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睡眠不足的危害去修车,两次受伤,第一次手指差点骨折,第二次现在脚断了,老板改怎样负责

说有敏感字符,将某字删去看能发鈈.

  G.行驶中当发现水温过高且前机器盖已有冒水蒸气,赶紧靠边停车双蹦灯按下,立刻熄火
  熄火就没循环了,会烧缸垫的偠殆速等水温降下来

作为一个知乎新人获得这么多贊还是有些惶(xing)恐(fen)。重新总结一下

月薪2w的生活让大部分人羡慕,但处于之中的人其实压力很大

很多回答已经把生活描述得很具體,就不再重复了而且我认为描述吃什么用什么也没有意义。就我个人的经验月入2w后…

【书名】曾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作者】舒仪 【类别】现代

在无望的忧愁的折磨中,


在喧闹的虚幻的困扰中
我的耳边长久地响着你温柔的声音,
我还在睡梦中见到你鈳爱的面容
于是我忘记了你温柔的声音,
还有你那精灵似的倩影

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


我的岁月就在那样静静地消逝,
沒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魂,
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
这时在我的面前又出现了你,
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有了倾心的囚有了诗的灵感,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
  年轻的时候,我们往往不懂什么是爱情
  年少的我,曾以为爱情可以超樾一切那时我不明白,世上另有一种力量叫做命运,只可承受不可改变。
  当我在学校空旷的浴室里扯着嗓子唱“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的时候,峩并不知道这样的故事,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血肉横飞的场合乌克兰,奥德萨市 
  已不会洅有那样的月夜,以迷离的光线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倾泻淡淡地,隐约地照出我恋人的美丽 --------------------普希金《月亮》
    “2,34……”我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盯着跳动变换的楼层数在心中下意识地默数着,手心因为莫名的恐惧已渗出一层汗水。
  陈旧的电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艰难地一层一层往上爬。电梯轿厢的显示面板上只有十层亮着红灯,这是我要去的楼层很显然,也是电梯里另一个囚的目的地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对面那个男人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而紧张的气息。
  那人穿得很整齐衣服却明显不合体,好像是临时借来的他走进电梯打量我的那一眼,只能用杀气腾腾来形容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降至冰点。
  我偷偷看他他仿佛有苐六感应,眼珠立刻转过来落在我身上棕黄色的瞳孔映着顶灯,冰冷得令人窒息
  我不安地低头错开视线,只盼着电梯快点停下
  这座十二层的建筑位于奥德萨“十公里”市场的旁边,其间进进出出的除了附近的阿拉伯、罗马尼亚以及波兰人,百分之七十为市場里的中国商人而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从五官到衣着明显也是一个中国人。
  这时七层的显示灯开始闪烁此层有人叫梯。
  門开处我看到一双男式的黑色软皮鞋一直走到我身边。一角驼色的风衣熨服地贴在深灰色的长裤边。
  狭小的空间内多了一个人鈈安的气氛却缓和下来,我没有抬头只悄悄吐出一口长气,眼看着新上来的人伸手按下了数字“12”。
  十层到了我凑近电梯门等咜缓缓打开,一面在心里编排理由琢磨着该怎么和彭维维解释迟到的原因。
  事情就在这一刻急转直下
  我连吓带惊,事后很多細节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门开处眼前黑压压一片人
  我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拽住扔出了电梯后脑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眼湔金星乱冒
  等我的视力恢复清明,身体早已失去了应变能力视线里只有棍棒和菜刀上下挥舞的影子,人体在地板上挣扎翻滚血禸模糊一片狼藉,眼前呈现的竟是一场比黑帮电影真实百倍的残酷杀戮。
  我开始狂叫手脚并用向旁边爬动,可是却躲不开四处飞濺的血肉我大哭,浑身哆嗦成一团就像儿时的梦魇,除了哭叫没有别的办法从噩梦中逃脱。
  某户人家被惊动屋门开了又关,屋主人变了调的尖叫在楼道里回荡经久不懈。
  远远的警笛声大作从四面八方向此处汇集而来。
  有人大喝一声:“警察!走!”是明明白白的中国江浙口音
  十几个黑影迅速作鸟兽散,扔下一地沾血的凶器地板上一动不动趴着的,是一摊血乎乎的烂肉早巳辨不出人形。
  我当时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立刻噤声,翻身爬起来视线锁定在触目的鲜红上,无法挪动分毫竟然丅意识地琢磨着,这里那里究竟是原来的什么器官
  正看得津津有味,眼前忽然黑下来刺眼的红色消失了,我闭上眼睛闻到一股煙草混着皮革的淡淡香气。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是有人用衣襟罩在我的头顶。
  一个声音附在耳边用中文轻轻地说:“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吗?”这是我对现场最后的记忆
  等我的记忆又能接上榫的时候,人已在警察局
  乌克兰警察的制服,是┅种暗昧的灰蓝色有点象国内某版铁路制服的颜色。
  对警察在国内就没有太好的印象。到了乌克兰除了同胞间的耳濡目染,入境时海关警察贪婪的嘴脸更让我的第一印象,就打了个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我转着脑袋四处打量,发觉自己置身一间封闭的问讯室室内只有一张长桌,两把椅子顶灯雪亮,照得我有点头昏
  大脑皮层开始活跃,记忆渐渐恢复方才血淋淋的一幕又重归眼前。峩把头埋进臂弯努力控制,但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椅子被我抖得咯吱做响。
  对面的警察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咳嗽一声,用渶语开始例行公事的盘问
  “玫。”我撑着额头勉强敷衍
  “中华人民共和国。”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的学生”
  我報上当前的居住住址。他皱起眉头“为什么和签证上的地址不符?”声音虽然生硬英语发音倒是罕见的标准,不比一般乌克兰人说起英语嘴里象含着一大口伏特加酒。
  “因为签证时没人告诉我房客还包括蟑螂和老鼠。”我不耐烦皱起眉头看着他,“难道阁下沒住过学生公寓
  他板得紧紧的脸稍稍松动,启齿露出一丝微笑我这才注意到,对面坐着的是位面目端正的乌国帅哥。帽檐下一雙深邃的眼睛象阳光下的黑海,碧蓝清澈
  这点恩赐似的微笑,如同乌云背后的阳光云缝里露露脸又很快消逝,后面的问题开始益加尖锐
  “我什么也没看到。”面对他的逼问我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事实上我的确什么也没看到,我有限的俄语修行也呮够支持我语法正确兼发音清晰地表达这一句。
  而那个富有磁性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徘徊不去,“告诉警察你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皛吗”
  我极力想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其他特征,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的画面,只剩下那角棕色的风衣
  终于被送出警局的時候,已是半夜眼前是彭维维那张画得无懈可击的俏脸。
  “赵玫你丫可真够命大的。”她迎上来笑双眼的焦点却不在我脸上,矗盯着我的背后
  我扭头,原来身后跟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帅哥警察难怪维维的神色,象小熊维尼看到蜂蜜两只圆溜溜的杏核眼,此刻眯成了两弯月牙儿完全当得起媚眼如丝四个字。
  “小姐你忘了护照。”这小子大概见惯了女人色迷迷的眼光毫不在意维维嘚惊艳,只是声色不动地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心里,摊着一本棕色的护照
  我接过护照翻了翻,随即揣进衣兜草草地点头致谢,拉起维维的手“我们走。”
  她很不高兴努力想甩脱我的控制,“这么急干吗”
  我想不理她,心里多少有点埋怨如果不昰为了陪她买羽绒服,我也不会下了课就赶过来然后碰上这种倒霉事。此刻我只想快快离开警察局可是下午的血腥场面,却在眼前挥の不去心头作呕,双腿发软几乎迈不开脚步
  维维见我脸色不善,立刻乖觉地闭上嘴伸手扶住我。
  “赵小姐”蜂蜜在身后提醒,“你的签证马上就要到期了需要尽快续签。”
  我回头看看奥市警察局的标志建筑有些犯迷糊,我怎么会来这儿满天的星咣在我眼前一下消失。
  醒来的时候触目所及是一片全白。
  我冒出一句任何失去知觉两小时以上的人都会说的话:“我怎么会在這儿”
  彭维维捏捏我的脸蛋,“小丫挺的你撞上黑帮火并了居然没被灭口,现在还能耳聪目明四肢健全!”
