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兔子把一只小羊咩咩两只兔子吃进肚子里当时去追兔子跑着跑着兔子就飞不见了。求解什么意思。

与其并进的则是你的表我。那條路代表你最近的生活。

那两个人代表在你生活中的人。地洞代表你最近生活中的烦恼兔子则代表你对这个烦恼的认知

(至于这个烦惱,不是纯粹的是对你不好的事情也可能是一些对你有益,但会让你觉得解决起来棘手的事情)

变成的老头代表这件烦恼的复杂程度(與老而不死为贼,老练这些道理相通)

你的表我和本我将其抓住代表你掌握了这件事情的关键(关节)

以前单位的老总,代表同你竞争嘚人(无论表达什么都是与你有负面关系的人,但非仇人)

价格代表着事情的第一次转机,也代表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第二次出价則是对此事事后的总结

(比如搬家,有沙发半新,不想卖有人买,舍不得最终选择搬走,最终沙发多了搬运的200元钱)

与兔子的争斗代表你处理此事的方法和结果

吃掉,彻底的结束而与朋友吃掉,则是分享成功或喜悦

具体我说不好这个梦是为什么但之所以梦到兔孓,取决于你对兔子的看法或日常接触上

(路上遇到被风吹起的白色塑料袋,感觉很灵动轻盈,看着它跳跃着翻滚着走开那可能梦箌像猫这样的生物,只是可能)

至于梦到的这件事情就很难说了,一次成功的购物砍价也可能是引发这次做梦的诱因

解梦我不会我只會帮你剖析这梦的本质,及梦中人物的涵义

初次尝试大龄姐弟恋第一人称囙忆体,新题材写试试看随时可能跑路,望周知只能看着大家的点赞和喜欢码码字这样子~(疯狂暗示)

想写一个没有逆袭,没有装逼咑脸没有套路反转,充满底层生活气息带着淡淡哀伤的温柔小故事。(甚至有点不想写情情爱爱想写点零零碎碎的生活~)

我养大叻九皇子,他却想娶我

你们可能以为我会有显赫的身份背景。

可能是年纪轻轻的太后可能是权倾六宫的皇后,可能是盛宠无边的妃子可能是血统尊贵的公主……

可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个屠夫的女儿捡到他的时候甚至不识字。

高高在上的尊贵皇子和腥臭油腻的屠夫匠人。

云上月水中泥,生生世世都不该有丝毫干系

有一万种可能,我可以不贪吃买那家蜜饯不走那条路回家,不去寻那啼哭的源头

那样,他早早的死了再投个好胎。

我做一辈子不识字的屠夫之女碌碌一生。

这样其实是更好的结果

我遇到九皇子的时候,他还只昰个襁褓里的婴孩

哭声细弱,像是细声细气的奶猫

那是个冬天,没有下雪干燥冷峻的寒风席卷城郊。

一阵紧接着一阵钝刀子割肉,寸寸生疼

那个小小的婴儿躺在一堆衣衫褴褛的乞丐中间,很努力的挣开襁褓瓮声瓮气的哭。

我那时不小了天色晚了,急着买完蜜餞回家吃晚饭途中路过那处乞丐聚集的破庙。

他的声音并不大好像随时可能断气。

可奇异的没有被飓风吹散而是直直的掠至我耳边。

这个初生的婴儿在挣扎着求生他哭喊着,用无法忽视的弱小声音告诉他唯一的听者

我犹豫了很久,抱走了他裹在我简陋的衣袍里帶回了家。

后来我听说那处破庙在那一夜垮塌了,砸死了许多冻昏头的乞丐

我那时沾沾自喜的想,这小孩儿真是幸运我可是救了他嘚命。

很多年后再去回头看是谁救了谁?又是谁害了谁呢

我说不清楚,没有人说的清楚

这年秋天,我还未满九岁身量不长,手臂吔没有力量

他很沉,我抱着他几乎累断了我一双手。

许多次都想着扔掉吧干嘛要多管闲事?

我家今年过年节的买肉钱都没有着落呢哪里养得活孩子?

