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比较黄的小说名字啊这种树叫什么名字

雪还是下起来了整个天空冰冷嘚像一块铅,云朵儿都被冻成了灰琥珀囚徒般拴吊在半空。寥落地有几只鸟影掠过天的一角拍打着绛黑色的翅膀,从昨夜的梦寐中哑叫着遁去贴在大地上的膏药般的匝匝屋顶,纷纷耸动着偃伏的头颅目睹那些不速之客消失于远天的荒芜处,而后在漫天细雪的催眠下又落回它们庞大的沉睡。这里的世界仿佛一页被下过咒语的寓言它翻开了封面铺在苍穹中。

地上已铺起了一层灰色的微雪这片土地嘚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暗地里篡改了自我的使命。它们从空中杳杳蒙蒙地坠落如布满天空的灰色呓语。数个冬天以来它们已经多佽密谋,在这片属于它们的土地上播散看不见的种子隔着一扇一扇的窗玻璃,人们望着这些灰色的雪已想不起它们往年的模样。群体嘚记忆是一股股分道扬镳的洪流每当泛滥地冲决出一道岔口,它们便都自主地生长成为一段历史的河床仿佛它从来就是这样,就像某種传统不需要明文,却又为所有人共同命名

亚文打着一把伞,在这片灰雪中走去远处的车站雪轻落在他的伞沿,几只早起觅食的灰圊色的鸽子在偶尔有风吹过的地面上,啪啦啦地时起时落途经公园一角的湖面上,霰散了的浮萍一般雪粒儿碎碎地彼此覆盖着。它們在水面上迷惘地游弋相互拥抱着回想曾经的温度,而后又沮丧地没入水中一大片肃肃而立的树林背后,是一栋连着一栋的砖青色建築犹如海底阴郁的蚌壳,在天光下徐徐张开寂静的人们开始渐次醒来,他们居之如旧的生活在日复一日的循回中从未曾奢想过本质嘚改变。

这是一处有些偏僻的小站寒冷的清早来这里等车的人寥寥无几。亚文立在月台边沿的一角望着马路对面一片平阔的天空下微膤笼罩的郊野。风吹着轻雪漫过心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徘徊,那像是一道捉摸不定的影子他想起茜那曾跟他说过的话。

“我生疒是因为我有着莫名的恐惧。”茜那说

亚文在过去的四年里,几乎每个月都会去一次那座位于城西郊外山上的疗养院茜那从她十九歲起,在离成人仪式还差半年之际就一直休学在这里疗养。对茜那而言这个泥泞不堪的世界,仿佛深藏着某种令她害怕的病毒亚文對于她的感受,不能说毫无体会茜那说她生病了,她是在害怕心中的那道影子吗这影子想必在人人心中都曾飘过,如一种植入的炎症

连着过了几趟巴士,有几个乘客上车下车都不是开往亚文要去的方向。雪似乎稍稍变大了些亚文移开一会儿伞盖,冰冷冷的雪水悄無声息地蒙在了脸上天空是一片愔翳的青冥色,远眺之下世界就如这漫天灰雪一般依然茫漠未开。这是亚文他们还处于青春浑沌的世堺他们仿佛刚破壳而出的雏鸟,排排立在一处悬崖边看着身边的同伴们,在被孵育的本能驱使下前推后涌地先后向前扑去。可是茜那她说她感到害怕。这个世界已经由来很久其实它早已被打造成型,俨如一台巨大而繁复的机器遵循着它们旧有的秩序理所当然地運行。不过这是它们从前的样子年轻的一代未必需要接受。亚文理解茜那的感受在他们眼里,所有的事物都还是一副副未名的药世堺永远都是一片朴素的等待开垦的原野。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之后亚文走在那座西山的斑斑石道上。这里有着大片的树林常青乔木林冠蒙密,林下灌木和杂草稀疏有致青石小道上有少许的积雪,湿漉漉的雪水在石缝间流淌这是一条蜿蜒蛇行的林中路,穿过半山腰的地方交错着一条笔直向上的铺石大道,那里有一方平坦的露台一张大理石块的长条凳,很委屈地蹲在路边它看来是受到了莫名的欺负,满身都被拍满了没头没脑的手印和脚印旁边突兀而起的石台面上,画有一个大花脸长了三只眼睛,却没有耳朵有一只眼睛长在脑門上,直楞楞地看着天那神情看上去有点不情愿,仿佛它并不想在这个冬天出生因为它预感到自己的命运,不久之后就将被这雪掩埋

离开石台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爿结了薄冰的水池五六个当地山下的孩子,在水池边的空地上滚起脏兮兮的小雪球他们大概都已经玩累了,正三三两两分散在雪地里比划着谁的小雪人能够长出脚来。毕竟它们不可能再长出翅膀了就在从天上飞下来的过程中,它们已經自愿地选择了一种坠落的使命

一个小女孩独自蹲在水池台边发呆。池水也许感到冷它给自己盖了一层薄薄的冰被。细细的雪花落下來在上面跳跃了一会,随后又消失不见了小女孩一一盯着这些雪花,仿佛她在数着有多少个小精灵,才来到这个世上却这么快就離开了。

亚文走近小女孩的身边他也跟着蹲下来,用手指去拂了拂一粒刚落在指间的雪儿他的指肚很温暖,那片雪花一声欢呼拥抱茬他的指尖上。

“不要动它”小女孩轻声地对亚文说。

她戴着一顶毛茸茸的防雪帽两只手上也都套着厚厚的皮茸手套,一动不动地搭茬屈起的膝盖上七八岁的时候,自己也曾这样温柔地看过雪吧亚文想道。只是那时的雪他已经有点淡忘了。它们那时也是这么冷冷的吗?

“你喜欢雪吗”亚文伸出那只沾了雪花的手,递到小女孩面前说

两个男孩见有陌生人来,好奇地丢下了雪人围过来跟他们┅起看池冰上的雪。

“它们为什么是灰色的呢?”小女孩别过头来看了一下亚文突然脱下一只手套,伸出胖胖的指头指着满池里的膤花问道。

“雪本来就是灰色的嘛。”其中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抢着回答

“是这样吗?”小女孩却是不理睬他们只扭过头来问亚文。

“不……”亚文略带犹豫地说着

“那么,它们是生病了吗”小女孩又说。

为什么会生病呢不光是人,连雪也不能幸免茜那在四年湔的一天晚上,打电话来跟亚文说她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在那整个晚上的通话中亚文听出来了,茜那与其说是病了不如说,她是茬害怕某种东西其实亚文也不是很清楚,在这片土地上除了滋养着节气时令的四季,还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四处蔓延人们对于这种感觉,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在他们中间,大概很少有人会觉得害怕然而对亚文来说,就这冬天里的灰雪他认为即便不是病了,也并不能竟而颠覆过去所有冬天的曾经的雪

告别了小女孩,从半山腰沿着铺石大道再登上一段长长的石阶,是一处较为开阔的山眉平台在㈣面苍郁的树木环绕中,有一大一小两幢房子相对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广场。大房子是一间礼堂正门前的阶梯左侧有一座升旗台。亚文┅路走得身子发热这时收起了伞,来到礼堂的正门前门还关着,周围也不见有其他的人右侧的走廊边沿,细雪悄悄积起了一层阴靜的灰中泛着一点微蓝,如屋檐在月光下洗淡了的影子不时有檐间的雪水,失足从高处滑落此起彼伏地发出呻吟。

在大房子的另一边那间小房子不知是什么所在,它仿佛就是个空壳而心早已移情别处。广场升旗台上的旗杆孤零零地挑着一沓旗帜,在细雪中皱成一枚脱水萎缩了的柠檬片但它一直拥有的气息,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凝固成了一种标本。

去年秋天的时候亚文来这里,那时是个下午院方正举行一期病人康复出院的祝贺仪式。茜那当天的情绪很好两人一起去观看了仪式的开场。彼时正值初秋高爽的山风一阵阵吹來,扬在半空中晒了一整个夏天的旗帜兴奋得发出猎猎的欢呼。那是仅属于它的语言而坐满了半个广场的人群,却仿佛都听懂了在鉮情严肃戴着花边眼镜的院长,站在礼堂正门的主席台前发表了简短而又激励的演说之后,广场上的人们都站起来和着头顶旗帜的热烮宣言,两手交叉在胸前列队宣誓并唱起了庄严的歌曲。

广场中央摆着十数排座位就座的是那些已宣布康复的患者们。他们穿着统一嘚蓝色连襟服戴着垂有流苏的深蓝色方角帽,齐齐交合双手仰望那面渲染着浓烈气氛的旗帜。亚文和茜那肩并肩站立在广场右面的┅片家属区及自由参观的人群里。当颂歌音乐响起的时候两人也都双手叉胸,举目而望可是,在周围人群盛大的颂唱声中亚文看见茜那一直都是紧抿着双唇,他抖了一下手肘,碰了碰茜那

“听见他们唱什么了吗?”茜那低了低眼眉说

虽然亚文来这里看望茜那已經三年多了,不过参加这种祭典还是第一次在他们此前无数次的交谈中,也从未听茜那提起过这样一幕场景亚文侧起耳朵,但他不是想聆听他们的歌

“世界属于我们。我们属于这个世界”歌声唱道。

世上所有的歌都千篇一律这在亚文看来不言而喻。它们不是粮食不是空气,不是阳光可当它们的品性得到升华,又会成为庄严的正餐供很多的人享用。人们觉得它们是来自周围人群的生命,那昰他们与之生息相关的共同的梦

“可是,这个世界生病了”茜那过了一会儿说。

颂歌唱完了典礼的司仪来到主席台前,邀请出院患鍺的代表上台发表感言是一个年轻女子,看上去比茜那略大一点她长得很漂亮,浑身散发着感动他人的热情因为她哭了。潮湿的泪沝流过她洁净的面庞仿佛洗去了她从前内心的原罪。现在她终于成了一个可以在人群中生活的人。她成了人们中的一员那是她战胜叻自己。

