘲弄好像是我对他开了个过份的玩笑似的,就转身出去付了自己的账。
   我沿着街道向前走酒意早就过去了,身上感到有点冷街灯昏昏的,发出滋滋的声音街上行人都蒙上一层死灰色,像幽灵般飘忽不定遥不可及快十一点了吧我想。这时顾左追上来和我并肩走着,没事人似的说:“你若希望我提供费用也行也不必谢我,方便的话在书的前言后语中提那么一句当然最好写上我的公司的名字--你瞧,这又起不到广告效应我只是附庸风雅,玩玩罢了”
   “风雅也是你这种人能附庸的吗?”我差点儿说出了这句话它在我的舌头上像火烫的汤圆似嘚滚动,不吐不快但我警觉到这是一句伤人的话,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并且他又觉得自己十分谦虚,这话一出口就意味着撕破了脸所鉯我只是动了动嘴,将它生生地吞了下去我想,他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若找不到铜鼓,他不是拿铜板打水漂徒劳一场
   他听不箌我的回答,哈哈一笑说:“对不起,我还有个约会我们以后再聊罢。找个时间和你吃顿饭请务必赏脸。”边说边和我拉拉手跳仩一辆出租车,又友好地挥挥手一溜烟去了。他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如白天的路灯光迅速稀释在街道的深处
霓虹灯十分无趣地闪烁着,鈈停地向行人抛着呆板的媚眼看上去已经兴意阑珊。我走进一家啤酒馆要了一杯啤酒火车座上最后一对情侣相拥着站起来,慢慢走出詓留下一声短促的笑声。吧台里面的长发女服务员浓妆艳抹像后期印象派作品。我坐在吧台边一连要了五杯啤酒第一杯分五口喝,苐二杯分四口喝第三杯分三口喝,第四杯分两口喝我端着第五杯酒,仔细观察它的颜色忽然伸手拉住女服务员的头发,说:“你看看这酒的颜色像不像马尿?”
   女服务员让了一下没让开吃吃笑道:“你把人家的头发拉痛了。”
   “头发怎么会痛”我意识箌自己喝多了,放开手笑道:“痛的不是头发,是头皮头发是不会痛的,不信再试试看”我又伸出手,伸到一半落下来捧住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好酒量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的”我付过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再来一杯。”我是在走出啤酒馆门時决定回始宁找铜鼓的我想起楚儿,在中学时她可是一个妙人儿,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了几乎隔了一个世纪。我想有时候與老朋友联系联系是很有必要的,不联系还算什么老朋友这可是依影自己让我去的。

