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交织的滋味在唇齿间逸散开来,苗木轻轻地吻着他,身体从正面覆盖了上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颊上,渐渐地释放出了难以言喻的情感,动作漫乱无章,亲吻落在他的唇瓣,偏过头又去亲吻脖颈、还有微动的喉结。
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狛枝觉得他在内心里陷入了昏迷。
他张了张口,哑声:“苗木君……”
多么青涩而甜蜜,但这对理智的考验分明又是一种折磨。
狛枝的气息已经微有紊乱的迹象,但这显然无法与精神上受到的撼动可以比拟,他难得露出了慌乱又失措的神情。
挣动的动作轻易便在本就受制的状态下被无视,何况又只是下意识的挣扎。究竟头脑里的混乱到底有没有不情愿的成分还是两说,过度苍白的肌肤根本无法掩饰脸颊升起的热度,在苗木低首咬住他颈窝上微微浮显的淡青色血管时,过电般的战栗穿过脊骨,他蓦地有些狼狈地喘了口气,旋后闭上眼。
这一定是神明也不知晓的角落。
他不经意错过了苗木垂首凝视着他的脸庞时露出的温柔神情,半睁开的眼眸清澈又动人,浅浅的碧色仿佛在朦胧的昏昧中熠熠生辉,恍惚仿佛打磨得圆润的玉石烙上的点点碎光。
伸出手指去抚摸恋人耳下的部分,撩开了柔软的碎发顺着脸颊的弧度轻轻抚摸,充满了温情的动作透出了格外珍视的意味。发现狛枝重新睁开眼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瞳孔深处像是燃起了一场大火,苗木只觉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那晦暗与灼亮交织的视线中,他正打开衬衣扣子的手指停了一瞬,微微抿了抿唇,敞开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似乎都收紧了。
他曾在意乱情迷时留在他颈侧的痕迹已经淡了,但混乱中留下的伤却还分明。
伤害到底比一昧的疼爱能留下更深的印记,一刹那不期而至的想法多少让狛枝感到些许讽刺,但这很快就被他抛至了脑后。
周围很暗,封闭的环境和幽寂的氛围越发滋生了晦涩的贪欲。
狛枝凪斗躺在地上,脊背隔着一层绒毯仍是被木板间的空隙硌得生疼,他本就是瘦削又偏于体寒的体质,然而此刻却有濡湿的发丝沾在脸颊上,汗珠顺着起伏的胸膛淌下,他后仰起头颅,修长的颈项绷出的线条凛冽洗练,一层细腻分明的肌理通透雪白,齿痕的附近若有似无地暴露出血脉浮显的淡青色泽。
额发遮蔽了他的双眼,白皙的脸颊染着潮红,他很轻地慢慢喘息,探出舌尖去润泽越发干燥的唇,一口气呼得迟缓而绵长,失神的脸孔无意间透出一种脆弱而隐忍的奇异色气。
他明明早已意识到了,此刻犹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苗木微顿了顿,看向他。
“我这样,你会讨厌吗?”
狛枝错愕的表情像是听到了辉夜姬在自疑她的美貌是否不再倾城动人一般,怎么会有这么不可理喻的疑问?他怎么会问出答案已经如此理所当然的问题?
只来得及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尚未开口,苗木就先他一步抬手掩住了他的双眼,感受着眼睫颤动的触感扫过掌心,少年轻笑了笑,鼻梁骨凹陷处的皮肤因此微微皱起来。
他停了一下,回答他先前的问题。
就是如此单纯得不加掩饰的、直白而又充斥着最纯粹的热情,直接将最重要的底牌掀开给他看。
所以即使是那么平凡且不算太敏锐的他也会每每被患得患失的感情所深深苦恼着,好想变成更优秀的自己,好想一直被你衷情,好想更深入地理解你,就算不能帮你解决所有的苦恼和忧愁,至少也要能一起面对。
陷入热恋的感觉并非全然是理智的,然而这种失控也并非是那么可怕的事情。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未来,可能遭遇多少苦难和颠沛流离都仍是未知数,至少他仍相信他们还会有希望和光明,尾指的红线彼此相连,于是就可以很坚定地继续走下去。
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与你再次初遇。
为什么会接近?因为喜欢。
其实仅仅是注视这那双漂亮温润的浅绿色眼眸,被他如此专注地看着,答案什么的就无关紧要了。
一切混乱的想法,犹疑的,不可置信的,难以自控的沉迷和不知因何而起的抓心,千般万重的翻飞思绪闪回心间,如同遭遇了一场浩荡而盛大的狂风,转瞬间一切都消弭无踪了。
就像一直盘旋不去着的暴风雪终于停了,再也没有那么冷如刀的雪花拨乱黑夜,金色的阳光透过薄云铺满了大地,雪野上落了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千纸鹤。
看起来是来得那么轻巧、那么单薄、那么脆弱的幸福,但又油然生出一股重若丘山的安定感。
冥冥之中是谁在牵引着这只小小的纸鹤,穿越了重重山谷与雪幕,让他有幸与它相遇的呢?
心动神摇间,盘旋心间的懊悔陡然攀至了顶峰。狛枝不止一次不自觉挣了挣背在身后被捆缚起来的手腕,他已经彻底忘却自己最初是怎么愉悦地想着他超高校级的同学们是多么努力地协力对抗绝望和恐惧了,忍耐地闭上眼,本能的焦渴和冲动令他渐渐感到急躁起来。
自己被苗木诚所吸引得不可自拔的这个事实,早就已经了然于心了。
无论是顾虑着未知感情的畏怯也好,还是出于谨慎多疑的抗拒也好,可哪个夜行者又能对眼前煌煌明亮的光辉视若无睹呢?
当他一次又一次在暗中窥伺他甚至抑制不住独占的欲望时就清醒地明白了,自己的踌躇和挣扎从根源来说就只是螳臂挡车,在本心的面前,多少可笑的遮掩和矫饰都是枉然。
爱如万丈青阳,他无所遁形。
“苗木君,你在看什么?”静谧、但却总充斥着重重晦涩的氛围消磨了时空感,苗木诚被这一声唤得蓦然回过神来,还未回头,一双手从身后环抱过来,将他揽在了身前。
亲昵的、温柔的,熟悉的感觉,恰如少年身上微带清冽的气息,一点点浸润到他的周身。
对方微垂下头,柔软的唇瓣轻轻开阖,若笑若吻地贴在他的耳畔。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们此时正站在希望之峰某间学生教室的一扇窗前,傍晚薄红的夕光由热转凉,褐发少年低头凝视着往校外缓缓移动的人群,身后是忽然而至的恋人,手指用恰好不会弄痛他的力道圈住他的腕骨。
既体贴又昭示着强烈不安和占有欲的动作,他隐有察觉。
可惜那时的苗木被思绪中更强烈的不安所夺去了注意,他本能地反手握住狛枝的手指,但却无暇去细究更深一层的想法,交缠的动作将对方指尖冰凉的温度传递过来。
“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类似于风雨欲来……”苗木皱着眉头,脸色不是很好,大概类似于一种身处迷宫的困顿和迷茫,“我们班的江之岛同学和雾切同学都好几天不见踪影了,最近听说西校区那边一直在抗议,理事会镇压的做法只会加重两边的敌意和隔阂……我担心有人会出事。”
“当然会害怕啊,雾切同学她——唔!”少年吃痛地皱起眉头。
狛枝抓着苗木的力道紧了紧。
他的眼底骤然闪过一道幽深的暗光,眼神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因着苗木背对的姿势,少年未发觉他那一瞬不寻常的表情,只听见狛枝如往常一般散漫又漫不经心地道:“苗木君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再怎么说本科的学生都是被冠以超高校级之名的精英,还不至于被西校区的那些人……呵,不对。”他忽然笑了一声。
“蚂蚁多了还是能咬死大象的……”狛枝改了口,眼底黑暗蔓延,唇边笑容渐渐染上一丝恶意,“正因为平凡,所以注定受限,除非秉持着最强烈的希望,是没办法超越绝对的绝境和才能的差距……他们当中也有可能诞生耀眼的希望也说不定,以倾尽所有为代价。”
这是狛枝凪斗第一次改变他的说法。
他本该、本该察觉到异常的。
“狛枝前辈的意思是……预备学科那边可能会有人升到本科吗?”那时的苗木尚且仅对希望之峰校内风雨欲来的气氛有所认知,却还未真正认识到这将是一场多么悲惨多么残酷的风波,就像是在温室里被悉心呵护着成长的幼株——他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一贯因未经太多世事而多少显得天真纯稚的眉眼也染上了愁绪。
“希望能有个好结果……真要是有人因此失去了所有,那也太残酷了。”
狛枝凪斗倏然按住他的肩膀,带着苗木转过身来,长久凝视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眸。
“怎么了?”苗木疑惑。
“苗木君,倘若是你,易地而处,你……”他难得问得犹疑,表情有微不可察的动摇。
“在我心中,有比才能更加重要的东西!”苗木像是预见了他的问话一样,在狛枝微带诧异的神情下抢先说道,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襟,眼眸熠熠发亮,“如果是为了守护更重要的东西,我也会努力去追求才能和力量,但若是反过来,我不愿意。”
“狛枝前辈,在我心中,你远比才能要重要,更重要得多,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想变成更好更值得被你喜欢的自己。