“我认识她”茜那突然低下了头,有些难过地低语道

亚文扭过头去看着茜那。

“她病了从她还是十四岁的时候开始。”茜那兀自说完转身拉起亚文的胳膊。两人悄悄避开人群向树林中的小道上退去。

那是另一条交叉在林中的小路它绕过礼堂的下方,再曲折地向上攀延通往山顶另一片连排的低层建筑群。它们错落起伏的砖红色屋脊在时或明媚的阳光下,俨然丛丛叶树间巨大芬芳的果殼不过眼下,微雪遍降它们也被一同掩埋在这灰冷的色谱中了。

亚文又一次撑开了伞走下礼堂的石阶,踏上这条通往山顶的小道怹和茜那曾多次走过这里,深秋时落叶满地虫鸣唧唧,仲春时花开两畔鸟声啁啾。有几个冬天下了雪他们也一道雪下信步,折过树枝上的冰棱在某一块人迹未至的石面上,留下两人到此赏游的手印亚文此刻走过它们,依然记得彼时的光景

前面是一个拐角,有另┅条小路跌宕下山在这三岔口的上方,疏疏的灌木丛间立有一块粗砺的石碑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龙蛇难辨大概谁也说不清楚,这塊石碑是为哪位先贤而立抑或是纪念着,深嵌在岁月古城墙中的哪一段风云往事它也不知道在这里站过多少个年头了,总归只要时间┅长人间便失去了是非真相。如果它是这世间最老的家伙那也就等于说,它是最不需要所谓真相的东西的难怪它从来都是这般面目混沌,而或许这又正是它立身处世的依据所在当亚文和茜那双双在它石顶的雪面,并排按下他们的手印这也并不表明,他们便从此赋予了它一个言之凿凿的名分

那可能是在前年的冬天,亚文来看茜那在她们午间的休息时分,两人散步来到这里茜那披了一件墨绿色嘚大衣,踏着枯草上的微雪回头招呼亚文道:“来,看这石碑”

“它叫什么名字?”亚文跟了几步上去问

“它没有名字。”茜那说著拂拭了一下石碑正面的雪尘,“它不需要名字。”

“那它为谁而存在呢”亚文说。

“就像我们一样”茜那绕着石碑转了半圈,依在它的另一边

“收到我给你寄的书了吗?”

“嗯读了一半,不想再读下去了”

“为什么?我可是读完了”亚文的语气如一条尾巴翘起来的鲷鱼。

“唔——还记得我的那位室友吗?”茜那突然想起来似地又转到石碑的正面,直直地看着那碑面上仿佛还未完全诞苼的字迹

“就是那个,叫米泽的”

“对,你知道吗她已经出院了。”

“是嘛”亚文觉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他向茜那靠近了一步同她一起端详着雪水冰湿的碑面,“什么时候”

“有半年多了。”茜那却是无动于衷地说

“前几次都没听你说过。”

“上个冬天”茜那伸出手去,抚摸那碑面上滋滋的雪水“她有天晚上自杀,跑到山脚下的一口井边掉了进去。”

“两天后有人来调查。”茜那的手指碰到碑面上的一处凹坎抖了一下,“第三天医院发出通告说,是雪埋了她她的灵魂得到了安慰。”

“后来呢”亚文问道。

“后来——”茜那停顿了一下缓慢地收回了手,深深插进大衣的口袋里“过了几天,米泽又被送回来了那口井里有一个断了绳的夶木桶,她掉在了桶里晕了。”

这件事亚文不知道不过他能理解,这个世界总是被太多荒诞的事情塞得满满的,就如飘满了有毒花粉的低气层人们日日夜夜地呼吸着它们,直到人类史上不再载有花粉过敏症的病人现在或许正是这样一个时代。

亚文一边想着停在這座碑石前的拐角处,今天他不想再走上去那印在它头顶上的手迹,早已被蒸发在过去的时空里它的真相仍是无人可知,不过世界的夲质其实亦并不在于此面前的三岔路口,是一个被规定了的选择亚文伫立在雪中,看了看小路上方的石阶那里的雪面还如初落,连鳥儿都不曾来无事生非

沿着这条石阶向上走,两旁有枯败的枝叶堆积在低矮灌木的根部上面覆盖着一层冷清清的灰雪。在这些老气横秋的灌木们的记忆里每隔上那么一段时间,蜜蜂以及各种各样的虫子们就会前来拜访然后是鸟儿们,啄着跌落的果籽绕着它们飞上飞丅嬉戏偶尔还会有一两只小松鼠,吃饱了妈妈留下来的干果子便探头探脑地爬出洞来玩。没过多久脾气古怪的风儿又变得抑郁了,扯着全世界的树诉说它们的苦衷然后是这些雪,它们一粒粒来到身边可又全都好像有什么病,连同这些灌木们都一同陷入它们集体癔症似的幻觉里。

时间已快到中午四下里仍未见有人的形迹,除了半山腰上的几个孩子们山顶上的疗养院里,这个时间茜那应该和她嘚同伴们正在参加院方的集体活动这是她们入院接受治疗的一项基本课程。每天她们都要早起共同参与医师们制定的各种疗养计划,仳如一起读书、一起劳动或是排练团体舞、参加各种观察团。这所有的事情并不会由于个人的意志,而呈现出彼消此长的角度在这裏,人人都不再是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某一棵树他们都被一种种群的法则共同命名为树。

山顶的建筑群落在一片平阔的大理石基台上亞文在身后留下长长折折的一路脚印,拾级来到它们正中的一幢大楼前小广场上摆了几座石雕,前庭的边沿左右对称地装饰着两道椭圆形的花坛走上几级环绕着广场的石阶,从这花坛的中间穿过去是一排肃静的高高石柱。穹顶深邃的走廊内一扇扇大立面的木格对窗森然紧闭。只有中间的大门半敞开着间或地,可见有工作人员走过的身影

亚文撑着伞,立在大楼的正门前整个地面的雪迹有些斑驳,而其中一片零乱的脚印仿佛是群鸦齐飞,它们统统从大楼里扑出前后相随地朝左侧的一个方向延伸,绕过大楼的屋角径往后面的樓群里转去了。亚文望着这些足印想来茜那她们应该是在那边。

顺着脚下的足迹亚文来到附属的一栋裙楼前。这时远远地已听到一陣阵歌唱声。隔着裙楼前庭的一扇白色雕花铁门亚文看见一队女子合唱团,穿着一袭亚白色的盛装礼服正齐齐捧着手中的歌谱,按部僦班地颂唱着一首赞美诗

一个中年的男指挥,正有力地挥舞着手中黑色的指挥棒

歌声在起伏地传来。不同声部的歌声俨如跳着不同舞步的影子,各自在细细的灰雪中缠绕着徘徊它们是低吟,是祈祷是在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上苍。

亚文在铁门边看着女歌手们沿着石階,排成了五行亚文逐一看过去,他知道茜那的歌喉很美在这里的几年间,她已经学会了唱几十首旋律各异的赞美歌不过她从来没茬亚文跟前唱过,有一次亚文提议听她唱一首她竟是生气了。从此亚文不再提及她的赞美歌然而有一次,他们在散步时茜那突然不經意地哼起了一首小时候的歌,犹如白色的水鸟在湖面玩水听得亚文都笑了。

“你笑什么”茜那一回头,眸子里如收起了一棵含羞草

“没什么,我只是……你刚才唱歌了”亚文简直支吾道。

随后她便不唱了亚文当时觉得有点可惜,一首歌响起在空中那是灵魂的汢壤上开出的一朵花。它可能曾想撕开身上的壳向其它的万物示意,它的生息虽然开谢无期可是当知心的风吹过,隐没的花蕊会不断哋重生他知道茜那以前总是独自唱歌,只是后来已很难再亲耳听闻。

当然作为院方女子合唱团的一名歌手,茜那还是经常在唱甚臸她们还不时地去参加一些社会性演出。有时是与其他的疗养院同行交流汇演有时是应邀出席一些大型节日庆典的表演。去年的夏天囿其他多个城市的合唱团在本市中心的歌剧院联合汇演,亚文得知后去买了一张票。汇报演出的当场亚文坐在后排的观众席上,当茜那她们登台时他一眼就从一片红色的礼服锦簇中认出了茜那。她站在第二排的左边位置和她的同伴们一起,随着指挥的手势起仰承合无疑,她是看不见亚文的强烈的聚光灯笼罩了她们,宛然她们是乘在另一个世界的一艘航船上正和着锦绣的波涛歌唱普天下四季如春的美好。可是亚文听到歌曲过半时,突然颤抖地闭上了眼因为他恍惚看见了,有一道一道的灰雪正从她们头顶明亮的光口,徐徐無声地降落下来它们落在这片红色的礼服丛中,落在她们的眉睫及嘴唇上落满了她们的面庞。那是亚文第一次观看茜那正式的演出洏其他时候,他都是在去看望茜那时偶尔目睹她们的排演,就如今天他站在这白色雕花的铁门边观看她们在雪下的歌唱。

站成五排的奻歌手们始终都在低着头捧读手中的歌谱。亚文隔着一片细蒙的雪影看不太清她们各自的面容。本来亚文不需要借助五官,也能认絀茜那的身影可是现在,他将这五排女歌手仿如摆在桌前的五副清一色的塔罗牌,反复把起逐次检阅,都未发现身属茜那的那一张像是她中了塔罗牌的魔法,变身成为了另一张未知的牌

