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葡萄酒产业狂飙突进 宁夏正在成为中国的“纳帕谷”
从宁夏张裕摩塞尔十五世酒庄天台远望的美丽风光。图片来源：Amanda Kho/《纽约时报》
纳帕谷(NapaValley)是美国的酒谷，位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以北，以生产葡萄酒而闻名。而中国的宁夏，正在成为另一个纳帕谷。
这是一个秋夜，北京清华大学的一个教室内，学生们正在专心地听讲。演讲者高源(EmmaGao)将一个玻璃杯举到荧光灯下，要求同学们观察杯中旋转的液体。清华被誉为“中国的麻省理工学院”，但眼前并非是大一新生的流体力学研讨课——而是学生葡萄酒俱乐部的一场聚会。
身材娇小、面带笑意的高源正在引导学生们品尝她的酒庄近日酿造的葡萄酒。高源来自宁夏，一个位于中国偏远地区戈壁沙漠边缘的省份。桌后戴着眼镜的学生们轻嗅后正在啜饮，将一杯果红色的酒与另一杯更浓郁的橡木法式葡萄酒作比较。
自从她的酒庄开始赢得国际赞誉，38岁的高源也不可思议地成为了葡萄酒这一中国新兴产业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这座名为“银色高地”的酒庄，改变其原有的批量生产模式，率先将复杂的西方酿酒技术引进了中国，从而成为了中国葡萄酒行业的先锋。
银川市是宁夏省的省会城市。坐在银色高地酒庄门前，高源望着她的父亲在20多年前建造的葡萄园。1999年，作为该地区首批种植葡萄的人之一，他建议女儿前往法国学习葡萄酒酿造工艺。“那时我才21岁。我一口答应了，为什么不呢？”高源说，“当时吸引我的是法国，而非酿酒。”
中国宁夏银色高地酒庄。图片来源：Amanda Kho/《纽约时报》
在获得葡萄酒制造工艺学位后，高源在备受推崇的Calon-Ségur酒庄工作了一段时间。在那里她邂逅了酒庄的酿酒师，并最终跟他结为连理。法国人对待酿酒的态度深深地影响了她。“我学会了专注于品质，努力用手上的原料酿出最美味的酒。”高源说。
2007年，高源返回中国。第一年，她和父亲只生产了10桶葡萄酒，大约为3000瓶。如今，高源的酒庄生产4种酒，总产量达到6万瓶。2013年的银色高地阙歌干红葡萄酒，单瓶售价约为75美元(约合477元人民币)。
“她是一名顶级酿酒师，生产出了全中国几乎最好的酒。”杰拉德柯林(GérardColin)评价道。他是一名法国顾问，曾帮助拉菲古堡(LafiteRothschild)在中国建立酒庄。“是高源让宁夏出现在葡萄酒的世界版图上。”
位于内蒙古南部的宁夏是一个贫穷的煤矿地区，贫瘠的丘陵，干旱的灌木林地，加之这里的夏天炎热干燥，冬天寒冷漫长，使得大多数的农作物在这里都难以存活。但这种沙化、坚硬的土地却十分适合葡萄生长。一方面，西边的贺兰山能为葡萄园遮挡来自沙漠的狂风，另一方面，夜晚气温较低，则能防止葡萄成熟得太快。
为了帮助这一新兴产业成长，宁夏自治区政府在1990年代后期开始大量修建灌溉系统，并将酿造葡萄酒作为经济发展计划的中心。2005年，政府帮助建造了该地区的第一个“示范”酒庄——贺兰晴雪。
2011年是贺兰晴雪酒庄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在英国葡萄酒刊物Decanter举办的一场著名的国际竞赛中，贺兰晴雪获得了金奖。它的一瓶2009年的加贝兰被评为10英镑(约合97元人民币)以上的红酒中最好的波尔多品种红酒，击败了来自纳帕谷地、澳大利亚和波尔多的其他红酒。
