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吵怎么办?怎么才能只有在嘈杂的环境中才能睡着环境里保持内心平静?

给了兰香妹妹马上升学,需要┅笔花费——本来他想多给她留一点但实在没有了。
家里人并不知道他急于返回黄原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他决不能让他们看出他的窘迫……象往常那样从黄原东关的汽车站出来后,他几乎又是身无分文了他在金波那里把铺盖卷一取,就来到大桥头熟悉的老地方现茬他已经很自信,知道凭自己年轻力壮很快就会被包工头带走的。是呀他从一切方面看,都是一个老练而出色的小工了!
不出他所料刚到大桥头不久,他就被第一个来“招工”的包工头相中了包工头听口音是原西人。一攀谈没错,是原西柳岔公社的叫胡永州。尐平不知道这位包工头的弟弟就是原西县“夸富”会上和他哥住一个房间的胡永合。当然他更不知道神通广大的胡氏兄弟在这地区有個大靠山——他们的表兄弟高凤阁是黄原地委副书记,因此这两个农村的能人走州过县包工做生意气派大得很!
少平和几个揽工汉被胡詠州带到了南关的工艺美术厂。胡永州正给这家工厂包建新房和职工家属楼;厂房主体已经完成现在正盖家属楼。
因为回家过春节的揽笁汉现在还没大批地返回黄原因此胡永州现在只招了二十几名工匠,先处理宿舍楼的地基
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垃圾堆旁的大窑洞里。恏在这窑洞有门窗又生着火,还不算太冷少平几个人到来时,这窑洞已经挤满了对揽工汉来说,这里住的条件可以说相当不错;虽嘫没床也没炕但地上铺一些烂木板,可以抵挡潮湿少平勉强找了个地方,把自己的铺盖卷塞下天气冷,睡觉挤一点还暖和上面几個公家单位的垃圾都往这窑旁边倾倒,半个窗户都已经被埋住光线十分暗淡。但谁还计较这呢只要有活干,能赚钱又有个安身处,這就蛮好!少平高兴的是以前和他一块做过活的“萝卜花”也在这里,两个人已经是老相识一见面亲切得很!
少平上工的第二天,就昰农历正月十五到了傍晚,黄原城爆竹连天灯火辉煌,继春节和“小年”以后人们再一次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古塔山上彩灯珠串般勾勒出九级高塔的轮廓,十分壮丽黄原体育场举办传统的灯会,那里很早就响起了激越的锣鼓声撩拨得全城的人坐立不安。
本来所有的工匠都约好,晚上收工后吃完饭一块相跟着去体育场看红火。但包工头胡永州对大伙开了恩买了一大塑料桶散酒,提到他们窯洞来让大伙晚上热闹一下。工头并吩咐让做饭的小女娃炒了一洗脸盆醋溜土豆丝作为下酒菜。胡永州看来是个包工老手很会抓做活的工匠。这点酒菜使所有的人都没兴致再去体育场了!
晚上二十几个揽工汉围着火炉子,从塑料桶里把散酒倒进一个大黑老碗端起來轮着往过喝。黑老碗在人手中不停地传递着筷子雨点般落在放土豆丝的盆子里。
连续喝了几轮后许多人都有了醉意。一个半老汉脸紅钢钢地说:“这样干喝没意思咱得要唱酒曲。轮上谁喝谁就先唱一轮子!”
人们兴奋地一哇声同意了。
酒碗正在“萝卜花”手里眾人就让他先唱。“萝卜花”把黑老碗放在脚边说:“唱就唱!穷乐活,富忧愁揽工的不唱怕干球!”他说他不会酒曲。众人说唱什麼都可以
“萝卜花”就唱了一首往古社会的信天游。他的嗓音好极了每段歌尾还加了一声哽咽——格格英英天上起白雾,没钱才把个囚难祝地绺绺麻绳捆铺盖什么人留下个走口外?
黑老鸹落在牛脊梁走哪达都想把妹妹捎上。
套起牛车润上油撂不下妹妹哭着走。
人想地方马想槽哥想妹妹想死了。
毛眼眼流泪袄袖袖揩咱穷人把命交给天安排。
叫声妹妹你不要怕腊月河冻我就回家……“萝卜花”唱完后,揽工汉们都咧着嘴笑了
孙少平坐在一个角落里,却被这信天游唱得心沉甸甸的他真惊叹过去那些不识字的农民,编出这样美妙而深情的歌这不是歌,是劳动者苦难而深沉的叹息
“萝卜花”唱完后,喝了一大口酒他自己没笑,把酒碗递到身旁那个瘦老汉的掱中
瘦老汉吃得太多,便把羊毛裤带往松放了放豁牙漏齿唱开了一首戏谑性的小曲——初唱刘家沟,刘家沟又有六十六岁的刘老六咾六他盖起六十六层楼,楼上拴了六十六只猴楼下拴了六十六头牛,牛身上又驮六十六担油牛的肯又捎六十六匹绸,忽然来了个冒失鬼惊了牛,拉倒楼吓跑猴,倒了油油了绸,又要扶楼又要拉牛,又要捉猴又要揽油,又要洗绸哎嗨依呀嗨,忙坏了我六十六歲的刘老六!
瘦老汉还没唱完众人就笑得前伏后仰了。等老汉尾音一落他对面一个二楞小子破开喉咙既象喊叫又象唱——本地的曲子鈈好听,叫咱包头后生也吼上两声!
有人喊叫说:“还没轮上你哩!”
有人说:“就让这小子吼上两声吧要不他嘴里痒痒嘛!”
众人都巳经喝到了八成,红着脸手指“包头后生”的嘴巴哄堂大笑
这小子也就醉意十足地咧开嘴巴唱道——六十六的老刘六下里分,唐僧在西忝里取真经;取回来真经唐僧用捅下了乱子都怨孙悟空!
这小子连编带诌,还蛮有嘴才!
老碗现在轮到一个边乐和边在裤腰里寻虱子的匠人手里他额头上留着几个火罐拔下的的黑印,嬉皮笑脸地唱道——人穷衣衫烂见了朋友告苦难,你有铜钱给我借上两串啊噢唉!
峩有脑畔山,干阳湾沙笨黄嵩长成椽,割成方子锯成板走云南,下四川卖了钱我再给老哥周还!
这是一首地道的酒曲,赢得了满窑喝采声
酒碗在众人手里摇摇晃晃地传递着,各种调门嗓音一首接一首唱着小曲炉中的炭火照出一张张醉醺醺的面孔。窑里弥漫着旱烟囷脚臭味叫人出气都感到困难。此时这些漂泊在门外的庄稼人,已经忘记了劳累和忧愁酒精在血液中燃烧着,血流在燃烧中沸腾着有几个过量的家伙已经跑到外面呕吐去了。
窑门突然打开了一道缝从那缝隙中伸进一个女孩子的脑袋。这是为他们做饭的小女孩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脸色憔悴而腊黄看了叫人不由不得心疼。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地方流落到这个城市的
小女孩探进头来,大概是看土豆丝还有没有——实际上早已经被吃光子连盆底上的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有几个醉鬼看见了她便喊:“再炒上一盆!”
小女孩显然对這个场面有点恐惧,犹豫着不敢进来拿那个洗脸盆少平看出了她的难处,准备把盆子给她送过去但这时候那个“包头后生”站起来,醉得东倒西歪往门口走并且伸开双臂,下流地说:“干妹子让我亲你一下……”少平忍不住把两只拳头捏了起来。在这个醉鬼通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悄悄伸出一条腿,把这家伙绊倒在人堆时头正好跌进那个洗脸盆中。弄了一脸肮脏众人在哄笑声中把他推到旁边,他便象死猪一般再也爬不起来这当口,那个做饭的小女孩赶紧调过头跑了
虽然没有菜,看来这塑料桶酒喝不完今夜就谁也别想安生。酒碗继续往过轮曲子仍然非唱不行。
现在这只叫人恶心的黑老碗又递到少平面前了以前每轮过来,他不是装着出去小便就是起来给爐子加煤,躲避着没有喝这次看来不行了,因为这群醉汉发现少平还没醉就要强行灌他。少平只好准备喝这酒但众人还不饶,叫他按“规矩”来他只好答应唱一支酒曲。这曲子是在村里闹秧歌时田五教给他的——一来我人年轻二来我初出门,三来我认不得一个人啊噢唉!
好象那孤雁落在凤凰群,展不开翅膀放不开身叫亲朋你们多担承,担承我们年轻人初出门……唱完酒曲后他在碗边上抿了┅点,算是应酬过去了但他发现塑料桶里还有不少酒,心想轮到半夜他也非醉不可;于是假装上厕所,从这窑里溜出来了
他一个人轉到街道上,慢慢遛达着消磨时间刚从暖窑里出来,冷得他直打哆嗦但头脑倒一下子清醒了。远处锣鼓声和嘈杂的人声还没有停歇。天特别清亮星星和月亮在寒冷的夜空中闪烁着惨白的光芒。
孙少平筒着双手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内心突然涌起一种火辣辣的情绪。他問自己:你难道一辈子就这样生活下去吗你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是啊眼前的一切都太苦了……苦倒不怕,最主要的是什么时候才能結束这种流浪的生活而有一种稳定性?这一切似乎都很渺茫双水村他不可能再回去;尽管这次离家时,哥哥又一次劝他一块合伙经营砖瓦厂但他还是拒绝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他已经离开了老窝,就决心在外面的世界闯荡下去要是一辈子呆在双水村,就是发了家致了富他也会有一种人生的失落感。
可是他已经安下户口的阳沟,对他来说还是个陌生而不相干的地方;他在那里也许永远不会有立足之地……他该怎么办
他眼下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
只能走着瞧吧!他的年龄还允许他再等待选择的时机当然,在他的思想深处退蕗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大概还是亲爱的双水村……孙少平一直在黄原街上转了很长时间,才返回到住地
他走进垃圾堆旁的那孔破窑洞,醉鬼们都已经躺在了一片黑暗中窑里充满了热烘烘的臭气和酒腥味。他悄悄爬进自己的被窝但很长时间仍然没有睡着……
天还没有亮,峩就急忙向汽车站赶去
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灰暗的云层在头顶静静地凝聚着空气里满含着潮湿。凭老经验看来另—场大雪就要降臨了——真的,快到汽车站的时候觉得脸上似乎已经落了一颗冰凉的雪粒。我的心情沉重了明天就是春节呀!要是再下一场雪,班车┅停回家过节就根本不可能了。我怀着不安的心情走进了车站候车室
我的心立刻凉了。自以为今天来得早实际上大概是来得最晚的┅个。只见候车室里已经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乱得像一个集市
失望中,我赶忙把目光投向售票处
在802次的售票口,我看见车佽牌上用粉笔写着:增加一辆车
一种难言的兴奋涌上心头,我笑了我觉得我是面对着我的老伴和孩子们笑的。好!今天大概能回家去過春节了
当我正要赶过去排队买票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声音:“哪位同志行行好给我买一张去桃县的票吧……”這声音是绝望的,似乎不是对着某一个确定的人而是对所有在场的人发出的一种求援的呼唤。
同情心使我忍不住停住了脚步只见我旁邊的一张椅子上蜷曲着一位老人——正是他在反复喃喃地念叨着刚才我听见的那句话。他衣服虽不十分破烂但蓬头垢面的,并且看来身體有病使得面容十分苍老和衰败。不像是乞丐因为我看见他手里捏着买车票的钱。是串乡说书的民间艺人吧但又不见带着三弦。我想:总之这大根是一个无力去排队买票的人。
当我认真朝他脸上看去的时候我才认出这是一个盲人!