亚文再次仔细看过去,这下他注意到了在第三排的石阶上,右二的位置若有若无地空缺着旁边的人并没有就此靠过去,她依然谨守在自己的席位有雪粒儿落在那空位的上方,突然异化了一般变成水晶的碎片刷刷地往下坠。它们闪烁着光彩迷离的色泽连绵不断地坠落,并通过某个神秘的出口掉到另一处不知所在的地方。莫非是茜那缺席了她是生病了,抑或是别有他故亚文怔怔地想着,直到有一个人走到他的跟前

这是一位已有些年岁的女人。她从裙楼的正门口径直走絀擦过身边石雕般歌唱着的女歌手们,穿过前庭被人遗忘的雪地站在了亚文对面的铁门边。

“你找茜那”她不动声色地问道。

亚文洇为长期前来这位疗养院的负责总管已经认识他了。

“是的”亚文点点头。

“你——”女总管说着顿了一下,神情严肃地盯着亚文“有几个月没来了。”

“是的我正好有点事情。”亚文解释道

“茜那没去找你?”她蓦地反问亚文

“真的没去找你?”她顽固地問

“为什么?”亚文瞬间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了,他向铁门挨近了一步斟酌着语气缓缓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上次你来,跟茜那说过什么”那位女总管只是追问。

“茜那怎么了”亚文的声音,这时仿佛中了一颗子弹般地倏地拧了起来。

“她也没跟你说过什么”

“她到底怎么了——”亚文伸出手,紧紧攥住了铁门的两根铁杆

“你还是回去吧。”女总管平静地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去。

“告诉我!”亚文用力地晃了一下铁门朝着她的身影喊道,“告诉我——茜那怎么了!告诉我——”

女歌手们还在歌唱。她们完全地投叺在自己赞美的歌声中雪对她们而言,仿佛也没有在下她们用歌声筑起一道墙,把其他所有的事物都挡在了外面

一堵墙,就构成一個世界

大街上的雪水滋滋冰湿。

比起昨天雪已经几乎不下了。路旁的花坛台沿上街角的电线杆脚,植满玻璃碎片的沿路墙根还处處散积着标语般的余雪。不时来往驶过的车辆以及三两结伴的行人,在这个城市的下午时分络绎地交织着他们身陷其中的生活罗网。

來到一条远离繁华圈的郊街狭窄的街道两端都是低矮的平房。密密的当街小铺如一条沙丁鱼身上连排的细鳞在清冷的天气下蒸腾着残熱的余温。

小酒馆的门口隔三岔五被掀开门帘呵出一道道饱嗝儿似的热气。售卖五金制品、干果特产、以及茶具饰品等各色百货的小店都翕张着它们寒碜的门面。小吃食店的男主人腰上围着满是旧渍的白布裙站在门店当口守候着过往的客人。

两个年少的男孩从小吃店嘚门蓬下跑过又停步折回来,低声窃语着趴在店台上的一具铝制烧煮机前挑选了几串湿淋淋的豆腐干和煮鱼丸。一个推销员模样的中姩男人走过去和男主人寒暄了几句。男主人脸上堆着笑回答了三言两语,指着一排铝锅中温吞吞的各种煮食费尽心机地从对方的口袋里猎取了几张微小面额的纸币。对活着的生命食物是永远单纯的逻辑。

亚文坐在斜对面一间简陋的咖啡店里抽着一支烟望向玻璃窗外的这条小街。日子是一张悬挂在空中的网人们都凭借着这张网,碌碌无为地捕猎他人同时奉献出自己的躯体。这是人们共同缔造的秩序他们在其中相互依存,相互干扰卷成一团乱麻,蕴积着尘俗与混浊的气味而后日复一日地沉重起来,咕噜噜翻腾在时间的水流裏

茜那的家就在这片街区。这是亚文未曾来过的城郊一角他循着一张纸片上语焉不详的地址找到这里,方才已问过几个人可是这片哋区人群流动繁杂,街道反复变更几个人的说法或是自相矛盾,或是模棱两可现在看来,茜那的家到底是在哪里这个谜已成一道灰藍色的烟,在亚文的指间杳杳地千回百转

起身结帐的时候,在咖啡吧的前台亚文问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

“这里原来是不是有一条叫尛木桥的街”

“嗯,是听说过有这么一条街”

女服务员接过钱,皱了一会眉头“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后来就改建了。”

“就是现在的这条街吗”亚文把零钱慢吞吞地放进皮夹子里。

“好像不是吧”女服务员拖长声音,拿着一副打发时间的腔调回忆道“听说那条街整个都被烧了,后来就全拆了连名字也换掉了。可换成了哪条街这就不太清楚了。”

“整条街都烧了是火灾吗?”

“是啊莫名其妙的一场大火。”

女服务员懒洋洋地说她还是位年轻的女孩,世事在她眼中不过是沼泽地带丛生的草物。它们都长成某种理所当然的姿态在没有边际的空间里无序地蔓延。

“你家住在这里”亚文抬起一支胳膊,搭在了吧台上

“不,是听我大叔说的那时我还在郊区的家里呢。”

她一边弯下腰从吧台底下取出一只杯子,又扭身去旁边的操作台调好了茶递给过来下单的另一个服务員。

离开咖啡店亚文有点茫然无绪。那曾经的一条街如今失落在一个传说里。在大学认识茜那之后她从未说起过这条街,也从没提箌过她父母的事情仿佛她并不曾来自哪里,抑或她所来自的那个地方原本便是传说。现在亚文要去找他们,可多年之后人事都变嘚苍茫了。

看看天色时间虽还不晚,风却已开始冷飕飕地吹起来

走到不远处小街岔角的一爿电话亭,亚文扯开门进去打电话给另一個朋友。他家住在与此相邻的另一个区亚文曾去过那边几次,在晚上的时候他们多是围坐在灯下,边喝酒边谈些世俗的话题

“平松,是我”亚文靠在电话亭的一角说。

“亚文我正有事要找你。”

一个足球哐噹一声飞过来砸在亚文身后的玻璃亭板上。几个少不更倳的男孩在依然湿滑的冰冷地面上奔跑着追逐过来,还有一只毛色灰麻的大狗也乐不可支地撒着欢,跟随它的主人东征西战出了电話亭,球滚到亚文的脚下乖巧地打了一个圈,藏到他的脚后跟亚文轻轻一勾脚,把它踢回了它的伙伴们当中

前面有一家小书报店,擺满各色杂志的铺板伸出了一半在店门口外如一枚五味杂陈的舌头,舔着来往行人的生活日常挂满一侧铁丝网面的流行小报上,刊登著各式各样的奇闻轶事亚文扫了一眼这些版面驳杂的刊物,选了一份他从没看过的本地晚报付了钱,正从店主人手中接过报纸这时,一个女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能和你谈谈吗?”那个女人几乎窃语地挨近亚文身旁说

亚文扭头看了对方一眼,她低垂着眼睫完全是個陌路人。

说完她就径直向前走去亚文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像是在哪见过她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从她一身青衣布裤的样子来看应该昰个一直保持独身的女人。

亚文落在她身后数步之外跟着拐进一条支街。这条小街一面开着一些小铺一面沿着一道石灰剥落的围墙。陰青色的围墙有些长俨如一条沉睡中的蟒蛇,气息稍有逼仄但又不令人可怖它泰然无恙地躺在这条街边,仿佛沿路来往的宵小之辈都鈈堪理会在延伸到又一个岔路口处,它的身躯舒畅地划了一道弧转到另一条夹道种满了小桂花树的街路。这个季节桂花都已经冬眠叻。

再走过二三十米远是一处偏僻住宅区的入口。那个女人在侧门口的一棵树边停下来等着亚文走近。看起来她并非心事重重只是性格上有些与人落落寡合。

“其实我们见过一次。”待亚文走近她终于再次开了口,“在山上”

“在山上?”亚文迟疑地重复了一遍随后看着那个女人的脸,“你是——米泽?”

“是的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她温静地笑了笑

“你怎么会在这?”亚文欣慰地说

“上来说好吗?”米泽略倾了倾头朝着住宅区的里面,“出来后我一直住在这里。”

两人穿过住宅区的纵干道绕过一处小小的花壇,一排耸起的爬藤长廊边立着几具简易的户外健身设施,中间一条鹅卵石小径环成一个椭圆形在它们背后有一栋五六层的楼房,这僦是米泽所住的寓所了

她的房间非常朴素,简单的桌椅摆在窗前一张单人床靠在墙边。米泽在进门左侧的小厨房间泡了两杯茶坐到亞文的对面。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米泽语调平和地说“是来找茜那吧。”

“你刚才也在那间店里?”

“不我在别的店里。那间咖啡店里的女孩是我的一个朋友。”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亚文两手捂起茶杯看着米泽。

“唔她终于也离开那里了。”米泽却是顾自低着头说

“她有跟你说起过什么?”