但无论发生了什么,我永远永远不会气馁,不会放弃,不会松开与你十指相扣的手。
他抬起手臂,双手捧住白发少年微怔的脸孔,仰起头,唇瓣便温存地贴了过去。
唇齿纠缠,呼吸交错,彼此之间的美好气息一点一点浸润到肺腑之间,心尖泛起热潮,恍然间荡起一股微涩的甜美感。
“我多希望你永远这么看着我……”狛枝敛下眼睫,无限温情地用手指描摹他的眉眼,“就这样,一直一直……”
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吻。
阳光穿过紧闭的窗隙,若有若无地透进屋内。暧昧的光度将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暗纱,隐约可见簌簌而落的浮尘四处飘舞。
近在咫尺的距离,肌肤相贴的热度,苗木在近乎醺然的氛围中收紧了手指,半睁开眼,睫羽下是一双湿润而柔软的眼眸,像刚下过一场细雨后生起的春雾。
或许是思念钩织成的幻梦迷惑了大脑,一帧帧分明只存在于遥远过去的画面浮现在眼前。他从未想过抛却忘记,却没预见到在这时会猝不及防地回想起来。
梦早就该醒了,时光无法追溯,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尽管明白,但每每想起,却还是控制不住那牵动胸臆的不舍和痛楚。
这种饱含着痛苦和怅然的清醒和冷静,学会了不再因你的离去而彷徨无措的干练懂事,大概也算是可以用成长这个好听的词汇来形容的了。
苗木诚和狛枝凪斗,大概就是命中注定互为彼此灵魂的半身了。
宛如同出一源的水滴在渴望着交融,宛如浩瀚星海中互相牵引的行星,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念念不忘,说到头来,还是被对方吸引得不可自拔。
似乎是察觉了苗木的出神,狛枝微有不满地咬了咬他的唇瓣。
他从一早被同学强行绑缚囚困在这间旧馆时一直维持着平稳从容的心态,甚至因为被如此当作危险分子而被严阵以待戒备着的待遇隐约有些兴致盎然,但这种有些异常乐观的心理活动直到苗木出现,终于一点点变得摇摇欲坠起来。
他躺在黑暗中昏昏欲睡,思绪跌宕沉浮,正不着边际地琢磨着自己从沦落孤岛以后的遭遇的时分。
门扇拉开的震响循着地面的传导直达耳中,他因延伸至自己脸颊上的光亮而感到不适应地微微眯起了眼,缩小的瞳孔中央倒映出熟悉的身影。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来了啊,这算不算也是幸运的一种呢?”他用疑惑一般的腔调自语着,神态波澜不惊,侧过头,唇角刻意的弧度渐渐拉大,“呐,你说呢——苗木君?”
“……才不是幸运,狛枝君请不要把什么都归因于你的才能上啊。”对方走了几步上前,反手阖上了身后的门,低下身,微带不满的语气就好像是撒娇着抱怨一样,“好歹我为了找你跑遍了所有能去的地方,至少也该夸夸我而不是这么自恋的反应才对吧。”
狛枝的反应迟钝了一下,在苗木跪坐下来的时候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
少年对他此刻手脚都被绑起来的状态好似视若无睹一般,安之若素地坐在他身边,抬手从衣兜里面摸了摸,抓出了几颗用漂亮玻璃纸包起来的硬糖,拨开一颗淡绿色的,递到他唇边。
他迟疑了片刻,若不是苗木都要很阴暗地臆测是不是里面藏了毒,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张开嘴,任由苗木的手指将糖果推到口中。
甜丝丝的,有一点点酸,唔……青苹果味。竟然不是他猜的薄荷味啊。
他还很有闲心七想八想起来。
倒是很像苗木君的口味。
“午餐时间以后餐厅的东西就被撤掉了,我先前没考虑到狛枝君会在这里,所以身上没带什么吃的东西,抱歉。”
几颗水果糖零零散散地滚落在地上,被露骨目光肆意打量的人似有所觉却没有道破,苗木的侧脸略略低垂着,轮廓干净明朗,哪怕垂着眼帘时,纤长的眼睫下还是微微透出很清透很温柔的亮光来。
“是吗?”狛枝忍不住笑了笑,歪过头,“我看苗木君毫不意外的样子,还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注视着苗木神宇间细微的神色变化,他露出了类似恶作剧成功后颇为恶劣的愉悦笑意。
“不是吗?嗯?苗木君,你是特地来拯救我的吗?”
流风撩起室内的烛火,晃得少年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也骤然浮光涌动。
他微微翕张的唇隙间,分明泄出一两分戏谑的笑意。
“说不定我是来检查的,狛枝君总是趁我不注意就悄悄做什么小动作,出人不备又防不胜防,嗯——这可让人苦恼了。我该怎么做,是不是得看狛枝君的表现来决定?”
有时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也不止是一方的影响,该是相互的作用才对。
靠近、交融,色彩融合到一起,直到不分彼此。
狛枝凪斗仰首盯着苗木诚,与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轻轻相触,不自觉轻咽了一下,喉结微动。
再开口时,微微喑哑的嗓音强压着隐忍的颤栗。
眼珠下意识地移转向颈侧手臂撑在地面的位置,随之覆盖过来的阴影遮蔽了不远处墙壁上的光源。狛枝抬眼,苗木似是对自己这么像是趁人之危的举措有几分不好意思,尽管表情努力摆得郑重强势,却还是难掩眼角眉梢的赧然情态。
“这么说可能有些大言不惭……我说不定算是可以明白狛枝君在期待的到底是什么。可能懂的不是很透彻但多多少少还是能猜到点感觉,就是勉强半吊子的程度吧……啊,我不是表示赞成的意思,不过也不是反对啦。”他顿了顿,“嗯——其实我是来自荐的。”
“我相信我符合,也会努力达成狛枝君的期待。”
他的脸颊红成一片,却还是不移开视线,用执拗的、坚定的目光凝视着他的双眼。
“别看其他人,你就一直看着我吧……”
未尽的话语消弭于他们相贴的唇间。
在黎明到来之前,苗木曾梦见过千千万万个旬夜。
紊乱的遐思四散游离,徜徉在光怪陆离的意识深处,伴随熹微的光源循着天梯一步步攀升至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处,逐渐变得灼热而明亮。
在海水深处被光束所照得纤毫毕现的地方,那并非全然都是美好梦幻如童话一般的景色。
他忽然醒来,梦中的斑斓华彩转瞬溃散无踪,晨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在视野中显出淡淡的血红色,几有令人酸涩的刺痛。
苗木才睁眼的时候,整个人疲惫犹如才从沉沼中挣脱,身体陷在软绵的被褥中,四肢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脑仁胀痛,他挣扎着坐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手臂的伤处,皱起脸“嘶”了一声,登时哆哆嗦嗦僵住半边身体靠在床头,难受又不得不忍耐地用没受伤的左手揉着太阳穴,思维还像是水波上跃动破碎的清光,怎么尝试都拼凑不起来。
此刻是虚幻还是真实,是夜晚还是晨曦,他似乎都想不分明。
直到目光胡乱地逡巡着瞧见了整齐摆置在床边扶手椅上的自己那套带着血污的衣物,他才一怔,低头看了看身上柔软舒适的睡衣,很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呆。
昨天夜里最后的记忆,自己靠在狛枝怀里安心闭眼的记忆闪回过脑海,苗木后知后觉才意识到他似乎是很丢人地直接睡着了……少年倏然发出一声饱含懊恼的呻吟,猛地抬手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孔。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啊,太丢人了。
所以这到底算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怀着几分复杂的心绪起了身,屋里空荡荡的,不过浴室里残余的水迹还未干透,不难猜想房间主人才离去不久的事实。苗木小心地避开了伤处,耗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将自己打理得不那么憔悴狼狈,临出屋前习惯性地看了眼走到近七点的时钟,随后轻轻地掩上了房门。
时值八点出头,日向难掩一脸憔悴和心事重重,揉着太阳穴出了门,正与才走到木栈廊道中央的苗木碰上目光。
屋外天光明亮,水波上浮光跃金,他被光线刺得瞳孔略缩了缩,乍然亮白的视野中慢慢汇聚焦点,苗木换了一身更为日常的衬衣长裤,较正装时看来年纪更小气质也更柔和了一些,看见他时便笑起来,流动的水色铺满了他的眼底,带着股令人安宁的气息。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满了他的周身,从触碰到了日光的指尖开始,暖和的温度一寸寸传到全身。与先前自困于房间之中相比,空气被惊惧忧怖的情绪所浸透得冰凉,那种整个人被淹没到几近窒息的森寒犹然刺激得浑身紧绷,然而仅仅相隔薄薄一层门板,却仿佛已是两个世界一般。
就这么无来由的,日向倏然就有些放松下来。
“手臂还好吗?”他自然地问候道,眼中是显而易见的关切,话音落时目光在苗木周围晃了一圈,似是犹豫了片刻,“那家伙……我是说狛枝呢?”