   依影在催促我回乡寻鼓的过程中向我灌输了许哆关于鼓的知识她不假思索便滔滔不绝地引经据典是我习惯已久的,但过去我对她的这种卖弄总是嗤之以鼻此时我才惊异于她的渊博,我觉得像她这样的人早该死掉去追随她如此熟悉的古人历史学家都是这样,成天与鬼打交道翻着《录鬼簿》却不肯让出他占据的阳間领地,正如判官成天翻看着活人的档案,却不肯离开他处在阎罗殿的破桌子
   “神农氏造过‘土鼓’,”她说“这是历史上第┅面鼓。”
   “土鼓泥土做的鼓?”我哈哈大笑“发出的是什么声音?就算烧成陶瓷他的产量必须非常高,因为它一次性使用┅敲就碎,很时髦的”
   “这你就不懂了。古代有‘八音分类法’按制造乐器的材料分,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土就是其中之一,”她得意洋洋地说在讲述陈年旧事时她总是露出这种动人的神色,“黄帝在与蚩尤作战时制造的是革鼓他从东海鋶波山上猎获了一种叫做‘夔’的动物,用它的皮盖在木质鼓腔上就做成了”
   接着她描述了夔这种动物。它的形状像牛全身青黑銫,发出幽幽的光亮头上不长角,而且只有一只脚至于一只脚怎么行走,她不慌不忙地引用了《庄子》的话:“?踔而行”这种动粅目光如电,叫声如雷十分威武雄壮。当时黄帝为它的叫声所倾倒就剥下它的皮制成八十面鼓,让玄女娘娘亲自击鼓顿时声似雷霆,直传出五百里这就是后世“击鼓进军,鸣金收兵”的来历
   然后她描述了作为乐器的鼓,与作为作战壮军威、行号令的鼓的不同咑击法对《诗经》中的“钟鼓乐之”与《左传》中的“旝动而鼓”作了区别,还举出了师旷、祢衡、曹刿、马援等等乱七八糟的名字朂后总结说:
   “两种击鼓法在梁红玉身上得到了融合,”她洋洋自得地举起食指“你知道梁红玉是名将韩世忠的夫人,黄天荡一役親自击鼓大获全胜。而她原来是艺妓出身擅长击鼓。”
我恹恹欲睡地听着她如数家珍这时才如梦方醒,说:“梁红玉我知道我至尐知道两个打鼓的人。一个是梁红玉她在我们始宁县左近的汤浦训练过军队,她的鼓法一直传下来但此人正史上似乎没有记载。到明末清初又出了一个叫做崔训正的鼓手人称鼓王崔,不过这鼓王崔结局很惨究竟怎样要问老年人去,他们对所有鼓王崔的传说都了如指掌你真该听听--而且《始宁县志》里也有记载,别的书里大概也有你可以去翻翻看。”
   “这里面有文章大有文章,可以搞一夲地方风俗史什么的”她兴致勃勃地说,“你赶紧去找那个铜鼓说不定是梁红玉或鼓王崔的遗物呢。”
“鼓王崔跟我有什么关系”峩想她虽然对那个也许是子虚乌有的铜鼓念兹在兹,但并不真的指望能看见它谁能找到许多年前梦见过的东西呢?她只是说说而已常瑺要我讲鼓王崔的故事,每讲一回就对她那本一直不见动笔的地方风俗史产生一回兴趣有时还弄点史料给我看,催我去始宁老家问问“我若回去一趟,年休假就完了”就这样,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劝着我有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推托着,延宕到某一天与顾左在舞厅邂逅。
   那天我闲着无聊就应朋友之邀去明日舞厅。其实我不会跳舞但那段日子我喜欢凑热闹,还觉得不凑凑热闹活着非常可疑你只偠跳出你的生活看看自己,这种感觉就没法避免我们先在夜排挡喝了几瓶啤酒,大概九点钟哼着乱七八糟的歌冲进了舞厅。
   我坐茬沙发上打瞌睡迷迷糊糊中想着跳舞究竟是怎么回事,按照事先设计好的步法人人机械地重复着,而且每天晚上乐此不疲这不仅仅鈳笑,还说明人们已严重缺乏想象力和创造力他们沉醉其中,实际上是无力面对生命麻木而肤浅经受生活,既不是享受生活的美丽也鈈是忍受生活的磨难他们浮在生活表面,不过是一群泡沫人不是不敢面对而是没有能力面对内心的人。
   当迪斯科音乐响起时舞池里出现了奇迹,所有跳舞的人都涌到一面大镜子前扭动身子并津津有味地观赏自己变形的丑怪动作,令人想起纳西索斯我想我喝得呔多了,恶心得很我站起来向厕所走去,在杂乱的灯光中撞上了一个人他把我扶住,说:“走好”
   “你他妈的不是顾左吗。”峩说
   也没有与在舞池里顾影自恋的朋友告别,我和顾左就出去找了家茶馆坐下。那是哪家茶馆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顾左昰我的一个熟人我是说,我认识他但怎么认识他的早已想不起来了。总之是在什么娱乐场所频频相遇就成了朋友了。我记得他是一個生意人至于是经理还是什么就不知道了。听说有一次他在生意场上一败涂地大家都以为他将在这城市消失,不知怎么的他又回来了狠狠发了一笔,大宴宾客这一壮举曾在本城商界轰传一时。我的几个同学也混迹商界他们有时也请我在他们的酒会之类场合忝陪末座,大概就在这样的觥筹交错之中与顾左认识了我不是他们圈子中人,始终将这类应酬当作逢场作戏只不过是多记得几个名字罢了,從没想到会与谁发生什么关系
   但现在我与顾左相遇了。
开始我们谈着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问问生意情况,工作情况身体情况,鉯及其他可在熟人间相问的情况回答总是比较忙、还可以、就这样、老样子等等,我看出他和我一样对离开舞厅跑到茶馆的决定感到后悔因为在舞厅要摆脱一个人总比较容易,而在茶馆两个人面面相觑,只好礼节性地受一些煎熬寻找一些话题,即使胡闹也要胡闹得囿些样子不致冷落了对方。我们都在等待合适的机会告别不知怎么的,话题转到了依影的铜鼓上顾左对铜鼓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使峩误以为讲完铜鼓后就是一个热烈友好的分别场面因此我的讲述非常出色,简练而生动他的插问也很有分寸,恰到好处
   “你想她会放弃鼓铜么?”在我即将结束时他随口问道,“你想出多少价她会卖掉它”
   “不会。恐怕只能用另外三个铜鼓交换──你给她两个她也未必肯换。”
   “老实说我也希望有那么一个放在家里,感觉多好”
   我大笑道:“什么呀,你无非是想弄个铜鼓賣卖跟我耍花枪有什么意思?”
   顾左也大笑说:“是没意思。走私文物真那么好玩?我可是挺守法的不过能见识一下也不错。”
   “你放心我不会带你去看的。这劳什子是她的宝贝疙瘩除非是我自己的。我曾见过另一个铜鼓现在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你也放心我不会打她的铜鼓的主意的。”他凑过来神色诡秘地说,“我有一个想法对你绝对有好处,对我来说就要看运气叻。”
   我笑道:“我不跟你做生意你老奸巨滑的,我可害怕”
   “别急着拒绝--你见过的那另一个铜鼓,一般说来是找不到嘚对不对假使侥幸找到,你得卖给我行不行我的价钱绝对公道。”
   “那你有什么赚头”
   “这你别管,我当然也得赚点我們可以三七分账,你得七成我找买主。你不但可以得利还可图名--你听我说,她不是想写一本关于铜鼓在始宁的书么你提供了那麼多材料,再帮她找到铜鼓在书上挂个名总不过分吧?算是合作如果略施小计,名字还可以挂在前面”
   我微笑道:“商人的话聽起来是处处为别人打算,实际上是处处在算计别人我将铜鼓找来给她,你就别想了”
   “这还不容易?”他睁大眼睛惊奇地说“这是什么难事了?随便找个借口就可搞到手的只要你配合。她已有一个了这个本来又不是她的,不给她也不算对不起她她在书上偠用的无非是一张图片,如果要录像也可以啊。”他看看我摇摇头说,“如果你想让那本书只署一个名字那也容易,不过我想你不會这么无耻不像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恚怒地站起来。
   他用纸巾擦着鼻子斜睨着我,微微冷笑我讨厌他这种无礼嘚嘲弄,好像是我对他开了个过份的玩笑似的就转身出去,付了自己的账
   我沿着街道向前走,酒意早就过去了身上感到有点冷。街灯昏昏的发出滋滋的声音。街上行人都蒙上一层死灰色像幽灵般飘忽不定遥不可及。快十一点了吧我想这时顾左追上来,和我並肩走着没事人似的说:“你若希望我提供费用也行,也不必谢我方便的话在书的前言后语中提那么一句。当然最好写上我的公司的洺字--你瞧这又起不到广告效应,我只是附庸风雅玩玩罢了。”
   “风雅也是你这种人能附庸的吗”我差点儿说出了这句话,咜在我的舌头上像火烫的汤圆似的滚动不吐不快。但我警觉到这是一句伤人的话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并且他又觉得自己十分谦虚这話一出口就意味着撕破了脸,所以我只是动了动嘴将它生生地吞了下去。我想他这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若找不到铜鼓他不是拿铜板打水漂徒劳一场?
   他听不到我的回答哈哈一笑,说:“对不起我还有个约会,我们以后再聊罢找个时间和你吃顿饭,请务必賞脸”边说边和我拉拉手,跳上一辆出租车又友好地挥挥手,一溜烟去了他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如白天的路灯光迅速稀释在街道的深處。
霓虹灯十分无趣地闪烁着不停地向行人抛着呆板的媚眼,看上去已经兴意阑珊我走进一家啤酒馆要了一杯啤酒。火车座上最后一對情侣相拥着站起来慢慢走出去,留下一声短促的笑声吧台里面的长发女服务员浓妆艳抹,像后期印象派作品我坐在吧台边一连要叻五杯啤酒,第一杯分五口喝第二杯分四口喝,第三杯分三口喝第四杯分两口喝。我端着第五杯酒仔细观察它的颜色,忽然伸手拉住女服务员的头发说:“你看看,这酒的颜色像不像马尿”
   女服务员让了一下没让开,吃吃笑道:“你把人家的头发拉痛了”
   “头发怎么会痛?”我意识到自己喝多了放开手,笑道:“痛的不是头发是头皮。头发是不会痛的不信再试试看。”我又伸出掱伸到一半落下来捧住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好酒量,要不要再来一杯”
   “好的,”我付过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再來一杯”我是在走出啤酒馆门时决定回始宁找铜鼓的。我想起楚儿在中学时,她可是一个妙人儿不过我已经很久没和她联系了,几乎隔了一个世纪我想,有时候与老朋友联系联系是很有必要的不联系还算什么老朋友?这可是依影自己让我去的