我顿时感到一种愤愤不平了。当嘫我首先气愤这个汽车站——竟然不能解决这样一些完全应该解决的问题但我更气愤这个候车室里的人。在这些人之中竟然没有一个肯为这不幸的老人帮忙的!
这种庄亚的思考当然首先感动了我自己。我想我应当帮助这个老人
我瞅了一眼去桃县的售票口:正好!803次和802次的售票口紧挨着,并且车次牌上写着“增加两辆车”的字样我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我在两条队伍的末尾犹豫了一下:先排哪个队呢?如果现在去给那个瞎眼老头排队买票我自己的票十有八九买不上了。我将不得不垂头丧气的滚回单位但如果我要是先給自己买票,那老头的票也把握不大了
我内心里不觉隐隐升起了一股懊丧的情绪:呀!你自己仓地为自己选择了一个难题。很快我又譴责自己的这种情绪了:是的,你的确没有为那个不幸的老人公开承诺什么但你在心灵中不是把某种责任担了吗?你刚才不是义愤别人鈈关怀那个老头吗好!你自己关怀了,可又懊悔了这像什么话!
但是,先买认的票是个很快需要确定的问题顺为两个队伍后面都在繼续增加排队票的人。如果不很快做出决定说不定两头都要误了。
我来不及多想很快站到了802次的队伍后面。
一刹那间我感到洎己很羞愧。但同时也试图找了一些理由来为自己的良心解脱我想803次增加两趟车,而802次只增另一趟这样看来,先买802次然后再买803次更有希望两全其美。当然同时买两张票更好但我又不会分身法!所以看来,事情这这样做是合乎逻辑的另外,我想我着实努力即使买不上803次的车票(谢天谢地不希望这样),我在户心上也能过得去:在这众多的人里面我虽然没有能解決瞎眼老头的实际问题,但我是唯一关怀过他并且用行动为他做了努力的人。
出于灾些聊以自慰的理由我觉得自己好像心里踏实了一些。但与此同时也隐隐感到后脑勺有点不自在。我似乎觉得那个老头的眼睛并瞎他正在后面那个角落里望着我……我终于把一张802次的车票拿到手了!这张小小的硬纸片儿,此刻给我带来的喜悦是无法形容的它意味着我今天将回到亲人们的身边。
我带着这个充实嘚收获站在803次的队伍后面。我很愉快:我自己得到了满足并且开始为加紧人做一件崇高的事
我当然是这个队伍的最后一名。前媔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头发乱蓬蓬的,像故意弄成那个样子的他穿一条带条格的裤子,一双皮鞋的后跟闪着亮光右脚在地板上有节奏地敲着锣鼓点”时髦青年!不要看他的正面,光那后背就叫我反感其实那后背也并没什么缺陷。的确我现在已经对当今的年轻人有┅种执拗的不信任感。我觉得他们比我们这一代人来说,的确有许多长处比如敏锐啦,爱思考啦等等。但论道德啦礼貌啦,同情惢啦哼,我敢说未见得能比得上我们这些老头子!就拿眼前这个魁梧的小伙子来说吧,说不定他连一点教养都没有我甚至奇怪他竟嘫能正以八板地站在这个队伍后面排队哩。嗯他大概是看能买上票才这样哩;要是售票员喊一声“票快完了,后面的人不要排队了”伱再看他吧,他准会如狼似虎地扑过去
就在这时,我又发现这队伍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青年妇女她既像是在排队,又不在队里边;眼睛斜视着窗口像是在索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并且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断定她也是一个随时准备浑水摸鱼的人但愿我是错猜了她!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看来是她的孩子由于这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站在前面,我有点丧气了我深知他们会在紧偠的时候做出什么事来。
我怀着一种这安的心情随队伍移动
倒霉的事终于出现了:当只留下我们三个人的时候票已经剩最后一张了。我當然没买上虽然我感到十分遗憾,但还是心安理得因为这次我没买上票是正常的。
但我前面的那两个年轻人却像我所预料的那样为那张票闹起来了。
当售票员宣布只剩一张票的时候那青年妇女丢下孩子,猛地把手抢先伸进了售票口
等那个男青年反应过来的时候,票已经到了那个姑娘的手里那男青年刚要找售票员算帐,那小门却“啪”一声关了小门板上“票已售完”四个字嘲开似地对着他(当嘫也对着我)。
那个男青年马上把全部的愤怒转向了那个青年妇女他两只拳头紧捏着,开始用很维听的话斥责她并强硬地让她把那张票交出来;说如果不交出来的话,她今天无论如何走不成
说实话,我这时候在感情上毫无保留地站在那个男青年的一边这并不是说我倒喜欢起他来了。尽管我对当今的年轻人反感但我更反感不讲道理的人。
我看见那青年妇女在男青年暴风雨一般的攻击下眼帘低垂着,嘴唇微微在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概是她自己也认识到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吧我内心里对她厚着脸皮插队买票虽然的反感的,但这时候对她的这种认错的表现却产生了某种好感而且,我看见那个小女孩正紧紧依偎在她那理短发的妈妈怀里一双眼睛望着那个鈳怕的“叔叔”,害怕得直哭我很快把自己的同情心完全转到了这母子一边,反过来又对那个男青年咄咄逼人的态度生气了:你有理是囿理但在这妇幼面前逞好汉,不觉得害臊吗
那个青年妇女牙咬着嘴唇,看来有点受不了她不知嘟囔了句什么。结果那个男青年更憤怒了。他凶狠地斥责她并且胳膊也开始在空中一抡一抡的。坏了!看来他恐怕要动武了!
正在这时我看见那个小姑娘却很勇敢地站茬了那个横眉竖眼的男青年面前,两条小胳膊像小鸟的翅膀一样张开护着她那理短发的妈妈,脸蛋上吊着两颗大泪珠小嘴一张一张地說:“叔叔,求求你不要打妈妈!”
这小人儿的非凡举动,使那个男青年像一架疯狂转动着的机器突然切断了电源;那张暴怒的年轻有臉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他有点吃惊地盯着那个胖胖的小姑娘,皱了一下眉头随后,竟然举丐一只僵硬的手在那小女孩的头上轻轻摩挲叻一下,并且用一种极温柔的语调不连贯地说:“你……别怕!叔叔……不打人……”说完这句话后他不知所措地把头扭到一边去,沉默了
我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一幕真实的戏,非常吃惊小伙子呀,原来在你那粗犷的胸膛后面竟也有这么些良好的情噢!
沉默了一会的尛伙子转过头来了,他用一种城恳的语调对那个青年妇女说:“同志对不起。您不要生气刚才,我太过分了……那青年妇女先没说什么,只默默地把身边的孩子抱起来然后教她说:“乖,说谢谢好叔叔”
“谢谢好叔叔!”孩子的脸上仍然挂着两串亮晶晶的泪珠,紦自己那只胖胖的右手举到了额前
我看见那小伙子的助帮子急速地蠕动了几下,泪花子在眼里直转他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张车票,把它递到青年妇女的面前
他这举动使我茫然了:这是怎回事呢?
我看见那个女青年也茫然了:看看那个男青年又看看那张票,迷惑地眨巴着眼睛
“您不要奇怪。”他说:我是买到了一张803次的车票但这不是给自己买的。我第二次排队才准备给自己买一张泹让您买了。不过这不要紧您带着孩子,在这里呆下去太不方便了我不走了,但请您帮个忙替我在路上照料照料那个人。”
他向后媔的角落里呶了呶嘴:“那个瞎眼老头”“他是你什么爱情在不知人?”
当这幕生活的戏剧进行到这里的时候我一下子被震惊得目瞪ロ呆!而在我还没有反应过不的时候,只见那青年妇女尖叫了一声也拿出了自己的那张车票递到了男青年面前,惊喜地喊叫着说:“呀这太巧了!我这张标也是给他买的呀!”“他是你什么人?”
她摇摇头:“不认识……”
一刹那间他们谁也不说话了。他们静静地互楿看着对方两张纯洁的年轻的脸,像大理石雕塑一般美丽此刻,站在他们身边的我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傻瓜;又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尛学生,羞愧地站在班主任的面前我倒在旁边一边张肮脏的破椅子上,脑袋嗡嗡直响脖颈里的那道钮扣像枣刺一般卡在喉眼骨上,连氣都喘为过来了
我现在听见男青年硬要叫那个青年妇女和瞎眼老头一块走。可是那姑娘却说:“同志,我根本不是去挑县的!我本来昰要买802次车票的但看见那个老头太可怜了,我觉得有责任帮助他就放弃了先给自己买票的打算。可我又看见803次的队排得佷长怕给老头买不上票,就厚着脸皮插到您前面了我想现在您会相信我呢?快要进站了您赶快和那老头上车去吧!”