“我还好。”苗木没有在意他提起狛枝时略显躲闪的态度,弯了弯眼,没受伤的手抬起脸抚了抚小臂上缠绕的绷带,“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出门了吧,狛枝君一贯起得早,而且我刚刚也出去走了一圈,守在第二岛屿的黑白兽已经撤离了……”聊天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连苗木自己也未意识到的熟稔和亲昵,日向察觉到了,但他没有揭穿,只是认真地听着。
苗木诚这个人身上其实也有着很多引人怀疑的地方,但就像他对狛枝的最初时一样,如非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日向还是更愿意秉持着信任的态度对待他的友人。
尤其在推测出狛枝在十神死亡事件中曾做过的种种推波助澜的举动以后,这份对苗木信任就越加在他的心里被赋予了带有重要意义的色彩……如今对狛枝这种心理上想要逃避和转而对苗木强加过多不合理期待的做法,他隐约发觉自己似乎想通过这种做法来证明什么,或是寄托什么。
日向意识到他远比自己曾以为的更在乎一些东西。
这个发现令他感到患得患失,相对于结识同学们以后逐渐开朗起来的状态相比,一时间整个人安静沉默得如同岛上初初醒来的时候。
在这种遍布了植被的热带海岛上,该说不愧是以国际出名的度假胜地为蓝图构建的地方,就算是盛夏也不算是太过炎热,海潮翻涌时被风捎走了湿润的气息,吸收了阳光热度的清澈空气穿花拂叶地争先涌进呼吸,苗木放远目光,远方的海鸟轻松地振翅远离大家想逃离又无法逃离的地方,三两只各自成点,再牵成一线。
旅馆二楼的厨房和餐厅再也看不见熟悉的身影,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令人沉重的话题。因为右手不便,苗木用餐的时候动作总有几分别扭,却在小泉友善提出帮忙的时候又羞又窘,连连摆手的时候紧张得连耳朵根都红了一大片,倒是让其他人忍俊不禁的同时多少也转移了一些注意力。
早餐时间,狛枝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
人在感到幻灭的时候总容易产生逃避心理,鉴于昨夜里他裁判上的表现,同学们都有意无意地回避与狛枝有关的话题,就像掩耳盗铃一样,彼此之间分明心知肚明又故作若无其事。
日向在端起清咖间隙抬眼看向苗木,对方双手拢着一个浅绿色的瓷杯,徐徐升起的热气氤氲了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半垂着眼睫小口小口抿着热牛奶自顾出神,唇边沾了点不甚明显的奶胡子。
他还未开口提醒,苗木放下杯子以后忽然一顿,趁着别人没看过来的时候赶紧舔了舔唇边,然后假装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淡定自若地站起了身。
学级裁判以后第二个岛屿开放的消息很快藉由兔美的现身被众人所知,除了小泉和西园寺为了解决一些有关和服穿着的小问题选择了留在旅馆之外,其他人都决定去探索新区域有没有能够帮助他们逃离孤岛的道具。
在新岛屿上,大家发现了一栋馆藏丰富的图书馆、一个看来隐藏着某些秘密的封闭遗迹、一家药店、移动餐厅和一个看来是个著名景点的月神沙滩。
索尼娅选择留在图书馆寻找线索,左右田和二大都留在餐厅,两人勾肩搭背不知在嘀咕着什么,九头龙和苗木看似都对遗迹很感兴趣,只是后者才刚露出点留下的意思就被超高校级的保健委员以难得强硬的态度带去了药店换药。日向旁观得有些失笑,他好像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平时再胆怯的人面对苗木时都能表现出比往常更厉害的气势,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形容。
看起来大家都各有去处,日向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左右寻思无事,回旅馆以后见七海照旧还是一个人蹲坐在一楼的角落打着游戏,女孩子安安静静地拿着手柄盯住显示器,细软的粉色碎发垂在脸颊边,表情非常安逸。
其实在某方面,日向觉得七海和苗木还挺像的,不是说长相或个性方面,而是指同样足够坚韧和乐观的心态。
真令人羡慕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身边坐下一个人,七海分了一丝注意力出来,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日向,眨了眨眼,然后从身边捡了另一只游戏手柄分给他。
没事做的时候总嫌时间太难挨,有事做的时候又觉得时间走得太快。大概是因为第二岛屿也有餐厅的缘故,当天中午没有人回到旅馆用餐,待到日向感到饥肠辘辘的时候才发现早已过了饭点。
七海随便叼了几片面包嚼了嚼就坐在餐桌前睡着了,日向看得叹为观止,抽着嘴角把女孩子抬到沙发上,然后找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对手不在他很快也丧失了继续玩下去的劲头,随便通关了一款单机就关了机子。走出大门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午后曛风温存,树影下的碎薄光点满地游动,他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径直盯着一旁的旧馆发愣。
说起来,这里距离他们日常坐卧行止的区域那么近,但现在似乎已经成为大家避之不及的一个地方。倘若有人再在这里被杀害,说不定会好几天都没人发现……
日向忽然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激灵。
他在毛骨悚然之余耐不住心中愈演愈盛的不安,踌躇良久,还是迈出了脚步。
明亮的日光尽皆被封闭在厚重的大门之外,烛火幽明,晕黄的火光照亮了老旧的走廊。
就算是曾经来过的地方,兴许是心里自己吓自己的臆想太多,日向还是被自己踩在腐旧地板上吱哑的声响弄得吓了一跳。
他屏住呼吸,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近主厅。
听左右田说,学级裁判以后他来这里看过一次,十神的尸体和沾染血迹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就仿佛要将那个人过去存在过的痕迹完全抹除一样,日向还记得机械师说这事时脸上掩不住的抽搐和惊恐。
但他自己,这还是裁判后第一次到这里。
他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轻巧而无声地拉开一道门缝。
一线光亮透进屋内,若有似无的细微响动飘了出来,日向小心地往里瞧了一眼。
仅这一眼,他就一张脸涨得红透,整个人跟石化了似的,尴尬又无措地僵在了原地。
一言既出,便如惊雷炸响,众人环顾彼此的视线忍不住带上了三分心惊和疑虑。
什么叛徒?除了杀害十神的凶手,他们当中的人竟然还有一个叛徒?
做出了什么事的人会被称作叛徒呢?是与幕后黑手一伙的内鬼?还是逼迫大家不得不自相残杀的幕后黑手本人?
猜忌,又一颗代表怀疑的石子投入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中,层层涟漪搅得水面再度混沌起来。
“朋友不是这样定义的。”清亮的嗓音倏然传至耳畔,少年果断的回答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苗木的回答得很冷静,那干净得甚至有些纯粹过分的气质一直萦绕在他的周身,看来总容易让人感觉单纯脆弱得可笑,却意外非常坚韧。
“人性是很难经得起考验的东西,我也非常厌恶一切考验人性的测试,无论结果如何,都会给人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苗木说完就是一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我来说,哪怕只是浮于表面的友谊,只要那是怀着善意缔结的牵绊,就是值得我珍惜的东西。”
苗木诚一贯自诩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他没有太多过人的特长,早有作为普通人的自觉,便不会生出太多骄矜心态,也不会天真地以为所有人的行动都会绕着自己转。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是众人皆知的道理,苗木会尽量地向着自认为好的方向去奋斗,但归根究底,很多时候他都是出于尽人事的心态在默默努力,实际却很少会强求太多。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然而他相信曙光再远,也总会出现在前方。
“幸运”这个才能带给他个人最大的影响,应该就是这种疏朗乐观的心态。
他从未有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改变一个人的自负。
无论是曾经失去了记忆的自己,还是如今找回了一切过往的自己,苗木诚一直都很清醒。局外人总是能站在云淡风轻的立场上,哪怕绝对不认可自相残杀的行为,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和权利过度干涉他人的行动和决意。
听起来或许多少会显得非常无奈,但他能做的事情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件,那就是相信自己的同伴们。
出于信任,他可以温柔地对同学们偶有的特殊行为守口如瓶,也可以为了证明大家的清白而使出浑身解数调查真相。
苗木诚的坚持一直都从未改变,无关经历了多少风波。
不论结果如何,他从不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
他低下眼,注视着黑白熊的目光居高临下。
“我相信大家,相信没有人是怀着自愿快乐的心态做出那些残酷的事情,每个人都因此痛苦不堪……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你,黑白熊。”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涤荡得四周沉闷的空气骤然一清,其他人都有些动容,因此也不再理会黑白熊意义不明的笑声,站在原地自我调节了片刻。
是的,大家最应该打败的人不是彼此,而该是幕后黑手才对。
但尽管如此,已经做出了杀人行动的人也会怀抱同样的念头吗?苗木将大家敌视重心从犯人转移到黑幕的做法真的不是别有用心的吗?也有人正这样想着。
希望没有隐逸,可绝望同样也未消失。
无论多少人心思涌动,生命的砂时计永远不会停止流逝。
时至裁判结束,众人从那个布置得狂乱艳俗的封闭地下回到地面,骤冷的夜风吹得人浑身一个哆嗦,寒意透过轻薄的衣衫浸透肌骨,呆立着怔忪片刻,发热昏沉的头脑才渐渐回复了清醒。
眼前的人……大家先前才为了自己的生死而彼此指责怀疑,尘埃落定以后又强忍着负疚感共同将一名同学送上了刑台,那种残忍而荒诞的酷刑,仿佛是为了迎合观众一般特意搞得戏剧性十足的演出仪式,更令他们隐约有种这其实是个大家利用同伴的死亡而取乐的行为一般,心理上的罪恶感和作呕感一齐攀至顶峰。
就好像……所有人都成了杀人凶手一般。
他们彼此尴尬对视,很快又闪烁着目光别开眼,生硬地胡乱道了句晚安后,大家就各自四散离去。
不觉间,有意无意落在最后的就只剩狛枝和苗木两人。
日向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揉了揉眉心。因为各种各样的境况,加上或多或少认识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的深刻意义,他心里一时乱得很,视野中一出现狛枝那家伙就头痛,多少出于些许微妙的逃避心理,干脆连声招呼也未打,就闷头钻进了自己寝室里。
夜阑幽寂,苗木微侧过头,如水月华流落在他俊秀的侧颜,恬静的目光凝聚在狛枝凪斗的身上,几若静水流深。
他双手插在衣兜里,身姿如冬日里覆雪含霜的青松一般挺拔,风衣的下摆随着轻风微微飘动,兴许因为夜色发酵的作用,唇边的笑意似有还无,朦胧得叫人看不真切。
眼前人看起来和学级裁判时几番做出危险发言的那个狛枝凪斗又仿佛是两个人了。苗木忍不住想。你是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成为如今这个模样的呢?