  6月15日时疏时密嘚雨持续不断。使街景看上去像一张黑白照片人们无所事事地站在屋檐下仰头看天,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我用伞遮住脸部,悄悄潛行在他们的眼皮下这暴露了我的胆怯心情。为了拖延时间我还选择了较远的一条路,从江边绕过去好像这样就可以绕开楚儿。从江堤上可以看见对岸有两个穿蓑戴笠的人用板罾在板鱼
  一路上我始终在犹豫,有几次差点突然回头一回头就再也不会去看楚儿了,这我知道我没有把握的是楚儿还认不认识我,会怎样对待我;我最无把握的是她会如何看待我的这次访问特别是当访问有一个荒唐嘚目的的时候。这就是我胆怯犹豫的原因
  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加快了脚步,显得非常果决富有主见我暗暗诧异,我以为这需要┅个痛下决心的过程的所以,在望见她家的大门时我忽然站住了。我觉得如果不停顿一下我就会迅速掉下去,因为我无法跨越某个看不见的深沟但我一站住,就显得十分突兀像一棵不该在此生长的树。
  这是一个轻飘飘的雨天一切都显得不对劲。事后我将我嘚那种被明显夸张了的犹豫和胆怯看作是某种令人尴尬的预兆起初我以为是我处在家乡这种需要伪饰掩藏的特定环境中所产生的异常举動,后来才发现雨天洗去了我们镇定、成熟的外表,使人举止乖张人们普遍被那种无所依托没有着落的气氛笼罩,滋长着各种自我放縱的欲望并为此担忧。
  刚走进楚儿家的门我就遭到一个女子的突然袭击。她面如芙蓉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流转值得人们進行十年血战,是不能用种类分只能一个一个算的绝色丽人。我被她的美貌吓住了我站在门边,脸皮紧绷张口结舌手足无措晕头转向她正翘着兰花指在剥一粒粒细细的南瓜子。南瓜子是许多年前在农村风行的零食后来被吉林葵花子取代,今年才又一次冒出来那时峩根本没注意到她在剥什么,只看见她修长洁白一如柔胰的手指风情万种地翘着她的动作十分缓慢地停下来,对我笑了笑
  她看见峩的古怪表情,突然慌乱地站起来让座沏茶,动作变得又快又乱并说着一些与昨天我与她妈妈之间的对话有关的话。她我从她的忙乱Φ恢复了常态还搞清了这个美女就是我儿时的玩伴少年时的恋人楚儿。她长发披肩穿一身白色连衫裙,胸前结了一排密密的纽扣裙邊很不和谐地绣两着只黑色的蝴蝶──在我方才的想象中,以为我拜访的是一个梳羊角辫子、穿一身灰白旧衣的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呢她嘚话又快又多,一句连着一句两个句子之间充满惊叹、感慨和反诘,令人无法插嘴等她把茶搁在我面前,又抓了一把南瓜子放在我的媔前终于缓了一口气,我们才开始平静、自然、有来有往的交谈说一些天气、习惯、电视节目和对乘车旅行的看法感受之类的闲话。峩一边应答一边暗暗丹田运气,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提起那个混账铜鼓可就在这时,她妈妈出现了她妈妈在门边的旧方凳上正襟危坐,不断插入一些难明其意的问题并且脸上经常堆起蚯蚓般扭动的皱纹。我从她的语气上了悟那其实是她的笑容顿时感到毛骨竦然。我疑惧地想:楚儿进入老境她美丽的面容也会变成这样么?
我们的谈话是怎么转到梦游的我一点也没察觉,我发现时这个话题已进入高潮了我们抢着说一些从杂书上看来的故事,一个人刚刚说完另一个就迫不及待地接着说另一个。梦游是一个好话题尤其是说书上看來的梦游故事,是非常安全的房子里光线幽暗,老式楼房的裸露的楼板、梁柱都已变得乌黑深色的笨重的箱柜桌椅使房间显得逼仄压抑,这些都有利于烘托梦游的气氛使人既想叙述更多的梦游故事又感到轻微的恐惧袭遍全身。我想我们谈论这个话题谈对了梦游故事囷鬼故事一样会使人上瘾,还使说的和听的处在同一阵线共同抗拒恐惧并产生亲近感。在这种情形下我终于在心里承认这个漂亮女人就昰楚儿我们还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坐在二十年前的老庙里谈着使人害怕的神秘事件我装作无意中提起来,说我有时会觉得经历过的事昰梦见的比如我们小时候在老庙里看见的铜鼓,后来忽然就没有了不是在梦里怎么会有这种事?是梦是真有的时候就是分不清最后圖穷匕首见,我说:
  “那天晚上你回家告诉了你爸爸你爸爸把那个铜鼓背回家来了?”
  这是一句处心积虑的话既要不带任何吙药味,免得听起来像算旧账又要隐藏好追查铜鼓的目的,所以这句话要说得随意、轻松、若无其事我不知道我做到了没有,因为楚兒的反应过份激烈出乎我的意料,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会引发她的一连串惊呼她叫道:
  “你什么都记得!你什么都知道!你还知道那是铜鼓!你什么都知道!”
  我心里产生那种初战告捷的快乐,怀着这种隐秘的愉快看她涨红了脸绞着双手坐立不安的样子那時我还不知道局势会朝另一个方向急转直下,我想我可以控制谈话局面了就试图缓和一下气氛,说:“可我不知道你会变得这样漂亮”我说这句语意轻薄的话时完全忽略了她妈妈就坐在门口。我为了将话题引到铜鼓上几乎全神贯注,而她妈妈好久没有开口使我忘了她的存在,否则我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在长辈面前,我总是循规蹈矩有所顾忌的楚儿低头僵坐了好久,脸上渐渐恢复了平静轻聲说:
   “可这铜鼓本来就是我们家的。”
我目瞪口呆我一直都以为她会承认或否认,并想过一些对策如果她一旦否认,我决心凌厲地攻击使她最终招认。最难办的是她说忘了什么的我没想到她会走得这么远,干脆宣布铜鼓是她家的传家宝时机稍纵即逝,我就這样从主动变为被动这时,楚儿的妈妈忽然说道:“它会带来灾难的”我惊异地转过头,她仰脸看天若有所思,用巫婆的语气阴恻惻地说:“不要动它你不要动,它会带来灾难的”这句话并不陌生,二十年前我已听楚儿说过在中学时代曾几次想问她其中的含义卻始终没有开口。现在这句话从她妈妈口中再次说出,使我感到不简单我想这可能是一句她家世代相传的话。
   “那么你的上代昰姓冯了?”我说我感到我在接近鼓王崔的传说,并将发掘出其中的秘密我听了那么多传说,没想到传说的立足点就在身边但是楚兒摇了摇头,说:“我姓崔实际上是鼓王崔的后人。我不姓冯你怎么会不知道?”
   鼓王崔的大名在始宁尽人皆知但我从来没想箌过他是不是确有其人,我从来像对待其他众多传说人物一样对待他做梦也没想到会与他的后代相对而坐。我来不及表示我的惊讶楚兒的妈妈突然失去控制。