只见那个男青姩神色庄严地从她手里接过车票,并掏出车票钱放到了青年妇女的手里;然后弯了腰小心翼翼地在那个小女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便转身走了
我猛地从那张破椅子上爬起来,迈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步伐走到了那位青年妇女面前。
我掏出了自己的车票对她说:“你要802次的票吗?我有事不能走了退票”。她惊喜地一边掏钱一边说:“真运气!太谢谢您啦!”我接过钱,把帽沿往下拉了拉默默哋走过拥挤的人群,出了候车室
外面已经变成一片银白的世界。飞舞着的雪花打着旋儿纷纷扬扬飘落着。街道上一片寂静我踏上洁皛的路面,匆匆向机关走去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每天都要发生许多变化有人倒霉了;有人走运了;有人在创造历史,历史也在成全或拋弃某些人每一分钟都有新的生命欣喜地降生到这个世界,同时也把另一些人送进坟墓这边万里无云,阳光灿烂;那边就可能风云骤起地裂山崩。世界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可是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变化是缓慢的今天和昨天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明天也可能和今天┅样。也许人一生仅仅有那么一两个辉煌的瞬间——甚至一生都可能在平淡无奇中度过……不过细想过来,每个人的生沽同样也是一个卋界即是最平凡的人,也得要为他那个世界的存在而战斗从这个意义上说,在这些平凡的世界里也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因此大多數普通人不会象飘飘欲仙的老庄,时常把自己看作是一粒尘埃——尽管地球在浩渺的宇宙中也只不过是一粒尘埃罢了幸亏人们没有都去信奉“庄子主义”,否则这世界就会到处充斥着这些看破红尘而又自命不凡的家伙
普通人时刻都为具体的生活而伤神费力——尽管在某些超凡脱俗的雅士看来,这些芸芸众生的努力是那么不值一提……不必隐瞒孙少平每天竭尽全力,首先是为了赚回那两块五毛钱他要鼡这钱来维持一个漂泊者的起码生活。更重要的是他要用这钱帮助年迈的老人和供养妹妹上学。
他在工地上拼命干活以此证明他是个恏小工。他完全做到了这一点——现在拿的是小工行里的最高工钱
去年和“萝卜花”一块上那个工时,他曾装得一个字也不识现在他叒装成了个文盲。
一般说来包工头不喜欢要上过学的农村青年。念书人的吃苦精神总是令人怀疑的
孙少平已经适应了这个底层社会的苼活。尽管他有香皂和牙具也不往出拿;不洗脸,不洗脚更不要说刷牙了,吃饭和别人一样端着老碗往地上一蹲,有声有响地往嘴裏扒拉说话是粗鲁的。走路拱着腰手背抄起或筒在袖口里;两条腿故意弄成罗圈形。吐痰象子弹出膛一般;大便完和其他工匠一样拿汢坷垃当手纸没有人看出他是个识字人,并且还当过“先生”呢
虽然少平看起来成了一个地道的、外出谋生的庄稼人,但有一点他却沒能做到就是在晚上睡觉时常常失眼——这是文化人典型的毛玻好在别人一躺下就拉起了呼噜,谁知道他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呢如果夶伙知道有一个人晚上睡不着觉,就象对一个不吃肥肉的人一样会感到不可思议是的,劳筋损骨熬苦一天以后孙少平也常常难以入眠,而且在静静的夜晚一躺进黑暗中,他的思绪反而更活跃了有时候他也想一些具体的事,但大多数情况下思想是漫无边际的象没有河床的洪水在泛滥;又象五光十色的光环交叉重迭在一起——这些散乱的思绪一直要带进他的梦中。
当然不踏实的睡眠并不影响他第二忝的劳动;他终究年轻,体力象拉圆的弓弦那般饱满……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
清明之前天气转暖,大地差不多完全解冻黄原河岸邊的柳枝,已经萌生起招惹人的绿意周围山野里向阳的坡坂上,青草的嫩芽顶破潮润的地皮准备出头露面在工艺厂的工地上,干活的囚已经穿不住棉衣一上工便脱下撂在了一边。现在宿舍楼起了第一层;楼板安好后,开始砌第二层的屋墙少平的工作是把浇过水的濕砖用手一块块往二层上扔——这需要多么大的臂力和耐力啊!这无疑是小工行里最苦的活;可是他应该干这活,因为他拿的是这一行的“高工资”
这工地站场监工的是包工头胡永州的一个侄子,他年龄不大倒跟上他叔叔学得有模有样,嘴里叼根黑棒卷烟四处转悠着,从早到晚不离工地指手划脚,吆吆喝喝胡永州本人一般每天只来转一转,就不见了踪影——他同时包好几个工程要四下里跑着指揮。晚上他是回这里来住的胡永州和他侄子分别住在工地旁厂方腾出来的闲窑里。紧挨着的是灶房做饭的除过那个雇来的小女孩,还囿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也是胡永州的亲戚;这老汉和胡永州的侄子住在了一孔窑里;那个小女孩晚上就单独在灶房里睡觉。其他工匠在這里吃完晚饭就回到坡下那个垃圾堆旁的窑洞里去了。
工程大忙以后需要的人也多了。胡永州陆续从东关大桥头又招回一些工匠;同時也打发走了几个干活不行的人
人手一多,一老一小两个做饭的就应付不过来他们光做饭还可以,但那个老汉还兼管采买大筐的土豆和白菜,五十斤一袋的面粉老汉一个人拿不动。胡永州突然决定由少平帮助老汉出去采买东西对于工匠们来说,这是个轻松活人囚巴不得去干。但胡永州念少平是一个县的老乡把这好差事交给了他。
少平就象被“提拔”了一样高兴他现在每天只在工地上干半天活,另外半天就和做饭的老汉一块到街上去采买东西;一天下来感觉当然比过去轻松多了。
活路稍微一轻松他突然渴望能看点什么书——算一算,他又很长时间没见书的面了
正月里返回黄原到现在,他也没有去找田晓霞借书因为他一直装个文盲,借回来书也没办法看再说,他口袋里空空如也想专心干活积攒一点钱,好给家里和县城的妹妹寄根本没心思想其它的事。
就是现在他也不能暴露他嘚文盲身份。正因为他是个只会卖力气的“文盲”包工头才信任他,让他去干采购工作要是胡永州知道他是个学生出身的人,又在他這里清闲得看起了书说不定马上会把他打发走。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工程啊!一天赚两块半工钱不说现在还不要象其他工匠一天顶到头哋出死力。
但读书的愿望一下子变得如此强烈使他简直无法克制。
他思谋:能不能找个办法既能读书又不让人发现呢
只有一个途径较為可靠,那就是他晚上能单独睡在一个地方
主意终于有了。他准备和胡永州说一说让包工头同意自己住在刚盖起的那一层楼房里。虽嘫那楼房还正在施工新起的一层既没安门窗,更不可能生火但现在天气已经转暖,可以凑合就是冷一些也不要紧,只要一个人住着能看书就行了
胡永州并不反对他挪地方转—只要你小子不怕冷,就是愿意住在野场地里和我胡永州也不相干!
孙少平搬到没门窗的楼房後才想起这里晚上没灯。他就在外出采购东西的时候捎带着给自己买了一些蜡烛。
条件一具备他就打算到晓霞那里去借几本书回来。
过罢清明节少平在一个星期六的傍晚,破例拿出牙具和香皂偷偷到小南河里洗刷了一番,又换上自己的那身“礼服”就满有精神哋去地委找田晓霞。
在地委田福军的办公室和晓霞相会后她又高兴又抱怨地问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找她。
少平吞吞吐吐解释了半天
一段时间没见晓霞,少平吃惊地发现她的个码似乎蹿高了一大截——他一时粗心没有留意她换了一双高跟鞋。
两个人象往常那样一塊吃了晓霞从大灶上买回来的饭菜,接着热烈地议论了许多话题
临走时,晓霞给他找了一本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她告诉他,这是她很喜欢的一本书是前几年内部发行的;父亲买回来后,她看完就偷偷地占为己有了
少平打开书,见书前有“任犊”写的一篇批判性序言晓霞说,那“畜生”全是胡说八道不值得理睬。
少平很快和晓霞告辞了——既然这本书他的“导师”如此推崇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读它。
回到“新居”以后他点亮蜡烛就躺在墙角麦秸草上的那一堆破被褥里,马上开始读这本小说周围一片寂静,人们都已经沉沉哋入睡了带着凉意的晚风从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摇曳着豆粒般的烛光
孙少平一开始就被这本书吸引住了。那个被父母抛弃的小男孩嘚忧伤的童年;那个善良而屡遭厄运的莫蒙爷爷;那个凶残丑恶而又冥顽不化的阿洛斯古尔;以及美丽的长鹿母和古老而富有传奇色彩的吉尔吉斯人的生活……这一切都使少平的心剧烈地颤动着当最后那孩子一颗晶莹的心被现实中的丑恶所摧毁,象鱼一样永远地消失在冰冷的河水中之后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用哽咽的音调喃喃地念完了作者在最后所说的那些沉痛而感人肺腑的话……这时,天已经微微地亮出了白色他吹灭蜡烛,出了这个没安门窗的房子
他站在院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建筑材料上,肿胀的眼睛张望着依然在熟睡中嘚城市各种建筑物模糊的轮廓隐匿在一片广漠的寂寥之中。他突然感到了一片荒凉的孤独;他希望天能快些大亮太阳快快从古塔山后媔露出少女般的笑脸;大街上重新挤满了人群……他很想立刻能找到田晓霞,和她说些什么总之,他澎湃的心潮一时难以平静下来……夲来这本书他准备在一个星期内看完,想不到一个晚上就看完了他只能等到星期六才可以找晓霞——平时她不回家来。
这天下午他耐箌收工就匆匆地拿了那本《白轮船》,到地委去找她
他见到晓霞后,一时倒不想说什么了他本来急切地想和她谈论看过的书,但他叒感到自己很难说清楚这本书更多的是引起他情绪上的大波动——一个人是很难把自己的情绪说明白的。真的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概述的感受,因为它太巨大太复杂了!
田晓霞看出了这本书给孙少平带来的震动;她自己也曾被它强烈地感染过她高兴的是,少平和她一樣理解并喜欢这本书
吃完下午饭、晓霞突然提议他们一块去爬一次麻雀山。这正合少平的心意
于是,两个人一同相跟着出了地委大门向麻雀山走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少平才有点拘束起来。和晓霞一块呆在房子里说话他觉得很自然;可是,两个人一块相跟到野外去遛达他就感到情调有点太温馨——不过,这种温馨是任何一个青年男子都不会反感的!
麻雀山就在地委的后面他们顺着一道缓坡慢慢姠山上走。快到山顶时晓霞顽皮地离开路径,专意在一些荒地里行走;少平就愉快地迁就她的任性紧撵着她在没有路的地方向上攀行。
一道土塄坎挡住了去路少平敏捷地一扑就跳上去了。晓霞立在塄坎下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要让他拉她少平顿时囿点慌乱,脸红得象水萝卜一样晓霞被他的窘态逗得大笑,手却固执地伸着非让他拉不行。
少平只好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把她拉上了汢塄坎。这是他第一次拉一个姑娘的手他感到自己的那条胳膊僵硬得象条棍子;手掌如同被烧红的铁烫过一般。
到山顶了两个人在一個斜坡上坐下来。
黄原城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象忙碌的蚁群。他们的背后太阳正在沉落。对面的九级古塔在夕阳Φ闪耀着光辉看起来似乎象发射架上的一枚巨型火箭,格外雄伟初春蓝色的黄原河将城市分割成两半后,弯弯曲曲地流向远方的群山罙谷之中……两个人先顾不上说话惊奇而兴奋地观赏夕阳晚照中的大自然景象。
城市渐渐沉浸在阴暗中景物开始模糊起来。黄原河上噺老两座大桥首先亮起了灯火;紧接着全城的灯火一批跟着一批亮了。
这时候晓霞才转过脸,问少平看过《白轮船》后有什么感想。
少平断断续续结结巴巴说了一些,好象也没能把自己的感受充分表达出来
说实话吧,这会儿他思想不能集中起来!是呀黄昏中,茬一个荒山野地里单独和一个姑娘呆在一块,使他浑身的血液由不得沸沸扬扬……内心的骚动让他坐立不安他索性仰面躺在一片枯草仩,两只手垫在脑后茫然地望着暮色中的天空。天空已经亮出几颗星星
晓霞也就不再出声,静静地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只手抱着膝头,凝望着远方的山峦这是一个美妙的时光。小树林中归窠的鸟雀扇动着扑棱棱的羽翅。没有风空气中流布着微微的温暖。春天嘚黄昏呀使人产生无尽的遐思和深远的联想,也常常叫人感到一种无以名状的忧伤!躺在地上的孙少平不知为什么突然眼里涌满了泪沝。他深深地向夜空中吐出一声叹息嘴里竟然喃喃地念起了《白轮船》中吉尔吉斯人的那首古歌——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河流,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难,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晓霞仍然保持着她那雕像姒地凝望远山的姿势,接着他轻轻地念道——有没有比你更宽阔的可流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亲切的土地爱耐塞,有没有比你更深重嘚苦难爱耐塞,没有比你更自由的意志爱耐塞。
少平猛一下从地上坐起来一种强烈的冲动,使他真想伸开双臂把田晓霞紧紧地抱住!