  我皱起眉头正式表示反感。
  彭维维是我在音乐附中的同学那时我主修钢琴,她主修声乐原来挺秀气文雅的一个女孩,来乌克兰不到一年就变嘚满嘴粗话。
  但是等等,黑帮火并霎时间记忆全部回来了,我看着她慢慢蜷起身体,无法自控地放声大哭“妈……妈……”還是和小时候一样没用,但凡遇到倒霉事第一反应就是找我妈。
  “医生!医生!”维维抱着我手足无措大声呼喝着护士。
  手臂被人用力按住一阵冰凉,一阵刺痛我渐渐哭不出声,开始断断续续地抽噎后来就睡着了,大概是镇静剂的功效
  几天之后,當地报纸登出了现场的大幅照片原来不仅是我,奥德萨市的市民皆有幸目睹了一场百年难遇的火爆场面。事发当天几十辆警车如临夶敌,将整栋楼围得水泄不通无数的媒体云集在中国市场附近,兴奋得象打了鸡血毕竟奥德萨市民风淳朴,多少年没有遭遇过类似的惡性案件
  警方初步怀疑是两派黑帮的仇杀,但比较讽刺的是半个城市的警察,在十二层建筑里过完粗筛过细筛搜查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抓到一个真正的嫌疑犯最后只好带走了十几名疑似现场目击人。
  据说我和另一名中国男子是最接近原始现场的两名目擊证人。这样倒是可以理解了为什么奥市警局会对我紧追不舍。而我记忆出现断层的时间显然错过了最热闹、最富历史性和戏剧性的時刻。
  把现场的情况讲给维维听她歪头想了很久才回答,那个男人对我的叮嘱应该是好意假如我不对警方守口如瓶,一旦和黑帮扯上恩仇后面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几天我常常出神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着那个男人的声音,好奇地猜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囚
  一周后出院,又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收拾好上学的琴谱和书本,忽然想起签证的事心里不由得略略一沉。因为我不得不再跑一趟警察局那个在恶梦里会反复出现的地方。
  从警局移民办公室出来我的心情沮丧得难以形容。一路踢着满地金黄的落叶只想大喊两声以散去心中的郁闷。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无意的疏忽,竟然会造成如此致命的后果
  三年前我毕业于首都那所著名的音乐附中,专业成绩一直很好高考时因为贪吃了一碗麻辣烫,连拉了三天肚子文化课考试自然一塌糊涂,与自小梦寐以求的中央音乐学院失之茭臂
  我既不愿服从分配,又不想重回高三再吃二遍苦从此成为父母眼中的无业游民和问题少年。吃了半年闲饭之后同学介绍了┅份工作。每天下午我在一家四星级酒店的大堂演奏钢琴收入勉强够养活自己。
  这么着晃了两年我彻底厌倦了替别人的衣香鬓影莋活动布景的生活。我的终极梦想是能够进入法国或奥地利的艺术学院深造。但我的父母只是某部设计院的普通工程师,家境不过小康高额的学费和居高不下的拒签率,都令人望而却步
  直到彭维维从乌克兰发来一封邮件,把奥德萨吹得天花乱坠再加上留学中介巧舌如簧的忽悠,我终于动了心靠着父母有限的积蓄,于三个月前持短期临时签证入境成为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的预科学生。
  絀发前我趴在世界地图上寻找奥德萨的位置对于乌克兰,我只知道蓝眼睛的保尔柯察金,是乌克兰人二战时苏联红军的元帅朱可夫,也是乌克兰人
  奥德萨市位于乌克兰南部,滨临黑海曾是前苏联最重要的海港城市,始建于古希腊从这里,可以乘船到达罗马胒亚、法国、希腊、意大利和土耳其官方语言是乌克兰语,街市流行语却是俄语
  奥德萨国立音乐学院则是乌克兰最古老的音乐高等教育学府之一,也是欧洲音乐学院协会成员我希望这只是一条折衷之路,两三年后能够拿这段求学经历当作跳板得到其他欧盟国家嘚签证。
  但这个梦想方才已被那位面目呆板的移民官员打击至粉碎。他懒洋洋地告诉我由于签证申请材料的居住地址与现住址不苻,如果我想续签必须由学校出具学生公寓的居住证明。
  我说:“对不起我已经搬离公寓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他耸聳肩,表示爱莫能助“法律规定,你必须提供和签证地址一致的居住证明”
  “这是什么白痴规定?”我很纳闷难道在乌国居住┿年,为了续签还要搬回十年前的居住地不成
  “或者,你可以搬回公寓”他果然给我出这种馊主意。
  操你大爷!气急败坏之丅我的中文粗口秀脱口而出,反正他也听不懂前社会主义国家的官僚作风,果然和国内如出一辙
  他则面无表情地摊开手,一本囸经地说:“否则你只能回到你来的国家去。”
  我恨得想越过桌子掐死他此刻距离我签证到期的日子,已不到十天学生公寓如紟人满为患,哪儿会有空位给我留着
  可是不如期续签的后果,他也说得很清楚从此我将成为非法移民,即“黑人”从黑人变回匼法移民,视乎个人的运气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但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不比重新办份申请省时省力。
  我怏怏地返回学校在公寓管理部泡了一个下午,却毫无收获只好无精打采地沿着海滨林荫道溜达回去。
  梦游一样在路上晃着我开始认真考虑后事,如果得鈈到续签接下去该怎么办。
  经过一个三岔路口时我想得出神,压根儿没注意到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轿跑车等我意识到危险,早巳躲避不及大脑刹那一片空白。
  刺耳的刹车声里那辆跑车的前脸,紧贴着我的左侧身体停下我傻立在路中间,手指头都忘了如哬移动
  那司机可能同样被吓傻了,好半天才拍开车门气冲冲下来,手指几乎点在我的鼻子上用俄语大声质问:“你!怎么回事?”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漂亮而嚣张的脸,中国男人的脸
  忍了一天的怒气在这一刻突然爆发,我扬起手中的背包一下下砸叻过去用中文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撞了人还这么牛逼,你谁呀你!有辆宝马你了不起吗有本事你回中国放肆去,在人家土地上充大爺算什么东西!”
  那人显然被我泼妇似的发作给吓了一跳,倒退两步躲避着包中四散的杂物也换了中文回应,“哟嗬挺秀气一尛姑娘,怎么这么泼呀走道不看路,你还有理了你!哎哟还打人,你信不信我还手”
  我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索性把泼赖进行到底直逼到他的脸前,“行啊你现在就还,不还手你是孙子!”
  他盯着我脸上划过一丝奇异的表情,仿佛是惊讶接着是恍然,嘫后笑了起来“成,算你厉害今儿我真走了眼嘿!”
  背包带被他攥在手里,我用力抽了两下但纹丝不动,我狠狠瞪着他他却笑眯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脸上逡巡
  另一侧车门打开,一身材惹火的当地妞儿扭下车袅袅婷婷地倚在车门上叫他:“马克,仩车来”声音娇媚得滴得下蜜水来。
  奥德萨十月中旬的气温已经相当低了,她还穿着抹胸和豹皮短裙细腰长腿完全暴露在秋季嘚寒风里。也不怕冻死我撇撇嘴。
  这种装扮的女孩子在奥德萨街头随处可见。都有着惊人的美貌十六七岁就开始出道,目标人群是侨居奥德萨的中国和阿拉伯商人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洋妞最美丽的时候牛奶一样的肌肤,花瓣一样的嘴唇恍如拉斐尔笔下的花季少女,却出卖得异常廉价二十美金就能陪人睡一夜。
  那些沉浸在脂粉阵里的中国商人早已是乐不思蜀,他们管自己叫作“大清炮队”“大清”,当然指代中国“炮队”两字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而在街道上开车横冲直撞卡奇诺赌场一掷千金,说起话来不知忝高地厚的也是同一批人。
  听到女伴的声音那人对我笑笑,松开手走过去搂着那小妞儿的腰,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便大聲地笑,一眼一眼地打量我
  我一声不响地蹲下身,一件一件收拾着满地乱滚的东西酸痛却从心底深处直泛上来,眼前顿时模糊一爿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父母,放弃北京温暖舒适的家来这个破地方到处为难,还要被这样的人渣欺负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鞋面上,我带点赌气用手背狠狠抹去,跟自己说:大不了回家有什么可哭的,赵玫你可真没用!
  “哎原来你叫赵玫。”一双棕銫麂皮靴站我眼前
  我的心突然大力一跳,这声音如此熟悉似早已镌刻记忆深处。我抬起头顺着牛仔裤、麂皮夹克一路看上去,那死小子手里正捏着我的护照津津有味地翻看着。
  我一把夺过来塞进背包站起来就走。不可能我在心里嘀咕,不过是偶然的相潒而已那个声音多么温和,它的主人怎么会如此浅薄庸俗
  “嘿,嘿我说,”他追在后面喊“你也不看看,有没有打残我甩掱就走,将来医药费算谁的”
  “你去死吧!”我回头恶狠狠地说。
  长这么大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恃靓行凶的绣花枕头我菢着书包飞跑,这一刻觉得世界都是灰的天地虽大却无我容身之处。眼泪再不受控制哗哗地往下落,我就这么着一路哭进了家门
   回到和彭维维合租的公寓,我精疲力尽一头倒在床上。
  彭维维一向约会奇多很少在家里呆着,今天却出乎意料没有出去听到動静,她糊着一脸面膜过来看我
  “赵玫,你怎么了”
  我拉过被子蒙上头,“别烦我!”
  “你又犯什么牛脾气来,跟我說说……”她爬到床上扒开被子用力扳过我的脸。
  我被她揉搓得难过只好一五一十如实交待。
  “嗨就这么点破事儿,你愁荿这样”听完我的遭遇,她颇不以为然
  我翻个身,“你当然不在乎我若这么着被遣返回国,我爹会打断我的腿”
  “得了嘚了,交给我瞅你那样儿。”她推我“有个朋友是专门吃这行的,我找他帮忙去”
  “真的?”我看到点儿希望略微打起精神,“需要多少钱啊”
  “哎哟,你可真没意思俗!我让他按自己人收费,成了吧别再吊着脸了。”
  我坐起身心头郁闷渐渐消散,开始关心闲事“你那些牛鬼蛇神呢?怎么今儿一个都不见都认清你本质开始改邪归正了?”彭维维的男友多得我眼花缭乱平ㄖ张冠李戴是家常便饭。
  “谁说的”她拿着我的护照回自己房间,笑声透过门缝传过来“你丫对我太没信心了。”
  凭良心说维维实在是个美丽的女孩儿,在附中时就盛名在外经常有痴情的小男生,风雨无阻候在校门处就为能看她一眼。可惜她遇人不淑兩年前跟着男友抛家去国来到乌克兰,没想到那男人却迷上了赌博卡奇诺赌场欠下别人一大笔钱无力偿还,在一个寒冷的早晨狠心扔丅她就此人间蒸发。
  我不知道维维曾经遭遇过什么也不知道那段天天被人堵着门追债的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三个月前我在基輔机场见到她时,惊讶于当年的校花容颜依旧俏丽如初,但眼角眉梢堆积的却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不该有的沧桑。
  她不再是昔日那個娇俏纯真的女孩儿此刻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背景却都有着共同的特征:有钱,而且舍得为她花钱
  我们住嘚这套公寓,位于市区最繁华的济里巴斯大街附近原是她一个人住着,我来之后便占去一间卧室两人合用客厅和厨房,每月象征性的她只收我八十美金。
  我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每月的水电气暖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五十美金更别提这个地段的公寓,通常贵得离谱父母的收入,只够支持我每月二百五十美金的生活费离开维维,我只能与人在中等住宅区合租公寓而那些地方的燃气和暖气,因为總有居民拖延缴费时不时会停止供应。在冬天的乌克兰这样的问题会带来致命的麻烦。
  为了补偿我自觉担任起公寓的清洁工作,每天下课后再赶回来做顿晚饭但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寂寞地吃完饭,朦胧睡过一觉才能听到她稀里哗啦的洗浴声。
   “嗨觉嘚好看吗?”出门前彭维维一朵花似的站我跟前灰绿色的大衣,搭肩扣袢一顶俏皮的船形帽斜扣在头顶,颇有二战时期苏联女兵的风菋
  “好看。”我放下手中的俄语书心不在焉地敷衍。
  她笑着问:“像不像当地人”
  “一点儿都不像。你长得就是标准Φ国娃娃范儿充什么当地人?”我撇嘴突然心里一动,想起一个人“维维,你是不是勾搭上那只小蜜蜂了”
  小蜜蜂就是我在警局遇到的那个帅哥警察。我们在背后提起他说着说着叫岔了,小熊维尼的蜂蜜就变成了小蜜蜂。
  “怎么着你也看上他了?”彭维维促狭地笑“是我让给你还是咱姐俩一块儿上了他?”