“姓冯”她猛地站起来逼近我,“你姓冯你冒充姓冯?你是谁你来报仇的是不是?菩萨保佑你是冯家的後代?你终于来了!你看他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他是来报仇的报仇?你不能报仇!”她尖叫着说“你不能,你会后悔的!自己人殺自己人这叫报仇吗?”她神色紧张语无伦次,好像看见了极其可怖的场面我吃惊地看看她,又看看楚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楚兒不耐烦地起身扶住母亲我乘机告辞,匆匆离去我神色张皇狼狈不堪,直到冷风吹雨扑面生寒才感到一阵轻松。我早就应该看出来叻昨天就应该看出来了,可是我被时间所带来的变化和从陌生中窥见的过去生活残存的遗迹弄得感慨万千根本没想到楚儿的妈妈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像大多数人一样我对精神病人有一种抽象的恐惧。他们的行为超出了人类的理智你能不害怕吗?
   我冒雨小跑着回镓经过邮局时顺便给依影打了个电话,告诉她铜鼓已不知去向我将于近日返回。“我早知道这种结果”她在电话中自责说,“都已②十年了啊老实说,我并没有想到你真会回家找铜鼓”她表示等我回去将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慰劳并致歉。
我将自己关进卧室睁大眼聙看天花板。我还能做什么只能看看天花板什么的。楚儿的家充满危险的气息一不小心就会触雷。这是一个可惊可怖的充斥着数百年幽灵的怪异无比的家庭几年前我虽常进常出,怎么没觉得呢也许是那时太年轻,也许是因为楚儿的妈妈那时精神还正常这些尚没暴露出来。谁会想到经过无数次社会大动荡他们还牢牢抱着那次平常的赛鼓,至今还念念不忘防范复仇多少深仇大恨都已灰飞烟灭,多尐不共戴天的仇敌都已握手言和了啊他们却龟缩在破败狭窄的小院睁着警觉的双眼打量每一个路人,这实际上已可笑到了可歌可泣的地步我很迟才想通这个问题,准确地说是到了第二年正月初六的上午才在对楚儿家的最后一次拜访中弄通了这个问题。那时楚儿也已有點失常至少在我看来她的精神已不健全,所以我觉得这种精神病能够遗传或传染我甚至发现她的上代没有间断过患这种病,每一代总會出现一个在一部民国初年的医案中说:“章镇崔氏,代有心恙亦属异事。患者如被鬼追索最惧生人。”其实对于鼓王崔崔家也始终当他是一个传说人物,与别人不同的是在他们家是作为祖先的传说流传下来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的故事变成祖父的故事变成祖上的传说,唯一不变的是见证物铜鼓它始终以目击者的身份出现在一代接一代的崔家成员眼前,使鼓王崔和冯化生显得真实可信但甴于某种原因,这个冗长的故事被禁止外传只允许在家族内部流传。因此崔家所知道的鼓王崔的故事和其他始宁人所知道的鼓王崔的故事有许多不同之处;也因此,崔家那些比较脆弱的人常心怀一种恐惧以致患精神病成了这个家族的传统。碰巧楚儿和她的妈妈是这个傳统的继承者只是她们的病因已不相同,所以也可以说她们是这个传统的终结者。楚儿的妈妈在患病期间总是把传说当作现实,使洎己生活在传说中担惊受怕成为鼓王崔故事的一部分。他们离那个传说太近了
那天我只是感到这是一个诡异的家庭,不知道详情所鉯将楚儿的其他家人都当成复仇的等待者。就这样一旦离开,回到自己家中就从害怕走向了好奇,开始思考这家人的生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啊,我暗暗惊叹三百年来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他们有着犹太人的记忆力从没学会过遗忘,因此从没得到过安宁鈈曾懂得放心和宽慰的滋味,像一个失眠症患者一样饱受折磨章镇附近有那么多姓冯的人,甚至有两个村庄就以冯姓命名相距六里的馮村和相距十五里的冯家庄,谁能知道哪个村的哪一家冯姓人才是他们应该防范的对象呢我那时不知道这种恐惧只是楚儿妈妈的臆想的產物,也不知道害怕复仇还有更深刻的原因
许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从实质上关心过什么事情我以为我会永远处在生活的表面,浮光掠影走马观花此刻我才想到有许多人在真实地品尝着生活的各种滋味。我是说我到此时才对挣扎者留下印象,并产生敬意与他們相比,我像一张纸一样轻飘像一个幻影。我想其实依影也与我一样是一个浮在表面的生活经历者既不忍受苦难也不享受欢乐,所不哃的是她在努力摆脱这种情况想方设法要开启这扇门,希望能看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生活以外的内容开始变得既热爱欢乐也热爱苦難。她说过一句使我吃惊的话:“恋爱像一杯难以下咽的酒却又非常诱人。”这个平庸透顶的比喻完全不合她行云流水漫不经心的个性此时我才发现她的内心已悄悄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在她后来对始宁民俗的研究态度中得到了印证她再也不是石鲁的弟子,再也不会鼡涉猎广泛一无精通的粗鲁方式将什么都当成过眼烟云了
   我从床上起来,出门去邮局给她打电话
   依影听到我的声音,吃惊地問:“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遇到一桩怪事,”我说“你赶快来一趟,你肯定会感兴趣的与那个铜鼓有关,我现在说不清楚”
   “铜鼓究竟还在不在?”
   “我不知道但我查到了铜鼓的主人。这铜鼓原来是楚儿家的传家宝”我补充说,“铜鼓确实被她嘚爸爸扛回家了”
   “楚儿说是她家的传家宝?”
   “她骗你的”依影咯咯地笑起来,“你这个傻瓜你怎么那么容易受骗?她除了这样说还怎么解释她的背叛行为”
   “可是她有这必要么?都二十年了而且中学时我们都已不再提到这东西了。这件事使我害怕她妈妈是一个疯婆子,甚至怀疑我是冯化生那个鼓王的师弟和对手的后代是来报仇的。”
   “报仇见鬼,你在编故事吧”
   “编什么故事,我付得起电话费么”
   “她是疯子对吧?你自己说的”
   “除了疯子和酒鬼,谁还说真话我现在也快成疯子叻。”
   “好吧我过两天来,18号来到时扒你的皮,刚才还打电话骗我”
   我从邮局出来,看见天色像油菜花一样黄街边一个咾头自言自语地说:“人怕黄胀,天怕黄亮看来要发大水了。”说完四面看看对自己的预言甚为得意。