既是飘渺暧昧、散漫不定的,又是执着热枕、偏执疯狂的,这就是狛枝凪斗。
这就是情人滤镜,苗木忽然想起读书时期雾切曾随意取笑过他的一句话,不由一哂,其实她说得没错,自己本来就不是那种太理智冷静的人,过度沉迷其中总令他难以拨开迷雾。所幸他自认还算心宽,短暂的意外过后,反倒另有一种仿佛理所当然的真实感浮现出来。
至于哪个才是他的本心?或许有人会当狛枝在学籍裁判时那锋芒毕露又狂热追求“希望”的表现当作本性暴露,然而苗木却觉得,此刻他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有些散漫漠然地凝视夜空的狛枝才是最真实的他。
原来这时候的狛枝前辈是这样的,曾经没有任何人走进他心里。
但苗木没注意到他转开视线以后狛枝就立刻看向了他,脑子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少年轻轻摩挲着手指的指腹,眼中漫出一点不甚分明的笑意。
贾巴沃克岛毕竟是以同名的旅游胜地为原形建立的岛屿,众人所居住的联排木屋、旅馆餐厅和旧馆都被安排在令人舒适也风景极佳的区域。夜风徐徐吹来,摇曳的树影延伸到脚边,苗木将目光放远,昏黄的街灯轻轻浅浅勾亮他侧脸的轮廓,在微蹙的眉间落下暗色。
连接大门与木屋之前的木栈道是架在河上的,流水倒映星月,波光粼粼,水痕慢慢晃动着,安谧而清静。
好几个木屋落锁后很快就暗了下来,还有几间里暖黄色的室内光透过窗隙,人影朦朦胧胧地倒映在帘后,长久都未有动静。
“苗木君,你在自责吗?”
池水的清辉点亮了狛枝眼底的光,他理不清自己的心情,却仿佛担忧惊扰了什么,灰绿色的眸子渐渐沉寂下来。
他们不做声时,耳畔唯余风吹得树叶婆娑的微响,自己缓慢的呼吸,还有脚下流水迢迢的滑音。
苗木似有意外,回眸瞧了他一眼,很快便抿起唇角。
“狛枝君。”他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唤了他的名字以后就沉默了片刻,旋即轻叹了口气,“明明大家都在做自认为最正确的事情,我总觉得没有人真正错了,真正罪不可恕的应该是将我们逼至绝境的黑白熊……你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天真可笑吗?”
苗木的脸孔上扬起淡淡的苦笑,用着自嘲的语气,然而眼底的神情却分明是不打算改变的固执样子。
“杀人是不可原谅的,我一直接受的观念应该是这样才对……”他喃喃,微微出神,“但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憎恨不了大家,也不想要抛下和忘记,是我太贪心了。”
狛枝安静听着他的低语,他未觉自己神宇间难得有些真情实意的温和意味。
张开双手,学着苗木先前一样的姿态,将他拥进怀里。
手臂禁锢着少年的身体,用浑身上下所有的感官触角去感受他压抑而隐忍的细微颤抖。
有一种奇怪的、难以压抑的、想要宣泄的施虐感刺激着他,虚晃的想象在脑海中一点点拼接成模糊的画面,让他隐约有些兴奋的古怪幻想,着实连头皮都忍不住发麻起来。
好想再过分一点……把他逼迫到绝境。
……让他哭泣、颤栗、然后茫然无措地躲藏到他这个始作俑者的怀里。
然而他的眸光仍是温柔的,就连语调也是,轻柔得仿佛害怕会令他不安一般。
“你没办法控制,那就不要抵抗,听从你的本心。”
“既然抉定了一个注定坎坷的道路,那就走下去,希望就在路途的尽头。”
苗木靠在狛枝怀里,熟悉而依恋的气息一点点抚慰着他一直强撑着紧绷起来的神经,他逐渐被倦意攫获,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皮渐渐沉重。
狛枝微微笑着垂首,指腹轻抚少年侧脸微冷的肌肤。
他真的很乖,温顺地靠在自己怀里时那样的感觉就越发鲜明,满足的心情渐渐抚平了病态而渴望的情绪,狛枝忍不住心生怜意,目光在苗木苍白得几无血色的唇瓣流连不去。
十神、花村接连被杀也才不过数小时之内发生的事,苗木受伤也是,在这个药品匮乏的岛上,没有止痛药的他应该很不好过才是。
从搜查到学级裁判,他一直知道他很疼很疼,虽然他从未开口说出一个疼字。
心跳在那一瞬怦然失序。
纤长的眼睫掩去了苗木眸底的忧色,他知道狛枝前辈是怎么个冷情且意志坚定的人,因而也不打算用劝告一类的话语说服他改变心意。和曾经自囚于校内失去在校记忆的自己相比,如今的苗木诚实在太了解对方的本心了。
将无数涌动的晦涩感情压抑回去,他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就克制地收回了这个有些越界的拥抱。
若是、若是……但人生偏偏是没有这些若是的。
时光的磨砺早令苗木褪去了不少天真的稚气,少年没多少犹豫就选择了默默守护着自己最重要的人,青涩的,笨拙的,多少担忧多少纠结都藏在心底。
实在有些憋不住了,才宛若撒娇一般,拥着恋人的腰不放手,闷闷地抱怨了一声。
多想告诉你,多想仗着你的深爱得寸进尺。
在苗木转身走进仓库之后的两三秒,狛枝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眼神莫测的不声不响间,谁也不知他那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
被一颗赤忱的心毫无保留地关心后的无措,被对方张开双手用力拥抱后的怔忪,哪怕他们分开,陷入迟钝的意识还对身上残留的温暖念念不忘。
肌肤接触过的地方有些热烫的酥麻。
屋内尚未点灯,廊道烛火幽明。光影交错之界,他置身于半边明亮半边昏昧的位置,昏黄的浅光勾勒出神色难辨的俊美脸庞,眼眸中越发勾魂摄魄的清冽波光漂亮得令人心悸。
夜越深,每人的眼底都渐渐堆砌了倦色,奈何黑白熊并未留给大家太长的调查时间。
可能才过了区区一个小时,或是两个小时,总之就还是夜色幽秘的时分,召集学级裁判的广播就响彻了整座岛屿。
在集合之前苗木和狛枝与日向汇合,苗木没有隐藏他调查得出的所有线索,在路上事无巨细地全部都告知了同伴。
他其实从知晓自己在这世界里的权限模式时心里就隐隐有个不太妙的猜想,无奈这件事实在没办法与他人分享,只好将猜测放在心上,暂且静观其变。
至于日向听到中途,多次忍不住用有些奇怪的打量眼神审视他和狛枝……苗木秉持着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乐观心态,非常大心脏地淡定忽视了过去。
月过梢头,那么纯净那么明澈的月光倾泄下来,无论是少年越发沉静的眉眼,还是那过于白皙细腻的侧颜,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和温润的清光,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变得透明圣洁起来。
他肩上披着一件沾着血迹的西装外套,有风吹来,白色的单薄衣领和黑色的厚重衣摆就一同被扯动,猎猎作响间,发丝被吹得凌乱,隐约可见那双眼依旧还是清澈见底的模样。
从初见时就抱有的想法,在日向创不经意一眼掠过苗木的一刻,再度浮上心头。
这是个很难让人怀有戒心的人。
有时候情感对理智的动摇会影响日向颇多,他在短暂的路途上思考了很多,自然也包括了怀疑岛上所有人当中唯一身份未明的苗木,还有这次案件中各人身上的种种疑点,思绪千回百转,心累的感觉很快就漫了上来。
他心知肚明大家即将赶赴的地方将会发生什么,此刻身边安静前行的同学们当中说不定就潜藏着残害同伴的凶手,当下的相安无事只是再脆弱不过的一层表象,哪怕用多么义正辞严的言语来矫饰,都不能改变真相的荒诞。
很快,他们就必须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说服大家选择一个自认为最可疑的同学去死,或是束手选择等待自己的死亡。
“日向君,你有头绪了吗?”