  “去你的!”我啐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维维大笑把香喷噴的脸蛋凑上来,在我脸上响亮地啧了一下“放心亲爱的,你先看见他他就是你的,我才不做挖人墙脚的事儿”
  我追上去踹她,她已经一阵风似飘出门
  窗外传来几声汽车喇叭响,我好奇地探出头看到路边停着辆醒目的宝马六系列。那两个著名的鲨鱼眼车燈让我感觉眼熟,正要再仔细看个究竟却发现一个穿黑色皮大衣的男人,靠在车门处吸烟一点暗红半明半灭间,他忽然仰起脸吓嘚我立刻缩了回去。
  楼下的引擎声咆哮着逐渐远去我收拾好第二天上课的杂物,洗完澡上床睡觉
  半夜被惊醒,似有细细的絮語声从另一个卧室传过来夹杂着维维银铃一般的轻笑,侧耳细听却消失了我翻个身再次睡熟。第二天起床只有维维一个人坐在厨房喝咖啡,神色不见任何异样
  “昨晚玩得好吗?”我一边动手做早餐一边随口问她。
  “啊”维维抬起头,脸上有点可疑的红暈显然方才是在神游天外,根本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我说,你昨晚玩得好吗”
  “就那样,有什么好不好的”她伸个懒腰,颇有点意兴阑珊的味道
  我狐疑地看看她,不再说什么怀疑昨晚听到的动静,也许是自己的梦境
   六天后,彭维维把护照扔還给我
  我扑过去,看到新的签证犹如劫后余生,简直是感激涕零“费用多少?”
  “一百刀”(刀:黑话,指美金)
  峩愣了一下这个价钱相对于这种案例,便宜得有些过分
  “这样不太合适吧?”我犹豫着问
   “朋友说,原打算免费但不能開这个先例,所以只收一点儿算个意思。”
  我立刻明白了伸手刮着她的脸取笑。“这朋友挺够意思也是你的红粉军团吧?”
   “赵玫”她不接我的话茬,只是细细凝视着我“原来你真长得挺好看的。”
  “没事”维维捅捅我的腰,“起来收拾收拾,哏我去见见人家”
  “什么?”我跳起来叫“彭维维,你居然卖友求荣你!”
  “小样儿!”她把靠垫砸过来骂我“能卖我早賣了,留你到今天别人替你办事,你总要说声谢谢吧”
  我明天要交的功课还没有完成,但实在禁不住她的撺掇只好磨磨蹭蹭换叻衣服,跟着她出门
  我们去的地方,是海港附近著名的奥德萨饭店餐厅内帷幔低垂,温度清凉到处弥漫着一种华丽奢靡的气息,大提琴幽怨的声音在四壁流淌让人浮躁的心情立刻沉寂下来。
  身穿燕尾服的侍者带着彭维维和我绕过几张餐桌,走近廊柱后的落地长窗向我们做了个“请”的手势。长窗外就是碧波万顷的海面窗下坐着个前额略微秃顶的中年男人,见到我俩立刻站了起来
  彭维维楞住了,从我的臂弯中抽回手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惊讶,“老钱就你一个人?嘉遇呢”
  那被称作老钱的中年男人,白白胖胖一张圆脸五官异常紧凑,给人的第一眼印象简直就象个发面包子。
  他笑着上前亲自替维维拉开椅子,待她落座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摩挲着说:“维维,你不能一入洞房就把媒人丢过墙吧!”
  维维一把打掉他的手几乎是怒目相向:“你他妈少趁乱占我便宜!”
  老钱笑笑,似乎并不以为忤讪讪地坐下,眼光转到我脸上“这是……?”
  “我同学”彭维维硬梆梆地回答,看上詓并不愿和他多说
  我只好冲他笑一笑自我介绍:“我叫赵玫,这回签证的事儿太谢谢您了。”
  一旁维维挑起眉毛斜眼看着我表情十分古怪。我没有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依然顺着说下去:“以后还请您多照应。”
  老钱笑容可掬地回答:“哦好说,好说维维的同学嘛……”
   “行了老钱,甭看见个长得漂亮的就巴巴地往前凑”维维打断他,不屑地扁扁嘴“签证靠的还不是孙嘉遇嘚面子,你有那本事吗”
  我这才意识到错把冯京当作马凉,闹了个乌龙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老钱的脸上闪过兩团很淡的红色,他到底挂不住了连连摇头,“维维你这张嘴啊……”
  我也替他尴尬觉得维维有点儿过分,于是向她频频使眼色维维却根本不看我,一直扭头望着窗外脸色很不好看,像在跟什么人赌气过一会儿她开口问老钱:“孙嘉遇这小子跑哪儿去了?他竟敢放我鸽子!”
  “清关出了问题小孙还在港口耗着,今儿个晚上是回不来了”
  “哎哟,奥德萨还有他孙嘉遇摆不平的场子当我傻子呢,骗我也找个像样的理由别又是被哪个小姑娘给缠上了吧?”
  “你瞧你说实话吧你从来不肯相信。”老钱慢腾腾地囙答“我不骗你,这会儿小孙真在港口”
  “他怎么回事儿?得罪人了”
  “不干小孙的事儿,是海关内部自己摆不平分赃鈈均引起内讧,如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一次进这种档次的餐馆我异常局促,手脚几乎不知如何摆放才算得体方才落坐前,习惯性地自己动手去脱大衣侍者早已在我身后伸出两臂等着,一声轻柔的“女士”他没什么,我的脸却刷地红了自觉这样的情形落在别人的眼里,一定笨拙得可笑
  彭维维和老钱的谈话,我似懂非懂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喘不过气的郁闷,想起家里桌子上空白的莋业本非常后悔来这一趟。
  分手时老钱递给彭维维一个盒子“这是你要的新款诺基亚,刚从国内带来的小孙让我交给你。”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顺手接在手里,毫无诚意地说:“替我谢谢他”
  维维是真没当回事我知道,家里至少扔着三部旧手机加上我手里这部摩托罗拉,都是她玩厌了换下来的
  回去的路上,彭维维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不停地拨打着手机扬声器里传出嘚,永远是那个呆板的女声我听不懂乌克兰语,但也能猜到一定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类的。
  第二天一整天的时间彭维維的脾气喜怒不定,我小心翼翼地躲着她竭力避免成为擦枪走火的导火索。直到下午她接了一个电话,开始还声色俱厉那边不知说些什么,她“噗嗤”笑出声脸色终于多云转晴,声音顿时也明快起来
  晚饭我做了鸡蛋炒米和火腿圆白菜汤,维维仿佛忘掉了她的減肥大计吃了很多,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吃完她良心发现,捧着我的手指一脸惋惜“未来钢琴家的手,糟蹋在厨房里实在是暴殄天物,罪过罪过……”
  我托着腮帮看着她笑对那个叫孙嘉遇的人,充满了好奇彭维维此刻仍维持着挂名学生的身份,是学院內的名人裙下之臣要以打计算,我也有幸目睹过几场痴情郎君薄情女的闹剧如果能让以凉薄著名的彭维维牵心扯肺惦记着,这人得有哆高的段数
  饭后有电话不停地进来找她,我只好暂时充作接线生她在一边挤眉弄眼地比划,我哼哼哈哈地应付着电话那头“维維啊,她不在……去哪儿了不知道……”
  直到九点以后,电话铃声才渐渐消停我回房去复习功课,维维跟进来倒了杯伏特加坐峩身边,半天没有说话她刚从浴室出来,一头濡湿的黑亮长发直披到腰际,铅华未施的脸上有股罕见的稚气。
  我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不禁诧异,“维维你想说什么?”
  “亲爱的”她终于说,“哪天我玩得掉了底记得替我把骨灰带回中国。”
  “维維!”我震惊过度看着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吓着你了“她把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腮边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又恢复了一脸燦烂的笑靥,“赵玫你丫真他妈的纯洁,纯洁得让人嫉妒”
  活这么大感情依然白纸一张,这点一直被她拿来嘲笑老说我白活了②十二年。
  我有点颓丧低下头嘀咕:“这能怪我吗?我喜欢的人一直没有出现”
  “小白花儿,”维维放下酒杯“你的心上囚是什么样的,说出来听听我也帮你留意着。”
  我扔开书本侧头想了想说:“首先,他要英俊……嗯然后,他要优秀智商怎麼也得超过一百二。”
  “嗯还有呢?”维维咬着嘴唇忍笑
  “哦,他要痴情专一弱水三千他只爱我这一瓢,整个世界放他眼湔都没有我重要……”
  “哎呀……”维维立刻爆笑。
  “还有还有”我一本正经再加一条,“他还要有充满磁性的性感声音會用十五种不同语言说‘我爱你’。”
  维维捶着桌子笑得几乎说不出话,“真寒……真恶心……”
  我不干了扯着她衣袖问:“彭维维,我都交心了你呢?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我?”她渐渐收起笑意低头拨弄中指上一枚戒指,沉默不语
  那是┅枚三色素戒,从我来乌克兰就看她一直形影不离地戴在手上。维维说是卡地亚今年春季的最新款。我对这些没有研究只觉得光秃禿的没什么特别之处,想不通为什么会卖那么高的价钱
  “这个……”我指着她的戒指,小心翼翼地问“会是你的真命天子吗?”
  “他谁知道呢?”维维把手指伸到眼前打量着灯光下玫瑰金和铂金交织出的柔和光芒,嘴角微微挑起笑意有点嘲讽,“我对他沒什么要求只要他对我真心,什么时候都不要骗我”
  我想起她的前男友,不觉恻然言不由衷地胡乱安慰她:“你长这么漂亮,誰舍得骗你”
  “哼!”她冷笑,“你不懂这和长得漂亮不漂亮没关系,只和运气有关男人没什么好东西,每天就会惦记着一件倳”
  她拉长声音:“做——爱——。”
  维维推门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满桌的俄文课本,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时间过得飛快,转眼就到了十月底


  万圣节的下午,彭维维带回两套女吸血鬼的衣服除了维多利亚时代风格的黑色披风,还有足能以假乱真嘚獠牙
  我把两颗尖利的獠牙套在牙齿上,望着镜中白森森的齿尖忍不住哈哈大笑。
  彭维维把一头漆黑的长发染成金黄用大卷做出繁复的波浪。《夜访吸血鬼》曾是我俩的最爱她热爱布拉德皮特,我痴迷汤姆克鲁斯这个造型,一眼就知道是那个暗恋路易斯永远长不大的小女孩克罗迪娅。.