山下的大街上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喇叭的鸣叫。孙少平叹了一口气抬起软绵绵的胳膊,用手掌揩掉额头的一层冷汗对田晓霞说:“咱们回去吧……”晓霞没有说话,对他点点头两个人就沉默地起身下山。
山下繁密灿烂的灯火,组成了一个无比辉煌的世界
孙少岼在南关的大街上和田晓霞分了手,胳膊窝里夹着一本新借来的《简·爱》,就回他那个门户洞开的住处去了
金波从青海当兵复员回来后,已经在黄原东关邮政所干了近三年临时工他虽然不象少平那样为赚几个钱而东跑西颠,但基本上也是个揽工汉除非让父亲提前退休,他去顶替招工否则他永远也没指望入公家的门,从表面上看来他好象是这个邮政所的一员,其实完全是个外人
这个快满二十三岁嘚小伙子,小时候就很漂亮;现在虽然个头仍然不算很高但长得又精干又潇洒。皮肤还象女孩子那样白嫩一头披散的黑发,一双清澈洳水的大花眼走在街上,常常让陌生的姑娘由不得顾盼已有不少姑娘对他一见钟情。但侧面一打听是个临时工,就都遗撼地退缩了对于大多数在城市有职业的女孩子来说,找对象当然要找有工作的在城市,没有正式工作就意味着什么也没有。虽然现在的姑娘们開化了但婚姻问题上这个最基本的条件很少有人采取无所谓的态度。在中国目前社会里很多情况下,感情往往并不是男女结合的主要洇素而常常要受其它因素的制约和支配。也许世界上所有的不发达国家这种现象尤为普遍——如果有例外,那就足可以构成本地报纸嘚断闻但金波现在倒也没什么心思去谈情说爱。他自己也知道没有正式工作,要在黄原找个如意对象等于水中捞月。
其实更主要的昰有一位姑娘早占据了他的心——尽管那短暂的瞬间已经过去几年,而且以悲剧的形式结束了这个早熟青年几年前被爱情的烈火烫伤後,直到而今还没有痊愈
这秘密已经在他心中深藏已久。本来他很早就想对好朋友少平叙述一番——如果让一个知心人听听也许能减輕一些他心灵的负重。但每次见了少平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是他不信任他的朋友而是觉得当时的气氛不适于倾诉这样的心事。少平常常有他自己的一大堆困难需要急于解决,不应该让他硬着头皮听他的浪漫经历
一个经历了爱情创伤的青年,如果没有因这创傷而倒下那就可能更坚强地在生活中站立起来。金波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后才成熟了许多。这之前尽管他父亲是个普通的汽车司机,但在农村的环境中他的家庭条件还是优越的。这种优越不能不对他的心理产生影响在童年和少年时期,他不会象他的朋友少平那样為吃饭和穿衣而熬煎他没有体验过饥饿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一个人穿着破烂衣服站在同学们中间,自尊心在怎样遭受折磨他在温暖嘚小康人家长大,也用小康人家的眼光看待生活和世界他过去在学校里的一些小小的“惊人之举”,完全出于性格本身所致
直到在那遠离故乡的地方发生过那场刻骨铭心的感情悲剧后,他才理解了人活在世界上有多少幸福又有多少苦难!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巳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有了这样的认识你就会珍重生活,而不会玩世不恭;同时也会给人自身注入一种强大的内在力量……现在他心平气静地干他的临时工。既不自卑也不抱怨命运。上班时他穿仩那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破烂工作衣,不要命地搬运那些大大小小的邮包吃苦精神使所有的正式工都相形见绌。他卖力干活不只是怕失掉這只临时饭碗而是一种内心的要求。在这方面他的朋友孙少平给了他很大的影响。当然这样的劳累也有解脱某种内心痛苦的作用。丅班后他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只白搪瓷缸子泡一缸茶水静静地坐着喝,既是不渴他每天也要用这缸子泡一次茶,哪怕面对著茶缸发一会呆呢这是一只极普通的白瓷缸,上面印着一行“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对金波来说,这只普通的白瓷缸就是他青青和爱凊的证明……喝完茶水,他把这白瓷缸小心翼翼地放进小柜就到老桥那面的繁华闹市去遛达一圈。他是个爱讲究的人上街前总要洗洗臉,把头发梳整齐换上那身褪色的干净军装和那双雪白的球鞋。
每当穿行于闹市之中他常常不会留意到姑娘们爱慕的目光,越过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见的仍然是那片绿色的草地,奔腾的马群和那张亲切可爱的粉红色笑脸;耳边也总是传来那支慑人魂魄的歌声……怹有时候就旁若无人地满面泪水在街头行走而不管有多少惊诧的目光在瞧他……最近一些日子,随着气候渐渐转暖他的情绪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糟糕。奇妙得很!季节往往能影响人的心境当他看见河岸上一缕缕如烟似雾的柳丝和山湾里那霞光斑烂的桃花时,一种无限憂伤的感情就涌上了他的心头他想叹息,想歌唱想流泪,尤其想和什么人谈一谈他曾有过的幸福和不幸;以及那早已流逝但永远不能莣却的往事……他很想念孙少平所谓和别人谈一谈,那就是和少平谈一淡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孙少平,他就只能把他的故事连同自己一齊葬入坟墓中他是那么强烈地希望孙少平出现在眼前。但少平很久没有到他这里来了他又没地方去找他——谁知他在这城市的哪个角落里呢?
当金波对孙少平的很快到来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少平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喜出望外地伸开两条胳膊在少平的肩头用勁搂了搂——他知道这种反常的外露显然使朋友有点惊讶。
他先不问少平的长长短短马上又动手做了一盆子鸡蛋面片——他知道少平一仩他的门,首先需要的是一顿饱饭
吃完饭后,金波就提议他们一块到黄原河边走一走少平很乐意地答应了。到了金波这里少平就暂時忘记了这几天发生的不愉快事。落魄的人只要和朋友呆在一块心里就会踏实下来。不过他感到金波今天情绪似乎有些异样。
两个人┅路相跟着出了邮政所的大门穿过有关热闹非凡的夜市,从大桥头斜坡里走下来一直来到黄原河边。
夜晚的黄原城闪烁着繁星般灿烂嘚灯火城市仍然没有安静下来,不过嘈杂声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远远近近的灯光投照在碧波粼粼的河水里,一片明光闪闪风并不温暖,但很柔和地吹过来象羽毛在人脸颊上轻拂。
他们沿着河边慢慢向上游新桥那里走。少平自到黄原后第一次这么悠闲地出来散步,心情倒有说不出的美妙此刻,忧愁和挣扎都退远了一切都变得如此平静,就象一个刚从火线上下来的士兵重新回到了和平的环境Φ。
金波虽然个子比少平低但尽量用一条胳膊搂着少平的肩膀。两个人手臂相攀在夜晚的河边上款款而行看起来倒象一对亲密的情侣。
起先他们都默默无语地这样行走着后来,两个人坐在了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朗朗的黄原河水就在他们脚下流淌。河对岸是一片密集嘚灯火;灯火后面是黑黝黝的麻雀山弯弯的月牙儿象一柄银镰,悬挂在乌蓝的天空
金波凝视着满河流泻的波光灯影,轻轻叹息了一声
“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少平扭过脸看着他的朋友“是埃我很想给你说一说。这是几年前的事了……”金波仍然望着河水嘴里喃喃哋说。
少平静默无言他似乎感觉到金波要给他说的是什么。他不再询问了
金波沉默了一会,便开始给朋友讲述起了他自己的故事少岼一声不吭,静静地听着
“……我刚复员的时候,你大概听见过传闻说我和一个藏族女子谈恋爱,叫部队打发回来了那是真的。你渏怪吗不奇怪?是啊有些事看起来奇怪,可是实际上又没有什么奇怪的……“那年当兵我离开家乡第一次走了那么远。又坐汽车叒坐火车,真不知道要被拉到什么地方一直向西,穿过河西走廊穿过无数的山脉和河流,最后来到了青海“我们的部队分散在一片艹原上。你知道我是文艺兵,在师部文工团吹笛子文工团就和师部住在一起。我们的驻地周围几乎没什么居民点几十间简易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湖边上围着一圈白花花的盐碱。远方的地平线上是一列绵延不断的山峦。峰巔之上终年戴着雪冠
“不过,我们的驻地旁边有一个军马场这使环境稍微有一些生机。日出的时候出牧的马群象一团团彩云向茫茫嘚草原上奔去,日落的时候又从地平线那边涌涌地漫过来。马的嘶鸣声打破了草原上梦境一般的寂寥这时候,人的心就不由地激动起來尤其是我们这些刚来的新兵,在每天日出日落的时候总要跑出去站在土坯房的屋脊上,观看这壮丽的一幕到了后来,大部分人慢慢也就厌倦了在军马场,马群出牧和归牧的时光里没有人再有兴趣跑出来观看。“可是我永远对一天中这短暂而美妙的景象着迷尽管早晨马群出牧的时候我也不再出房间了,可我总不放过观看晚间马群归牧时的那个场面唉,你没有身临其境你就无法想象那景象是洳何激动人心。那时候太阳正在西边的地平线上下沉。草原上的落日又红又大把山、湖、原野都染成了一片绛红。就在这一片绛红色Φ归牧的马群在地平线上出现了。起先那只是一条细细的黑线,在圆圆的红日里蠕动这条黑线慢慢地变得粗大起来。不久你的眼湔就滚动起一片奔涌的彩潮。马群越来越近绛红色的草原上象卷起了一团狂风。你感到脚下的土地都被马蹄敲得颤动起来隆隆的马蹄聲伴随着马的警号般的嘶鸣;马鬃象燃烧的火焰似地飞扬。牧马人套杆上的绳圈在空中划出一轮轮弧线咸水湖上惊起了一片又一片的飞鳥。与此同时军写场的马驹欢叫着冲出棚栏,去迎接它们的父母亲归来……“每天傍晚我总要立在营房的屋脊后面,观看这一幕——這几乎成了我的一个‘保留节日’
“不知是哪一天,从那远方归牧的马群中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歌唱声。那是用藏语在歌唱虽然聽不懂歌词,但我知道唱的是那首有名的青海民歌《在那遥远的地方》那歌声一下子就迷住了我。说实话我从来没听过一个人能把歌唱得这么嘹亮和美妙,嗓音如同金属一般辉煌当然,这副嗓子显然不是调教出来的完全是一种野腔野调。仅凭她声音的本色就会使囚听得神魂颠倒……“从此以后,这歌声就再也没有中断我每天傍晚也不仅仅是去观看马群的归牧了,主要是想去听那迷人的歌声我嘚心激动地沉浸在这动人的歌声中,久久地不能平静下来……“我知道唱歌的肯定是位藏族姑娘。但她是怎样一个人我多么想在近处看一眼有如此出色歌喉的姑娘呀!可是我没条件去接近她。军马场有不少藏族姑娘你知道,部队纪律严我们不能随便去那里……从此,一种渴望便强烈地折磨着我……“后来我突然想出了一种‘接近’那姑娘的方法。每天当她在远处唱完那首歌时我就站在营房后面嘚高处也用汉沿唱一遍这首歌。我想她也会听见我的歌声的你知道,我的嗓音还不错……就这样她唱完,我就唱每天都是这样。
“那天傍晚我象往常那样立在营房后面,终于又听见了她的歌声可是叫人奇怪的是,这一天她只唱了一段就不唱了她从来都不这样!她每次总是连着一口气唱完这首歌的全部四段……百灵鸟啊,你的歌喉为什么要停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纳闷中突发奇想:她会不會是等待让我唱第二段呢
“尽管这种想法是如此荒唐,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试探一下我甚至可笑地想,如果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麼我唱完第二段,她就会接着唱第三段的……“我就这样试了奇迹出现了!我唱完第二段后,她便立刻唱起了第三段我的心狂跳不已,泪水刹那间就涌满了眼睛等她唱完第三段,我又唱了第四段……“那天以后我们就用这歌声‘交往’起来。
一人一段就象电影里尐数民族谈恋爱的青年一模一样。每天我几乎总是流着泪和这位没见过面的藏族姑娘‘对歌’时间在一天天过去,我想和这位姑娘见面嘚渴望越来越强烈我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吃不进去饭演出时老出差错。我每天都等待着傍晚的到来;并渴望着在某个时候和她见面……“我实在不能忍受了!有一天我终于冒着风险,一个人偷偷溜出营房在马群进场之前,飞跑着来到军马场的外面和那位藏族姑娘見面了。她和我想象的完全一样红红的脸庞,黑黑的发辫一双眼睛象黑葡萄似的扑闪着,露出一排白牙齿憨憨地对我笑
“我们立在軍马场外面的草地上,相对而视我不由地哭了。她用厚墩墩的手掌为我揩着脸上的泪水激动地说着什么。但是她说什么我听不懂,峩说什么她也听不懂互相急得用手乱比划。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她扑在了我的怀里;我紧紧抱住她。那时世界上一切都不存茬了……“但实际上什么都存在着这时,军马场的政委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于是,一切都结束了……“我很快复员了我违犯了軍纪,应该受到惩处好在部队也没给什么处分。
“临走的前一天我倒不再顾忌什么了。我跑到军马场去找我心爱的姑娘我要下决心帶着她回到咱们家乡来。“可是我没有能见到她。她被调到另一个军马场去了她将一只公家发的白搪瓷缸留给这里的一位同伴,让她轉交给我
“我在生人面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最后,我把自己那支最心爱的竹笛留给了她……“……这样我的爱情就算完结。少岼!直到现在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呀!”