七海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至耳畔,日向微微侧过头看了眼身侧的女孩子,对方一手拉着双肩包的背带,兴许是夜里太冷的缘故,外套的兜帽拉了上来,细碎的刘海下隐约可见她温和的眸光。
安然的视线一直凝视着前方,任由那潮水一样的冷寂和压抑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却没有浸湿她一片衣角。
仿佛察觉到他心里的压抑和沉重,七海仰起头,踮起脚,同时秀美的脸孔凑近了他的。
“不用担心,一定会没问题的。”她微笑起来,说话的口吻虽然平和,却郑重得如同一句允诺,每一个吐字发音都咬得十分清晰,沉甸甸的分量压住了他一直忧虑得无处着落的内心。
“日向君,相信你自己,也相信大家。”
日向顿了一瞬,挺得笔直的脊背有片刻的疏松,随后极微小幅度地对她轻轻颔首。
“谢谢你,七海。”他的眉眼柔和下来,有些微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抱歉,我刚才状态可能不太好,让你担心了。”
七海看着他,眼睛弯弯,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日向君,你没必要和我道歉啊。”她笑意盈盈地说。
“啊,抱歉……不是!”日向愣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懊恼的情绪,抬起手挠了挠后脑的头发,“那个,我刚刚头脑里有点乱。”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对我微笑时眼底温柔的倒影,忽然就感到非常愧疚。
暴风雨前的平静持续到了他们一行人在中央岛的黑白熊山汇合的一刻,苗木跟着狛枝走在众人最后,眼看着这一个显然不在程序规划之内的山崖,眉骨轻微一跳,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唔噗噗,这可是专门为你们这些家伙准备的特别舞台哦。”
黑白熊双手捂嘴,语调是一如既往的爽朗热情,小丑般滑稽的表演却偏偏流露出恐怖片那样的森冷反差,从那黑黝黝的小眼睛中透视出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
“……学级裁判,请好好享受吧。”
外套下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战栗了一瞬,冷意从脚下窜到脊骨。平时像夏夜里仅仅微凉的温度,他根本就不会感到这样森然。
魔咒一般的话语在记忆中掀起风暴,种种令他铭心刻骨的片段闪回眼前。第一次懵懂不安时乍然看见熟悉的脸孔强闯入场,被陷害被迫相互怀疑时的难过与无措,眼睁睁看着同学被种种残忍手段折磨致死的惊骇和惶恐,意见交互与对立,信赖的破碎与重铸,经历过最残酷的背叛和最悲痛的离别,也经历过最感动的重逢和最坚定的并肩作战。
人的一生中,多难得拥有这样生死与共的同伴?多幸运能与他深爱到灵魂里的人相遇?
所谓的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倘若一个人被一伤再伤,总是会痛得想逃避的,恐惧、躁郁、狂乱、迁怒、沮丧、麻木……再也感受不到快乐的滋味,也不敢继续承受希望破灭的痛苦,慢慢的,就绝望了。
……但他偏偏就不想认输,也不会放任大家再被绝望所恶意摆布伤害了。
苗木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就坚定了下来,乍一回神,就撞上黑白熊戏谑看来的视线。
仿佛冥冥之中存在某种截然相反而又相互吸引的磁场一般,多么荒诞和可笑,它那仿佛洞察了一切的神情仿佛是嘲讽一般,而苗木也在这种与心灵感应极类似的无声交流中毫不动摇,眉宇间反倒越添三分沉稳气质。
黑白熊不乏兴奋地想道。
努力,信任,拯救……总之就是那个范畴之内的感人觉悟。毕竟都是一些固定套路的东西,随便想想就能推演出大致的轮廓。说到底,希望就是这种程度的预定调和而已。
但是,苗木君,很可惜,现在还不到你该登上舞台的时候。
重头戏要放在压轴才有意思,你和我之间是相互牵制的王牌,此刻应该是这场游戏真正的主角们登场的时间——
“啊对了对了,之前我已经和大家说过学级裁判的规则了吧?现在我要补充下这次裁判至关重要的一项安排。”
迎视着苗木诧异警惕的视线,它意味深长地咧开嘴角。
“黑白熊,你别想耍花样。”苗木咬牙,“作弊是违规的,你不能——”
“啊啊——啊啊——好吵——好啰嗦——听不见!我听不见!”黑白熊忽然手舞足蹈地大叫起来,叫得大家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才状似意犹未尽地停下,意有所指,“有些人心里有鬼,就总会用自己的行动模式去臆测别人,真讨厌啊,要知道我可是熊类当中最重视公平的品种了……”
“废话少说,有什么盘算早点说出来。”九头龙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它的絮叨。
黑白熊停止了故作窃笑的动作,放下手,转身面对大家。
“没有盘算哦,我只是为了保障公平而已。”它一脸无辜地说,“为了防止叛逆期到来的大家对我抱有不满,我决定了,就由我和苗木君一起担当学级裁判的主持好了。”
气氛越发微妙,黑白熊对着在一瞬间成为众人瞩目焦点的褐发少年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
“当然,大家也可以尽情指认我或是苗木君是杀人凶手哦,如果你们怀疑的话。”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它捂住嘴发出“噗噗噗”的笑声,“作为主持的我们是没有投票权的,所以一旦被指认,那就只能哭着跪在地上求大家饶命了哦。”
左右田闻言不假思索:“哦那太好了!现在我们就投黑白熊吧!”
小泉一脸黑线:“真的会有这么好的事吗……”
“按照学籍裁判的规则,无辜者被指认的话,除了凶手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被处刑。”苗木深吸了一口气,眉梢轻扬,“你是这个意思?”
“哎呀呀,这听起来好像有点残酷啊。”黑白熊装模作样,忽然故作大方地道,“那这样吧,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们这些家伙一步。倘若我或是苗木君被你们指认为凶手,且凶手另有其人的情况下,不执行全员的处刑——”
左右田双眼一亮,正欲举手再次号召票杀黑白熊。
“但是,毫无惩罚措施也会使得大家的犯错成本变成零,不符合学籍裁判的初衷。”黑白熊歪歪头,“这样吧,你们若是指认了我或是苗木君并且指认错误,就由被指认人来选择一个人处刑好了。”
左右田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狛枝在苗木与黑白熊之间隐蔽而微妙的言语交锋中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他们……看似是阵营分明的对立方。他心里有几分意思,冷静地旁观见苗木闻言脸上浮现出怒色。
“我不会杀死我的朋友!”他的眉头皱起来,眼底燃亮了火光。
“哦?”黑白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朋友?你是说哪种朋友?”
“你是将为了离开这里而选择杀害同学的人认作了朋友?还是将隐藏在大家当中的叛徒认作了朋友?”
黑白熊似乎对其他人脸上浮现出的惊诧和错愕极为满意,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嗓音。
“或者说,苗木君,你是将把绝望带来这个世界的家伙当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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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木注视着日向的身影离开主厅,他侧过脸,眼中光影明灭,不觉间略略收敛了唇边的笑容,忽然沉默下来。
很多时候怀疑只是一颗种子,就算将之埋藏不顾,也会生根发芽,慢慢地抽条生长,变得不可撼动。
想信任而又不敢信任,游离在被杀死的恐惧与被背叛的可能性之间,承担着巨大压力的人将会逐渐失去逃避的空间,只剩下两个最为纯粹极端的选择。
外头黑夜莅临,然而主厅内仍是光线明亮,璀璨灯光下,轻颤的睫羽抖落了细碎的浮光,苗木诚那双深绿眼瞳中压着古井无波的镇定。视线缓慢地移转而来,就像是刺穿了晓夜的那一缕晨辉,刹那间清醒冷静得可怕!