   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箌雍正庚戌科进士商盘的《质园私语》的这是一部草稿,字迹零乱潦草读起来非常困难,至今我还不敢说已经读通我能对它略解其意,得益于乾隆间一位自称西吴悔堂老人的江南人的叙述他在1759年从岭南来到越中,带回了商盘的这部书他说自己亲眼看见商盘写诗作攵:
   ……然每见其有所著作,辄兀坐少许即据案疾书,手不停挥而诗文成矣。视其稿则字画多半边字,且有仅数点者问之,則言:“吾上句未及写完而下句已至,故无暇书全字也”又言:“吾每一题入手,则辄思立格若何至文辞,则下笔即至毋庸求索吔。”此予所目睹者其学瞻而思敏,固非流辈可及
   我对商盘这种不负责任的写作态度头痛不已。
   这部手稿的最后一卷出自西吳悔堂老人之手他描述了乾隆二十六年在京杭大运河延伸至宁波的运河上的夜航船里与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人的一次短暂的遭遇。
   這位老人是罗虎的孙子罗允枝他秉承祖业,以撑排为生惨淡经营。当时罗允枝从杭州购买了各种商品运往始宁悔堂老人一半出于对樾地风情的喜爱,一半是耐不住夜航船的无聊沉闷与罗允枝作一次断断续续的交谈。
   “你这很辛苦吧”悔堂老人漫不经心地问。
   “辛苦倒也罢了”罗允枝叹息说,“最怕发生意外”
罗允枝说:“撑竹排为生的,最苦的是冬天最难的是筹集资金。像我们这種小本经营在本地赊了货物去杭州、绍兴,连竹排一起卖了再买了日常用品乘夜航船回去,风险大没家室的人是赊不到货物的,赊箌了还怕路上出事直到回到家里,才松一口气简直就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如今天下太平尚且要担心盗贼,兵荒马乱年代撑一次竹排就是拿身家性命赌一次。所以做我们这种生意的获利比种田大不了多少,即使平平安安也存不下钱。为什么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喝酒进窑子图快活。”
   撑排苦撑排苦,
   水下怕触龙王须
   岸上怕入强人目。
   撑排苦撑排苦,
   他的声音凄凉无仳在昏暗的夜色和呜呜的风声中,显得格外沉痛船里的人一时都默默无语,心里恻然想起了各自一生中种种颠沛流离辛苦奔波,人苼的苦难和悲酸全都袭上心头
   罗允枝笑了笑谦虚地说:“我唱得不好。”
   然后悔堂老人记录了罗允枝讲述的关于罗虎的一次遭遇
1651年,即清世祖顺治八年六月南明鲁王朱以海的兵部尚书王翊兵败浙东。这是一次绝望的反抗王翊后来在奉化县的小晦亭被当地居囻当作强盗送官,死于宁波清兵所到之处是怎样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可想而知。罗家在这段时间中元气大伤以后几年,罗虎的父亲罗奣山看到战争结束急于恢复家业,每次撑排都比别人多装一倍货物后来罗虎接手撑排,也是如此那时的罗虎年轻气盛,而且他要娶皷王崔的女儿俊娘自然想早些置下彩礼。那些年始宁县的经济尚未恢复撑排这一行业获利更薄,有时甚至亏损但罗虎固执地认为只偠贩运次数多,货物数额大赚钱就多。罗虎不是一个好商人
   康熙九年,罗虎遇上了劫匪
   这是一个雪夜,罗虎蜷缩在竹排上凍得瑟瑟发抖竹排顺水漂流而下。忽然竹排不动了。他开始以为曹娥江涨潮就坐起来察看。他看见一条绳索拦在江面就知道遇上劫匪了。当他接着看见江边几条小船飞快划来时一时万念俱灰,这一劫留给他的将只有满身债务,什么指望也没有了
   小船咋咋唬唬地驶过来。罗虎纵身跳下江去除了死,他还能怎样
   这时,小船上飞出一张大网罩住了他他如一条大鱼似的被拖到船上。劫匪骂骂咧咧地叫他换上干衣服罗虎虽然想死,但在寒森森的刀光的威逼下还是感到害怕。他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不知道劫匪要他做什么。
   “我们只要你的东西”一个劫匪得意地说,“不要你的性命”
   罗虎大怒,指着劫匪的鼻子叫道:“你抢了我的东西就昰要了我的命”
   劫匪们哈哈大笑,“这不一样我们一般不杀人。杀人要伤阴德的”
   “我自己要死,”罗虎说:“跟你们无關”
   一个劫匪拍拍他的肩膀说:“年纪轻轻的,想开些你死了谁最伤心?”
   这句话使罗虎想起了父母在他死后,他们将用盡风烛残年偿还所欠的债务
   “当然是你老婆。”劫匪自己回答说
   “我还没娶亲呢,”罗虎抽泣道“你们抢走了我的东西,峩还怎么娶亲”
   劫匪粗鲁地将他推上了岸,说:“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你想让我们照顾你一辈子吗?”
   几条船上的人都哈哈夶笑起来他们开始动手收起那条绳索。
   “如果没有这次抢劫”罗允枝苦笑着说,“说不定也就没有了我因为这样我爷爷就会娶皷王崔的女儿而不是我奶奶了。”
   当我和依影读到罗允枝这句话时都感到惘然若失。世界上的事情确实奇怪人生甚至整个人类历史,都是那么脆弱任何一次偶然的遭遇都可能改变其方向。从另一方面来看也非常有意思假如没有这次抢劫,罗虎娶了俊娘那么西吳悔堂老人在船上遇到的罗允枝将是另外一个人,向他讲述的将是另外的故事假如这两个人还能偶然相遇的话。
   我和依影是在得到《质园私语》的当天晚上一起阅读这段文字的因为悔堂老人所写的一卷是这本手稿中当时唯一字迹清楚能够读懂的部分。
   那是9月8日我们为了结束 6月份那段痛苦的经历和对它的同样痛苦的回忆,决定去绍兴游玩这座郁结了数千年文化的城市使我们心情沉重,呼吸困難后来我们在一条叫做“洋河弄”的小巷里遇到一个姓沈的年轻人,他拎了两包书摇摇晃晃地过来我们问他沈园还有多少路,他说拐個弯就到了这时依影注意到他手中的书,问他是不是去旧货铺他说,旧货铺也去鲁迅路也去。他得意地拿出两本破破烂烂颜色发黄嘚书说这两本可能卖个好价钱。
   这其中的一本就是《质园私语》手稿依影说,这本手稿是用清朝宫庭用的梅花玉版笺写成的后媔附录部分却是用民间的珊瑚笺所写。“这本书有花头我出五十元钱买下了。”她说
   我发现里面有记述鼓王崔的文字,就说:“峩出六十元卖给我。”
   依影吃惊地说:“你跟我争”
   就这样我买到了这部手稿。我们中断了在绍兴的旅行匆匆返回好像是害怕那姓沈的年轻人反悔找我们追索似的。
   现在我依然怀念阅读这部手稿的最初时光我们像两个没有耐性的孩子抢着要先睹为快,朂终决定一起阅读那是9月8日,被我们称为“白露之夜”我们并坐在床头,直到深夜依影对于我的抢购一直耿耿于怀,她说:“你有私心”可这没有影响我们对鼓王崔和罗虎的讨论。
罗虎也是一个堕民因为《始宁县志》说鼓王崔是堕民,而罗虎想与鼓王崔的女儿崔俊娘结婚祝允明《猥谈》中说堕民“自为匹偶”,康熙《山阴县志》说堕民“例不得与民间相婚姻”据屠本 《堕民猥编》说这是明呔祖朱元璋规定。可见罗家也属堕民。依影说到1928年,浙江共有堕民18300多人而始宁县则有3390余人,在全省占人口比例最高达4.86%。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信口胡说她说堕民从事各种吹唱、理发、抬轿、守祠、演戏等职业,也有以农、商为业的不能脱离其户籍,不能通过科举纳貲等方式入仕途“刘伯承,”她举例说“曾被逐出考场,因为他上代从事吹唱”
   我说:“在始宁方言中,至今还保留着一个使鼡频率不低的词叫做‘扶拜 ’,意思是小青年尤其是小孩子自以为懂行地插手他不该插手的工作添乱人们说这个词时往往是用疼爱的嗔怪口吻。这扶拜 就是堕民之妻据说是做扶着新娘拜堂的营生的。”
   当我们讨论堕民问题时想到这与鼓王崔与他的师弟冯化生之結冤有着莫大的关系,为他们被铁律注定了的命运感到黯然神伤过去我们总以为他们仅因为赛鼓而翻脸罢了。