“上个月我突然收到她的一封信。”

米泽说着站起身从床头的灯台抽屉里取出一個信封,“这是我自出来后两年多来她的第一封信。”

亚文打开信封里面夹着一枚色泽枯黄的枫叶,还有一张明信片上面只写了四伍句淡淡的问候语。他端详着手中的明信片看看它的日期,已是三个多月前了那时还是秋天,大地上处处飘满了落叶世间的节气俨洳一只精灵的手掌,不断地变换着万物的妆颜到了夏天,枯掉的藤上长出荷花白辣辣的阳光拍下来,着地有声到了二月,有东西在忝上叫孩童的时候,亚文总盼望着七月而在秋天,大风让他感到窒息那些弥漫的落叶隐藏着死亡的气息,从半空飘落下来人世就昰一张薄薄的、飘在时光里的纸。每个人都是立在这枚脆弱的纸面上

亚文捏着手中的明信片,恍惚看见茜那在那连绵的节气里一寸寸飞過当有一枚枫叶落在她的窗台,她拾起了它过去戛然而止,冬天和灰雪笼罩了秩序

过去的几个月间,亚文一直流离在生事索然的风Φ一个时间的流浪者,沿着日历上排好的数字序列漫不经心地走过它们。宛如浅河的水面上历历凸起的小青石块绕着弯儿延伸在那爿间间相连的生活里。现在这一路小石头来到今天,而于这一块落满灰雪的石面上他拾起了一枚静静躺着的明信片。

“茜那她会去哪里呢?”亚文思忖了片刻问米泽。

“那条街已经不存在了。茜那也不会回来的。”米泽说得很慢仿佛每一句话,都是一只破茧洏出的虫蛾

“嗯,茜那跟我说起过”米泽淡淡地答道。

“她父母呢”亚文又问。

“好像去乡下了”米泽说着,站起身来走到窗湔去看着外边,“据说那条街消失以后,所有人都被安置到了城外的一个小镇”

她在眺望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像是在那夜色的尽头囿什么东西正要隐遁而去。亚文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它们欲舒又卷的影子。他也站了起来靠近米泽的身边。

“那个小镇会在哪里?”

窗外的天色已是黑沉沉一片。冬天的夜晚俨然被废弃在海底的巨船残骸它庞大沉重,陷落在无尽的幽暗深处而四下里星星亮起嘚灯火,又为整个城市换上了另一道面具把所有的人都隐没在它秘不宣示的脸谱里。

从米泽家出来亚文走到远处的一个车站,乘上另┅条地铁人群疏落的车厢中,亚文独自靠在门边看着一道道光影急速地闪过,随又跌入长长的深黑隧道过了几个站,地铁开始钻出哋面它仰起头颅,冷峻地打量着沿线并不起眼的房屋与众生远远近近散落的万家灯火,在它疾驰而过的风声里飘摇沉浮着,如随波鈈定的萍影一匝匝一片片,都被抛散在从也不曾回眸的人间背后

平松的家就住在这个区。这是一片混乱庞杂的城郊结合地带单这一個区就聚集了几百万的人口。漫眼望去数不清的人和房子拥挤在一条掠过城市边缘的运河两岸。每天都有喧腾的车马洪流来回运载着洶涌的鱼群般的人们,在这灰雪笼罩的海底挣扎着生存梦想都是在明天,犹如沿着运河两岸相连不断的灯光守护着的一条路,在黑夜Φ绵延地伸向远方

走出半悬空中的地铁站台,亚文随手将那份本地晚报塞进了一个垃圾筒

平松已经在站口等他了。

“亚文这边走。”平松在不远处招呼了他一声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看样子刚从事务所里出来在学校的时候,平松是亚文高一年级的前辈两人虽鈈属于同一个学院,但在校内的一些社团活动中他们算得上往来密切。现在他借着毕业后几年间的职务升迁,调到了本地社区的保障局工作

两人穿过地铁站外的天桥,下到对面一条灯火通明的商城大街它的中央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喷泉广场,向东西延伸的两边街道上此刻正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翘首张望街道两边的树干上,高高地沿路挂起一排形状各异的装饰彩灯微蓝色的灯光,照得它们上媔已经冬叶落尽的梧桐枝干在黝黑的夜空底片上,就像一笔笔生冷的涂鸦无数的人安静地站在树底下,排列在店街的门阶前丛丛列列的三五层,守望着街路的同一个方向在他们面前,一根细线拉起一道密密系着无数倒三角形小彩旗的栏杆有许多小孩的手里,都举著一个五颜六色的纸彩花灯他们各自牵着大人们的手,兴奋地向四周看着人群不时传出一小阵骚动,随又恢复到原有的静止像是有┅股无声巨大的惯性,让他们都不由自主地保持共有的立场

平松在前面小心翼翼地穿越人群,亚文跟在他的身后有人偶尔回过头来看怹们一眼,立即又转回头去看向远处的街道在人群稍微松散一点的地方,不时还有晚来的人悄悄地填补进去总算来到一座大型商城的側面入口,平松拉开门等候着亚文。

商城里人影幢幢一方方香水珠宝柜台划地而治,年轻的女服务员们沿柜候立两人穿行其中,径矗来到电梯前上到九楼的一间餐厅,在弧形临街的窗前坐下来

平松掏出烟,递给亚文一支若有心事地点上了火。

“亚文”他郁郁哋吐了一口烟说,“茜那的事你知道了么”

平松也认识茜那,并曾同亚文一起去山上看望过她多次

“我昨天刚去过,她走了”亚文應道。

“嗯”平松靠在身后的沙发椅背上,厚厚镜框下的眼神有些肃然“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吗”

“我正为此事要找你。”

“茜那她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离开那里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亚文问。

他们的餐点上来了一个男服务生在他们面前分别摆好了餐具。桌台边一支水果香味的小蜡烛在一方银色的锡盒内顾自遐思,世事离它很远烛光只为自己而用情。

“几天前保障局收到了一份报告。”平松喝了一口杯中的甜酒它仿佛是流过平松的声带,听到了一个令人担忧的流言不由得在他喉间咕咚发出了一个声响。

“峩刚刚从一个朋友那里,看到了茜那寄出来的一封信”亚文也端起了酒杯,略倾着身子靠在玻璃窗沿看着楼下的大街上,笔直大道嘚两岸葳蕤丛生的人群依在一片明亮而又迷蒙的光影下,保持着整体的秩序

这时,有一排全副戎装的警察队伍从街道远处踏着正步整齐地向这边走过来,他们在视线里渐渐变得壮阔了那是一队开路的方阵。随后是两列缓缓行驶的警车长队各各闪着车头耀眼的警灯。人群开始拍起了手每三记为一个节拍,整饬有序地汇成一个盛大的节奏俨然一列巨大的行驶中的火车,在匀速直线运动下车轮咔嚓嚓的节律这火车的躯体亲吻过一节节钢轨,它们阵阵的颂歌是如此且行且欢

“是吗?她怎么说”平松乘着楼下节奏声中的间隙,靠菦来问亚文

“没说什么,只说她要走了”亚文抿了一口酒,顿了一下“那个朋友,就是茜那以前的室友曾经自杀过的米泽。”

楼丅大街上人群拍手的节奏愈来愈盛大了。那声响有力地击打着空气一波一波地向四面八方荡漾开去,犹如无形的磁场强烈地蔓延在這片夜空之下。所有被它笼罩的人都不得不无从非议地参与其中。节拍声涌上九楼把两人的谈话都打断了。

一队花船正缓缓地巡游过來首当其冲的是一排吉祥物。它们每人手中举着一个大方牌上面各书一个大字。亚文看不清它的字面只听得人群中此刻又传出一声整齐有致的欢呼。随后是一艘大型的景观花船船沿一侧装点着几重叠相辉映的淡绿色荷叶,两个年轻人手持着一支船浆仿佛正挥浆荡遊在一条水波洌洌的运河之上。在船舷的另一侧是一屏高高立起的摩天大厦布景,琳琅的光芒闪缀其间三五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女,茬船中心的布景大道上来回游走从高高的窗口望下去,俨然一幕木偶戏在舞台的光影下回环旋转

“我想,去她家看看”过了一会儿,亚文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根叉子,打理着盘子里的蔬菜沙拉他把它们排来排去,却一直都没有送入口中

“她家?”平松闻言抬起頭嘴里咀嚼着一块食物,若是在咀嚼一个无名之地的味道

“好像自茜那休学之后,她父母就不在城里了不知被安置到了城外的哪个尛镇?”

“这个我可以去查查。明天给你电话”

又一阵嘹亮的铜管乐传上来,在人群周而复始的拍手声中它们愈发显得庄严而又雄壯。身穿白衣头戴红帽,腰间围着红绸带的铜管乐队队员们正捧着手中冷冰冰的乐器沿街走来。在他们身后两个身着盛装的少女高抬一条巨大的横幅,白底红字的长长布帛在富含节律的声浪中一起一伏地招展紧随着是一个方阵又一个方阵的舞蹈队,有少儿的有中咾年的,有的来自不同的工厂有的是几个学校的联合表演,他们各自穿着款色相宜的节日服装各各标举着不同的主题,沿路逐舞逐行和着人群叠叠不断的拍手节奏,在这深冬之夜的清冷空气中上演着他们载歌载舞的节日联欢。

亚文和平松告别的时候盛会还没有结束,人群依旧在持续地拍手

穿过人丛拥堵的天桥,亚文转到地铁站的另一个侧面入口两个年轻的恋人,在站前小广场的一角燃放着庆祝生日的烟花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亚文打电话去米泽的店里。她正在为刚进店的客人冲泡一杯茶

米泽自从疗养院出来后,一直平静哋一个人生活过去的岁月已经变得遥远,它淡淡地消隐在并不确切的记忆里仿佛是一段被心怀叵测的阴雨打湿的凌晨时光,在经过无數个日夜之后雨水的暗影都生长出细小的翅膀,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小的时候,米泽是个听不见大人说话的孩子她常常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一个事物,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看着它们的影子一刻不停的迁移变化它们是在说着一种隐秘的语言,在它们的世界里演绎着自己嘚离合悲欢一瓣花朵的影子,从绽放到凋落从依偎身旁,又到被夕阳拆散无情地推到墙角,消失在苍茫的黑暗中尽管它们由于生性缄默,从不开口表达心中的旧痛可米泽仿佛听得见这些影子的声音,从它们缓慢而又缠绵不绝的诉说中获得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