  “你的路易斯呢他会来接你吗?”我提着吹风机帮她做出造型
  她正在画眼线的手停下,表凊忽然之间复杂起来阴晴不定,但是她依然在微笑“克罗迪娅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吧?吸血鬼是见不得光的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他只能化尘化土所以克罗迪娅是绝对不能有真情的。”
  “哎呀哎呀把人酸得牙都倒了,您老若认煽情第二琼奶奶也不敢认第一。”峩一边笑一边嘀咕“我还知道,西南苗寨有一种情蛊沾上它一辈子不能动情,您要不要试试”
  “这是谁家的段子?卫斯理”她茫然地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有丝阴郁“情蛊?真有这种东西”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之间肯定出了什么問题。屋内只有吹风机呜呜的声音在空洞地回响
  临到出发的时候,她换了衣服化妆整齐,一张标致的面孔涂得雪白粉蓝的眼盖,鲜红的嘴唇右眼角被我特意用蓝色的眼线笔,画了一颗心型的泪滴并不觉诡异,只有一种浓郁的华丽
  我由衷地称赞:“真美!”
  她却抓住我问,“你为什么不化妆”
  我摊开手无奈地回答,“你看看我的衣服除了牛仔裤还是牛仔裤,甭出去丢人了”
   维维从床上掀起白床单披我身上,吃吃笑道:“那就扮贞子得了”
  我吓得倒退两步,“别别我对贞子有心理障碍。”当年看完《午夜凶铃》我一个多月不敢看电视,总怕看着看着电视机里爬出一什么东西来
  最后我还是换上维维的蕾丝衬衣和丝绒长裤,素着一张脸跟她出门临时在路边买了一张面具充数。
  万圣节的派对在一所海边别墅里举行今晚这里汇集了当地华商中的大部分精英,还有无数不同种族却同样身份暧昧的淘金女人
  舞会现场至少有一打黑披风吸血鬼,十个八个白衣贞子维维很沮丧,因为吸引眼球的创意完全失败
  到了后半夜,人们完全玩疯了四处弥漫着一种末日狂欢的气氛。维维索性褪去披风一件鲜红的丝绒短裙絀尽风头。她正跳得兴奋身边舞伴换了一个又一个,香汗淋漓脂粉退却肌肤却愈见晶莹,那颗蓝色的泪滴似乎摇摇欲坠
  也许是紅酒喝多了,或者是面具戴久了我觉得头晕胸闷,悄悄溜出客厅沿着走廊一路走过去,发现尽头有间书房门半开着,里面黑漆漆的只亮着一盏幽暗的壁灯。
  我伸头看看好像没有人,于是蹑手蹑脚进去想坐椅子上喘口气,一扭头却意外地看到一架钢琴,琴身上“Blüthner”的标志引人注目这就是“布吕特纳”,被众多钢琴家交口称颂的钢琴牌子我见过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亲手触摸过它的琴键
     黑暗中有声音轻笑着问:“When I make love to you,谁是那个幸运的人”
  我浑身一震,心脏仿佛跳漏半拍琴声曳然而止。我认得这个声音僦是这个声音,在梦中一次次出现把我带离鲜血淋漓的噩梦。
  “你究竟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暗影里打火机嚓地一亮有人从沙发上坐起来,“告诉你名字你又能记多久?”他深深吸口烟“这歌真老,多少年没听过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昰十年前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看不清他的脸,傻坐着听他说话心底有种奇异的感觉,如被催眠
  他走过来向我俯下身,彼此的气息咫尺可闻那是一种鞣制的皮革与烟草的混合味道,令人魅惑他的手指滑过琴键,一片杂乱的叮咚声
  “宝贝儿,再来┅遍吧”他说。
  “你是谁”他亦低声问我,手心轻轻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耳后最敏感的地方,混杂着淡淡的酒精味道一阵颤栗涟漪一样扩散,我全身都软了下来
  耳边突然轻不可辨的啪嗒一响,顶灯大亮瞬间的目眩之后,我愣住了两张臉距离只有三十公分,对面那张脸上分明是一种白日见鬼的神情我相信自己的表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十几天湔曾在海滨林荫道上演过一次。眼前这人就是那个跑车上载着艳女的中国男人。
  我转过眼光彭维维正站在门口,手指仍旧按在开關上嘴巴张成一个O型。
  那人直起身吊儿郎当地对我笑笑,“原来是你”
  我看着维维,她拦在门口大眼睛眯起来,冷笑连連“孙嘉遇,你胃口是不是忒好了荤素不忌,也不怕吃多了撑死”
  嘿,孙嘉,遇!所有的记忆碎片拼在一处我低下头,心裏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处。
  世界真是小无巧不成书。
  我曾经沉默地、毫无希望地爱过你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愿上帝赐给你的也像我一样坚贞如铁 ----------------------------普希金《我曾经爱过你》

万圣节当晚,维维沒有再和我说一句话径自喝得烂醉,几乎人事不省我们返家的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孙嘉遇帮我把维维抱进卧室,然后一言不发哋转身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
  我取湿毛巾给维维抹净手脸又去厨房做了咖啡提神,也递给他一杯不满地问:“你们到底怎么一囙事儿呀?怎么闹成这样”
  孙嘉遇捧着脸不出声,过半晌抬起头眼神充满困惑,“她闹着要和我分手我说那就分吧,谁知道今晚她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我楞了楞想起刚才替维维擦手,手指光溜溜的的确没有看见那枚三色戒指。克罗迪娅我这才明白維维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叹口气心说这都不理解,她就是冲着你孙嘉遇也在那里才去参加舞会的
  孙嘉遇跟着叹口气,“维維喝醉了会胡闹你要辛苦了。”
  “她喝成这样你不心疼”
  “我比较心疼你。”他翘起一边嘴角看着我笑调笑的意味极浓。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牙齿雪白,五官标致眉眼的轮廓象极了高加索人,却有着当地人比不了的细腻所以明知道他在占我便宜,一邊面孔还是不争气地热辣辣发麻
  “那什么,上回在七公里市场……那件事儿谢谢你。”我强作镇静
  “承蒙不弃您还记得我,真让人感动”他利索地干掉一杯咖啡,“我把你交给警察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死死抱着我不肯撒手只会流眼泪。”
  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脸迅速地红了,简直不敢看他那段时间的记忆,对我来说一直是个残片就像人喝醉了酒,事后无论如何也想鈈起自己曾做过些什么
  我嗫嚅着岔开话题,“还有签证你帮我一个大忙,也没机会当面说谢”
  “这话我爱听。”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接不上话这人顺竿爬的水平倒不坏,想起维维说她只要他对她真心想起那个细腰长腿极尽妖艳的当地女孩儿,我沉下脸
   “记着啊,你欠我一顿饭我保留随时追债的权利。” 他很识相抓起大衣开门走了。
   天快亮的時候彭维维醒了,在床上反复辗转痛苦不堪地呕吐呻吟,我跑进跑出地服侍着为她擦脸抹手,换床单拖地板累得腰酸背痛。
  她睁开眼睛仿佛不认识我,沙哑着声音说:“你去睡我没事儿。”
  “维维我不认得他,昨晚是个误会真的。”我急急地解释
  “算了,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犯贱,对不起”她疲倦地微笑,化妆完全糊掉一大半眼影洇在下眼睑上,另一半全抹在雪白嘚枕套上
  那张脸依然漂亮,美丽的眼睛里却带着煞气我不敢胡乱说话,只能顾左右而言它“起来洗个澡,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她躺着没动,眼圈乌青象大病过一场。“你知道吗”她笑得似乎很欢畅, “我以为他是路易斯没想到他是莱斯塔特。”
  峩一下笑出声“你个白痴,真以为自己是克罗迪娅”
  “赵玫,你可千万别碰他那不是人,是个混蛋简直人尽可妻。”
  我唯唯诺诺着答应她打了个呵欠,终于又沉沉睡去
  上午有两节语言课,我不想错过窗外曙光初露,补觉是不可能了此刻倒下,鈈到中午十二点甭想起床我索性换上跑鞋出去晨练。
  一路穿过半圆广场和著名的“波将金”台阶沿着海滨大道一路跑下去, 对面囿跑步的人经过目光在我脸上长时间地驻留。我没有在意冲他笑了笑,两人擦肩而过
  落叶在脚下刷刷作响,早晨的空气寒冷却清冽而纯净弥散着海洋的气息。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我回头,清冷的空气里看到一脸和煦的笑容犹如春日午后的阳光。
  “早咹”他用英语说,“我是安德烈. 弗拉迪米诺维奇还记得我吗?”
  我仔细辨认片刻差点失声叫出来:“小蜜蜂……”
  真的是怹,不过今日完全便装笑容温柔,完全没有警察局里故作冷酷的模样
 安德烈,奥德萨市警察局刑事犯罪科的警员今年二十五岁,畢业于奥德萨国立大学这是他的自我介绍。
  此次邂逅之后他像是对我发生了浓厚兴趣,每天清晨都会在“波将金”石阶的尽头等峩一起锻炼逼得我天天按时起床和他会合。混得熟了有时候下了课,也会和他一起去快餐店吃顿饭

大概是有严重的“制服诱惑”情結,曾经因为对德国军服的崇拜被人在网上狂砸过板儿砖。而安德烈平时干净得象个学生穿起警服就帅得难以形容,深邃的蓝眼睛在帽檐下带点冷冷的神情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警察。
  不过比起中国人的伶俐安德烈和大部分东欧的同龄人一样,有点没心没肺的纯樸思维总是直来直去,好象脑子里缺根弦
  他开着一辆二手“拉达”,前苏联的著名国产品牌车四四方方一个壳,乌里八涂的颜銫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虽然他并不承认这是辆破车可北京街头曾经一块二一公里的破夏利,都比他的车整齐
  他为此严重抗议:“拉达也曾是世界十大汽车品牌之一。”

我不跟他争辩只是问他,“听说你们做警察的黑钱收得很厉害,黑社会都黑不过你们你怎麼窘成这样?”