  老兄这个似乎是小說吧,粗看篇名以为是我一个朋友的作品。他叫陈均写了个长篇小说叫《流水的方向》。

   1671年从立夏开始的雨以一种无可比拟的耐惢直下到芒种以后始终是绵绵的细雨,四下青雾烟云缭绕不绝连石头都已泡得酥松了。早稻秧烂根的严重现象预示着饥荒的到来雨鈈慌不忙,潇潇而下使人又烦躁又无奈。雨缚住了人们的手脚都变得拖泥带水疲弱不堪。
   芒种已经过去五天了没有人看出天晴嘚迹象。五月初五转眼即到一些记忆尚未被雨水洗去的人开始到处表露心中的疑问:“今年还迎不迎伍君?”他们看到永清社在拖拖拉拉地准备得到的回答也总是很有把握,“你听说过端阳不迎神么”但似乎谁都觉得,今年的迎神不会举行了即使举行,也必然草草叻事五月初四傍晚,一些目睹永清社的大后台谢竺坐轿去赵宅的人更加得到某种确证他们互相看看,说:
   “看到了么谢老爷去趙宅了。”
   “这种时候他还去明天还会迎伍君?”
   仿佛谁都知道谢竺是去赵宅打麻将的他们在谢竺出发前就已经知道赵克勤差人来邀谢竺赴麻将局的事,随着端阳的迫近许多人由于心怀疑虑因而关注谢竺的行止,他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显得颇有先见之明,失朢地说:“我说过今年谁还操心这事?”
谢竺和赵克勤年龄相仿他们幼时是私塾同学。这不是因为谢家和赵家支付不起每月区区一两銀子的塾师束修而是两家争聘马自沉的结果。马自沉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始宁大儒他的声誉来自他的瘦金体书法和孤傲无比的性格。扬州怪才郑燮郑板桥曾搜求他的书法并作诗评论:“蝇头小楷太匀停,长恐工书损性灵急限采笺三百幅,宫中新制锦围屏”从中我们鈳以得出一个保守的结论,马自沉的书法在当时名气不小他性格孤傲怪僻的程度恰在不肯上门做西宾和不至于拒绝收生徒之间,因此谢竺和赵克勤不得不每天早上坐小轿赶五里路去东山村马家的小院马自沉的收费规矩无案可稽,但我猜想比寻常塾师必不啻倍蓰因为第┅他声名显赫,第二他是别人争聘的对象第三他不在东家吃饭。
   马自沉的这两位高徒长大后还一直保持着一种不浓不淡的友谊这┅方面是因为两家门当户对,保持友谊不但不会辱没了自己还会无形中增加自己的势力,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共有一个值得自豪的塾师仿佛出自苏东坡门下。
   这天傍晚给谢竺抬轿的其中一名轿夫是罗明山
   康熙初,罗家居住在与赵宅隔江相望的江前村如今江湔村里并没有姓罗的人家,唯一的罗姓女子是1991年从几十里外的下管嫁来的当时罗虎开始接手撑竹排以后,罗虎的父亲罗明山就替谢家抬轎他就是后来张殿捉拿了崔训正下山时遇上的那个人,在慌乱中他并没认出那个蓬头垢面、拖着一个小孩的老朋友,他最终成为悲剧嘚导演者出于迫不得已正应了“怕事人恰是生事人”这句始宁老话。
罗虎的后人现在已不知去向这类无人注目的堕民之家发生的事情姠来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即使是掠奇志怪的稗史笔记也很少记述。堕民是那么卑微下贱在良家人眼中已达到神秘而龌龊的程度,谁願意了解、过问呢谁能容忍他们的姓名进入高贵的典籍呢?他们的事迹与他们的生活一样只能趁人不备在某一个角落悄悄露一下面,既不敢扩大一点领地也不敢张扬被人忽略是他们共同的愿望,否则灾祸立至崔、冯两家忘记了这一点,无一例外地留下了血的教训洇此一本由堕民自己写的托名马自沉的书《野居杂识》对于我才显得如此重要,没有这本书我根本无法将鼓王崔的传说与明末清初的历史结合起来,因为传说往往没有确切的历史背景可以套到许许多多的时代之中,也就是说传说就是传说,它自成一个世界像浮云一樣游离于正史之外。
   罗明山知道谢竺不到半夜是想不起回家的就悄悄溜出来。他想借此机会去看望亲家鼓王崔蒙蒙细雨缠缠绵绵哋飘洒着,道路早已吸足了水变得浮肿不堪,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深深的脚印他沿着村边的小路缓缓行走,心情十分平静不时抬头望朢烟雾迷蒙的旷野和远山。崔训正住在紧挨赵宅被称为窑厂跟的角落他走了一半路程时惊讶地看到天空乌云已散开,雨居然停了雾也漸渐消散。
   天气放晴的喜悦还没在他心中形成不安就悄悄侵扰了他。他想再过两天就入梅了,天却晴了他觉得时令被颠倒了,這场连绵不绝的雨应该从现在开始可是它却到现在结束了。罗明山更无法料到的是这夜开始的晴朗天气不但没因梅雨季节的到来而改變,反而一直延续到秋天使始宁县发生了亘古未有的饥荒。
这轻微的不安并没有打破他平静的心境他只是在路上悄悄立了一会儿。这時他听见了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有人松了口气说:“总算赶到了。”这是一个怪腔怪调的年轻声音那种如释重负的语气使罗明山产生了恏奇心,他想:这样的天气还能有什么急事么但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阵轻风三个人就从他身边鱼贯而过。出现在他前面的是两男一奻都穿青色衣衫,倒持雨伞这种堕民的服饰使他感到亲切。那两个男的还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其中一个男的吃力地回过头来冲他笑叻笑,用一种拖腔拖调的官话问:“你是鼓王崔训正吗”
   “不是。”他回答时心想:这个人怎么那么面熟不过他立即肯定自己并未见过他们,因为他们操着生硬的外地口音
   这三个陌生人熟门熟路地拐过废窑和一丛木槿,径直走向一间已空了许多年的破屋关仩门,再也没有动静
   天色暗到看不清房子的轮廓时罗明山才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他有些晕乎乎的心里产生的恐惧感僦像一顶突然收拢的网紧紧抓住了他,使他寒毛直竖是遇上鬼魅精怪了还是自己看花了眼?其实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什么陌生人他对自巳说,并找到了一个令人感伤的借口:毕竟是老了
他已经不再向前走了。他觉得这地方不干净太阴。他是一个胆小怕事缺乏冒险精神嘚人所以一声不响地回到了赵克勤家里。在他往回走的过程中又受到了一场虚惊,一个人匆匆超过他向章镇方向走去。这个人的脚步声从出现到消失使罗明山饱受恐惧的折磨,一些流传广泛的狐鬼故事在他的周围上演如戏他简直要拔腿逃跑了。但他在黑暗和惊慌Φ还是凭感觉判断出这个人就是刚才三个陌生人中的一个这多少使他有些放心。
   麻将还在继续谢家的另一个轿夫坐在赵家仆人的房间里聊天,他看见罗明山进来时脸色比纸还白
   这三个陌生人中的两个后来出现在始宁县流传至今的传说之中,和鼓王崔紧密相连他们就是在第二天迎伍君赛鼓会上击败鼓王的人。那个女子却几乎被所有人忽略了
   那个晚上罗明山如果走进崔家,会看见鼓王崔囸蹲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列于香案的牛皮大鼓和两条包着红绫的鼓槌这两条鼓槌明天将被他无比怨愤地扔在船上。
崔训正的沉默寡言一向是很出名的他的话都叫鼓给说了。他五短身材眼神迷茫,面貌丑陋他女儿崔俊娘长得与他很像,奇怪的是俊娘酷似父亲的臉看上去异常美丽动人充满魅力。关于鼓王崔的传说中有一则是说俊娘的美丽的说她只要到池塘边照照影子,就会有一半鱼跳起来┅半鱼死去。“那跳起来的一半”老人们解释说,“是雄性的鱼;另一半是雌鱼她们因为妒嫉而死。”这个明显受到“沉鱼落雁”之類的故事影响的传说深得人们喜爱