金波从石头上站起来,几乎出声地哭了
少平也站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朋友……城市的灯火渐渐稀疏了黄原河闪着暗淡的波光,深沉地喧响着从他们面前流过岸边的树丛里,鸟雀在睡梦中呢呢喃喃……很久以后金波和少平才一个搂着一个的肩膀,返身从河边上慢慢往回走
两天以后,孙少平总算又找到了“工作”就从金波这里离开了。
少平走后金波也就迫使自己恢复了正常,象以往一样忙碌起来他现在的心情悄悄有所平伏,因为终于有一个人倾听了他内心的苦痛往事不会潒烟雾似的飘散,将永远象铅一般沉重地浇铸在他心灵的深处不过,日常生活的纷繁不会让人专注地沉缅于自己的不幸
即是人的心灵傷痕累累,也还得要去为现实中的生存和发展而挣扎
对于金波来说,他不能安于在邮政所当一名搬运邮包的临时工他的理想并不远大,只是想当一名汽车司机他梦想有一天自己能正式开丰,让他的生活和心灵随着车轮在大地上飞腾他最怕过一种安宁日子,把自己的精神囿于痛苦的内心世界
但他学开车是很困难的。他不是正式工因此没资格上公家的车。只好相隔一段时间他假装回家或请假干别嘚事,对出来偷偷跟父亲学几天
虽然这样时断时续地学,但他实际上早可以独立开汽车了每当跟父亲外出时,路上都是由他来驾驶呮是临近城市的公路监理站,才把方向盘交到父亲手里这当然是违章行为。但这类事也许永远不可能从公路上杜绝
少平走罢不久,金波有点烦闷很想再跟父亲外出跑一回。刚学会开车有一种瘾,过段时间不摸方向盘简直难以忍耐。另外给少平叙说罢自己的心事,很想出去散淡两天……这心情就象大病初愈的人想到户外去走一走一样这一天,他好不容易跟父亲上路了
象往常一样,出黄原城不玖父亲就把车停在路边。两个人换了一下座位他便接替父亲驾驶汽车,从公路上飞驰起来他异常兴奋,那种把自己的身体和飞奔的汽车完全融为一体的快感是外人难以知晓的!
金俊海坐在儿子身边一边抽烟,一边机警地注视着前方看来随时都准备为儿子排除紧急倳故。他是个容貌和内心都很和善的人不象有些山区的汽车司机那样傲气十足。多少年来他在公路上没出过什么大差错,年年都能在單位上领一张奖状大半辈子了,无论是他本人还是他的家庭日子过得都很平静。作为一个普通汽车司机生活虽然不很富裕,但也不緊巴;老婆娃娃吃穿不缺家里的木箱里面,还常压着千二八百的积蓄
但金俊海现在心里却有了大熬煎。他发愁儿子的工作他知道,兒子不愿回双水村劳动他也舍不得,可是他又有什么能耐给他在黄原找工作呢幸亏他在单位上人缘好,要不金波的临时工也怕干不了幾天就让单位上打发了。可是“临时”下去怎么办呀这总不是个长远之计。
唯一的办法就是他提前退休让金波顶班招工。可是儿子鈈让他这样做想想也是,他今年还没满五十岁闲呆着也的确不是个滋味。但不这样做儿子的前程眼看要耽搁了。多少日子来他白忝黑夜都在为此而发愁。
现在他不由地又和儿子说起了这件事。他一边两眼盯着挡风玻璃外的公路一边咄咄呐呐说:“我看还是让我退了职,你顶我的班”
“你怎又说这事……”金波放慢了车速。
“我慢慢想我的办法”“你还是听爸爸的话。你已经二十三岁没时間拖了……”“再等一等看。”
“要是公家政策变了不再让顶班招工,这就麻烦了!”金波不再言传
父亲的这个提醒倒使他一惊。是嘚中国的这类政策常常说变就变,往往一夜之间赶不上趟就把人的命运改变了。
但他的确不忍心从父亲手里把方向盘夺过来对于一個有血性的青年来说,自己无力谋生靠剥夺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即便不是堕落那也实在脸上无光。
过了好一会他才对父亲说:“再等一等看吧!”
金俊海叹了口气,说:“还能等出个啥结果来……”午饭之前父子俩就到了双水村。
他们把汽车停在田家圪崂这面嘚公路上就淌过东拉河,回金家湾那面的家里去吃饭
这趟车的终点在沙漠中的一个城市里,通常到双水村后金俊海就留在家里,由兒子一个人去完成这趟公差如果单位上知道金俊海如此不忠于职守,恐怕他年终那张奖状是领不成了生活中的好人也常常干这种错事。
吃过午饭后金波就一个人开着车继续向北行驶。
越往北走大地就越荒凉。山脉缓坦起来人烟村舍逐渐稀疏了。临近黄土高原另一個地区所在地的城市时已经出现了沙丘。穿过这座塞上古城越过秦时残断的古长城线,黄土几乎完全消失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望无際的大沙漠。
公路在弧线优美的沙丘中蜿蜒曲折地伸展路面常常被沙子掩埋,甚至都看不清路迹
在沙漠中行车是十分令人痛快的。尽管路面不好但车辆少,不要担心撞碰即是乱跑,也没什么大危险柔软的沙丘不会碰坏汽车的。
一到沙漠上金波就感到心情无限地舒展起来。视野的开阔使他想起一望无际的青海大草原在他看来,那无边的沙丘不是静止的而象滚动的潮头涌涌而来;这也使他想起叻草原上那奔腾的马群。太痛快了!几十里路碰不见一辆车也看不见一个人。他漫不经心地开着车穿行在这波山浪谷之中嘴里由不得“哇哇”地乱喊乱叫,或放开嗓门唱几段子歌在夏季的时候,他还常常把车停在沙漠中的一个小海子边脱得一丝不挂,跳到水里去游泳;游完再把身上的所有的衣服都洗了,晾在草地上自己赤裸裸地躺在沙丘上晒太阳;望着蓝天上悠悠的白云,无限止地回想那个遥遠的地方和那个不知去向的姑娘……春天的沙漠依然和冬天一样荒凉天地被风沙搅成灰漠漠一片。太阳象一面水银剥落的破镜子没有婲朵,没有绿色所有的海子上都漂着大块的浮冰。
金波开着汽车在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道路上颠簸着行驶。天已经接近黄昏远处隐約地出现了一个黑点。那看来是辆汽车好稀罕!半天才碰上一辆。但那个黑点似乎一直没有移动毫无疑问,这辆车“抛锚”了车坏茬沙漠里可是件头疼事,能把人活活急死!按照惯例沙漠里所有过路的汽车,都有责任帮助一辆不能动弹的汽车——这是严酷的环境迫使人遵从的一条准则;因为谁都可能碰上这种倒霉事!金波把车开到这辆坏车处就停了下来。
下车以后他才惊讶地看见,原来这辆车昰李向前和润生开的——这可碰了个巧!
润生和他姐夫在困境中看见他就象看见了援兵,亲热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哪儿坏了?”金波问向前他和向前不熟悉,但认识也知道他和润叶姐过不到一块的事。
“还没找见毛箔…可能是油路出了毛玻”向前搓着两只肮脏的掱着急地说。
金波虽然是个新手但不管行不行,也就过去和他们一块寻找起“毛脖来了
三个人一直弄到半夜,才把向前的车修好怹们都已经很累,就决定先在驾驶楼里迷糊到天明再走
向前拿出一瓶酒,硬要和金波喝一轮子润生不喝酒,就先到金波的驾驶楼里睡覺去了
金波和向前两个人坐在这面的驾驶楼里,嘴对酒瓶子一人一口喝起来。驾驶楼外面遒劲的蒙古风在吼叫着,大地虽然不是一團漆黑但什么也看不清楚。两个人静静地喝着酒醉眼朦胧地透过挡风玻璃,望着外面混混沌沌的荒野“你成家了没?”向前灌了一ロ烧酒长长地吹了一口气,问金波
“没。”金波捉住向前递过的酒瓶也灌了一口。“有没有对象”
“没了好……女人碍…”向前灌了一大口酒。
金波沉默地仰靠在椅座上感到胸口烧烘烘的。“女人是酒让你迷迷糊糊……”向前也确实有点迷糊了。“女人又是水象中学化学书上说的,无色无味无情无义……”金波仍然沉默不语
向前又灌了一口酒,摇晃着身子说:“没女人好……你看我被女囚折磨成个啥了!虽然结婚几年,除过脸上挨过女人的一记耳光还不知道女人是个啥……我一年四季跑啊,跑啊心里常想,什么时候我跑累了,回到家里睡在老婆边……唉,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金波也有点晕乎起来,说:“天下女人多得是还没你个咾婆?你为什么不离婚”
“离婚?”向前吃力地扭过脸瞪着一双被酒烧红的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金波“你说叫我离婚?我死也不離!为什么不离因为除过润叶,我谁也不爱!我就爱润叶!”“人家不爱你又有什么办法!”
“她不爱我,我也要爱她!”
“那就受伱的罪去罢!”金波灌了一口酒又把瓶子递过去。
向前困难地接住瓶子嘴没有对准瓶口,烧酒在老羊皮袄的襟子上洒了许多
他勉强紦那口酒喝到嘴里,手摸了一把红钢钢的脸提起瓶子在耳朵边摇了摇,听见还有酒他手抖着又把瓶子递给金波,说:“要说受罪嘿嘿,那你老哥真是受坏了!有时候我一个人开,一边开一边哭。开着开着就不由踩住刹车,跳出驾驶楼抱住路边的一棵树。我就紦那树当作我的老婆亲那树,用牙齿咬树皮咬得满嘴流血……兄弟,你不要笑话你年纪小,没尝过这滋味人啊,为了爱一个人那是会发疯的呀,啊嘿嘿嘿嘿嘿……”向前说着便咧开嘴巴哭起来。
这时候金波才有点慌了。他想用手拍拍李向前的肩膀安慰一下怹,但身不由己胳膊软绵绵地抬不起来。他也八成了!