从此，国内消费者对宁夏葡萄酒的需求大大增长，宁夏葡萄酒的价格也水涨船高。突然之间，葡萄酒产业从原来的缓慢发展阶段一下子进入了狂飙突进时期。这个大奖“让人们意识到，葡萄酒产业大有可为”。郭肖衡(音)说道。他出生在宁夏，早年曾在法国受训成为品酒师，之后回国从事酿酒设备的销售。
就在10年前，宁夏的酒厂还寥寥无几。目前，除了40多座在建的酒庄，宁夏已经有70余座酒庄。政府则希望在2020年能建成200座酒庄。和中国其他地区一样，红酒在这里的葡萄酒中占主导，且多为波尔多的混合品种——主要为赤霞珠、美乐和品丽珠的混合——这种酒在中国广受欢迎。
英国酒业记者杰西丝.罗宾逊(JancisRobinson)在去年上海的一个中国酒盲品大赛上担任评委。“宁夏确实出类拔萃，他们酿造了大部分最顶尖的酒。”她说，“它们目前已经达到了‘商业品质葡萄酒’标准。”
但对高源而言，这些却还不够好。5月的一个清晨，她驾车一小时，驶往贺兰山山麓，在那里，她正在用更先进的设备建设新的酒庄。有了这些扩建的葡萄园，银色高地的年产量有望达到20万瓶。
观察着从坚硬的土壤里伸出的齐腰高的藤蔓，高源说，为了达到她要求的质量，葡萄的种植时间需要5年或更长。在附近的一块土地里，她已经开始尝试种植黑比诺和霞多丽等其他葡萄品种。
“我们想尝试一下，看这块土地是否适合种植葡萄。”她说，“我们的投资不限于1-2年，我们是在为下个100年投资，为子孙后代们酿造葡萄酒铺路。”
酩悦在2年前投入生产，这座全新的气泡酒厂配备了干净的现代生产线和最先进的设备，是这一地区规模最大、最优秀的酒厂之一。
沈旸是法国酩悦轩尼诗宁夏酒庄的总经理。酩悦在两年前投入生产，是这一地区规模最大、最优秀的酒厂之一。图片来源：网络
沈旸指着一个去年生产了50000箱酒的巨大容器说，酩悦正在进行一项长期投资项目，目的是要让中国懂葡萄酒的白领人士能够喝到更多的气泡酒，目前这一投资计划正处于第一阶段。
“我们在中国的任务，就是要为这款葡萄酒开拓一个全新的市场。”沈旸说。
沈旸还说，目前，中国对于气泡酒的需求还很小，大约只占到葡萄酒总消费的2%，而在成熟的葡萄酒市场中，气泡酒消费应当占到葡萄酒总消费的9%。鉴于近年来中国的气泡酒进口量正在不断增加，酩悦认为是时候开始在本地生产气泡酒了。
“中国的潜在市场很大。”他补充道，“如今人们对葡萄酒的强烈兴趣，正反映了中国经济目前的发展状况。”
中国市场向来是国际投资者眼中的香饽饽。而宁夏葡萄酒在国内声名鹊起的同时，还吸引到了不少国际投资。2014年，宁夏地区的葡萄酒厂、酒庄共生产了2.7亿瓶葡萄酒，产量是3年前的近3倍。
葡萄酒产业的迅速成长，让宁夏首府银川市也旧貌换新颜。五星级的凯宾斯基大酒店拔地而起，城市里办公大厦和公寓大楼随处可见，银川呈现出一派繁荣兴旺之景。市郊蜿蜒的的双车道公路上，拖拉机和卡车来往不断。银川市还在建造一条全新的高速公路，公路建成之后可以引领游客前往酒庄、酒厂参观。
张裕酿酒公司是中国最老牌的国内葡萄酒生产商，也是目前中国葡萄酒市场的三大巨头之一。张裕酿酒公司斥资1亿多美元(约合6.36亿元人民币)打造了一座迪士尼式的、占地近14万平方英尺(约1.3万平方米)的“城堡酒庄”，城堡内设有喷泉、塔楼，城堡大门还有两套中世纪盔甲守卫着。实际上，这家公司在中国各地共建造了6座城堡酒庄，希望能够吸引那些中国中产阶级人士前来享受西式度假模式，而公司与澳大利亚酿酒师罗斯.摩塞尔(LenzMoser)合作经营的这座城堡酒庄正是其中最新的一座。酒庄总经理阮市立(音)称，他预计酒庄今年的游客人数将达到80000人，超过酒庄开放首年游客人数的2倍。