“狛枝君,你是故意的。”
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跳动的速度都缓慢下来,自身的存在仿若变成了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过渡状态。呼吸不存在,血管里液体沸腾奔涌的声音也不存在,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似同时被牛毫般微小的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滋生出极微妙的刺痛与兴奋。
狛枝凪斗对上他的视线,嘴唇微微翕张,竟不自觉战栗了瞬息。
“是的。”他微笑着颔首,就像是白天被发现蓄意藏匿凶器那一样的神情,态度显得坦然自若又从容不迫,除了那双越发明亮得甚至有些摄人的眼眸,温润和善的模样就一如初见。
闻言苗木抬头,他的眸光深得可怕,就这样静默着与狛枝长久对视,仿佛这是无形中的一次角力或是博弈。两人都心照不宣,苗木诚要的并不是如此简单的一句承认。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苗木长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狛枝长久地审视他脸孔上的神情,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没有责备,没有愤怒,没有疑虑,而且连一丝一毫试图掩饰的意思都没有,最是无防备的模样,苗木半敛着眼睑,也不管他露骨的视线,自顾自陷入了深思。
他又一次忍不住想探索他的内心,这种按耐不住的在意和焦躁令狛枝快要无法维系自己故作平静的表象了。
后续的调查氛围有几分僵涩的寂静。小泉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涂画着什么,终里站在她身边一边吃着烤串一边有些好奇地旁观,罪木默不吭声地蹲在十神身旁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澪田嘻嘻哈哈地跟脸色煞白的西园寺说着话,原本身处别处的边谷山、花村、九头龙等人也陆续赶来看了眼死亡现场。
有的忧虑,有的冷笑,有的漠然,有的悲痛,有的恐惧,有的六神无主,众生百态。
苗木默默观察了现场许久,原地待了片刻,最后选择了离开主厅。
走廊曲折光线蒙昧,人影映照在墙上,显得少年身量纤细而单薄,不声不响地前进,单薄的衬衣勾勒出挺拔的脊背和漂亮的骨形,背影透着些坚韧固执的感觉。
狛枝光这样慢吞吞地跟在他后边看着,眉眼就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苗木君,你怀疑我吗?”
在苗木不假思索地准备打开仓库房门准备走入之前,狛枝终于忍不住发问,微颤的嗓音宛如在努力隐忍着什么似的,显出一种古怪的热切。
“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吧……”他上前了一步,渐渐强硬的语气中带着笃定的意味,“我们都是一样的啊,无论是超高校级的大家还是身份未知的你,但凡不是无可救药的庸人,就不可能甘心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沦为这场同伴间厮杀的牺牲品。就该是这样,你们都要竭尽全力才行。”
苗木站定脚步,双手垂在西装工裤的两侧,身姿笔挺而肃穆的感觉,不声不响地回首看向他。
狛枝扩大了唇边的笑容。
“倘若是为了苗木君你的希望,我很乐意成为——”
“我确实怀疑你。”苗木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双眼平静、无波,宛如一潭被放逐了的深水,仔细看来却还有些许无可奈何的情绪。
“因为怀疑过,所以现在才能确定。”他似有犹豫,却最终还是不太客气地笑了一下,“狛枝君有杀人的主观意愿,也为此精心计划了行动,可惜运气不够好,能力也不足,宴会前被我没收了凶器不说,还其他人抢得了先机。至于证据,其实也很好取得……”
苗木无预兆地张开了手,用力地抱住了狛枝!
要不是潜意识里还记着他手臂有伤,他差点要反射性地挣扎。
使劲揽住了狛枝的苗木轻轻笑了两声,仗着对方僵住身体的时机,一点也不马虎地上下摸了一通。
“看吧,你身上根本没有携带任何可以作为凶器的东西……”他那清冽干净的声线显得自己的言行也格外正直似的,义正言辞地分析道,“我们进场之前十神君就检查过大家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刚刚我也在现场确认过地上没有凶器,狛枝君,你觉得你能够赤手空拳地杀死那位十神君吗?”
不能……但这样坦率地承认好像也让人觉得哪里不太甘心?
“这样还好,若是狛枝君有媲美终里小姐或是二大君的力量,恐怕还会让我更困扰一点。各种各样方面的困扰……”苗木恐怕也没想着让狛枝回答,自语般低声嘀咕起来,听得对方眉梢微挑,按耐不住正要开口,然而他又是有些放松地一笑,慢慢地阖上了眼,手臂收紧了拥抱对方身体的力道。
“太好了,我可以确认狛枝君不是杀人凶手。”
少年将脸孔埋在他的肩窝里,有些含糊的嗓音难免带了点鼻音,这句话就犹显孩子气。然而任听者就算是最迟钝的粗线条,也难以错过他话语中浓浓的后怕,还有庆幸。
“我真的,好怕你会出事……”
其实一开始考虑过粉兔子不过感觉这样貌似就变了一个cp哈哈哈哈哈
苗木对罪木的视线若有所觉,他眉目不动,神宇间不见分毫惊慌,只是忍耐着不适,稍稍侧了半边身子,避开她惊愕中带了一丝探究的注视,随后抬眼对她笑了一下。
脸色苍白虚弱,却笑容坦然含着感激,显出一种格外开阔的气度。
清风霁月,中正平和,分明只是和大家也年岁相若的男孩子而已,仿佛已经经历过许多风波一般,周身气质竟然如此温润干净……对视了不过几秒,反而是罪木的目光躲闪开来,颊生红晕,羞涩垂首,一声也不吭地专注帮他止血。
她心里不着边际地猜测着,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与人说的钦羡和惋惜。
另一边,才掀开了桌布下沿的日向忽然收回了手,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猛地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小泉奇怪地问。
日向没说话,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在原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用同样讳莫如深的奇异视线扫过围聚在一起的同学。
“喂,你干嘛一言不发啊?”西园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道,“古古怪怪的,有话就说。”
苗木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沉默须臾,彼此之间忽然心领神会,他的神情立刻黯淡下来。
“看来你找到了。”这句话说得无奈自责极了。
狛枝闻言眼风微动,眼底倏然暗流涌动。他有多敏锐?只这一句话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搭在苗木肩头的手指微一轻颤,不过瞬间就回复了平静。
“什么?什么?找到了什么?”澪田疑惑地眨着眼,她一脸茫然,显然还不在状态。
日向对着苗木点了点头,轻舒口气,闭了闭眼,沉重道:“我找到了十神。”
“咦?在哪里在哪里——”
他未等同学的话说完,自己就完全掀开了身后的桌布,澪田话声到了一半就突兀地停了,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嘴唇哆嗦起来。
喷溅的血迹不规则地布满了桌布的内侧,十神趴在桌下,鲜血彻底浸湿了他那件名贵考究的白色西服,滴滴答答地顺着木地板间的缝隙流到地下。
他死前的脸孔,凝固在一个极为痛苦扭曲的表情上,手指紧抠地面,仿佛在死前一刻经受过莫大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大家忍不住都后退了一步。
悬挂在房间边角的屏幕忽然亮起,黑白熊那带着诡异爽朗气息的声音传遍厅内,仿佛还意犹未尽大家所受的惊吓还不够多似的,它忽而将自己那张熊脸凑近到镜头前。
“怎么啦?一个个的表情比烂死在下水沟里的死鱼还要难看啊……恐怖而又刺激的环节才刚要开始呢!”他挥挥手臂试图鼓舞士气,随后不怀好意地瞧着众人,捂嘴窃笑,“唔噗噗……一定的搜查时间过后,学级裁判将会召开,请大家尽情期待吧。”
愤怒痛恨的情绪寸寸灼烧着肺腑,苗木咬紧牙关,许久都不敢开口,生怕自己被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说出什么不该出口的话来。
不能说,不能说,绝不能刺激大家想起来……
他是背负着前辈们的信任主持新世界计划的啊,倘若功亏一篑、倘若功亏一篑……就算雾切小姐和十神君帮忙,恐怕也没办法阻止其他支部的人一意打算直接格杀前辈们的决定了。
毕竟是真正受到江之岛影响的绝望残党,更是出自希望之峰的人,对社会的影响力更是难以估量。别说是代表了激进派势力的宗方先生绝不可能放过他们,就是稳健派的天愿会长恐怕也会……
不论何种选择,牺牲总是难以避免。
眼色几度变幻,他心里挣扎良久,还是避免不了眼中浮现出几许悲色……正出神,就听见罪木的声音。
她轻轻地扎好绷带,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开口:“好了……苗木君这几天要小心啊,伤口不要碰水。”
“好,谢谢你……”他连忙道。
“换药怎么办呢?”狛枝问,“这座岛没有药店。”
“没办法……只有我随身备的一些应急处理的伤药和绷带。”罪木怯怯地咬住下唇,绞着手指,“我也很担心,苗木君的伤口会不会发炎,要是发烧了就糟糕了。所以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
“诶?但是学级裁判——”
“苗木君。”狛枝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有好好听罪木同学刚刚的嘱咐吗?”