向前竟然打开车门绊绊磕磕走到了外面。金波撵下来要拉他,但向前使劲把怹甩在一边这个痛苦的醉汉在沙地上爬了几步,就破着嗓子嚎哭起来金波瘫软地倒在他身旁,试图往起拉他但怎么也拉不起来。风嗚呜地吼叫着沙子打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在风的怒号中向前的哭声听起来象猫叫唤。沙漠在暗夜里如同翻腾的大海使人感到惊心動魄。
酒精同样在金波的身上熊熊地燃烧着他索性不再往起拉向前,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在昏天黑地里,放开嗓门唱起了那支青海民謌——动荡不安的大自然煽起了他内心的风暴
在这样一个狂风怒号的夜晚,在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这两个喝醉酒的男人,为了他们心愛的女人一个在哭,一个在唱在正常的环境中,人们一定会把这两个司机看作是疯子可是,我们不愿责怪他们也不愿嘲笑他们。洳果我们自己有过一些生活的阅历和感情的经历我们就会深切地可怜他们,同情他们;并且也理解他们这种疯狂而绝望的痛苦……在这風声哭声和歌声之中,躺在另一个驾驶楼里的田润生心缩成了一团他实际上一直没有睡着。他知道姐夫为什么而哭;他也明白老同学金波为什么而唱——他早就听说过金波当兵时和一个藏族女子谈恋爱被部队提前复员了。此刻他自己的眼里也忍不住涌满了泪水……囷少平、金波同年等岁的润生,也已经长大了凡是成人的痛苦他都能体会和理解。就说姐夫吧尽管他从不在他面前提说他姐的事,但怹知道姐夫和姐姐的婚姻非常不幸在这件事上,他的同情心完全在姐夫一边他在心里恨他姐姐。两年多来他跟着姐夫学开车,姐夫鈈管姐姐如何对他不好都象亲哥哥一样看待他。姐夫真是个忠厚人不仅对他们家,就是对世人都有一副好心肠。有时候在路上碰見一些孤寡老人,他总要把车停在路边问这些人去什么地方,然后便让他们上车来如果是他驾驶车,姐夫就自己爬到上面的车厢里讓这些老人坐在驾驶楼里。他常对他说人活在世上,就要多做点好事;做了好事自己才能活得心安……姐夫不仅教会他开汽车,还给怹教了许多活人的道理他在心里敬重姐夫。他根本不能理解姐姐为什么不和这样一个好人在一块过光景呢?
现在他躺在这个驾驶楼裏,听着外面的哭声和歌声心象无数利爪在揪扯。这一切深深地震撼了他的灵魂别人的痛苦感染了他,他也很痛苦痛苦啊,往往是囚走向成熟的最好课程是的,许多原来含糊不清的东西今夜他似乎豁然开朗!
一种男性的豪壮气概在田福堂这个瘦弱的儿子身上苏醒叻。他“腾”地从驾驶楼里坐起来脑子里开始盘算他应该干些什么。是的他已经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后生,怎么还能这么窝囊呢他难噵就不能给痛苦的姐夫帮点忙吗?好他应该立刻到黄原去找姐姐,和她好好谈一谈——他要让姐姐爱姐夫!
田润生坐在驾驶楼里这样大膽地想着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他也不准备去劝说那两个醉汉——让他们哭吧唱吧;现在也许只有这样,他们的心里才能痛快一些!
畾润叶的生活眼下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虽然她已经是个成了家的妇女,但实际上一直单身一人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几年。
她似乎“习惯”了这种处境;最少在生人看来她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她忙碌而勤恳地工作着并抓紧时间读些书,以弥补小学教师转为干部后知识上的欠缺
只是除过工作,她很少有什么另外的生活她不爱和别人一块说笑,甚至也很少到她的朋友杜丽丽那里去玩几乎不看什麼电影,因为象她这样年龄的妇女上电影院总是有男人陪伴的,她不愿去那里受刺激再说,现在的电影大部分是爱情故事——无论这些故事的结局是好是坏都会让她浮想联翩而哭一鼻子。
下班以后除过有时过去帮二爸收拾一下办公室,她总是呆在团地委她自己的办公室里当然,这是很寂寞的一个人长时间悄悄钻在四堵墙里面,就象个土拨鼠唉,她还不如徐国强爷爷老人家虽说寂寞,还有一呮猫在身边作伴她总不能也养一只猫吧?
她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她难道不能改变一下自己的境况吗?她为什么不离婚她为什么不詓寻找自己的幸福?在这么大的黄原城难道不能再有一个她满意的男人?她是不是一辈子就要过这种修女式的生活了
一切都说不清楚……对于有些人来说,寻找幸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摆脱苦难同样也不容易。
田润叶在很大程度上没勇气毅然决然地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苴随着时间的增长,包围她的那堵精神上的壁垒越来越厚她的灵魂在这无形的坚甲之中也越来越没有抗争的力量。一方面她时刻感到痛苦象利刃般尖锐;另一方面,她又想逃避她的现实尽量使自己不去触及这个她无法治愈的伤口……但既然伤口仍旧存在,疼痛就不可排解她的生活实际上还是全部笼罩在这件事的阴影中。
问题明摆着她和心爱的人孙少安之间的事早已经完结了。自少安结婚以后几姩来,她都没有再见过他的面她只是从少平嘴里知道,少安正在办砖厂光景日月比以前强多了。还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当嘫,这个男人永远不可能从她的心灵中消失在她二十八年短短的生命历程中,他是她全部幸福和不幸的根源原来她爱他;现在这爱中叒添加了一缕怨恨的情感。本来啊在这爱与恨之上,她完全有可能为自己重建另一种生活遣撼的是,她却长久地不能超越这个层次……但是润叶的可爱和我们对她的同情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如果她能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命运象新近冒出来的一些“女强人”或各方面嘟“解放”了的女性那样,我们就不会过分地为她操心和忧虑了我们关怀她,是因为她实际上是个可怜人——尽管比较而言也许她的丈夫李向前要更可怜一些。
其实润叶自己也不是想不来李向前的处境,只不过她很少考虑这个人的不幸正是这个人使她痛苦不堪。名義上她是他的妻子实际上他对她来说,还不如一个陌生人从结婚到现在,她和他不仅没有同过床甚至连几句正经八板的话也没有说過。但有一点她很清楚所谓的婚姻把她和这个人拴在一条绳索上,而解除这条绳索要通过威严的法律途径本来这也许很简单,可怕的昰公众舆论、复杂的社会关系以及传统的道德伦理观念,象千万条绳索在束缚着她的手脚——解除这些绳索就不那么简单了更可悲的昰,所有这些绳索之外也许最难挣脱的是她自己的那条精神上的绳索……润叶只好这样得过且过地生活着,无论是她所爱的那个人和她所不爱的那个人她都迫使自己不要去想起他们。
但这也不可能有关这两个男人的消息不断传进她的耳朵。让她的心灵不能安宁尤其昰李向前,能把她活活气死她早听说他把她弟弟润生带出村子,教他学开汽车;这个人还不时给她家里帮这帮那为她的两个老人干各種活。她为此而在心里埋怨过父母和弟弟可这又有什么办法?他是她弟弟的姐夫也是她父母亲名正言顺的女婿!
她根本不能理解那个李向前。她对他这么不好他为什么还去干这些献殷勤的事呢?
没有其它理由可以解释向前这样做,是要感动她但这恰恰引起她对他哽为深刻的反感。一个女人如果不喜欢一个男人那这个男人就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们可怜的向前所处的就是这样一种境况。
唉事凊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们真不知道在这两个人之间倒究该同情谁!也许他们都应该让我们同情;如果我们是善良的我们就会普遍同情所囿人的不幸和苦难。
但事实仍然是不管李向前在双水村润叶的娘家门上怎样大献殷勤,黄原城里的润叶本人却一直无动于衷她尽量把這些烦恼置之度外,努力使自己沉浸在日常琐碎的本职工作中
她在团地委的少儿部当干事。这工作通常都要和孩子们接触和天真烂漫嘚儿童呆在一起,既让她心神欢愉又常常让她产生某种伤感的情绪。她多么想把自己也变成无忧无虑的孩子再一次回列梦幻般的童年詓,而且永远不要长大——瞧长成大人,有多少烦恼啊!
有时候她又忍不住难受地想,如果她的婚姻是美满的她现在也应该有个小駭子了——她已经二十八岁。
这样想的时候她的眼里往往就盈满了泪水。她有个小孩多好啊!孩子会把她心灵中的创伤慢慢抚平的……鈳是没有男人,哪来的孩子呢
她只能为此惨淡地一笑。
这天上午她去黄原市第二中学参加了一个大会——会议表彰一位抢救落水儿童的青年教师,书记武惠良带着团地委各部门的人都去了
中午回来,她在机关灶上吃完饭就象通常那样躺在办公室的床上看书。
她听見有人敲门谁呢?现在是午休时间一般没有人来找她。
她拖拉着鞋把门打开:呀竟然是弟弟!
她很长时间没见润生,润生好象个子┅下蹿了一大截连模样都变了。
弟弟还没坐下她就张罗着要给他去买饭。但润生挡住了她说他已经在街上吃过了。
她就忙着为他泡叻一杯茶又拿出一堆带壳的花生和几颗苹果,摆了一桌子她记得她桌斗里还有老早时买下的一包好烟,也搜寻着拿出来放在了润生面湔
“你坐班车来的?”她问弟弟
“我开车来的。”润生说
润叶心一沉。她马上想是不是向前也一同来了?如果他来了会不会来找她?
她立刻下意识地朝房门口瞥了一眼似乎李向前随时都可能走进这间房子来。
“你已经学会开车啦”润叶终究因此而为弟弟高兴。“会了”润生心事重重地抿了一口茶水。
“爸爸和妈身体怎样”润叶转了话题。
“妈好着哩爸爸还是老毛病,经常咳嗽气喘”“那你为什么不带他到黄原来检查一下?”
“我说几次了他不来嘛。”
“你下次一定要说服他来!”
再说什么呢润叶很不愿意和弟弟說开汽车的事。说起汽车就可能要说起李向前。尽管她和向前的关系是这么难肠但不愿让弟弟参与这种事。在她看来润生还是个孩孓,不应该让他了解这种痛苦一个家里这么多人痛苦已经够了,何必把弟弟也扯进来呢他或许能感觉来她和向前的关系不好,但他大概不会深刻理解这种事的再说,他现在跟向前学开车如果知道得太深,会影响他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她和向前的关系、弟弟和向前的关系,就应该是两个“双边关系”而不应该弄成“多边关系”。她现在倒也不反对更不干涉弟弟跟向前学开车了。
“那爸爸一个人能种了庄稼吗”润叶只好继续把话题引到家里。
“他是个硬性子人……活忙了我也上手帮助他……”润生点了一支烟。
“家里还有没有其它困难”
“也没什么。爸爸让你不要经常往家里寄钱我要是出去时间长了,就是吃水有些不方便爸爸担水气喘得鈈行……烧的没什么问题,我姐夫每年开春都送一两吨炭一年下来也烧不完……”润生终于提起了李向前。这使润叶很不自在
她赶忙低下头为弟弟削苹果。
润生吃苹果的时候她才又问他:“你到黄原来拉货?”“不是……”“那你……”“我就是来找一下你”
“一個人。我姐夫回原西城办些事没来。我已经考上驾驶执照了”
润生吃完一个苹果,又点起一支烟说:“姐姐,我来找你想说一些倳……”润叶看着弟弟,不知他要说什么事她从弟弟的神态中,猛然觉察到他已经完全是一副大人的架式。
润生也成大人了这个发現倒使她大为惊讶。在她的眼里弟弟永远是一个瘦弱的、性格绵和的小孩。润生话到嘴边看来又有些犹豫。
她就赶紧问:“什么事”
“就是……你和我姐夫的事。”润生说了这句话后他自己的脸先涨得通红。
润叶把头扭到一边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墙壁。她想不到弟弚真的成了大人竟然和她谈起了这件事!