宁夏从精品酒庄模式中得到启发，正雄心勃勃试图成为中国的“纳帕谷”。近年来，当地酿酒商赢得了许多著名奖项。宁夏政府还计划扩建葡萄园，增加一倍的面积，并创建一个葡萄酒旅游中心。他们还吸引了许多外国投资者，例如法国香槟酿造商酩悦轩尼诗(Met& Chandon)在这里生产起泡酒，而烈酒巨头保乐力加(PernodRicard)也斥巨资力图将本地酒庄现代化。
“人们知道纳帕有美国最好的葡萄酒，而在法国波尔多生产的葡萄酒最负盛名。”当地负责管理葡萄酒工业的高级官员郝临海说，“我们希望，当人们想到中国的葡萄酒时，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宁夏。”
尽管中国以火辣、高达50度的白酒而闻名，而非屡次获奖的葡萄酒，但是在中国迅速增长的中产阶级群体正在对西式的生活方式产生更大的兴趣，兴趣之一就包括上等葡萄酒。
根据研究机构IWSR伦敦总部的数据，中国人在2014年一年中消费了超过15亿瓶红酒，是2008年中国人消费红酒数量的2倍。总的来说，中国消费的红酒量位列全球第4，仅次于法国、美国和意大利。面对巨大的市场需求，国内的红酒产量也一路飙升。1980年代初期，我国的红酒生产量还约等于零，而现在，我国已成为全球第七大葡萄酒生产国。
和纺织产业、高端电子产品产业一样，葡萄酒酿造产业在中国政府的长期支持下获得了巨大的成功。2014年，中国生产了1.2亿箱葡萄酒。这个数字约为美国产量的1/3，并且极为接近澳大利亚和阿根廷这样的葡萄酒出口大国的产量。
但据北京中国农业大学教授，与宁夏葡萄酒产业合作紧密的马惠琴(音)称，中国的葡萄酒几乎全部面向国内市场，并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以西方标准来衡量的话，它们中的大部分几乎都没法儿喝。
目前，新一代的中国酿酒师正尝试着提升酒的品质，在赢得口味越来越挑剔的本土消费者的同时，吸引那些忠实的葡萄酒爱好者——这些人几乎只喝从法国、美国以及其他地方进口的葡萄酒。和其他很多中国产业一样，酿酒商的终极目标就是将自己的葡萄酒销往海外。
在1976年的巴黎品酒会葡萄酒盲选大赛上，加利福尼亚酒不可思议地战胜了法国葡萄酒，此事震惊了当时整个葡萄酒业。该赛事的组织者，英国葡萄酒商人斯蒂芬.斯波里尔(StevenSpurrier)说：“中国的酿造商们不仅十分富有，而且野心勃勃，想要大干一场，他们甚至雇佣了全球最顶尖的顾问。可以预见的是，中国生产的葡萄酒将会越来越好。”
但是，新兴产业的刺激带来了类似于土地投机热潮的投资热，使得一些人开始担忧这种高速增长的可持续性。陈德其(音)是宁夏的早期投资者之一，他在2007年购买了25000英亩的土地。现在，他把这块土地划分成了100份，想要为富人们建造“迷你酒堡”。
陈先生说，他已经找到买家，对方愿意斥资100万元人民币购买头两块地的使用权。他说，这片土地现在的价格相比他入手时的价格，已经翻了近20倍。
还有一些人则担心葡萄酒的质量会因此走下坡路。谢东强(音)是一位宁夏本地人，他在北京南部投资建造过一座葡萄酒产业，目前是位于加州塞巴斯托波的艾柯缇摩(Ektimo)酒庄的所有者。去年秋天，他回到宁夏来进行了考察，结果令他感到很失望。
他说，宁夏官员并不了解什么葡萄品种最适合在当地自然条件下栽种，但他们却一直在鼓励犹豫不决的人们种植葡萄。而自然条件是由土壤、光照、气候这几大因素综合构成的，正是千差万别的自然条件，让每一处葡萄园都变得独一无二。