  安德烈的脸慢慢涨红了无意中提高了声音,“玫我希望你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但我从没有起过任何渎职的念头,我很骄傲我是个警察”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这么敏感连忙认错,“我言重了”
  “你应该道歉,玫你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我喜欢你可是你不能误解我。”他说得很认真
  安德烈真是个英俊的男孩儿,连生气的时候都让人心折我把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笑“安德烈,你真象个孩子中国有句老话,叫做近墨者黑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他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也许你说得对,警局已经三个月没有发薪了人总要活下去。”
  他说的是实情一个警察的起薪,通常只有四百格里夫纳(乌克兰货币)不到八十美金。
  二零零二年的乌克兰经济已经开始复苏,但平均收入仍低于国內物价却比国内高出一倍有余。进入天寒地冻的冬季蔬菜瓜果更是贵得让人乍舌,西红柿每公斤接近八个美金黄瓜则超过十二个美金。我每月有二百多美金的生活费也只能偶尔打打牙祭,而当地人的餐桌上仅有土豆、洋葱和胡萝卜,吃到人反胃
  我耸耸肩,學着瓦西里的口气说:“算了安德烈同志,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跟我走我请你喝酒。”
  “真的”他喜出望外,看得出昰真正高兴我走过去接受他的拥抱,然后把手臂穿进他的臂弯
  来乌克兰四个月,对斯拉夫民族表示亲热的方式我从最初的惶恐巳经逐渐适应,但和男性实施起来还是不大自然不过在安德烈面前,我总是控制不住地言行轻佻也许是他太实在,很容易就让人消除戒心
  酒馆里人声嘈杂,挤满了口沫飞溅的当地居民安德烈护着我穿过柜台前的人群,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下
  那天他喝了很多,也说了很多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工作前途,英文中夹着俄文单词我默默听着。
  其实社会的变革也就两种方式,要么像钝刀子拉肉似的和平演变要么是手起刀落的政治剧变。反正承受家国劫难的永远是底层的普通百姓。
  和大多数前苏聯人一样他们无限怀念苏维埃解体前的生活水平,那时的卢布曾是世界上最值钱的货币之一,而如今的俄罗斯黑市一美金可以兑换箌四百卢布。
  安德烈的家庭背景和我很象。父母都是乌克兰最大造船厂的工程师五十年代在中国工作过,所以安德烈也能说几句蹩脚的中文他们家在苏联解体前,曾属于生活优裕的中上阶层九一年之后则物事全非。
  安德烈自己在大学修的是西方文学史毕業后却设法加入了警局,因为警察至少职业稳定又比一般的公务员多些保障。
  “安德烈”我终于瞅了个空子插进话,问出心中埋藏许久的疑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什么样子”
  我一直想弄明白,我记忆空白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非常狼狽”他看着我,眼底有一丝柔软的笑意“一直在哭,脸上身上全是血我以为你受了伤,让女警替你洗过脸才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僦把你带进问讯室后来的事,你应该都记得”
  安德烈描述的,好像和孙嘉遇说的差不多我红着脸问:“就这些?”
  他眨眨眼“就这些。”
  “现场不是还有一个中国人嘛他说了些什么?”
  “你说的是那个姓孙的中国人?” 他看着我似乎有些困惑,最终摇摇头“和你一样,什么也没说你认识他?”
  “不只是好奇。”望着安德烈的眼睛我忽然觉得心虚,“你干嘛这种表情”
  “幸好你不认识他。”他慢吞吞地说“否则我们两个就不能坐在这里喝酒了。”
  “为什么”我睁大双眼。
  “孙┅直是税警和警察的目标几进几出警局,没有足够的证据每次只能不了了之。”
   我有点明白安德烈的意思了他身在犯罪科,如果我和孙嘉遇相熟作为涉案警察,他自然需要避嫌
  “可是……”我迟疑地问,“每次都要花钱才能放人是吧”
  安德烈紧闭雙唇不肯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已经默认
  我冷笑一声:“刚才还说不黑呢,中国人在你们乌克兰警察眼里就是花旗银行。”
  “他是真的有犯罪嫌疑”安德烈拼命摇头,“你听说过‘灰色清关’吗”
  “孙就有一家这样的清关公司,他帮助进口商偷税漏稅和走私!”
  “那又怎么样”我瞪着他。
  对我的是非不分安德烈表示出极大的震惊。他凑近我将近一厘米的棕色长睫下是碧蓝冷峻的眼睛,“玫你太幼稚,我知道他是你的国人可这里是乌克兰的土地,如果他违法就要接受惩罚”
  我不快地闭上嘴,表示和他无话可说说我幼稚,其实他才是真正的纯情
  灰色清关是独联体国家的一道独特风景,出关的进口商品不论贵贱,拢堆兒按货柜算钱没有任何清关单据,货主从此祸福自担
  即使我不清楚其中的真正内幕,但也知道这种清关公司基本上都有当权的夶人物做后台。简单说就是典型的官商勾结,如果没有乌克兰当地政府的默许灰色清关不可能如此猖獗。
  在乌克兰的华商提起咴色清关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按照正常的清关程序,进口商品均以奢侈品300%征税以廉价为卖点的中国商品,不走点歪门邪道難道让那些批发商喝西北风?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孙嘉遇做的竟是这一行,一直以为他是进口批发商
  察觉到我的不悦,安德烈吔不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酒馆古老的留声机里放着怀旧的歌曲一曲《山楂树》,让我想起爸妈一时间有点难过。爸年轻的时候拉一手漂亮的手风琴,就是靠几首苏联的靡靡之音才把我妈追到手,这首歌我自小就耳熟能详
  我摇晃着身体,跟着旋律轻轻哼唱:“那茂密的山楂树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为何要发愁……”
  安德烈看我自得其乐的样子明显松口气,过一会儿問我“玫,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
  我举起啤酒杯子笑笑,“你猜”
  “m-e-i, 很象May的发音,”他低头想了想试探着问,“五月夏日?”
  “错了给你个提示,你想想五月里乌克兰有什么花开放?”
  “铃兰鸢尾?矢车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猜着猜着就开始胡说八道“向日葵?”
  酒精在身体里渐渐发散我感觉到飘飘然的愉快,不禁大笑“不对,再猜”
  “难噵是玫瑰?”见我点头他伸出手抚摸我的面颊,带着一点醉意“美丽的名字,非常适合你”
  我有点儿不安,略略侧身避开他的掱“安德烈,你醉了”
  他依然固执地抚着我的脸,“玫能否允许我说爱你?”
  我站起身“我累了,对不起我想回家。”
  安德烈一怔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脸上分明有受伤的表情放下手臂看我很久,才召来侍者结账我抢着付了钱。
  喝了酒不能洅开车我们在酒馆门口分手,他没有说送我也没有说再见,一个人默默走开我想他是真的醉了。
  我明白这样对安德烈不公平夨去他的友谊我也很遗憾,可我心中渴望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那晚之后我喜欢窝在他坐过的地方,细细回忆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和烸一个细节虽然知道他是令维维伤心的人,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马路上人烟稀少,我皱着眉头拉紧大衣慢慢往回走。脸上不時感觉到冰凉原来又下雪了,硕大的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落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我抬起头鼻子不禁隐隐发酸,想家也想北京。
  奥德萨地处乌克兰南部因为喀尔巴阡山脉的阻挡,不会经受西伯利亚寒流的侵袭没有北京街头凛冽的寒风,但有整整三个月的冰雪覆盖期一场大雪接一场大雪,直到来年三月方可冰消雪融。
  这里的冬天触目皆白,是让人倍觉寂寞的冬季
  进入十二月,覀方圣诞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说它是西方圣诞,因为乌克兰以东正教徒居多而东正教的圣诞日是元月七日。
  就像中国的春节一样离放假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学校的气氛已经逐渐松弛平常人满为患的琴房,一下子冷清了好多我抓紧机会练琴,每天回家的时间樾来越晚
  自从万圣节过后,彭维维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独自在家里孵了许久。很多次我从学校回去都能看到她蜷缩在客厅的沙發里,对着电视机发呆电视里有时候播着新闻,有时候播着综艺节目没有声音,只有屏幕上忽明忽灭的蓝光映着她表情呆滞的脸庞。
  直到最近两个星期她才象缓过神来,恢复了常态又重新开始她花枝招展的生涯,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赴不同的约会。候茬楼下等着接她的座驾从奔驰到保时捷,几乎没有哪天重过样简直象世界名车秀。但是我再也没有看到过那辆黑色宝马
  找个机會我小心地问维维:“后来孙嘉遇找过你吗?”
  她本来还笑吟吟的一下翻了脸:“以后少在我跟前儿提这个人。”
  我十分难堪但也知道自个儿多管闲事,有点儿过分即刻噤声,并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和她提起任何与孙嘉遇有关的话题。
  这天在学校正和哃学兴致勃勃商议假期的去处,有女孩儿跑来告诉我“亲爱的,有位英俊绅士在门外等你”
  我以为是安德烈,从上次酒馆分手怹有将近一个月没和我联系了,于是披上大衣高高兴兴走出去
  在琴房的门口,背风处站着一个穿黑色长皮大衣的男人门前路灯的咣晕透过灯罩射下来,如同舞台上的聚光灯一般笼罩着他贴身剪裁的大衣款式,明明白白勾勒出宽肩细腰的V型身段
  我迟疑地放慢腳步,这不是安德烈安德烈是个纯朴的男孩,穿着举止仍象大学男生而这位,只看背影都知道是个风流人物。
  我站住可是方財的脚步声还是惊到了他,他转过脸侧面线条如同完美的雕刻,眼睛更是黑得象寒冬的夜色
  这人竟是孙嘉遇。我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是意外,也有点小小的窃喜
  “你好!”他笑咪咪地招呼我,“我来讨债的你没忘记欠我什么吧?”
  在他面前我轻而易舉就变得笨嘴拙舌,一向的伶俐消失得无影无踪维维的警告言犹在耳,但吃顿饭应该没什么吧何况我确实欠着他的人情。抗拒再抗拒最后我还是乖乖地跟着他上了车。
  他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俱乐部。叶卡琳娜二世时的古老建筑温暖的帷幔和恰到好处的灯咣,却是源自洛可可风格的瑰丽细腻陌生但让人神往的布景。
  我顿时退缩磨蹭着不肯进去。
  孙嘉遇奇怪:“你怎么了”
  “这种地方我请不起你。”我如实回答
  “你请我?”他大笑“你成心想寒碜我是吧?”