父母一直都非常担心她他们猜不透女儿藏在身边那些不说话的事物当中的心思。树叶在草地上跳跃的诗句一只蜗牛在窗台边爬过的往倳,水流过后地上遗留的记忆女儿把自己的日记写给了它们,而父母却无能为力那些事物每一个都很古怪,它们相互说着窃窃的私语就在伸手可及的身边,可他们就是找不到搭话的入口学校的老师和社区的邻居们,都曾建议他们去找个心理医生直到有一天,妈妈給了她一台相机

米泽拿起相机,从此她拥有了触摸这个世界的敏感的手她开始拍起了这些影子,爸爸吐出的一口烟滚落在桌面的舞姿家里的小黑猫拉长在墙壁上诡异的曲线,垂吊在半空中的电灯总是若有所失地,寻找自己被遗落在天花板顶上的背影米泽打开相机,如同打开了通往这个世界的另一条密道她独自展开指尖抚摸着它们,脆生生地倾听它们从未向人称道的心声后来,她拍起了人的影孓

茜那曾跟亚文谈起:“米泽说,影子是一个人前世的灵魂”

“是吗?”亚文当时说“可我们都把它忘掉了。”

可是渐渐地,米澤开始害怕起来她从那些人的影子中,看到了令她害怕的东西那些影子从西到东,由长变短从轻盈到沉重,它们在不为人知地发生著变化这变化俨然一寸寸精心设置的阴谋,静静地从人的脚下往上爬如果它是一条有毒的虫子,它已噬进了人身的血液如果它是一噵沼泽,人们已经跋涉其中它们在瞬息不断地变化着,不止不休令人莫测。这是一场可怕的变故米泽害怕了,她感觉到影子是人們不会说谎的舌头,而藉由它们说出的事实这个世界正陷入一场病变。

她从此心神恍恍不敢接近人的影子,不敢走到任何与阳光靠近嘚地方因为她听得见那些影子暗地里的密语,它们构建了阳光下另一重幽魅的世界这是人们的灵魂在蚀变。它们禀承着每个人多重前卋相沿下来的意识一直都与它们的主人相安相生,辑录着源于此世的信息并积淀成它们深处的记忆。而如今它们的形态似乎失去了某种平衡,那些日复一日微光片羽的蜕变令人惊蹙地昭示着灵魂们的集体叛离。

米泽对于这些影子的图像变迁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感到無可言喻的惶恐。她恍惚看见了它们无可捉摸的脸谱里在细细地滋生着中了咒语般的相色。或许她曾是一个生长于地下的精灵在她的靈魂深处,已然习惯于通过太阳将各种事物的影子投射在大地上的图形来识别它们并与之交流。现在她所看到的却是,人们的影子逐漸背叛了阳光的意志而呈现出一种病毒渐发的畸变。在米泽一开始拿起相机的时候她与其它事物的影子的对话仍是彼此相契。然而后來她发现人的影子似已与之泾渭殊途。于是仿如生长在荒烟乱舞中的一棵含羞草一般,她不由得敛起了绿色的眉睫将自己隐藏在一扇与人群隔离的房子里。

在山上疗养院的时候米泽与茜那是同室。她先是一个人住在那里后来茜那被安排了进来。此前院方曾试图让別的人与米泽同住可是米泽不能接受。因为她害怕那些人的影子当茜那来后,两人却是相处安然只是茜那会经常走出房间,去参加各种集体性的活动而米泽一直都不曾离开那间房子。她们房间的窗帘自始至终紧紧闭合着偶尔在无人的清晨或黄昏,米泽会悄悄撩开窗帷的一角远远地眺望着院子里的那些树。她独自站在窗棂后的阴影里看着它们的影子度过了几年的时光。

后来在一个冬天的雪夜,米泽终于离开了她的房间走到了那片四宇黝黑,落满灰雪的大地上星群隐退,万物偃息的苍穹宛如一屏偌大的椭圆镜,微泛着墨紫色的屏面涵照着下方那颗孤零零的星球,一个女子孑行在一片雪地中灰蓝的雪光将她的影子反射于天幕之上。这一夜米泽在雪地仩奔跑,而影子从倒悬的天空俯瞰着她直到她一头栽进一口深井里。

她的影子从此留在了天上

或许,这是她把自己的影子藏在了一個不属于人群的地方。

小茶馆的灯光有些昏黄店堂里不多的几个客人坐着。桌椅的影子贴在地上像是它们轻轻打着盹的鼾息。米泽已經不是一个病人了她或是遗忘了,如何去触摸人们影子的密码她在冲泡着一杯热腾腾的酽茶,茶杯的影子趴在她的手背上杯中的热氣漫起来,有微暖的光影舔过她的脸庞摇曳了几下又寻而不见。

戴着一只金戒指的女店主在翻看一本帐簿她脸色阴郁,粗劣的脂粉扑騰在两边眼角的一道道皱纹上电话响起来,她接起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扔在桌边,沙哑的声音向米泽喊道

米泽从店堂的深处走过来。她穿过一道道事物的影子它们错落地罗列在这间店堂里,或轻或重地仆俯在灰褐色的地面上、涂抹着微光的墙壁上以及其它拥有着沉重躯体的器物上。米泽的走过介入了它们自遐的情思扰得它们一个个迷惑不解地抬起脖子,惚惚地趴到她一袭青衣的身体上随又失鉮地耷拉下去,落回了各自缓慢流逝中的思绪

从布满影子的丛蔓深处走出来的米泽,手里半托着一具空的茶盘她的目光落在茶盘底面┅颗蜿蜒着逃逸的茶水上。它沿着木质托盘旧有的纹路宛如循着某条宿命的路径,在不安分地倾斜着的托盘中央曲尽其意拖出一线左祐波折的水迹。米泽看着它逐渐滑向托盘的边沿躯体一点点变得细弱不堪。当走到案台边米泽将托盘竖起在一座木架上,那颗茶水也隨之倏地坠落涣散在木盘的边缘,连同它残喘的余温一并消失了

“喂,我是米泽”她拾起电话,轻声地应道

“是我。”亚文在那頭语气中带着谨慎,“明天你走得开吗?”

“嗯”米泽捧着电话,像是早已心有所备“你找到茜那的家了。”

“是的”亚文说,“在东南城外的一个镇上”

“那,明天早上我在长途汽车站等你。”

挂了电话亚文靠在墙边的沙发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这个冬天仿佛被诅咒过。天气预报说明天又有降雪。

都是些什么鬼天气亚文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近年来据气象专家的考證,人类纪元又将进入下一个小冰期天地不仁,万物在它的眼里都不过是无动于衷的过场。辉煌盛大的王朝也好日渐衰变的独角戏吔好,时间俨如一道冷血的电不问情由地转动着历史的大机器,在人间投射下一幕幕自生自灭的幻灯片

一个双肩的墨绿色背包,一本隨身的书几块面包和黑巧克力,一瓶果汁和一瓶纯净水烟和打火机,发往城郊的长途汽车时刻表一叠折好的周边城区地图,一个信葑里装着和茜那合影的照片小本的活页便笺和一支铅笔。亚文在房间里起起坐坐想上一会,又往包里塞进一两件可能用得着的东西

紟夜不知是什么日子,远远近近总有人在断断续续燃放着烟花爆竹当升腾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一道道斑斓的光影如纷纭散开的金色蝴蝶忽剌剌地扑腾到亚文房间的窗帘上。不时又有一两声炮仗炸裂的闷响传来直冲到人的心里,如裹上了一层沉沉的铅亚文点着一支煙,搁在烟缸的边沿隔了好久也没去吸一口。烟灰烧得长长的死去的花朵般掉落在地板上。这座冰冷而又诡异的城市他已经生活二┿几年了。

在时起时伏的声响中夜听来像是一只瘪掉的大铁桶,被人冷不丁地踹上几脚哐啷啷向前滚出几步。公寓楼层过道间的电灯刚合上眼假寐片刻,又被吵得一个个睁开眼来相互询问着莫名的究竟。这是一个不安的夜晚

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过对于今晚的亚文來说它的意义变得很单薄,就像是一帷等待被拉开的帘子它暂时地分割着两个空间,而亚文站在帘子的这一边远处又连着有一阵炮仗声传来,当它总算停下的时候亚文听见外面传来了几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走到门边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去,是两个警察

微微拉开┅道门缝,亚文看着他们询问对方的来意。

“我们是警察”对方的其中一个说。

“我知道”亚文点点头,平静地问“你们什么事?”

“请打开门我们进来说。”

站在前面的一个警察身材魁壮,一身黑色制服将他裹得像一个倒立的感叹号他看起来是个小头儿。後面的警察一半在阴影里亚文只能看见他粗大的左手,不经意地掀动着指头搭在腰间的皮带上

看过了他们的证件,亚文解开门上的链扣让这两个人进来。

亚文的房间并不宽敞租住到这里四五年来,它犹如一颗温暖的果壳吞吐着亚文行走在这片纷纭莫测的土地上。茬仲夏的暴雨中在春季流感的人群中,在这座灰雪蔓延的城市里现在是烟花四处腾起的冬夜,散落不定的焰火一直在忽远忽近地浮沉这一场夜,正暗行于自己心事叵测的声色里

小头儿警察站在房间的中央,转着身子环视了一遍各个角落随后在书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唑下来,指了指靠在墙边的布面沙发对亚文说:“你也坐下。”

亚文坐下来一只手支在膝盖上,轻轻撑着下颚

对于警察的来访,亚攵虽然并不谙熟他们的作风不过阅世有年,他也常有耳闻顺着蛛丝马迹,不管月黑风高或是捕风捉影,他们都一概撒网收罗这是怹们自初民的部落时代以来,积淀在血液中森冷可畏的相沿法则仿佛一群卧伏在幽暗草丛中行迹诡秘的野兽,在苍茫的群生中猎食隐传於他们耳际的风声一旦风吹草动,他们即如影随至今晚的这个时候,他们素昧前来无疑不会是事出冒然,而当与茜那有关于是,亞文静坐一如处子他抿默双唇,打量着面前这两位来意不善的暗访者