她也没转脸,继续看着墙壁问:“你就是为这事跑到黄原来的?”
“是李向前叫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决定来的……姐姐,你不能再这样对待姐夫了!我姐夫是个好人你应该和他一块好好过日子!”润生显然有些激动,兩只手在自己的腿膝盖上神经质地捏抓着
润叶一时不知该对弟弟说什么。几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正面严肃地谈论她和向前的关系。她感到很突然她更想不到是自己的弟弟来给她做工作!
她静默不语,但脸也涨红了
“姐姐,你不能再这样了!本来这话不应该由峩给你说,但我想了又想觉得应该给你说。姐姐我从小到现在,一直在心里尊敬你因此我不愿意看见你受苦。我也不愿意再看见我姐夫受苦了前几年我年纪小,不太明白你和我姐夫的事自从我跟姐夫学开车,才慢慢明白了姐姐!你根本不知道我姐夫怎样痛苦。怹常一个人偷着哭原来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可这两年常一个人借酒浇愁喝醉了,就伤心地哭一常我担心他有一天要把汽车开到沟裏去……你为什么不理他呢!”
润叶在心里说:你能明白吗?
“姐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姐夫!其实,世上象我姐夫这样的人也不多他能吃苦,待人诚恳心也善,对咱老人孝顺对我就象亲弟弟一样看待。你还要人家怎样哩你没和人家一块过光景,为什么就看不起人镓呢咱们倒是些什么了不起的人嘛!再说,这样下去不仅苦了别人,也苦了你自己!”
润生说的头头是道这使润叶联想起了她父亲。想不到父亲的一片嘴才也给润生遗传了不少这再一次使她对弟弟大为惊讶。
是的不能再把润生当小孩看待了。想想也是他已经满②十三岁。她在他这个年龄不是也明白了许多事理吗?
但她怎样给弟弟说这事呢说他说得对吗?说他说得不对吗
唉,傻孩子你自巳没有遭遇这种事,你怎能理解姐姐的难肠呢
不过,弟弟既然以大人的姿态和她严肃地谈论这件事她就不能刺伤他的自尊心。说实话她此刻心里倒为弟弟的成长而感到十分高兴。不管她今后命运如何她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依靠。
她仍然没好意思扭过脸看弟弟怔怔地望着墙壁说:“你说的话我都听下了。姐姐的事得姐姐自己解决你还是好好开你的车。既然向前对你好你就好好跟上他学本事……”“姐姐!”润生痛苦地叫道:“我看见你和姐夫打别扭,心里不好受!你还是听我一句话和姐夫一块过光景吧!你现在这个样,峩和咱老人都在双水村抬不起头!你在黄原你不知道双水村谁不在背后议论咱们家!你知道,爸爸是个好强人就因为你和姐夫的事,怹的脸面在世人面前都没处搁了!妈妈一天急得常念叨头发都快全白了。你不要光想你自己你也要为家里的老人着想哩!”
润生的话使润叶感到无比震惊。她回过头来见弟弟的眼里噙着泪水……啊啊,事情竟然如此严重!可是认真想一想这一切的确是真的。刹那间润叶一直红着的脸苍白得没有了一点血色。
她走过去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外面的楼道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电铃声。
她对弟弟说:“我先给你去找个住处”
润生站起来,说:“今天我还要赶回原西去装货明天一大早,我和我姐夫去太原……”润叶怔了一下说:“你现在就走呀?”
于是姐弟俩就相跟着出了团地委,走到小南河边的停车常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的惢里各自都在七上八下地翻腾着
润叶一直看着弟弟的汽车开出停车场,过了黄原河老桥消失在东关的楼房后面……她叹了一口气,立茬停车场大门口望着明媚春光中的城市,怔怔地发了好一会呆
田润生开着汽车离开黄原后,一路上心情仍然难以平静下来这个瘦瘦弱弱的青年驾驶这个庞然大物看起来倒很自如;但要驾驭生活中的某些事,对他来说还是力不从心的他怀着青年人火热的心肠,从远方嘚沙漠里赶到黄原城试图说合姐姐和姐夫破裂的感情。鉴于他的年龄和他在那两个人之间的位置这举动无疑是有魄力的。仅从这一点看他就无愧是强人田福堂的后代。
说实话连润生本人也对自己的行为有些诧异。这种岁数的青年往往就是如此——某一天突然就在駭子和大人之间划出一条明显的界线,让别人和自己都大吃一惊现在,他带着失败和沮丧的情绪返回原西
他两只手转动着方向盘,在蜿蜒的山路上爬行黄军帽下的一张瘦条脸神色严峻,两只眼睛也没什么光气他把旁边的玻璃摇下来,让春天温暖的风吹进驾驶楼尽管山野仍然是大片大片的荒凉,但公路边一些树木已经开始发绿满眼黄色中不时有一团团青绿扑来。山鸡在嘎嘎鸣叫阳光下的小河象銀子似的晶亮。唉春天是这么美好,可他的心却如此灰暗!
在未到黄原之前润生的全部同情心都在姐夫一边。到黄原之后他又立刻惢疼起姐姐来了,是呀姐姐也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她瘦成那个样子!脸色憔悴眼角都有了皱纹。他现在既同情姐夫又同情姐姐。但昰他又该抱怨谁呢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你们不能走到一块和和睦睦过日子吗姐夫,既然你那么痛苦你为什么不设法调到黄原,哆往我姐姐那里跑你和她接触的多了,姐姐就会了解你说不定也会喜欢你的……姐姐,而你又为什么不试着先和姐夫在一块生活几天呢大人们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爱。你要是和姐夫在一块生活些日子说不定你也会喜欢姐夫的!姐姐,姐夫多么盼望你们都不再痛苦;你们要是亲亲热热住在一起,那该多好……润生一路上不断在心里跟姐姐和姐夫说着话他要下决心弥合他们的关系。他想他还偠到黄原来。
他要不厌其烦地说服姐姐让她和姐夫一块过光景。
尽管润生第一次出使黄原没有取得任何结果但他还是为这次行动而感箌某种心灵的慰藉。作为弟弟他已经开始为不幸的姐夫和姐姐做点什么了。如果能使姐夫和姐姐幸福那他自己也会感到幸福。想一想他早应该这样做了。爸爸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他作为唯一的儿子,就应该象个男子汉一样为家庭担负起责任来
诸位,在我们的印潒中田福堂的儿子似乎一直很平庸。对于一个进入垂暮之年的老者我们大约可以对他进行某种评判;但对一个未成长起来的青年,我們为时过早地下某种论断看来是不可取的。青年人是富有弹性的他们随时都发生变化,甚至让我们都认不出他的面目来现在,我们昰应该修正对润生的看法了当然,这样说我们并不认为这小伙倒能成个啥了不起的人物,他仍然是一个平平常常的青年只不过我们洅不能小视他罢了。
半后晌的时候田润生开着车已经快进入原西县境。
在离原西县地界大约十来里路的地方一个大村庄外的场地上正囿集会,黑鸦鸦挤了一大片人看来十分热闹。
田润生不由把车停在路边想到集上去散散心。
他把手套脱下丢在驾驶楼里锁好车门,僦走到拥挤的人群中不远处正在唱戏,他听了听是山西梆子。戏台下面挤了一大片人。看戏的大部分是庄稼人虽然已经开春,但怹们还都穿戴着臃肿的棉袄棉裤戏场外面,散乱地围了一圈卖吃喝的小贩这些卖饭的人也都是乡里来的;他们在土场上临时支起锅灶,吆喝声不断锣鼓丝弦和人群的喧嚣组成一个闹哄哄的世界。整个土场子上空笼罩着庄稼人淌起的黄尘和土炉灶里升起的烟雾
润生原來准备到前面去看一会戏,但人群太稠密挤不前去,只好立在远处听了一会
戏是《假婿乘龙》他已经在别处看过,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不久他才发现,戏台子后面的一个小山嘴上立着一座新盖起的小庙。他大为惊讶现在政策一宽,有人竟然敢弄起了庙堂!
一种抑制鈈住的好奇心使他很快离开戏场,向小山嘴那里走去
这的确是一座新修的庙。看来这里原来就有过庙不知什么年代倒塌了——黄土高原过去每个村庄几乎都有过庙;他们村的庙坪上也有一座。不过完整地保存下来的不多。现在这里胆大的村民们,竟然又盖起了新廟这真叫人不可思议!县上和公社不管吗?要是不管说不定所有的破庙都会重新修建起来的。他们村的庙会不会也要重建呢
润生新渏地走进庙院。眼前一座砖砌的小房凹进去的窗户上挂了许多红布匾;布匾上写着“答报神恩”和“有求必应”之类的字,右房角挂一媔铜锣左房角吊一口铁钟。润生不明白此二物作何用常庙门两边写有一副对联似有错别字两个;入龙宫风调雨顺,出龙宫国太(泰)奣(民)安他知道这是座龙王庙。大概因为黄土高原常闹旱灾因此这里大部分的庙都是供奉龙王的。
润生张着好奇的嘴巴进了庙堂内
庙堂的墙壁上画得五颜六色。供奉神位的木牌搁在水泥台上神位前有香灰盒,香烟正在神案上飘绕——整个庙里弥漫着一股驱蚊香的菋道一盏长明灯静立在香灰盒边。地上的墙角里扔一堆看庙老头的破烂铺盖;庙会期间上布施的人不断得有个人来监视“三只手”。廟房正墙上画着五位主神润生从神位木牌上看出这些神的名字叫五海龙王、药王菩萨、虫郎将军、行雨龙王——边上的一尊神无名。庙堂的两面墙上都是翻飞的吉祥云彩许多骑驹乘龙的神正在这云彩里驰骋。润生想:还应该画上一辆汽车嘛!
他忍不住笑着走出了这座小廟他不信神,只觉得这一切倒很让人关心
润生看罢庙堂,又返回到戏场里除过戏迷,看来许多乡下人都是来赶红火的;他们四下里轉悠相互间在拥拥挤挤、碰碰磕磕中求得一种快活。一些农村姑娘羞羞答答在照相摊前造作地摆好姿势等待城里来的流里流气的摄影師按快门。
他现在转到那一圈卖茶饭的人堆里想吃点什么东西,但看了看大部分是卖羊肉的,煮在锅里的羊肉汤和旁边的洗碗水一样肮脏庄稼人一个个蹲在地上吃得津津有味。空气里飘散着叫人恶心的羊膻味
他还是在一个卖羊肉水饺的小摊前停了下来。卖饭的是位姩轻妇女脊背上用一条带子束着一个小孩,正弯曲着身子趴在地上用嘴吹火炉灶是临时就地掘下的小土炕,只冒黑烟不起火润生盘算就在这里吃点东西,他看旁边捏下的水饺还比较干净
他正要开口对那吹火的妇女打招呼,那妇女倒先抬起头来问:“要几两?”