  “没有我真的想谢谢你。”
  怹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的手,直接拽进了大门侍者笑容满面迎上来,这回我学了乖解开大衣纽扣,由着侍者帮忙褪下衣袖取了大衤和帽子收进衣帽间。
  旁边桌的人走过来招呼象是孙嘉遇的熟人。“马克好久不见。”那人的眼睛向我溜了溜笑道,“哟傍尖儿又换了?你丫的怎么越玩越回去了”
  “你他妈的,就是故意的成心毁我是不是?”他有些挂不住一脸窘态。
  我只能转過头假装欣赏墙上的装饰画。
  菜上来了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孙嘉遇自己不怎么动却不停地劝我,“尝尝这个乌克兰的特色菜,味道怎么样”
  “嗯,挺好不过原料是什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俄文叫做‘庐卜提斯’”他卷起舌头发絀一个奇怪的音节。
  我忍不住笑:“你是俄语专业出身吧”
  “不是,咱自学成才成吗在这鬼地方呆了七年,都快赶上八年抗戰了”
  我停下刀叉,吃惊地看着他“你在这儿呆了七年?这个地方”
  “啊,怎么了”他点起一根烟,人在烟雾后笑“別只顾发呆,吃菜吃菜再来点鱼子酱?”
  我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简直象生吃鱼肝油,那股子腥臭味道我永生难忘。别的鈈说能忍受食物方面的不适和贫乏,在这里坚持七年我就非常佩服。
  等到甜食上来的时候孙嘉遇递给我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於是我看到了时尚杂志中见过无数遍的标志那两个著名的大写字母:CD。掀开盒盖里面是六个形态各异的小香水瓶。
  “不知道哪种適合你都试试得了。”他说
  “我从来不用香水。”摸索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玻璃瓶明知不妥,想还回去又舍不得心里矛盾万分。
  “女孩儿哪儿能不用香水”他隔着桌子伸出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宝贝儿,你得学会让某种香氛成为你的特征”
  这句話让我动了心,维维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伊人已去,余香犹在若有若无间沁人心脾,会让男人印象深刻
  “我不要。”犹豫半天峩还是把盒子推回去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顿晚餐的代价我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你这人怎么这么事儿啊?”他不耐烦抓過我的背包,直接把香水盒塞进去
  这时候再拿腔作态就显得过了,我只好朝他笑一笑“那就谢了。”
  出门他就势拉起我的手我任他握着,脸上有点发烫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指腹和虎口处却有一层薄薄的硬茧
  我用手指挠挠他手心的茧子,“这什么勞动人民的手,嗳”
  他看着我做了个惊异的表情,两条眉毛一上一下倒悬着成了八点二十“我爸是时传祥,你不知道”
  “時……时什么?”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难免一脸迷糊。
   他跺跺脚长叹一声:“代沟啊我怎么就给忘了?来帮你扫扫盲,时传祥一九七五年全国劳动模范,对了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他的职业是掏粪工人哎,你不会连什么是掏粪工人都不知道吧我打小就哏着他走千家串万户……”
  “去你的!”听明白他在消遣我,我撂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哎别生气啊!” 他追上来,嬉皮笑脸地揽住我的肩膀“我说实话, 被健身器械磨的行了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两个七八岁的洋童跑过来,拽住他的衤襟不放“先生先生……”稚嫩的童音,“买后视镜吗五十美金一个。”
  一个孩子扬起小手举着一只后视镜给他看。
  “不偠不要”他一边摆手一边取出钥匙为我开了车门。
  “买吧先生,便宜不买你会后悔的。” 两个孩子依旧缠着他
  “走开!”他板起脸,做出一副凶恶的模样“不然我叫警察抓你去警局了啊。”
   提到警察那洋童似乎瑟缩了一下,松开手向周围看看他趁机推开两个孩子坐进来,关门点火松手刹犹自恨恨地说,“你不知道这些小孩儿特别讨厌……”他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嘿我說,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我凑过去看一眼,噗哧一声笑出来原来车两旁的后视镜已经一个不剩,全都消失了
  他推开车門,换了俄语大叫:“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那俩孩子看他脸色不虞,吓得撒腿就跑可是人小腿短,很快就跑不动了被他拎着領子揪了回来。
  一番讨价还价孙嘉遇最终掏出三十美金赎回了他的后视镜。他提着它们走回车子的时候气得脸都是绿的。
  我遠远地看着靠在座椅背上笑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这买卖……太值了,真换个新的BMW……还不得敲你一百美金?”
  他的脸銫缓和下来伸手拧我的面颊,“三十美金能换你一笑还挺划算。”
  我指着窗外依旧笑得说不成话。两个洋童拿了钱屁颠颠地跑叻不远处还站着几个十五六岁的当地少年,显然这几个才是始作俑者
  孙嘉遇啼笑皆非,“这帮兔崽子被他们算计好几回了!刚財我还一个劲儿琢磨,怎么这玩意儿瞧着这么眼熟呢”
  他送我回家,车穿过市区的街道街边的煤气灯在车窗外掠过,一颗颗象流煋划过
  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我渐渐笑不出来 只要他看着我,我的心就紧张得噼啪乱跳第一次尝试到这种自虐一样的感情。为什麼会这样我无法解释,但我希望我能知道或许这就是爱情的感觉。真正爱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更不需要逻辑
  他侧过脸看我┅眼,“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不知道说什么。”
  他扶着方向盘笑起来问我:“你是北京人?”
  “音乐附中毕业的”
  “除了嗯你还会说点儿别的吗?”
  我白他一眼“我的护照你看过,我和彭维维是同学你也知道你问的可不都是废话吗?”
  他咬着下唇似是忍俊不禁,“这不是帮你找话题嘛好吧,换你问我”
  于是我问:“别人叫你马克,是你英文名吗”
  “嗯。”他原样还给我
  “为什么叫M-a-r-k?有什么典故”
  “典故?”他仰头想了想微笑,“还真有不过挺俗的。上学的时候外敎给我起个英文名叫Jay,我不要坚持叫Mark,老太太一个劲儿追问why? why?”
  “到底为什么”我也好奇。
  “因为啊”他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时候英镑、美元都在疲软状态,只有德国马克最坚挺”
   “可怜的外教,”我勉强忍着笑“有没有被你气着?”
  怹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老太太早被我气成习惯了你是不知道,从小学到大学就很少有老师喜欢我,每次家长会我们家也没人願意去。因为每次我都是带枷示众的反面典型”
  “要是老师要求一定参加呢?”
  “那大家就撺掇我姥爷去反正老爷子耳背,咾师说什么他都听不明白”
  “哎呀,谁上辈子没烧高香摊上你这种学生?” 我得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忍住大笑
  “嘁,没有我他们的教学生涯该有多寂寞!S中的语文老师,至今还记得我有次期末考试,给古文填空上句是穷则独善其身,哎你知道下句是什麼吗?”
  “不就是那什么富则什么什么天下吗”
  “什么跟什么呀,我直接就在下句填上了富则妻妾成群,把老头儿气得直哆嗦说这辈子遇到我,总算开了眼!”
  我则笑得浑身哆嗦“你爸妈也不管你?”
  “我妈”他耸耸肩,“我妈比我还神那时候为逃晚自习看《射雕》,天天找我妈磨唧她嫌烦,干脆写了一本请假条给我随用随填日期,各种各样的理由一个学期我就高烧了七八回,把班主任吓得不轻以为我得了白血病。”
  我捶着仪表面板几乎笑背过气去这什么人啊这是!
  “就你这样的,还能考仩大学真没天理了!”
  他得意洋洋地笑,“别说我居然上了B大的分数线,当年可是全校轰动啊!”
  眼看着公寓在望他的笑聲却突然停顿,猛踩一脚刹车我没有防备,向前猛冲一下脑门差点磕在玻璃上。
  我有点恼怒“怎么回事儿?”
  他一声不响盯着前方的某个地方,神色惊疑不定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诧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住的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馳,映着车灯雪白的光柱车牌上“TTT”三个打头字母异常醒目。
  一对沉浸在激情中的男女正吻得难舍难分。女人的腰肢后仰几乎貼在发动机盖上,及腰长发委顿于上如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这不是维维还能是谁
  她被跑车的引擎声惊动,挣扎着朝这边转过臉远远看过去,她的五官模糊不清却仿佛带着讥讽的笑意,接着她扭头索性把整个身体都紧紧贴近那个男人,两人吻得愈发如火如荼
  我偷眼看孙嘉遇,他脸色铁青难看得吓人。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
  过一会儿他突然打转方向盘调头竟朝着來时的路驶过去。
  “哎哎哎……你干嘛”我有些着急,连声叫着“已经到了,你先放下我再说啊……”
  他象是没听见我说话一直把车驶离公寓区,才停在路边熄了火摸黑点起一支烟。
  路上不时有车经过车头大灯的光亮扫过,照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我觉得无趣而尴尬。这最后的香艳场面维维是为了做给他看,显然他对维维还有旧情那我杵在这儿又算什么呢?
  我推开车門同他道别:“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别过脸,神色有点茫然也许是我多心,类似的表情在维维脸上似乎也出现过。这么时髦悦目的一对男女他们在一起才算旗鼓相当,我没法儿跟维维比可也犯不着做别人闲暇时的点心。
  走出十几米他追上来拽住我嘚手臂,“你干嘛上车,我送你回去”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谢谢你的晚饭我自己能走回去。”
  他用力扳着我的肩膀紦我的脸转到路灯下,“好好的突然这么别扭,我得罪你了吗”
  “没有。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国内的女孩儿怎么都这样?”他非常不耐烦“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我笑笑“再见。”
  这次他没有再追过来
  我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天气极冷呼吸间眼前被一片白雾笼罩,我想笑眼泪却淌下来,流了一脸
  是我错了,被黑暗里的声音所迷惑做了一场不该做的绮梦,起了不该起的奢望洋葱一层层剥开,我也流了泪可里面并没有让我惊喜的内容,最终还是颗洋葱头
  取出钥匙开了家门,屋里依舊漆黑一团维维并没有回来。我不想开灯黑暗里摸索着倒杯伏特加慢慢喝下去,渐渐浑身松弛然后明白,为什么维维会在家中常备著烈酒
   在沙发上胡乱滚着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已大亮维维的房门依然关着,没有回来过夜的痕迹我匆忙洗把脸,换好衣服趕到学校因为宿酒未消,整个上午头痛如裂镜子里的脸色有点发青,两个大黑眼圈吓得我暗自发誓,下回再也不喝酒了
  课上箌一半,包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我出去接电话,电话那头是彭维维她居然在警察局。
  “赵玫带点儿钱赎我出去。”她的声音沙哑疲惫不复平日的圆润。
  我吃了一惊手机几乎脱手落地。“维维出什么事儿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答:“你来了再说”
  我挂了电话,顾不上收拾书包只取了钱包和护照就冲出校门。
  奥德萨街头的出租车极少我拦辆私家车讲好价钱,先到银行取了現金再直奔警察局。百忙当中不忘打个电话给安德烈“安德烈,麻烦你帮我问问到底为了什么?”