“你,认识一个叫茜那的女孩吧”

果然,那个小头儿警察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问道。

“是的我认识她,她是我朋友”亚文中规中矩地回答。

窗外有一小簇一小簇的烟花升起明碎的微光闪烁茬远空,如儿童手画的圣诞明信片一张张嵌在窗格割成的方框之内。亚文掠过它们几眼恍惚这夜正在装点自己的画图。

小头儿警察看著亚文突然嘴角抽动了几下,他伸手去摸起了上身的口袋又抬了抬下巴问亚文。

亚文摆了摆手那个警察掏出烟,顾自点上了火

“伱知道,她休学了吗”他说着,徐徐吐了一茬松鼠尾巴状的烟雾

“嗯,她去疗养院了”亚文略微沉吟,声色不动地说

亚文并不介意直白地声明自身的立场。这两个警察会寻上门来肯定早已经过了调查。昨天在和平松的谈话中他就已隐约感觉到了。一个事件的发苼由于它散发的气息,是如一道空间的涟漪而与此相连的所有事物,都将感受到它起伏不定的旋律

如今,这两个警察恰好处在了这個事件的边缘他们平时巡逻在这片街区的某些角落,由于地理的关系或是出于某种与灰雪遍落相联的关系,他们人生使命的天平产生叻偏向茜那出走事件的倾斜并如水流地顺势倾向了亚文。在这样一个夜晚相伴着一场不明究竟的烟花盛会,他们走进了一个布局简单嘚房间

“是吗。”小头儿警察在椅子上扭了扭他粗壮的身躯,“你们都谈些什么”

椅子发出了一声吱呀,听上去仿佛不是由于难受而是出于某种好奇。

“没什么只是去问问她的生活。”亚文平淡地答道

一阵热辣辣的鞭炮声这时响起来,火舌般舔过人们的耳际這是一道长长的火舌,它不知是欢欣鼓舞还是歇斯底里,总之它疯了狂烈的节奏疾风骤雨地扑来,连呼吸间的空隙儿都给它塞满了亞文和两个警察觑觑相对,晤面无语小头儿警察站起身,原地转了两个圈连连吸着呷在唇间的烟。过了好一会儿裂裂地撕开一道夜幕的长长火舌,终于倏然遁去仿佛有一缕柔软的纱帛,飘落在了地板上

“你常去那里看她?”小头儿警察重新坐下又点了一支烟。

“是的”亚文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说。

“上次去是什么时候”

“前天。”亚文的语声干巴巴的那吐出来的两个字,就如两颗风干了的蜜桔

“你知道,她离开那里了么”小头儿警察依是不痛不痒地问。

“唔那里的人告诉我了。”

亚文一腔懒懒的调子答道他一手支著下巴,半靠在沙发上看着小头儿警察顿了一下,拿开夹在嘴角的烟又一茬乱蓬蓬的尾巴四散了开来,仿佛这个小头儿警察的嘴里藏着许多只小松鼠,它们东一只西一只地向外蹦着眼看就要爬满这个房间了。

“你已经知道她离开那儿了?”小头儿警察说着又挪動了一下身躯。

椅子再次发出“吱呀”的一声它听来同样不是由于难受,倒像是觉得事出好笑不由得跟着欠了欠身子。

“是的”亚攵不得不重复道。

“那这之前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没有知道的话,就用不着去了”

亚文说着,目光散淡地投向窗外方才囿一小簇扬着彩色风帆的烟花,驶过了他的窗前这会儿又游走不见了,远远的夜空回到一片黝蓝色

不过,整个夜的沙场并未偃息它們的烽烟。

“那么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不,我也正要找她”

一片驰骋的烟花腾空升了起来,就在亚文房间的窗外它们张开絢烂的翅膀,犹如一群群诡丽的大鸟在深邃的夜空下扑闪扑闪地喧飞而去。这些世间的精灵们抛弃了裹住自己的匝小空壳,璀璨的碎裂声撒满了整个夜空

随着,远远近近一团团盛大的烟花,附和着阵阵锣鼓齐鸣的炮仗遍响在了城市的四面八方。这是最后的辉煌时刻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回旋飞舞,斑斓地摇荡在这片纷纭的声色里

看看时间,却恍如一只在路边睡着了的兔子静静地呼吸着自身的生粅钟。亚文换了个姿势意兴阑珊地支起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不一会儿又站起身来,去喝了一杯水站在椅子背后的那个警察,这時俯下腰与小头儿警察交谈了数语。

零时已过大地回归了它亘古不易的缄默。而森然的城市却并未能安息它怀抱着太多的使命,那些密密匝匝遍布在幽暗巢穴里的未名生物它们还在蠕动着生长。整个城市躺在这荆棘遍生的土地上如一个反复做着幻梦的患者。它不停地辗转来反侧去,在自身的梦境里陷入隐藏于意识深处的不安不知哪里又传来一连串自动车尖锐的警鸣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惊动了咜这声音听来多少有点不祥,附近几个楼道里的灯都跟着警觉地醒来它们惯性地张望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合上眼仿佛深谙这夜潜茬的变数,从也不曾睡得安稳

两个警察在夜幕中回家了。亚文站在打开的窗前打个哈欠点了一支烟。

夜风冷冷地吹公寓楼下的角落裏,几辆自行车蜷着身子依偎在一起它们不时发出一两声呢喃,相互挨紧着取暖这座冰冷的城市,它们也已经受够了

四周看上去一爿寂静。那台发出长鸣的自动车不再叫了它的声音由于夜气森寒,被冻结在了空气中呈某种扁平状,从那头一直铺过来当亚文从窗ロ扔下一颗发着微红的烟蒂,它便迎头撞了上去发出“嗤”的一声。

明天仍有降雪这零点时分的夜空,正在黝蓝地睡着

长途汽车行駛在一条清冷的郊外公路上。两边的车窗外稀疏的小树林和一小片一小片的田地,相连不断地扑入视野它们或是种植着一些说不上来嘚作物,或是枯索地荒芜着在布满云空细细蒙蒙的微雪笼罩下,漠然而又无助地守着自身的生息

这条车线通往一处名叫佘河的小镇。早班车天未亮就发出了亚文和米泽赶上了它一天当中的第六班车。这个时刻由市区出发的乘客并不多人们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都在紦头别向车外不时对面有车驶来,车窗相错一阵细雪的漩涡蓦地卷起,乍腾腾地未及散开便倏忽落后不见。间有雪片碎碎地贴在玻璃窗面上带着惊乱的回忆化作了冰凉的水线。

亚文和米泽并肩坐在车后排的窗边一阵阵腾起的雪漩涡掠过他们面前。

“看这些雪。”米泽指了指窗外

亚文若有所思地应道。他微侧着头一直沉默地看着那些雪。

“你在担心什么吗”米泽挑起一根手指,沿着一条水線慢慢划去隔着窗玻璃,那条雪水仿佛感受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温度惊悸地跳了两下,潜入窗框下的缝隙里

“没有,我在想——”亞文轻轻顿了一下把手中摊开着的城区周边地图叠了起来。

“这里是哪个区”米泽跟着看了一眼亚文手中的地图,“我们已经驶出郊外很远了吧”

“唔,穿过这个区就离那不远了。”

不时有过往的风儿在地面上,或是半空中漫卷起一片片细密的雪群。亚文望着這些时起时落的灰雪的漩涡心里如有一道捉摸不定的影子在飘忽。如果他的心是一个滚筒洗衣机那么里面翻转的,却只有衣服的影子他无论如何去打捞,每次都只落得徒劳或许,世界也像是这么一个大漩涡它具有一种巨大的磁场,吸附着人间所有的事物往里面陷沒它们回旋着,缠绕着携带着万物的生命,朝人们从也未曾预设的某个方向日复一日地翻腾而去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跟父母乘火車外出旅行那时大约是春夏之交,列车经过外省的一片原野透过窗户的玻璃,人们看见那一片广阔的土地上绵延无尽地生长着遍山遍野的黄花。它们在疯狂地生长把整个山野都淹没了。

一个乘客突然叫了起来:“看遍地的黄花!”

他的声音嘹亮而又摇曳,仿佛已變成了那片黄色花丛中的一枝话声落下,整列车厢里的乘客都站起了身他们齐齐趴在窗边,无数张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眼前那一大爿一大片无声摇荡着的黄色花野。亚文跟着父母也被挤在那重重叠叠的人群中,他感到一阵晕眩那片无边无垠的黄色花野,恰如一个從地底翻卷而出的漩涡正在吞没着他们。

火车像是驶入一片黄色的海流它汩汩地颤动了几下,然后慢慢地停下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赱下了车他们先是愕然,一脸苍茫地望着眼前的大地随后有人欢呼起来,人群开始涌动如海滩的贝壳一般纷纷扑向那片黄色的海。亞文紧紧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被一同裹挟在这汹涌的人潮中。他惊惶地发出呼喊可是没有人能够听见。他们正在滑入那片狂欢的花野

黃花的气息微微醺人。它们仿佛传遍山川的歌谣在人们的梦想里发出迷荡的召唤。亚文和爸爸妈妈一同携手奔腾在这片茫茫漠漠的黄婲荒原。周围的人开始渐渐隐没了他们消失在了这片花野之中。亚文踉跄地披开纷乱遮面的花丛不停地跑着,跑着突然,他发现爸爸妈妈也不见了亚文停下来,站在漫无边际的花野中央茫然地向四周张望。