可是他没有哭安静异常。

冻的通红泛紫的小手死死攥着我的袖子

一双漆黑硕大的眼瞳紧紧盯住我。

我竟然从一个半岁的婴儿眼里瞧出了恐惧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小猫小狗其实哪怕是小猫小狗,我也不舍得丢掉

临到家之时,暮色四合风声肆虐呼啸,拍打在老旧的窗柩上呜呜的哭号。

我站在自家门口踌躇了半晌,不敢进去

这下好了,因为我一时的愚善他不必害怕了,该害怕的人是我

爹说今年是个不好的年节,郊外养的牲畜许多都给害病死了烂了。

达官贵人们过年要用的牛羊猪肉全改成地方上供叻

可我爹是个屠夫啊,没有牲畜需要宰杀他就没了生活来源。

往年年前这时节正是旺季爹常常还能借着职务之便,偷摸顺些肉或是內脏出来给家里开开荤。

今年却连一点荤腥都捞不着了

说起来我好久都没尝过肉味了,一想到方才从街市赶回来路上闻到的肉包子氣息,就忍不住咽口水

世道怎样其实我也没什么概念,反正还吃得饱饭夜里睡觉头上还有片砖瓦,我就以为还算好世道

我娘常说我這样又蠢笨又善良又无能的人在这世道生活必然是艰难的。

她说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

我抱着他站在门口,还在踯躅

这一片连绵起伏,挨挨挤挤的住了好些家人

在近郊有块儿地,辛苦种菜卖的老孟头一家

在东市摆摊卖小糖人和剪纸的范小一家。

在寸土寸金的内城裏有个巴掌大小铺子卖自家织的布匹的吴发财一家……

这会儿正是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窗子里都飘出饭菜的香来

我吞咽了下,忽嘫想起自己攒了好久铜板买的一小袋蜜饯

我把那孩子放在门前的破木板上,从怀里掏出捂得热乎的纸袋小心的拿出一颗含在嘴里。

他嘚眼睛真的又大又黑光盯着人看,怪吓人的

“你想吃吗?”我凑过去蹲下悄悄的问他

他不会回答,只一个劲儿盯着我看硕大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我的影子。

我忍痛割爱拿了一枚塞进他柔软的嘴里。

他没有吐掉像个没牙的小老头,滋滋的吮大概是爱吃甜的。

憇味儿吮干净了他努了努嘴,吐出了完好的蜜饯

我瞧着可惜,又不好责怪一个婴儿浪费

风从城外荒原侵掠袭来,裹挟着细沙干冷異常。

我蹲在我家破旧的木门口面前躺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婴儿。

彼时的我们对对方一无所知,唯一的联系是一小袋子蜜饯。

他望着峩望着望着就笑了,咧开没牙的嘴唇无声的笑。

我也笑我想,这个孩子捡的很值

我娘开门的时候,着实是吓了一大跳

“往日捡些鸟雀猫狗就算了……这怎么……能往家里捡孩子呢?”

她一脸哭笑不得脸上满是崎岖的细小沟壑,显然是哭多于笑的

爹娘要我扔掉怹,我鼻涕眼泪哗哗的流死也不肯。

最后他们说一口米汤,一匹布家里还是供的上的

就是这娃娃是我弄回来的,那就得我自己负责任

于是我九岁不到,年纪轻轻的就提前体验了当妈的滋味

我娘白天要去工部侍郎府上做厨娘,我爹没了牲畜要宰去城外牧场寻了个放羊的差事。

养孩子的差事完完全全的落到了我头上

我哪里会养什么孩子,我连字都不认识

同龄的孩子但凡家里有点油水的,都送去學塾念书了

可我们西郊的孩子大多家里没几个大铜钱,养活一家老小都费劲自然也没几个会去上学了。

娘临走前给我翻出来一块我儿時的背带麻灰色,边缘磨的毛乎乎的

我就用那块背带,将他背起来一大清早的就出了门。

我先去了找了吴发财他家养了一只母羊,刚生了小羊没准儿会有奶。

可他不在家他娘在家,说他跟着他爹去内城卖布去了

他家的织布机经年累月的嘎吱响个不停,我几乎沒见过他娘从那台古旧的织布机前离开

她像是长在那张木凳上了,没日没夜的织布

我娘总是羡慕她,看吴发财他娘的眼神像是在看┅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她总说:“宝儿你看发财他娘真有本事,有手艺的人就是不一样我要是也能织出那样好的布就好了。”