“宁夏(在推进葡萄酒生产一事上)用力过猛了。”谢先生说道，“分析自然条件是生产葡萄酒的第一步，但是政府却没有把这一基础工作做好。”
周建宇(音)是一位来自湖南的商人。和中国的许多年轻人一样，他在国外留学期间喜欢上了葡萄酒。一开始，他更喜欢喝欧洲葡萄酒——主要是法国和意大利的葡萄酒。但是3年前，他开始逐渐只喝中国葡萄酒，“中国葡萄酒棒极了，所以我开始选择喝中国葡萄酒。”
周建宇曾到宁夏最好的新酒庄之一留世酒庄游玩过一次。在他们用餐时，酿酒师周淑珍谈起了当地的气候条件，向他们解释了较长的橡木桶陈酿期是如何增加红酒的厚度的。
“对许多人来说，加州或法国的葡萄酒都有着它们各自独有的风味。但是，我发现宁夏的葡萄酒也有它自己独特的风味和特点。”周建宇说。
随着宁夏葡萄酒产业的迅速扩张，培养像周建宇这样的顾客将会成为进一步拉动市场需求的关键。此前葡萄酒消费量的爆炸式增长，很大程度上是由政府官员和国企高管拉动的——这些人会购买昂贵的上等葡萄酒用于宴会或作为礼物。而在过去2年间，中国政府实行了严厉的反腐运动。这一反腐运动使得去年红酒的消费量下滑了12%。今年股票市场暴跌，经济放缓，对于酒业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北京的一家葡萄酒教育咨询机构龙凤美酒咨询公司的总经理赵凤仪说，目前，经济衰退正逐渐迫使葡萄酒生产商们将注意力集中到“真正的买家”身上——这些中国中产阶级和上流阶层的人们喝红酒，是处于对红酒的喜爱，而非彰显身份地位或者迎合别人。
为了赢得这批客户，宁夏的葡萄酒生产商说，他们正专注于让自己的葡萄酒走进北京和其他大城市的商店与酒店。目前，在宁夏以外的地区能够买到的宁夏葡萄酒很少，而且价格也很高。“就算人们喜欢我们的红酒，他们也缺乏购买途径。”迦南美地酒庄的王芳(音)说道。近来，迦南美地酒庄和留世酒庄都和顶尖葡萄酒经销商签订了协议。
许多人都憧憬着有一天，顶尖的中国红酒能成为美国或欧洲商店货架上常见的商品。迈克.英斯利(MikeInsley)是一名新西兰人，最近他来到了中国，帮助改良保乐力加公司(PernodRicard)在中国的葡萄园。他说，这个地方让他想起了1980年代末的新西兰马尔堡(Marlborough)——那里是新西兰葡萄酒产业的中心。那时，新西兰的葡萄酒还没有受到国际认可，新西兰的葡萄酒商也才刚刚开始了解他们所生产的葡萄酒。
如今，葡萄酒已经是新西兰的第六大出口商品，销售额超过9.4亿美元(约合59.8亿元人民币)。“当一个国家掌握好酿酒这门技术时，这样的状况只是水到渠成。”英斯利说道。
现在，中国上好的葡萄酒开始逐渐引起了海外人士的兴趣。而目前每年在英国、德国和荷兰售出约17万瓶葡萄酒的张裕摩塞尔十五世酒庄，正在策划另一场大型扩张。摩塞尔称，公司计划在几年内，在欧洲大陆葡萄酒的销量达到约500万瓶，而他本人很快也会开始与美国的经销商接洽会谈。他还说，多亏了2015年优质葡萄酒的良好表现，“让我们有机会能让中国真正参与到国际葡萄酒市场的竞争中。”
高源和银色高地生产的红酒。图片来源：网络
银色高地酒庄也引起了一些欧洲人的兴趣。但是高源担心，中国葡萄酒目前的价格还太过昂贵，与国际市场上的其他葡萄酒相比竞争力不足。就目前而言，扩建葡萄园、改进酿酒技术，远要比出口葡萄酒更加重要。
“我们现在没有时间考虑出口的问题。”她笑着说道，“或许等到明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