褐发少年眨了眨眼,很乖地点头:“有听。”
“所以,狛枝君会帮我的吧?”苗木看着他笑起来,那双意志坚定的眼睛和狛枝视线相触,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意思,抬起手小心牵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两下,“好不好啊?狛枝君,别拒绝我……”
嗓音微微压低,衬着本人苍白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竟有几分软绵绵的撒娇意味。
旁边的罪木有些愣愣地偏转目光,眼见着白发少年耳根那一片白皙的肌肤肉眼可见攀上了鲜润的红色,他喉结微动,有些艰难地干咽了一下,看起来不知所措极了。
在狛枝凪斗与苗木诚两人的相处中,平时总是苗木顺着更有主见一些的狛枝,然而实际上,其实应该是狛枝无法拒绝心意已定的苗木才对。
因为谁也不清楚黑白熊到底留给了大家多少时间,又有部分同学事发时不在案发现场,大家一时对现场的狼藉和惨状束手无策……慌乱中,各自六神无主,有的只能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调查,有些干脆就放弃思考,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消极态度。
日向才向澪田问过停电期间众人出声的话语和顺序,又请教小泉能否根据之前即兴拍摄的照片复原大家的站位,后来想到了什么,向苗木他们走来时,正好看见狛枝微笑着对罪木说了句什么,然后保健委员就怯怯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怀着壮士赴死一般的气势毅然决然向尸体走去。
日向:“……”还真是辛苦了。
他脸上微微无奈,许是夜深的缘故,还有一丝心累和疲惫。日向一贯悲观多思,大概从早上十神莫名变得焦虑起来就有的不详预感乍然一夜就成了真,他在感到无力之余也还有一点事情果然不出意料的平静感。就算是心里抗拒,还是得选择一项一项去做自己并不情愿的事情,大家都被黑白熊的恶意胡乱摆布,多可恨。
忍不住陷入消沉时,日向看着苗木在狛枝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痛更多一些,单薄一件的衬衣领口大敞,脖颈到锁骨一片暴露在外的肌肤都被冷汗浸湿了,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地攥住狛枝的手腕,微微张开的五指颤抖着,手背上隐隐浮现出青筋的脉络。
“我停电的时候听见了‘嘀’的一声,现在想来好像是空调。可是天也不热,我布置主厅的时候根本就没把遥控器拿出来。”苗木若有所思地自语着,看向墙壁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不太确定地问:“定时器……空调定时的是几点?”
在他身侧的狛枝也跟着向同样方向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十一点三十。”
“和停电的时间一样……”苗木沉吟。
日向朝着他们走来,关切的目光落到苗木的脸孔,停了一瞬,转眼对上狛枝的视线。
“他应该多休息一会。”狛枝说着,在苗木无辜的注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既然苗木君自己坚持,我们会尽量调查现场的,至于其他的……能拜托日向君去找找不在这里的九头龙君和外面看守的七海同学吗?”
“没问题。”日向一口答应。
“我真的没那么脆弱啦……”苗木被狛枝谴责的语气说得有些悻悻的,到底知道过犹不及的分寸,手指蹭了蹭鼻尖,“不说这些了,我也有个请求想麻烦日向君跑一趟。十神君……既然已经出事了,说不定他的宿舍可以允许开放调查。我想试着能不能找出什么令他一大早吩咐大家准备通宵聚会的缘由,连起这次事故来想,他的行动也太奇怪了。”
就像在过度戒备着什么似的,然而还是没避免被杀的结果……然而从停电时苗木的感觉来猜测,那时最可能被杀的却是他自己,对方才是主动冲来的将他推离危险的。
是自己那个才能推动的巧合?还是前辈预先得知了有人可能会杀人?苗木倾向于后者。
日向正好也有同样的想法,从善如流,闻言还笑了一下。
“那现场就麻烦你们了。”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像想到什么:“对了,苗木,你近视吗?”
“哦,那没事。”日向就像随口一问,目光若不经意地朝不远处的空调操作板停留片刻,随后就走了。
起了个很可爱的标题应该可以掩盖本人其实是个变态花太的本质了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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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照不宣,或许是发现了苗木眼中的自己远比他最初所自以为的模样更加接近本质的真实,狛枝眉梢轻展,谈笑间也不再刻意掩藏锋芒。他端着好整以暇的架势,一句一句用话去逗苗木,慢条斯理地端详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态变化,越来越起劲。
他扶着苗木的肩,自己不觉两人间站在一起的暧昧氛围渐浓,眼底亮起的光彩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像是拥有过去记忆的自己……苗木也未发觉,他只是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像是很习惯似的,有些无奈,却也分外认真地一句一句回狛枝的搭话。
“倘若为大家着想,不该防备我这个图谋不轨的恶人吗?”他暗指自己预谋藏刀未果的事情。
“自闭和防备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少年眨了眨眼,笑了一下,态度很明确地说道,“而且,狛枝君是我的同伴啊,我信任着你。”
那是任何黑暗也无法侵染的明亮笑容,他抬起眼,眼底清澈干净,仿佛没有人能令他改变这样纯粹坚定的意志。
苗木诚,他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
狛枝低眼,他口头上一向不吝于夸赞自己欣赏的人,姿态低且谦逊,几乎没多少人会知道他实际究竟有多么挑剔傲慢,极难被真正地取悦折服,然而苗木诚、苗木诚这样气质的人……少年眸光烁烁,掩饰似的微敛眉眼,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弯曲了一下,午后两人在旧馆独处时的激荡心情再度席卷而来。
但这样的心情,到底算是什么呢?
狛枝望着苗木头顶的发旋正出神着,逐渐觉得大厅内明亮的灯光模糊了他外轮廓的线条,仿佛视野失焦了一般,视野中褐发少年的眉目柔和得不可思议,那双澄净的绿眼睛不经意也显出几分令他心动神摇的熟悉感来,简直像是属于他流落在外的另一片灵魂……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宛如在凝视着世界的中心一般。
“……狛枝君?”苗木恍若察觉了他染上热意的注视,睫羽颤了颤,目光冷不防与他逐渐变了味道的视线轻轻相触,一个眼神的碰撞,原本有些担忧的神情就骤然一变,下意识上前了一步,呐呐张嘴,“前辈……?”
瞬间有如被迎头泼了盆冷水,狛枝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
“你在叫谁?”不假思索地追问。
他眼见苗木一怔,眼底骤然仓惶狼狈,看着他的目光似有隐隐的悔意与躲闪掠过。
你到底是在透过我在看谁?是你的前辈?狛枝一下就想到苗木曾提及的年龄……18岁,那就是岁数更大一些的,而且曾经有过同学关系的人……他在思索,却见苗木在他审视下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神情一时变幻得精彩极了,分明是心虚。
“没、没有,你听错了……”他尴尬地喃喃。
狛枝呼吸一窒,眼底禁不住浮现出一抹厉色。
以他那么聪敏自负又自我中心的人,怎么能容忍被当成谁的替身,别说如此,就是想到有谁能捷足先登染指自己看中的这个人,嫉妒的毒蛇都快咬烂他的心尖了。
“苗木君,你未免把我想得也太好哄了一些。”他气极反笑,眼里压着沉甸甸的晦色,宛如暴风雨前夕的阴霾,苗木后退,他就上前,任自己的阴影完全覆盖对方,手臂刚要撑在后方的桌面——
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视野骤然一暗,狛枝愣了下,在他人看不到的黑暗中倏然露出了有些懊恼的神情。
“诶——怎么回事啊?”
“停电?停电了吗?!”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啦。”
“大家冷静,先冷静下来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苗木咬住下唇,约莫是一种直觉作祟,他看了眼先前狛枝曾藏刀的地方,移动几步,手指去扯桌布。
“唔……?”好像有什么发亮的东西半挂在下面……胶布?他低下身体。
“苗木君,你别乱走——”狛枝要抓他的手。
“喂!你这家伙打算干什么?!”一声怒吼自远而近,苗木看不清周围,刚要钻到桌底下的动作不觉一停,诧异想这好像是那位伪装成十神君的前辈的声音。
也就在这时,探出去的右手臂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痛,他瞳孔骤缩,脸上刷的失了血色,尚未发出声音来,左边的肩头就被人大力一推,整个人就后仰,摔得滑出去了好长一段距离。
有那么一瞬间,疼得他意识都模糊起来。
不知到底是停电还是眼前也昏黑了一阵的缘故,苗木躺在硬邦邦的地上,苍白的肌肤上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湿汗,额发很快就也被浸湿了,他艰难地喘息着,许久才注意到周围恢复了亮度。
耳边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似乎是日向低斥了一声,令他头脑发疼的声音总算才是消停了下来。随后有人半跪在他身边,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紧紧抓住自己右手臂的手指。
洇湿的大片暗色在黑色的西装衣料上并不太分明,然而当他手指间鲜红的血水滴滴答答淌下来的时候,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众人还是免不了恐惧忧虑。
疼痛灼烧着神经末梢,苗木却未在半是恍惚半是隐忍的状态中滞留太久,猛地睁眼,便见正同罪木帮他脱下外套的狛枝一怔,他默不吭声地垂下眼,盯着他白色衬衣上几乎被彻底染红的衣袖看。
“苗、苗木君。”罪木怯怯地看着他,眼圈发红,表情担忧难过得都要哭出来了,“你忍一下疼,这个出血量太多了,我先帮你检查下伤口有没有伤到血管……”
“先别管我!”苗木焦急道,目光环视了一圈也未见到想见到的人,顿时大为不安。没受伤的手支着地板,要坐起来,狛枝眉头微皱,却还是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分摊了部分重量。
“十神君……你们快找找十神君……”他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诶?十神?”终里诧异,“对啊,他哪儿去了?怎么停电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我去找。”日向眉头一皱,果断起身,“苗木,你这么着急是因为对十神的踪迹有头绪吗?”