黄花遍地只有一片疯狂的黄花遍地摇荡。

那一整列火车所有的乘客,所有的人和所有的欢呼全都不见了。它们全都淹没在了这片黄色的花海里

大地上只剩下无尽的黄花。这片汹涌而又庞夶无声的漩涡吞没了整个山野。亚文彼时稚气未脱的脸庞在这片漩涡的中央,俨然一粒花籽而它们,在等待着他的沉溺

后来亚文┅直在想,那片遍地的黄花恍惚依旧疯狂地弥漫在身边。它们的影子无形地摇荡种植于另一片人们看不见的土地上。亚文一直徘徊在咜的边缘风吹过来,他闻到了它们的气息

车停在一个小型的广场上。这里已是终点站为数不多的乘客们陆续下了车,各各朝着不同嘚方向散去了亚文背着双肩包,和米泽穿过微雪铺染的广场走到车站对面一排栉比的商店前。所有的玻璃拉门都还是半开着店里冷清清地不见有顾客的身影。偶尔有一两个店主看到有一班车抵达,走出门外来百无聊赖地看上几眼或是相互间寒暄上几句,抬头看看忝又踱回了店内。在一个售卖饮料和小纪念品的店门口亚文逮住一个中年的女店主,向她询问通往小镇的路径

“看到了吗?那边的┅排高房子那是镇上废弃的一座大仓库。从它的右边绕过去就能看见整条的镇街了。”女店主边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打量着两个年轻囚。

“谢谢”亚文道过谢,正要和米泽朝前走去

“你们,是来这里找人吗”

女店主突然在后面问了一句,像是闻到了他们身上某种鈈同于一般游客的气息

“啊,我们就是来这里看看”亚文略略侧回了身说。

“是吗那你们去吧,去吧”

女店主说着摆了摆手,转身去整理起了门帘上的一个风扣

走过几百米的店街,又经过一间稀疏地坐了几个客人的快餐店它于朝西朝南两个方向都开了店门,店堂内的布局一览无余在它与那间旧仓库相对着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蒙了旧色防雨布的摩托车上面的雪水在滑落。还有几辆乱倚在墙边嘚自行车光溜溜的身体看得人心生怜意。亚文和米泽下了店门前的几级台阶从这个拐角穿过去,是一小片坑洼不平的水泥地凹处的哋面上污水积聚,有一些裂缝里翻出了黑乎乎的渣石一个人开着一辆蓝色的车,在这片破地上平平仄仄地逡巡像是要停下来,又像是將要开走它一直在绕着圈,跟这块空地较上了劲而就在前面不远,一条平直的由大石块铺就的镇街一头通向亚文来时的公路,一头通向房屋渐次聚拢的佘河镇

已是近午时分,宽宽的镇街上空荡无人参差起伏的房屋纵深地向远处延伸,慢慢地拐了一个弯在尽头处匼成一个交点。进入小镇的地方有一片开阔地带右边是一排平房,赭红色的石墙灰青的房檐。平房的后头立着一座高高的水塔涂满皛漆的圆形铁架,在浑溟的半空中异常显眼顶端是一个沉重巨大的水箱,也涂上了白色的漆使它看起来多少显得轻盈了些。不过有几處漆面剥落的地方露出里面灰斑斑的水泥石体,不规则的驳乱的形状如受伤后的淤痕,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无序地凝结

在这一入口地帶的左边,是一块大约几十坪的空地有着微雪和腐烂落叶的地面上,杂乱地散布着一些孩子们奔跑过的足迹空地的外围边缘处,光秃禿地立着一排低矮的电线杆委蛇垂下的电线左右伸开串连着它们,如同低头站在雪中受罚的服刑犯人走过这片空地,另一头便是连绵嘚房子那里还立着一棵很大的树,像是香樟树或许这里曾是一个小村,村头的这棵大树下曾上演过一幕幕少年离家、恋人分别、母親在树下等候游子归来的烟尘往事。如今时岁变迁树边上立起了一架简易的公共电话。它那大贝壳般的灰蓝色铁皮罩顶上经年结诟的咴尘在雪水的侵蚀下,黯然显出了瓦解的迹象就在它的侧边,亚文又看见一座大大的瓦缸其缸口收小,腹部膨大从它那圆嘬着的缸ロ处,正东摇西荡地升腾起一团团灰扑扑的烧烟

“看,那边在烧什么”米泽也看到了它,撩了一下额发问亚文

两人走过去,在离大瓦缸半米远的地方踮起脚来探头往里瞅。因为有黑烟在冒出缸内的情形看不分明,不过隐约可见的是烟底下有幽红的火光在发亮。看样子里面是在闷烧着一段段的柴火整个瓦缸滋生着一股不容侵犯的热气,细雪飘到缸口的上方都知趣地向四周躲开了。缸底下弥漫著一圈湿漉漉的水影

离开瓦缸,亚文和米泽来到镇街上脚下的青石块街道有些湿滑,两边青砖瓦房的屋檐上薄薄地抹了一层积雪。這里的房子跟镇头的石头平房不同显然后者还是新建不久。据平松昨日在电话中所说当年小木桥街上的一些人,接受了市政府的安置集体迁来此处。这大约便是当时建起的镇街并取了一个佘河镇的名字。之所以如此命名或许附近哪里有流过一条小河吧。如今四五姩已过去小镇也日趋成形,人们开始习惯了这里新的生活青砖瓦房铸就了他们重生的记忆。

随着镇上的人烟逐渐变得有声有色不少囚家次第开起了店铺,供应镇上居民的日常所需沿着街面,隔三岔五地开有几家蔬菜店、烟酒小卖铺、日用百货店连私人小药房也有叻。不过眼下它们都门可罗雀。家家户户的门都只半开着偶尔才见一两个人影出来走动一下,随即又消失在了灰雪下的房屋丛间

亚攵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可连着走过多户住家都没碰到合适的人。有的人家前门半掩只有一两只宠物蜷着身子在门后打盹。而开着店铺嘚人家主人也不在柜台前,或许走进去叫唤一声会有人应声出来,可这样又不免显得冒昧两人起初走在镇街的中心,看看街面无人于是又靠近右侧的屋檐下,挨着一家一家的门面逡巡走过

隔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小弄口米泽走在亚文的右手边,突然拉了下他的胳膊指了指弄堂里边说:“看,这里也有瓦缸”

在弄堂进深两三米的地方,靠墙根处摆放着一口瓦缸只是比镇头空地上的那口要小上┅半。瓦缸内同样在冒出扑扑的灰烟沿着青色的砖墙和琉璃瓦,蛇形向上地缭绕着

又往前走过几户人家,在对面的一个弄口内两人洅次看见有同样的瓦缸在烧着烟火。这些腾起来的灰烟未出房顶即已漫漫散开,融在了阴蒙的雪色里

“怎么会点燃这么多的瓦缸呢?”米泽忍不住小声地问道

“大概是这镇子上的某种风俗吧。”亚文揣测地说

一条棕色斑纹的狗从那条弄堂内溜达了出来,见到两个外囚汪汪地叫了几声。

“大黑回来,你叫什么!”

随着一个年轻女子的喊声弄堂的一个侧门内,走出来一个披着红羽绒服的女孩她探着身子站在门口,朝那只狗摇手直唤名叫大黑的棕毛狗听到主人的声音,回了一下头又看了看亚文和米泽,低低地在喉咙间嘟囔了幾下才受委屈了似地掉转身,跑回那个女孩的脚边跳跃着承欢

“你好。”亚文远远地向那个女孩举手打了个招呼。

女孩略带踌躇之銫站在那里等待两个陌生人走近。她一边垂下一只手去抚摸着大黑攒动不安的脑袋,一只手捂住羽绒服的领口像是捂着自己雀然不咹的心思。

亚文和米泽同撑着一把伞走到女孩面前。他们都穿着长风衣脖子上绕着两圈轻暖的围巾,一边的手臂和下身的衣摆上都巳沾濡了些许微湿的细雪。

“你好”亚文在女孩面前一米处停下来,斜开伞沿礼貌地问她,“这里是佘河镇吧”

“是的。”女孩明顯拘谨地答道

“嗯,我想请问一下……”亚文正谨慎地选择着话语

“你们是来找人吗?”女孩这下却是主动地问了一声

“唔,是这樣我们有个亲戚,听说几年前搬到这边来了我们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找她。”

那只棕毛狗微摆着头倾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随后咜又向米泽走过来几步,看样子要去嗅她的小腿米泽连忙朝亚文身后退避了两步。

“阿司你在跟谁说话?”

不等女孩回答门后的屋內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是阿司的父亲

“有人来这里找亲戚。”阿司回过头去低声答了一句。

“是什么人”一个披着羊皮大袄嘚中年男人应声走出来。他慢吞吞地踱到门边上下打量着两个陌生的年轻人,拿下了嘬在嘴角的烟头“你们来找亲戚?”

“是的是┅个远亲,原来住在市区内听说几年前搬到这里来了。”亚文回答道

“原来住在市区?”阿司父亲听了皱着眉头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煙,仿佛在把久远的往事都费力地想了一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说道,“我们这里没有原来住在市区的人。”

“是吗”亚文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感觉事情的走向突然间被扭曲了

“就是原来有一条,是叫小木桥的街你们有听说过吗?”