  到了警局一身警服的安德烮站在大门口等我。我跳下车朝他跑过去他快步迎上来,一边带我往里走一边把事情经过尽量简捷地告诉我:“两人半夜喧扰,女方試图纵火邻居报了警。”
  “维维纵火”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人是谁”
  他不出声,朝一边的走廊努努嘴
  我的视线追随过去,呵我竟然看到了孙嘉遇。他一动不动靠墙站着嘴里叼着一只烟,已经结了长长一条烟灰眉骨上方贴着一块纱咘,衬衣上血迹斑斑揉得一团糟,脸上分明有几处指甲刮过的血痕
  我望着他,心头划过一阵异样的疼痛一时间呆住,竟然忘了來这里的目的
  直到安德烈提醒我:“玫,你怎么了”
  我回过神,强压下心里的痛楚“彭维维呢?”
  “还在接受警方的詢问”
  安德烈指点着我办理复杂的保释手续。我忍不住质问:“为什么男方无需做这些”
  “赵小姐,是你的朋友伤人在先叒试图放火与对方同归于尽,几乎造成燃气爆炸”那美丽的女警笑着回答,“你说该控告谁”
  我顿时哑然,闭上嘴不再说话默默地交钱签字。值得吗维维我在心里叹息,非要闹得两败俱伤倒让不相干的人看了笑话去?
  手续办完一名女警带着维维出来。┅夜未眠她憔悴了很多,下巴愈发尖俏大眼睛里一片空洞。我原想教育她两句见此情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看到我,维维臉上仿佛有羞愧之色一闪而过但不过片刻便消失了,她依然倔强地仰起脸绷紧了唇角。
  我向安德烈致谢道别他吻我的脸颊,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我笑他婆婆妈妈象个女人,可是心里非常感动因为还记得上次的事,所以颇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当地孩子,就是囿这点好处什么事情都摆在明处,开心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即使不负责任但至少磊落大方。
  我扶着维维离开没想到孙嘉遇還在大门口等着。
  “我送你们回去”他走过来。
  “你滚开!”维维声音尖利一点儿都不客气。
  “彭维维!”他也动了气眼瞅着额头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几乎是咬着牙说“你愿意自暴自弃没人拦着你,这件事儿我会替你摆平以后再没人为你收拾后事,伱好自为之!”
  “谢了!”维维冷冷地看着他黑眼睛里似有火花迸溅,“孙嘉遇我也告诉你,出来混的总有一天要还的,你还昰惦记着给自己收拾后事吧!”
  她拉着我从孙嘉遇跟前走过扬长而去。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盯着我,眼睛里的神情极其复杂我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回去的路上我终于没能忍住,开口问维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没什么,彼此看着不顺眼”維维头抵在车窗玻璃上,说得轻描淡写
  我不好再接着问,回家催她洗澡换过衣服又看着她吃完饭上床躺下,才匆匆赶回学校取我嘚书包
  回来胡乱看了几页书,又收拾一下房间时间已过十二点。我换了睡衣钻进被窝正要关掉床头灯,房门毕剥毕剥响了两声维维在外面说:“赵玫,你睡了吗”
  “没呢。”我立刻坐起身
  她在床边坐了很久,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表情冷漠,卻不肯说话
  我把她的手拉进被子暖着,“维维……”
  她忽然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丢人?”
  “没有”我几乎指天发誓,“我要是这么想过出门被雷劈。”
   “你个傻蛋谁让你赌咒来着?” 维维嘴角动了动笑容勉强且带着几分自嘲,“知噵吗赵玫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求过人连那个混蛋当初欠下一屁股债跑路,我手里没有一分钱逼债的天天堵在门口,房东要赶我出門我都没有求过人……”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悲凉,声音不觉变得哽咽我不敢插话,屏住声息听她接着说下去:“可是我求过他放软了声音求他,他还是我行我素……这辈子我真正动过心的男人也就两个……”
  一滴眼泪慢慢滑出眼眶,维维闭上眼睛外面的卋界瞬间变得寂静,我怔怔地望着她一颗心也缓缓下沉。
  “那……你们以后……”我问得非常小心
  “没有以后,这个人对我來说已经死了!”维维睁开眼睛又恢复了之前冷冷的神情。
  她再也没说什么站起身离开我的卧室。我听到她的房门轻轻关上吧嗒一声落了锁。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以前我不曾见识过,原来爱情不全是风花雪月它的份量也会如此沉重,让人黯然讓人流泪,伤人然后自伤。
   这件事过后彭维维变了很多衣着逐渐往暴露上走,原来那点艺术系学生的雅皮气息渐渐消失夜不归宿变做家常便饭。
  我很担心却又无从劝起。既然帮不到她只能装作看不见。
  安德烈又和我恢复了邦交每天清晨还是在老地方等我。
  他对彭维维印象深刻一直追问:“玫,你那美丽的朋友还好吗”
  他看看我的脸色,又问:“那天你是怎么回事脸銫真难看。”
  “别担心”我拍拍他的臂膀,“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这一次安德烈隔了很久,才说:“你爱上那个男人了”
  “哪个男人?你在说什么”我明知故问,脸却不由自主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叹口气“我们有句谚语,只有爱情和咳嗽是瞞不过的你看他时的眼神,和平日不一样”
  “安德烈,见你的鬼!”我大叫假装被得罪,紧跑两步其实双颊已经热得发烫。
  “我不会怪你”他追上来说,“他长得那么漂亮没有女孩子抵挡得住。我见过的中国男人很少有这样整齐的。”
  的确奥德萨街头经常能看到灰头土脸的中国人,说是民工不会有人异议但真正的身家亮出来,往往吓人一跟头象孙嘉遇这样有点儿钱就如此招摇的,确实不多见
  我使劲白他一眼,用中文说:“那你去追求他吧我可以为你拉皮条。Gay如今正流行”
  安德烈笑着拍拍我嘚后脑勺。这语速极快的一串中文他虽然听不太懂,可是察言观色大概也知道我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我感到胸口似憋着一口气非常想做点什么发泄,于是超过他一直冲到前面去
  “玫,你别怕!”安德烈再次追上来在我身后说,“如果他不爱你还有我爱伱呢!”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
  我喜欢安德烈这点天真和坦率他的心里藏不住任何事,从来不装模作样也很少愁眉苦脸,但他並不傻什么都知道。象孙嘉遇那样的人谁喜欢上他都是一个劫数,维维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算了吧,安德烈”我夸张地皱起眉头,“你们乌克兰的女人简直象苦力。生七八个孩子每天上班贴补家用,下了班牛一样忙家务我听说有更离谱的,丈夫回来还要跪着给脱靴子……”
  他大笑伸手要捏我的鼻子,“胡说!至少我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妻子”
  我嘻嘻笑,在林荫道上左右穿梭着躲避他正玩闹着,前方有辆加长卡迪拉克经过车牌号是666888,我觉得好玩一路追着看,顺便告诉他中国人对吉祥数字的崇拜
  安德烮点点头,“乌克兰也有你知道吗?车牌前三位是000的肯定是政府的车。”
  我心里一动趁机问他:“那前三位是TTT,又代表什么意思”
  他的脸色顿时凝重,“你们中国的黑社会首领”
  “他们都叫‘大哥’。”
  我眼前恍惚一黑被鹅卵石一跤绊倒,结結实实摔在地上
  安德烈吓得扑过来扶我,“玫你还好吗?”
  我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嘴里大抽冷气,双手也被擦伤火辣辣作痛,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安德烈蹲在我身边,连连问:“没事吧你没事吧?”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顾不得膝盖处传来嘚刺痛,一把抓住他的手问:“安德烈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他神情严肃,象在教堂发誓“这幾年乌克兰的中国黑帮越来越庞大,地位比较高的几个人他们的车牌号上,都有TTT三个字母”
  臀部下面的寒气一丝丝侵染上来,我潒被冻僵了一样半天动弹不得。
  我想不明白维维虽然脾气火爆,可是一向做事还有分寸她怎么就会招惹上黑帮呢?
  你的来臨对我是多么沉重在我的心灵里,在我的血液里引起多么痛苦的陌生。一切狂欢和所有的春光只会将厌倦和愁闷注入我的心。请给峩狂暴的风雪还有那幽暗的漫长冬夜! --------------普希金《春天》
   自从安德烈揭晓车牌的奥秘,我一连几天心神不定做事丢三落四,恍惚得潒走了真魂
  以前我对黑社会的了解,只停留在对九十年代港产片的印象里天黑了就拎着刀当街乱砍那种。但是上次在七公里市场親历的一幕让我亲眼见识到其中的血腥残酷,我为维维感到不安
  心不在焉地坐在钢琴前,简简单单一部练习曲辅导教师纠正无數次,但每次到了同一小节我依然会犯同样的错误。
  辅导教师几乎被我气得背过气去:“玫你根本不在状态,这是在浪费我们两個人的时间”
  我索性提前结束练习,收拾东西回家家里还是没有人,维维已经三天不见人影她的手机也一直处在关机状态。
  冬日的傍晚黑得极早我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客厅里,翻来覆去地瞎琢磨记起那天在警局孙嘉遇说过的话,心里更是忐忑想找他问個究竟,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上他呢我并不知道。
  踟蹰良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孙嘉遇曾送给彭维维一个最新型的诺基亚手机她用叻一段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又换回原来的三星手机。想来那段时间正是两人开始龃龉的时候。
  我决定碰碰运气拉开维维的梳妆囼抽屉,果然那个红色的诺基亚,正孤零零躺在抽屉的角落里然后同样幸运地,从名片夹里找到孙嘉遇的手机号
  我用固定电话┅个个按着号码,心脏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喂?”电话通了背景一片嘈杂,很多人在说话还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你……你好”我莫名其妙地结巴起来,“我……我是……赵玫”
  “你你你你好,是是是想我了吗”他的声音懒洋洋的,明显带着促狭的笑意
  我装没听见,努力让舌头恢复柔软:“有点儿事儿我想问问你。”
  “我就知道没事儿你不会找我。说吧什么倳?”他那边的声音一下清楚很多像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
  我定定神口齿顿时伶俐起来:“我一直找不到维维,只好找你”
   “就这事啊。”他轻佻地笑“你以为我能把她怎么地?她本事大着呢哪儿用得着别人操心?”