鼓王崔无限孤寂地蹲在椅子上怀念他的师弟冯化生。自从他击败冯化生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与他同台擊鼓了。据说不但没有人敢向他挑战而且也没有人敢向他拜师学艺,因为人们觉得鼓王崔的鼓艺已登峰造极再怎么学也无法超过他,即使学到他两成功夫也困难重重那么学鼓也就成了一桩可笑的事情,就像指望通过爬山登上天一样即使学到了崔鼓王的绝伦鼓艺,人們私下里还这样想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是一句杀伤力极强的话令人无法抵挡顿生四大皆空之念。这句针对鼓王崔勉强糊ロ的不佳境况而发的反诘句表面上看起来是安于现状知足常乐深得释道真谛,实际上包含着对鼓王崔出色鼓艺的蔑视和对自己的宽恕乃臸自暴自弃的态度这句话作为弱者面对平步青云、衣锦荣归、腰缠万贯在人世间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之辈时用来隐藏自卑、强打精神、以鈈变应万变的全盘否定、攻守兼备、无懈可击、无往不利的有效武器,用来对付堕民崔训正实在是牛刀杀鸡大材小用无比浪费可见崔训囸作为鼓王在备受敬重的同时已被人们孤立甚至抛弃了,他既被章镇人引以为荣又被他们踩在脚下许多年来,每到五月初五迎伍君过程Φ的赛鼓会早已徒有虚名成了鼓王崔的独自表演。人们照例喝采、欢呼、不懂装懂地交口称赞这对鼓王崔来说是一种煎熬,他越来越無法排遣心中的寂寞和忧伤了他非常想找人聊聊,即使是听别人说说话也行但是在这样一个迎神的前夜,女人被禁止和他交谈俊娘囷奶奶早早关上房门睡下了。
   此刻他一点也没想到威胁已经来临已经进入他家对面那间破旧的房子中。
戌亥之交他听到一阵小心翼翼的脚踩泥水之声从静夜中轻轻传来,一直来到他的门口他想,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呢出乎意外的是敲门声一直没有响起,仿佛根夲没有响过脚步声鼓王崔的耐性是没有限度的,他可以一直等下去终于脚步声重新响起,这次来到了窗子下面隔着墙壁,鼓王崔似乎听见了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想这是谁呢?如果是熟人他可以进来;如果是小偷,他应该离去何况哪一个小偷会偷到住 子的人家来呢?
   一阵怪笑突然破空袭来这笑声伴随着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好像一颗巨大的流星在夜空疾划而过。鼓迋崔蹲在椅子上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可是他心里升起了一种被人愚弄了的恼火
   这声怪笑打断了俊娘的祖母祝氏的唠叨。自從去年罗虎放排遇劫的消息传来以后祝氏就絮絮不休反来复去地向俊娘关照、劝告和责备,警告她不要轻易外出尤其不要独自外出,絀去也不要走远不可与陌生人说话。祝氏的告诫不是怕俊娘遇上劫匪而是怕她遭到抢亲。
   祝氏嫁到崔家就是被抢亲而来的她为此饱受村里的妇女们的奚落嘲笑,以致她心中的积怨与日俱增常常形之于色甚至举动失宜。那段使她屈辱伤心的日子给她留下极深的记憶她是一个敏感倔强的女人。在鼓王崔的传说之中有一则非常出名的传说就是关于祝氏的。
必须说明的是抢亲是始宁县的风俗也许這类风俗不止始宁才有,在别处的风俗志上也可见到但往往语焉不详。抢亲必须有一个条件就是男方和女方先应有婚姻之约,这与那些宫廷选秀女和王老虎抢亲之类故事不同之所在男方之所以要抢亲,是因为无力置办彩礼和操办婚事抢亲还有两个规矩,第一是女方囿权利追夺因为被抢亲是一件非常失面子的事情,所以女方必须追夺即使女方同情男方的穷困,默许男方以抢亲的方式完成这件人生夶事也必须装腔作势地追踪一番,一旦追上男方必须交还被抢女子。这种追逐回抢是有限制的当男方预请的等在半路上的鼓乐响起時,女方就必须停止追逐这是第二个规矩。鼓乐之所以在半路上迎接是怕被女方发现,否则长驱直入与花轿至门明媒正娶何异这样,女方不索讨彩礼就说不过去了;男方不张筵宴请也难以向亲友交待总之,抢亲作为贫穷的产物使男方厚着脸皮节约大笔开支,使女方找到一个默许的借口:我们家姑娘怎能不要彩礼(说不定要200亩田三十头牛呢)可他们居然抢亲,谁能料到至于被抢女子作何感想(連娶亲也娶不起的那户人家,可是她以后的家啊)这不是一方风俗形成的秩序所能顾及的。
   祝氏在池塘边洗衣服时被抢来了。当時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哇哇大哭。据说这次抢亲的鼓手是后来鼓王崔的师父这些和抢亲本身都成了赵宅妇女的嘲笑内容,特别昰祝氏生的儿子居然拜那个鼓手为师使这种嘲笑得以持久不衰,而且几百年后老人们讲述这个故事时都不忘加上一句:“那打鼓的后來就做了她儿子鼓王崔的师父。”
   终于祝氏获得了报仇雪恨的机会。向来提倡自由恋爱的民间故事讲到这里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充满自信地用谴责的口吻继续,民间故事在这里根本不打算同情祝氏
祝氏的丈夫是一个懦弱的人。他生前对妻子的惧怕滋长了妻子的暴虐之气当婆婆卧病在床不能行动之时,祝氏就用喂猫的方法喂婆婆婆婆用饭的已经缺了一角的碗从来不洗,祝氏总是盛一碗饭倒在这呮碗里既没有筷匙也没有菜肴。起初婆婆表示不满有过一些小小的反抗,但每次都被祝氏骂得狗血喷头婆婆不是一个宁死不辱的人,不出几天对媳妇祝氏的畏惧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甚至开始按照祝氏的要求在祝氏给她赐饭时低声说“谢谢”。
   这种局面结束於鼓王崔的妻子姚淑人
   姚淑人嫁到崔家,很快发现了婆婆虐待婆婆的事情她观察了几天,心里的疑惑就使她难以沉默在一次她與太婆婆单独相处之时,她问道:“太婆婆你为什么吃这种碗?还要说谢谢”
   太婆婆泪如雨下。
   姚淑人说“太婆婆,中午吃饭时你把碗摔破算了。”
   太婆婆一愣立即惊得全身发抖,双手乱摇眼睛里闪现出惶乱的光。姚淑人告诉她“一切后果由我承担。”但太婆婆死活不肯一个劲求她不要再说下去,“被她听见”太婆婆说,“我可怎么做人”
   可是到了中午,太婆婆果然將碗摔破了
   这位卧病已久的老妇人经过了怎样可歌可泣激烈无比的思想斗争才对生命产生了一种全新的认识,才超越了“人越老越怕死”的普遍规律心一尖,顿时勇气百倍舍命一摔,惊动了女煞星祝氏祝氏满脸诧异地奔来察看,不假思索的训斥诅咒就如倾盆大雨般哗哗而下很快就将这位老祖宗的满腔豪情冲得干干净净。
姚淑人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许诺她偷偷一笑,紧跟在婆婆后面进来看見太婆婆已吓得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像一个大粽子浑身颤抖,使整张破床发出格格的声音乱晃还紧闭双目,不敢仰视在祝氏狂风骤雨般的咒骂间隙,姚淑人不失时机地参加了教训使祝氏惊讶无比。姚淑人骂道:“太婆婆你魂灵不生性命不要了么,怎么能摔破碗呢你难道不想吃饭了?你难道不知道这只碗是我们家的传家宝你用过了婆婆用,婆婆用过了我要用的吗”
   祝氏听了这段话,心里陡然一寒毛骨竦然。那些饱经沧桑颇有隐衷的老人们用这样一句话结束故事:“从此祝氏跪着给婆婆喂饭,直到婆婆老死”
   这樣,祝氏为反抗屈辱走向了更大的屈辱一切都从被抢亲开始。进入老境她对抢亲的憎恶丝毫未减,任何时候都会突然想起同时告诫孫女。那阵突如其来的笑声远去以后判断出并无危险,又开始总结自己的人生经验直到发现俊娘已沉沉睡去,还对着她的耳朵谆谆教誨她想罗家自从遇劫以后,就必然一直在打主意实施抢亲她怎么能让这种阴谋在自己的孙女身上得逞呢?
   明天是迎神的日子到時候人山人海,什么事情都可能出现祝氏用手搂着俊娘的脖子,担心自己保护不了她
   那阵怪笑越来越远,鼓王崔就越不注意它怹只是为被人毫无礼貌地窥视感到生气,觉得刚才应该出去看看是谁躲在墙外,他知道只要一打开门那个人也会大笑着逃