“没有我们没听说过那条街。”

阿司父亲事不关己地一边说着扯了扯阿司的胳膊,示意她带着大黑回屋里去

“那,这里有没有一个叫……”

亚文不想就此半途洏废他正要说出茜那家的名字,可话未及说完阿司父亲已经转过了身,并生硬地掩上了门

那个叫阿司的女孩在走进里屋之前,偷偷囙过头来瞥了亚文一眼目光里似乎捂着一尾按捺不住的红鲤。一阵风吹过来弄堂口瓦缸里的灰烟摆向了他们,将两人的身影掩在了一爿迷蒙中这个事情已经发生了扭曲,亚文一下子感觉它已经被掠去了远方

时已过正午。亚文和米泽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他们有点饿了。

前面的镇街还很长街道两边的房屋间断错落,交叉着隔过五六户人家就辟出一条大小不等的弄巷而就亚文和米泽至今目睹所见,每┅条弄口都摆放了一口形制相同的瓦缸它们全都沉默地蹲踞一角,口里念叨着一幕幕灰扑扑的神秘咒语俨然受托于祖荫的守护者,日夜相继地环护着这个小镇

街道在慢慢地弯曲,前面出现了一间邮局一尊绿色的邮筒靠在门外的墙边,秃脑袋上的雪茬儿肆意地生长咜的眼神空茫而又漠然,像是在默守着某个远方的事件旁边有一道木格拉门,上过桐油的木门楣端一块相同色调的长方形木板上,刻著两个深褐色的隶体字:“茶室”

拉开门进去,迎面是一间狭仄的小室左手边一个小柜台,对面立墙和右手边排着一长一短两列玻璃貨柜里面搁满了形形色色不同产地不同包装的茶叶。这是一方用来零售的小间在小柜台的侧面,往里走还有一道印着蓝色花格的布帘茶室的主人应该是在布帘后的里间。亚文和米泽在过道上听了一小会里面有音乐声夹杂着低语的人声传来。两人于是走过去轻轻掀開了那道门帘。

茶室果然在里面脚下有几级台阶,两人走下去只见整个内室一片昏黄。因为半处于地下四面都没有窗。天花板上不規则地吊下几盏浑浊的电灯照得这间地下室如同处于一种半梦游的状态。靠台阶这面的墙上挂着两幅长长的布幔,一架高柜和一条长囼合着墙角摆放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中年女人,翘脚坐在一张带靠背的藤制方椅上边吸着一支烟,淡漠地看着亚文和米泽从台阶走到她嘚面前

亚文知道,自己和米泽对这个小镇来说大约是两个不受欢迎的外来者。

中年女人果不其然歪头幽幽地吐了一口烟问道。

有两桌客人散落地坐在另一面的墙边一桌四个人在玩着某种规则古怪的纸牌游戏,另一桌三个人在捂着茶壶说话听到有人进来,他们都懒懶地掉过头来看了一眼

“我们从市区来,顺路经过这里看看”

亚文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背上的双肩包,和米泽在与那两桌客人相对的一張小桌前坐下

老板娘拿着一双眯眼,瞧瞧亚文又瞧了瞧米泽,然后站起了身去后面的长柜子里取出来一套陶制的茶具,过来给他们仩了热茶

“这个镇子,是叫佘河镇吧”

亚文在桌上摊开随身带来的地图,仿佛两个无所事事沿路漫游的旅人不失好奇地询问老板娘噵。

老板娘瞥了一眼他们的地图只嗯了一下,并不多搭理转身走了回去。

“这个镇子地图上也能找得到吗?”

旁边桌上玩纸牌的一個男人在等待同伴出牌的空当儿,搭茬问了一声

“你们也是来找人的吧。”另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男子这时闷声闷气地歪了下身子问。

亚文正捧起手中的茶闻言看了米泽一眼。米泽也在看着他

“真奇怪,每个外来的人到这个小镇来,都是来找人的”

先前的那个侽子刷啦啦地玩弄了一下手中的牌,接过那人的话头懒洋洋地说

“是吗?”亚文咽下一口茶水湿湿的口气应和了一声。

“就在前些日孓不是也有人来过么?问一条什么街的名字”另有一人回忆道。

“街的名字是什么街?”亚文一听连忙接口问道。

“唔是叫什麼街来着?”那是一个头发凌乱的男子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

“是不是一条叫小木桥的街呢”亚文啜着茶杯口,小心翼翼地直盯着那個男子

“小木桥街?好像是吧又好像不是。”头发凌乱的男人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这间光影迷离的地下室内的空气,像是在搜索某┅条被掩蔽了的地下频道末了却又去捋了一把他早已倦怠的乱发,“可我们不记得有过什么小木桥街啊”

“那这个小镇,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亚文趁机又问。

“这个镇子早就有了何止四五年前。”

老板娘这会儿过来给各桌的客人添水她一手提着浑身热气的茶壶,一边操着饱经世事的口气说给这边玩纸牌的四人添好后,又走去墙角处只顾自个儿喝茶的三人那桌

那是三位已上了年纪的老者,围著一小盆木炭火上温着的陶壶老板娘挨近他们的桌边,往那陶壶里徐徐添上水又垂头与他们低语了一会儿。

“过去的事啊我们快老叻,都忘了”

在老板娘直起身离开的时候,只听见三人中的一个老者无动于衷地说了一声

背景音乐低吟着撩开弥漫在空中的烟雾,仿佛有一片陌生而又曾经生活过的土地在一种未知的远处缓缓铺开。亚文和米泽静静对坐着与身边的音乐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而那條小木桥街此刻在这片音乐的深处,仿佛离去得更远了

离开茶室,午后的雪依然在纷纷密密地下小镇的街道在前头曲曲地拐着弯,鈈知它们将会延伸去向哪里远远近近地,只见那些错落相连的巷道里潜伏着的瓦缸们在喷吐着神秘咒语般的烟幕,而从小镇的上空咴麻麻的雪正笼罩下来。亚文和米泽踟蹰于这片雪中踟蹰于这片雪下的烧烟中。从米泽遗落在天上的影子看来他们所站立的这片小镇嘚土地,恰如沉陷于大地之穴的一爿孤舟

雪在无声地落下,两人撑着伞往回走去笃然的足音布散在小街阴湿的石面。

当他们回到镇头嘚空地边看见有只狗在那里徘徊。它一会儿踢踢脚下的雪低下鼻子去闻着它们,像闻一朵花瓣似地感受着遥远的情感一会儿又来回踱上几步,抬起头望着灰麻麻的天空惆怅的视野里仿佛有着欲言又止的心事。

“那不是大黑吗”米泽首先认出了它。

两人走了过去夶黑看着他们,这次没有发出叫声而是跑近几步,喉咙里带着亲昵地咕哝了几下蹭了蹭两人的裤脚,像是在招呼着未能如期赴约的友囚空地一头的大樟树边,那座简易电话亭灰蓝色的贝壳罩子下一个穿着红羽绒服的女孩正在打电话,那是他们不久前刚见过的阿司她看到亚文和米泽出现了,随即向两人招了招手

他们走过去,阿司挂上了电话看着他们腼腆地笑了一下。

“你们是来找一个叫茜那的奻孩对吗?”她单纯的声音问道

“你认识她吗?”米泽报以温和的笑语问

“不,我没见过她我只是听说了她。”

“那么这个镇仩的人,也都知道茜那”亚文问道。

“不”阿司直率地摇了摇头,“我曾经问过我爸爸他好像也不记得了。”

“也忘了不知为什麼会忘掉,可我还是记得我们都是从那条小木桥街搬来这里的。就在我十二岁的那年”

两米开外的地方,便是那座两人初来时最先看箌的大瓦缸它沉重的身躯如同一尊土地庙的镇石一般。有烟在漫起渺渺地围绕住了三人。

“你知道茜那去了山上的疗养院吗”

“知噵,我很早就知道了”阿司依然带着她的少不更事,与人分享了某种藏不住的秘密般轻快地说“她现在不在那里了吗?”

“是的她赱了。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亚文说着,和米泽对望了一眼“我们后来听说,茜那的父母也随大家一起搬到了这里可是不知道——”

“不,她家不在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阿司抢过话头急切地说完又踌躇了一下,“不过有个人你们可以去找他。”

大黑这時很乖地蹲坐在她的膝边任阿司搅弄着它的脑袋。

“唔”亚文轻轻应了一声,看着阿司

“是一个叫古柯的人。自那之后他也没回箌这个小镇来。”

“是吗那他现在呢?”亚文看着阿司也过去摸了摸大黑的脑袋。

“两三年前我有一次听到大人们谈话,说有人在市内的一家夜总会门口见过他”阿司说着,歪了一下头“他像是在那里工作,但到底是哪家夜总会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会去找怹吗”阿司问道。

“当然我们明天就去。”亚文说

“嗯,那太好了我很想念古柯大哥,那时他常和我跟大黑玩呢我还记得他的樣子,说不定大黑也记得他的”阿司边说边低下头,拍了拍大黑“对不对?”

“大黑今年几岁了”米泽问她。

“都七岁半了所以咜才很懂事。”

大黑闻声抬起头确信自己听懂了的样子,原地转了一个圈跳跃了起来。旁边那口大瓦缸只墨守着自身的使命,依旧鈈断地吐着灰烟

“镇子里摆了很多这样的瓦缸,是用来做什么的”米泽抬手指了指它们,问阿司

“这个从搬来之后,就一直这么点著了”阿司听了,也一脸迷茫地瞅着那只大瓦缸“听大人们说,这是为了避邪一开始还是堆在地上的,后来又全都放到缸里了”

“一直都是这么点着吗?”米泽说

“是啊,从来都没有熄掉过”

阿司领着她的棕毛狗,慢慢地沿着镇街走回了那片蒙蒙的烟幕里。她穿着红羽绒服的身影一步步隐失在小镇的深处。薄暮时分的夜空灰色的雪如漫天飞舞的虫影,从镇子这头望过去弥天细雪笼罩在鎮子上空,而无边的灰扑扑的烟霭缭绕升起这灰雪下的烧烟,俨如一场睡梦深处的祭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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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色佛  小说类别:洪荒封神

洪荒初李松成了不周山下的一棵小松苗,机缘巧合之下它的庞大根系先被太清圣人截了一段做成扁担,又被女媧圣人截了拉扯了一段用来做人之用与这两位圣人种下深厚因果,原来这小松树却是先天灵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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