苗木喘了一下,顿了两秒才小幅度地、虚弱地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张餐桌。
“苗木君,你冷静下来。”狛枝低低道,“大家一起找人和你的治疗并不冲突,先放轻松……”
他眼见苗木实在痛得冷汗直流,衬衣的衣领大大敞开着,暴露在外的肌肤早已汗湿了,蒙着一层清润的水光,线条骨骼稜线起起伏伏,粗声喘息得实在隐忍艰难。
实在不再忍心让他那么疼着再脱掉一件衣服,就从小泉紧急从别的房间搬来的工具箱里翻来的剪刀绕一圈剪掉血红的长袖。
“之前说好了边谷山同学负责看守书房的,结果这时候她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女生低声抱怨着,但狛枝已经无心去关注了。
苗木的手臂上不知是被什么锐物所刺穿,尽管创面不大,却一直在出血,沿着小臂淌到腕骨,指尖一直在发颤……乍一直面血腥的西园寺脸色忽然一白,退后半步躲在了小泉的身后。
“这个应该是直径只有5mm左右的东西穿透了苗木君的手臂……”罪木细声细气地说着,目光不经意上移,触及到少年被两侧衣领半掩住的颈子,忽然一停,眼神发直。
是……是什么刀器的划伤?为什么旁边好像还有被人吸吮过的痕迹……?
当晚是个不错的好天气,夜色清静,澄澈如水的月色如丝如雾,轻柔地飘荡在大地上,温暖的灯火在视野中煌煌生辉。
旧馆早已变了个样子,不同于早上大家看见那蒙尘古旧的模样,衣冠楚楚的十神双手环胸,门神一样站在入口,身后是明亮的灯光与干净整洁的走廊,里面传来欢声笑语,看来还真有几分主人在等候来客赴宴的氛围。
日向到时已算姗姗来迟,这对于一向处事严谨认真的他来说其实有些少见。他的目光触及十神平稳无波的眼神,忽而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有些尴尬的心情。
先前午后给同学们送椰子吃,轮到旅馆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和七海聊起了游戏,等到回过神来,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联机对战了许久,岂止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差点连十神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出席的晚宴聚会都忘到了脑后。
当然,也不排除他刻意有些想逃避……的原因。
他稍稍有些无奈,还对十神的坚持有些不解。
“为什么一定要在今晚让大家开Party啊?”
十神瞥了他一眼,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坚定,他哼了一声:“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只要懂得听从Leader的指令就可以了。”
他点点头,打算和身后的七海一起进入大门。
“等等。”十神抬手拦了日向一下,视线上下扫视着他们,“先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上携带的所有危险品都必须没收。”
“呃……你认真的?”日向微一挑眉,目光质询地凝视着十神确实一派慎重的脸孔,心里不免为他过度戒备的举措颇有微词,忍不住道,“我也就算了,七海还是女生——”
“没关系,十神君要搜就搜吧。”
七海放下手中的PSP,抬头微微一笑,脸上没有被冒犯的怒色或是羞赧,神情坦然得很。
“日向君不用太紧张啊,只是以防万一的检查而已。在这个环境里,这样做才会更让大家放心吧。”甚至还有心情来安慰身边的同伴。
少年嘴角微抽,看看气派从容的七海,看看神态赞赏的十神,不知怎的,不期然还想起先前中午在旧馆所见……气氛暧昧难言的那两个人。
好似性别的尺度完全颠倒,竟令他生出一种荒谬的笑感。
莫非他真的是被黑白熊的恐吓给影响得神经过敏了……?不不不,怎么想,不正常的都不是他吧?
日向君感到了一种仿佛只有自己是人群中唯一正常人的孤独和心累。
之后十神的表现又一次让日向确信了他应该是有什么瞒着大家,他一边随同贵公子在屋内走动一边目光不着痕迹的滑向对方,十神的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他频频检查每个人身上携带的物品,将一切有使人受伤可能的物品都锁在他的保险箱里,甚至连大家用餐所需的厨具都不放过。
他的行为尽管有些过度,态度也颐气指使了一些,然而却不难看出本意是为大家着想,因此抱怨虽有,所有人却还是选择听从了十神的指令。
日向不动声色观察了片刻,以一种极为自然的神情敛下了眼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审视的视线。
——十神,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焦躁不安的呢?
与此同时,苗木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他到场比日向早一些,毕竟是肩负了清洁重任的缘故,几乎整天都待在这里,要不是结束后得换身衣服不至于灰头土脸地参加聚会,根本就该是第一个到场的。
窗外月明星稀,天空尚未完全暗下,黑幕中犹带几分明澈的深蓝,显得格外清冷静谧。
前辈们陆陆续续到场,气氛渐渐炒热,主厅的灯光倏然也似乎变得更加明亮,就像为了迎纳接下来入驻世界的漫长黑夜,暖色的辉光映在少年俊秀的脸庞上,睫羽低垂认真沉思,清隽的眉目也显得更加好看。
到底是经历过一次自相残杀的致命游戏,他或多或少对黑白熊的惯用套路有一点熟悉。它的一举一动向来看似怪诞,实则却意味深长,往往他自觉没什么大不了的诱因,对其他人来说就可能成为最有煽动力的杀人动机。因此任何人行动间的异常都会变得不容小觑起来。
之前黑白熊透露给大家的情报……告诉大家所有人都失去了入学希望之峰以来“数年”间的记忆。
苗木理解前辈们会因此感到震惊不解、甚至急欲了解失忆真相的心情,但这也不至于刺激到哪个人去残杀同学才对。还是说,存在什么关键的隐情被他所忽略了?
除却就读于希望之峰的那段时光,更往前的记忆是苗木从未想过要干涉的,就连与他关系最为亲密的狛枝前辈,其实他也对恋人自己讳莫如深的那段过去知晓不多。
怕就怕在这里,毕竟已经侵占了新世界程序大部分权限的黑白熊可以获取很多他无法也不愿追根究底的他人隐私。苗木心里信任那位前辈一贯的冷静理智与责任心,但也担忧他是不是被黑白熊暗中拿捏住了死穴,这场聚会从计划开始就透着点不太寻常的气息。
“苗木君,要不要喝点什么……加点冰块的金桔柠檬汁怎么样?”
正逢站在圆桌旁的白发少年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挑起修长的眉峰,视线回望时,渐渐合拢了去的眼角若有若无地扫过门口随十神一同进门的日向,转身走了几步,正好挡住了苗木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视野。
苗木未发现他小动作里一些晦涩的深意,接过他手中的饮料,笑着道了声谢。
浅柠色的液体盛在透亮的玻璃杯里,碎冰吭啷,细细的水珠沿着杯身沾湿了手指,受冷了的指尖很快泛出了近似一种浅浅淡粉的清雘色泽。
随后少年微微低着脸,垂下眼睫,脸上也有些红,像是很害羞。
毕竟他刚才还在想着会不会是狛枝前辈又做了什么……咳!怎么能用“又”呢。
苗木为自己的想法哭笑不得。
实在不是他恶意揣测,实在是前车之鉴太多。不说自己在避难所时候的经历,那时多半是看在自己的份上,他多数时候不过冷眼旁观而已,更先前一起读书的时候才是……狛枝前辈的行动总有主见,尤其热衷于诱导各种稀奇古怪的困境来考验大家,这时候推波助澜也并不奇怪。
然而说要因此对他感到失望或幻灭,倒也不至于。他曾经的同学,舞园沙耶香也曾不安地提醒他狛枝的“异常”,身为超高校级偶像的女孩对人心的洞察和敏感有时比作为侦探的雾切更甚,就算自己的少女心思宣告破灭,舞园也不愿意她有好感的男孩子受到伤害。
只是苗木自己也说不清楚,狛枝前辈到底可能会做到什么程度,而他又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他向来尊重别人的主张,哪怕是理念不同,也愿意在原则范围内尽可能不去干涉,而是选择默默地在一旁守护。而且苗木隐隐有种直觉,狛枝前辈和他总是殊途同归的,他们合该信念一致。
一切都是为了未来的希望……
褐发少年倏然深吸了一口气。
那仿若决定了什么的认真模样惊动得身侧狛枝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侧目见另一边日向他们和小泉终里等人已经聊上,估计一时半会不会过来打扰,他不由好心情地微微低下身,对着他的耳畔单手拢着,用周围人听不分明的音量轻声调笑:“怎么了,苗木君很紧张吗?”
出声时难免有气流掠过,狛枝早发现苗木耳垂处的皮肤特别薄,稍一撩拨就容易发红,半掩在细碎的褐发之间,此刻只有他能看到这不甚起眼又特别可爱的变化。
甜蜜与晦暗的心情交织,他用接近窥伺的目光审视他那介乎于纯真与诱惑之间的矛盾状态,单纯敏感,偏偏还格外坦然直接,不像是才开窍,反而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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