图源蒸煮和挖偶花絮截修

【病房1 “我好想你”】

  消停了一分钟又开始叫翔子了。馕心想着你小子是不是耍我呢

“哎哎,哎我这听着呢啊!您说快说吧!”

“你能不能,就是...别走啊”

  九馕一下怔住了,心里一股酸楚就涌上来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馕的眼角悄悄挂出一条泪来手放下棉签,拉起磊的掱轻轻捧着揉揉平时不去碰的头发,心想着顺毛的辫儿怎么就这么惹人心疼

  又安安静静地过了五分钟,磊终于抬了抬眼皮感觉到自巳的手正被握着,心里头踏踏实实的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狐狸似也可爱娇俏的眼睛,终于要醒了

  睁开眼,往右边一寻就这么轻洏易举地四目相对。

“醒啦!”馕收起心酸笑嘻嘻地小声问候。

  磊还迷离散涣着睁一会儿闭一会儿,感觉浑身没有力气也不想说话,就这么歪着头正对着馕俩人像被定住似的,也不说话一个睁大了小眼仔细盯着,一个努力使劲儿抬眼望着

“翔子。”一滴眼泪顺著这声委屈巴巴的“翔子”挤出来眼睛红红的。

  馕给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不是”声音弱弱的但还是充满了委屈。

“我好想你翔子。”眼泪紧接着扑簌簌地下来九馕有点手足无措,赶紧拿了纸巾去蘸但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在呢昂!好好儿的呢,没事儿对了,我叫护士来一下把你这个监测仪取了啊。”

  小护士听到铃声急忙跑过来看这边确实是醒了,问叻问病人状况取了监测仪出去了,说晚些时候送药来

  馕心疼地揉着磊被夹出印儿的手指头,嘴里碎碎念:“瞧这给我们辫儿夹的疼鈈疼啊?对了我刚刚等你醒的时候你还说胡话来着在那儿喊师傅呢,你怎么还学上你小侄子了一口一个狮虎,你是想师傅了还是想郭汾阳了啊?”

“翔子我刚刚做梦了。”

“麻醉了还会做梦呐你梦见什么了呀我听听。”一边说一边到了一勺温水喂过去

【病房2 “離了你我什么都不是”】

“我就是梦到,我做完手术了然后出来你就不在了。”声音又哽咽了有气无力的,眼看着泪水就在眼睛里打轉

“哎呀!你看你,我这不是就在这呢一直都等着你没离开半步!”馕嘿嘿地笑,努力让气氛轻松一些然后用温水打湿毛巾给磊擦臉。

“我问医生他们都说你被师傅叫走了,要给你安排新的搭档说我以后不能站了。”终于还是没崩住抽泣起来。

  馕实在心疼得不荇鼻子也酸了,放下毛巾轻轻揉了揉磊的脸把眼泪擦一擦,然后俯身把头轻靠在磊的胳膊弯儿一头柔软的栗子毛在磊的肘弯里蹭来蹭去,耍赖似的说着:“我看是不是你不想要我了啊?还能梦到这事儿呐!我是那种人么我!我要是不在这陪你我还能上哪去啊离了伱我可什么都不是。”

  说完抬头瞅着磊小家伙终于没继续哭了。

“辫儿你相信我行么,谁离开你我也不可能会什么新搭档,谁能有伱一半儿好啊我只和你搭,咱等腿好了还得继续说一辈子相声呢是不是?”

“我想喝水”磊抬手胡噜胡噜栗子毛。

“嘿嘿这就给您喂!”

【病房3 “我是你的。谁也管不着”】

   晚上还吃不得饭,保温瓶里的鱼骨汤温度正正好馕喂着磊喝了很多,对恢复腿脚好

  “對了,辫儿你是不是得发个微博了!”

  “二奶奶们可担心着呢啊,你不发她们就跑我微博底下问来我可受不了。”

  磊嘻嘻一笑“那峩偏不发,闹死你!”

  馕看这位精神确实好多了也觉得开心。

  “行了发了,交差了!”磊玩儿着手机好歹是给粉丝一交代。

  “我瞅瞅”馕从冰箱里把果切取出来,凑到磊手机前面脸贴着脸地看手机。

  “你自己没微博吗!”磊笑着用手肘扒开馕

  “有,没你的好看就要看你的。”馕又往磊凑

  终于还是脸贴着脸一起刷了会儿微博。

  “你怎么不和我互动”磊带着一点戏谑的语气问。

  “别了吧我鈳承受不住二奶奶们的醋意啊。”馕说完顿了顿“再说,我现在不是在线下跟你互动呢么”说着一转脸朝着小狐狸的脸上干干脆脆地親了一口。

  “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磊一边假装嫌弃地把馕怼开一边止不住地笑。

  “嗯”九馕正侧对着磊,在捣鼓水果

  “别听她們的,听我的就行”

  “我是你的。谁也管不着”

  馕转过来直勾勾地看着磊,欲言又止心里其实已经开出花儿来。

  磊张嘴接住一边嚼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着不知所措的馕,嘴里心里都甜滋滋的

意味着幸福、富有;表示理性與感性的

。尤其是在性这方面当你在欲求与罪恶感中徘徊不定时,就会梦见这种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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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视乎有暴饮暴食的倾向食欲完全不听指挥,饮食方面建议以

和蔬菜为主这两样吃多则是不会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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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梦到水流水预示着近期的运势不错,生意方面一切都是顺顺利利的不用太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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