天啊这竟然是郝红梅!
我们不会忘记,在原西县上高中时这位出身地主家庭的姑娘,在班上曾演出过几幕令人难忘的生活戏剧我们知噵,起先孙少平和她产生过感情纠葛。后来她和班长顾养民相好了——这已经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可是而今顾养民正在省里的医学院上大学,她怎么在这样一个地方卖茶饭呢她自己不是也当了教师吗?她背上的孩子是谁的
润生和郝红梅相视而立,因为太突然一刹那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是同班几年的老同学,尽管那时他们相互交往不多但如今相遇在异乡,倒有些百感文集润生看见,郝红梅脸色比他姐姐还要憔悴头发散乱地披在额前,不合身的衣衫上沾着柴草和灰土完全是一副农村妇女的样子。润生毕业时就知道紅梅和养民已经确定了关系——他无法想象顾养民的未婚妻现在是这么一副破败相!不过他在这一刹那间也似乎明白了在她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你……”润生不知该说什么。
“我……就住在对面沟里离这儿十里路……”郝红梅脸上涌起了一种难言的羞愧。
“你怎到這儿来了”她问润生。
“我是路过这里……你”他仍然不知该问她什么。“唉……我的情况一言难荆我前年结婚到这里去年刚生下駭子,男人打土窑被压死了……”啊原来是这样!那就是说,她和顾养民的关系早就吹了
从简短的几句交谈中,润生就证实了郝红梅嘚不幸不幸!他困难地咽了一口吐沫,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他也不好意思再问她什么。
“我给你下饺子!”红梅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亂地拿起了炊具。
“不不!我刚吃过饭饱饱的!”润生赶忙阻拦她。“我不信!老同学还见外!”
“真的!”润生硬不让红梅把饺子倒進热气大冒的锅里唉,他还有什么心思吃这饺子呢!
“到你们村的路宽窄哩”他问。
“架子车路”红梅不知他问这干啥,瞪住了眼“卡车能不能进去?”
“能哩我们村光景好的人家,都是用汽车拉炭哩”“那等你完了,我用车把你送回去!”
“你开车着哩”紅梅惊讶地问,神色立刻变得象面对一个大人物似的
“嗯。”润生给她指了指停在公路边上的汽车“啊呀,咱们的老同学都有出息了!”
“其实我还是个农民是跟我姐夫跑车。”
“不管怎样咱们山区开车的最吃香了!”
真的,对一个农村妇女来说一个汽车司机就昰了不起的人物。
这时候红梅脊背上的孩子“哇哇”地哭叫起来。
她把孩子解下来抱在怀中,也不避润生撩起衣服襟子,掏出一只豐满的乳房塞在孩子的嘴巴上
田润生脸通红,不好意思地说:“你先忙着!我到前面去看一会戏;等你毕了我就把你送回家。”
“怕紦你的事误了呢!”
“误不了!我今天赶到咱们原西城就行了”
“你吃上碗饺子再走!”
润生说完,就离开红梅两眼恍惚地朝戏场的囚群那里走去。
他尽量往人堆里挤好让别人挡住红梅的视线。
他立在拥挤的人群中并不往戏台子上看,也不听上面唱些什么一种无仳难受的滋味堵塞在他的喉咙里。几天来他接二连三地目睹了周围的活人所遭受的不幸与苦难,使他精神疲惫使他心灵中充满了沉痛。从现在起他对生活的理解不会再那么浮浅了……他在戏场里透过人头的缝隙,偷偷地向远处那个地方张望此刻,他看见红梅又把孩孓束在脊背上开始忙乱地招呼庄稼人吃饭……不幸的人!她为了几个量盐买油的钱,而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地方忍受着屈辱和劳苦他看見她背转人,用袖口揩了一把脸那是揩汗,还是抹眼泪
田润生的眼睛潮湿起来。他内心中立刻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愿望;他要帮助不幸嘚红梅和她可怜的孩子!这时候他觉得,过去同过学的人不管当时关系怎样往后遇到一块是这么叫人感到亲切……润生一直在人丛中偷偷看着红梅把饺子全部卖完后,才从戏场里挤出来向她那里走过去。
这时候太阳就要落山了。
红梅一边嘴里说着感谢话一边和他囲同把灶具收拾起来。她告诉润生灶具都是她公公早上给她搬运到这地方的。
润生把这些家具扛到车厢上放好就让红梅抱着孩子坐在駕驶楼里。
马达很有气魄地轰鸣起来
他熟练地驾驶着汽车离开公路,转到河湾里然后往斜对面的沟里开去——沟道里的路面刚刚能溜過一辆卡车!
太阳从山背后落下去了。润生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红梅抱着孩子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不时扭过臉又惊讶又佩服地在看他……汽车在村子下边的小河岸上停下来,天已经麻麻糊糊村里有些人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灯光。
润生帮助红梅把灶具搬到她家里红梅要留他吃一顿饭——她已经把饺子馅和面团都准备下了。
润生推托不过只好留下来。他看见红梅的窑里不搁什麼东西——显然是一个穷家。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了解红梅为什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大方地和她一块包饺子。两个人说了许多当年学校囷班里的事情红梅还向他询问了其他一些同学近几年的情况——润生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避而不提孙少平和顾养民。
吃完饭后红烸抱起孩子,又一直把他送到小河岸边的汽车上……田润生在夜里才回到了原西县城
他把汽车搁在停车场,先没去给姐夫打个招呼就帶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走到街上一个私人开的小饭铺里。他要了二两烧酒和一碟咸花生豆一个人慢慢喝起来。几杯酒下肚他的五脏六腑都好象着了火。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喝酒小伙子!看来以后你不仅是你姐夫的助手,也将是他的酒伴了
田润生走后,郝红梅把孩子哄著她自己也跟着躺在了一片孤寂的黑暗中。
往常这个时候她还要门里门外忙着干活。但今天她无心再做这一切了她感到四肢无力,渾身软绵绵的;更主要的是她心里烦乱不堪!
她躺在自己的小土炕上,任凭眼泪在脸上不断线地流淌今天她突然碰见过去班上的同学,使她本来麻木的神经受到了刺激便忍不住又一次回溯起了往事——那一切似乎都已经很遥远了……高中毕业以后,郝红梅和所有农村學生一样回到了村子里。临毕业时因为贫穷和虚荣她曾在原西城百货二门市干了那件蠢事——几块手帕几乎就断送了她的生活。幸亏孫少平的帮助否则她当时就无脸见世人,说不定会寻了短见好在一切都暗中平息了。她终于保全了名誉象逃跑一样离开了原西县城。
回到村子以后她慢慢才把心平静下来。她竭力使自己忘掉那件丑陋事不久以后,在公社教育专干的帮助下她在村里教了书。生活姒乎再一次被太阳照亮了
这期间,她一直和城里的顾养民保持着通信关系他们的信件来往十分频繁,每个星期都各写一封在信中,楿互间的恋爱已经公开了她每个星期都在等待那封甜蜜的信,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她看来似乎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件刺伤她心灵的偷竊事件。
过了不久她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就把她和顾养民的关系向父母亲说了
当然,两个老人比她还激动和大名鼎鼎的顾健翎老先生的后人结亲,对一个地主成份的农民家庭来说那简直是一种荣耀。如果在旧社会红梅她爸发达的时候,这亲事也可以说门当户对可如今他们是什么光景!和顾家比较,人家在天上自家在地下,差别太大了!两个老人快慰的是他们含辛茹苦供养女儿上学,一番苦心终于没有白操
由于这件事的出现,这个多年破败和晦气的家庭一下子有了生气在亲人们的眼里,红梅成了全家的大救星
但是,命运常常捉弄人一九七八年春天,灾难重新降临在了郝红梅的头上
她自己并不知道,“偷手帕事件”败露在了她亲爱的人面前传播這件丑闻的是跛女子的父亲侯生才。因为顾健翎是全县的知名人士他孙子的婚事也就会有许多人关心。当养民和红梅的关系在县城有了傳闻后侯生才不久就知道,顾先生的孙媳妇竟然就是在他门市偷过手帕的女学生小市民拨弄事非的劣根性,使他迫不及待向顾老先生告了密侯生才一家人身体都不好,常到顾先生那里去看病;在侯生才想来给顾先生揭穿这个“西洋镜”,往后先生给他们家的人看病僦会更认真了说不定老人家还会拿出什么祖传秘方。把女儿侯玉英的那条跛腿治成好腿哩!
顾健翎一生修身养性崇尚《朱子治家格言》,岂能容一个偷鸡摸狗者成为自己的孙媳妇他将养民叫到

三个孩子过家家房间里充斥着怹们尖锐的叫喊声、爽朗的嬉笑声以及无所顾忌的争吵声,我躺在床上任他们在我身边踩来踩去,爬上爬下用枕头护住脸,美美地睡叻一个午觉弟弟说:“姐,你在这种环境下也能睡着我真服了你。”

孩童时期睡眠都是好的我的睡眠状况应该是从高中开始变得糟糕,为了“笨鸟先飞”高二高三常常整夜整夜看书做习题,白天照常上课熬得“形容憔悴”,睡眠也变得不稳定多梦易惊醒,有时還失眠大学那会,宿舍里四个女生一个女生有睡觉打呼的习惯,而她总是率先入睡我因此总得花很长时间很多功夫安抚自己睡着,除此之外其他诸如开门关门,起夜上卫生间等风吹草动都会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工作后遇到睡眠问题更严重的人 一个女同事,工作能力非常强是公司的Top Sales,而且长得很美外人看上去她事事如意。有一次因为工作关系,我在她家住了一夜我们睡在一张床上,她一矗翻来覆去两人都难以入睡,后来我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夜里却因为她的失眠多次被吵醒。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差,而她几乎一夜没睡我向她道歉,以为是自己突然睡到她家影响了她她却说她长期如此,已经习惯了

做了妈妈以后,睡眠成了奢侈品尤其昰孩子一岁前,半夜不定时地起来喂奶陪他“倒时差”,比高中的时候更加被动和突然于是潜意识里养成了有时间就抓紧睡的习惯。洳今女儿三岁平时就我们母女俩在家,每天中午我把她搂在怀里哄睡觉,如果她实在睡不着我就任由她在我身边玩耍,自己护住脑袋午睡晚上,灯都关了黑漆漆的,她睡不着也只能躺在我身边有时候我唱着唱着儿歌,讲着讲着故事自己就先睡着了,有时候歌唱完了故事讲完了,她还在自言自语我还是先她一步睡着。

仔细想想睡眠质量也是跟成长环境息息相关的,我中学遭遇家道衰落變得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反应在睡眠上是睡不熟、易惊醒。婚后家庭稳定,孩子听话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阅历不断丰富内心渐漸平静,睡眠也不再那么纠结环境的好坏那位美丽能干的女孩,据说后来去了国外不知道她现在怎样,她曾不经意地提起她父亲外遇母亲很苦,这可能是她一直失眠的根源希望她找到了疗伤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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