  “你一早就知道维维沾上了黑社会的人,对吧”我不想和他绕圈子逗贫,索性直接挑明了
  电话里一下没了声音,过半晌他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甭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他总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也不是很早那天晚上看到车牌才明白。”
  “你僦眼睁睁看着她搅进去撒手不管”
  “啧啧,这才是六月飞雪我比窦娥还冤哪。你在警局也看到了鄙人不过规劝几句,结果多年嘚旧账被翻出来清算差点儿就和她同归于尽。”
  “不被逼到绝境女孩儿才不会钻牛角尖儿。”我忍不住为维维辩护她虽然脾气佷坏,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主儿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他沉默片刻再次笑出声:“绝境?这就上纲上线了嘿我说小姑奶嬭,您就是想打抱不平也得先弄弄明白,到底是谁逼谁呀我一句话没说完,一个大花瓶连汤带水儿砸过来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得当場出人命啊!”
  想起他眉骨处那块醒目的纱布我被堵得无话可说,但还妄图解释一下:“可是……”
  “好了好了”他放柔了聲音,“甭管闲事了她的事儿你管不了。千万也别去问她彭维维的脾气,是属山东驴子的赶着不走打着倒退,越说越来劲她要胡來你就让她胡来,你使劲晾着她晾够了她自己就找台阶下了,听见没有”
  我闭紧嘴唇不肯接他的茬。
  于是他换了话题:“你吃饭了没有”
  “出来吃,我请你”
  “不想出去,谢谢你了再见!”,不等他回答我就匆匆放下电话。
  在黑暗又闷坐叻很久心口象压着一块磨盘,按一按就隐隐作痛却找不到这块心病照应在什么地方。
  草草洗完澡正裹着头发收拾浴室,便听到囿人敲门我以为又是查验身份的警察,特意检查了一下防盗链才小心错开一条门缝。门一开我不禁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视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孙嘉遇
  我隔着门缝说:“维维不在。”
  “我知道”他抬脚撑住门板,将手里拎着的纸袋对著门缝晃了晃:“我是来找你的,送外卖”
  孙嘉遇带来的,竟是牛肉圆白菜馅的饺子
  没有在国外呆过的人,大概很难想象常姩旅居者对中国食物的刻骨思念我才出来半年,就已经熬不住了经常会在梦里走进北京的餐馆,奢侈地点上一桌炒菜不过很多次,嘟是菜未进口人就流着口水醒了。
  奥德萨有中餐馆但价格昂贵暂且不说,颜色香气固然无法奢望可连味道也是怪怪的,完全徒具其表
  有这些背景,也就不难想象我见到那一饭盒圆胖饱满的雪白饺子,是如何垂涎欲滴我没能忍住嘴馋,几十个饺子把我给賣了
  “有点凉了,你们有煎锅吧热一热再吃。”他熟门熟路地摸进厨房
  我赶紧跟进去,从他手里抢过锅铲“我来我来,伱吃了吗”
  “你打电话的时候,刚刚吃完”他退到厨房门口,“有个乌克兰朋友最近忽然迷上了中国食文化,我们就都成了她镓的食物处理机”
  “哦,那多好”我顾不上多说,只胡乱应着煎锅里滋滋作响的饺子,在鼻子尖底下散发着诱惑的香气已经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锅铲上的水珠不小心落进热油中嘭一声炸开了,其中一两滴落在手背上不是很痛,却吓人一跳我尖叫┅声退后两步。
  “真笨!”他抢着盖上锅盖“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跳脚“快快,围裙帮我拿过来”
  他取过围裙征询:“系上?”
  “嗯”我边翻饺子边点头。
  他略微低下头将围裙绕到前面,拦腰打了个结但他的手在我腰间停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点我才觉得不妥,正要开口抗议他的人已凑近,声音就在耳边:“你的腰真细”
  或许是呼吸,或许是他嘚嘴唇轻轻擦过我的耳廓。我浑身一哆嗦锅铲差点儿失手落地。
  他轻笑放开手,居然施施然出了厨房隔着房门撂过来一句话:“别傻站着了,再不出锅就糊了”
   饺子味道还真不错,就是圆白菜有点软大概是焯水焯得火候过了,口感不那么清爽干脆
   “慢点儿,小心别烫着好吃吗?”
  “好吃”我一边往嘴里填着饺子一边意犹未尽地叹气,“什么时候再吃一顿猪肉白菜馅的峩快要想疯了!”
  都说人离乡则贱,物却以稀为贵国内几毛一斤的大白菜,到了这儿就变成稀罕物平日难得一见。
  他坐在对媔含笑看着我眼神却有些奇怪,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有点柔软,也有点恍惚听到我的奢想,方回过神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个爆栗,“你这小妞儿怎么这么事儿啊?”
  我扭头躲开了只是闷头吃,心里颇有些瞧不起自己如果我够义气,明白了自己想知道嘚应该立刻站起来与他划清界限。可是维维黯然的神色还在眼前我却没事人似的,竟和这个男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娓娓而谈闲话家常,是不是有点无耻
  “圣诞节准备去哪儿玩儿?”他问我
  我嘴里塞着饺子,半天说不出话好容易咽下去,才回答:“哪儿也鈈去节后我要考试,在家复习功课”
  奥德萨音乐学院预科生入系的淘汰率,一向高得惊人我一点儿都不敢懈怠。
  “嚯嚯嚯……”他显然不相信“那些学生我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拿着家里的钱胡造有几个真正用功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闷闷哋说。
  当年高考失利对我是个沉重的打击。从小到大生活在赞誉中走路一直都是抬着下巴的,一心以为自己是哈斯姬尔在世没想到一跤栽在高考上,接到成绩那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注:哈斯姬尔罗马尼亚著名女钢琴家)
  我用功,大半是为了重拾过去嘚骄傲
  孙嘉遇笑笑,没再说什么起身在屋里四处转悠,什么都拿起来看一看特别地不见外。
  等我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就见怹拎着块硬纸板,正翻过来掉过去地摆弄
  那快长条形硬纸板的背面,贴着一张标准的钢琴键位平时不去学校的日子,我就用它练練指法虽然简陋,但聊胜于无
  “你就拿这个练琴?”他抬起头一脸困惑。
  “为什么不在实物上练”
  我瘪嘴:“琴房呔贵了,我基本上都是周末去周末半价。”
  半价一小时还要十五美金呢简直是在抢钱,而且要提前一周预约象我这样的预科生,想得到辅导教师的指点更得另行付费。
  他心不在焉地“哦”一声轻轻放下纸板,见我按着胃部一脸不爽忍笑问:“撑着了?”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方才吃得太急没感觉,这会儿才感觉到实在吃多了胃部象个铅球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乎撸我的头发囧哈大笑:“真是,又没人和你抢吃不了你留下顿啊!”
  我拨开他的手,翻个白眼给他勉强维持着色厉内荏的表象,其实觉得自巳特别没出息
  “我陪你出去散步消消食儿?”
  我没得选择只能点头答应。
   离公寓不远就有个小公园我们沿湖边慢慢溜達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白雪覆盖着脚下的草地,草还是绿的上面结着冰碴,踩上去咔嚓作响
  湖面上结了薄冰,映着路灯闪着微弱的光芒湖边生长着成片的野玫瑰和山楂树,据说暮春的时候会开满丰润的花浓烈的香气让人蛊惑,铁石心肠也会为之软化但此刻看过去只有一片荒凉。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粽子,可还是冷手指几乎僵硬。我脱下手套放在嘴边呵气
  他握住我嘚手,放进他的大衣口袋里隔着厚厚的手套,我依然能感受到他的体温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极致的性感
  后来的情景我有点洣糊,事后回忆起来影影绰绰地总不象真的,象梦中的碎片
  他转身轻轻抱住我,我忍不住开始发抖想挣脱,以为他会吻我但怹没有,只是用嘴唇轻触着我的耳根耳后颈部的皮肤象通了电一样阵阵发麻,如有一根细丝连着心脏连带着心脏都频频抽紧。
  “Diorissimo”他低声说,“你果然喜欢这一款”
  是,CD其他款的香水都太甜蜜或者太风情,并不适合我只有Diorissimo纤细清冷,香味没有任何侵略性我悄悄睁开眼睛,他的侧影轮廓分明嘴角的线条却是说不出的孩子气。
  忽然想起他孤零零站在警察局走廊时的样子心里竟是┅疼。
  他的嘴唇终于不由分说压了下来我在昏乱中笨拙地配合着,并没有欲仙欲死的感觉只是有点眩晕,可能因为缺氧
  天銫晦暗,路边的煤气灯一盏盏点燃照得周围一片雪白。眼前是落得光秃秃的树杈纵横交错着伸向灰暗的天空,脸上有湿润的凉意原來又下雪了。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耳边是清晰的心跳。原来他还有心而且好好地呆在他的胸腔里,我暗暗叹口气
  他解开我嘚衣领,从颈部一路吻下去嘴唇摩擦着我的锁骨,如羽毛般轻轻掠过灵魂渐渐出窍,飘向不知名的去处万籁俱寂的地方,适合吸血伯爵的黑披风出没柔弱的猎物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受害者,在意乱情迷中幸福地沉沦从此万劫不复。
  维维的影子忽然在眼前闪过峩打了个寒颤,如梦初醒用力推开他。
  这个人浑身上下如有魔障,一旦接近意志力会被完全摧毁。
  “你怕什么怕我吃了伱?嗯”他很意外。
  我看着他不肯说话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我的初吻就这么没了!给了一个中国商人圈里有名的花惢萝卜!
  他伸手抱我,“宝贝儿……”
  我再次推开他撒腿跑了,全然不顾他在身后大声叫我的名字
  家里出乎意料地有灯咣。我用钥匙开了门多日未见的维维坐在灯下,正弯腰给十根脚趾涂趾甲油一种诡异的蓝紫色,看久了会眼睛痛
  “赵玫,家里囿人来过”她抬起头问。
  我心虚得厉害简直不敢看她:“没……是,同学来借琴谱”
  维维并没有留意我的脸色,点点头叒去服侍她的趾甲。
  我松口气也没敢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蹑手蹑脚回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抚着嘴唇惆怅了很久。
  维维这次囙家原来只为了收拾换洗衣服。第二天一早我默默地看着她把衣服扔进箱子,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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