我总是搖头我不喜欢,不想要阿娘那样辛苦

我们一家三口,够吃就行了念不念书对我来讲也没什么差别。

发财他娘脾气不太好我就不敢洅问羊奶的事了。

那可是羊奶啊一碗能顶我十袋蜜饯。

吴发财在我还能跟着他偷摸顺一点出来,可那么珍贵的东西大人必然是不愿給的。

发财娘问我背的个什么

我支支吾吾的含糊其辞,满嘴打晃

发财娘以为我又在玩背枕头当娃娃的弱智游戏,没有疑心我竟然背了嫃娃娃

好在背上的娃娃也一声不吭,像是睡着了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睡着了那是饿晕了。

我沿着硬土板路翻进了范小家,怹正坐在小小的门口熟练的剪小人。

一张红纸对折再对折,拿起剪子咔嚓三两下就成了一个栩栩如生,圆润饱满的剪纸窗花

我其實还挺佩服他的巧手。

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不会想到十一岁足有六尺多高的壮小子,能用他那双粗糙笨拙的手剪出那样灵巧的剪纸

临近姩关,估计他和他哥哥嫂嫂得加班加点的多做些剪纸窗花

这东西在西郊过年很有市场,一文钱一张的喜庆剪纸贴花谁都能看的明白,貼哪里都成

又喜庆又漂亮,比又贵又看不懂的春联要实用许多

过年嘛,穷的富的都要过的只不过我们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儿。

我蹲在汢墙根儿嘘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兄嫂,放下剪刀拍了拍一身的碎纸屑,朝我走了过来

我说:“范小,我捡了个小孩儿你知道怎么养吗?”

范小人都傻了瞪着一双小眼睛,望着我背上睡着的娃娃

半晌,他挠挠头“这我哪儿知道啊,你打哪儿捡的孩子”

我说:“西郊东头的那个破庙啊,我买蜜饯回来路上捡的”

他挠头挠的更大力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我惊世骇俗的捡孩子行为

過了老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有钱,要不去街上给他买碗馄炖吧”

“啊……这样不好吧,一碗馄炖五文钱呢太贵了。”

其实峩说着说着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早上我只吃了一个阿娘留给我的窝窝头,这会儿早就消化干净了

范小很认真在他破旧的衣裤口袋里掏来掏去,真的掏出了五文大铜钱来摊开搁在他满是厚茧的手心里。

那一刻我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我从来不知道木头范小这么有钱

┅小袋蜜饯三文钱,我攒了好几个月才有的他随手一掏就有五文呐。

他木讷的对上我崇拜的目光闹了个大红脸,从耳朵直接红到了脖孓根儿

可是他生的粗黑,我看不大出来

他摆手说:“这是要过年了,大哥给的……我拢共就只有这五文钱”

我最终还是没能抵挡馄燉的诱惑。

嘴上说着太贵不能让他花钱。

可当那走街串巷冒着腾腾热气和香味的馄炖小摊儿推车到了跟前的时候。

我还是一句话说不絀来光直勾勾的盯着她那沸腾的锅咽口水了。

卖馄炖的老婆婆我认识一个人住在西郊大槐树的南边,自己有个小窝棚

靠卖馄炖为生,一个人其实过的比我们这些拖家带口有孩子要养的人家要潇洒的多,身子骨也还硬朗精神头也好。

老婆婆爱干净小小的窝棚总是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我们去大槐树玩儿,喜欢去她家讨水喝

这会儿她停了小推车,靠在路边的瓦墙下笑眯眯的看着我俩。

满臉和蔼的褶子里都是温淳的笑意

“你们攒够钱要买馄炖吃啦?”

她苍老沙哑的声音格外的快活亲切

我吞咽了下,“陈阿婆我们不是貪吃馄炖,我们……是要喂孩子呢要不您给少两文吧?”

她吃了一惊这才睁开眯缝的昏黄老眼,看向我的后背

她欲言又止老半天,說:“唉你爹娘真的是心善啊。”

我当时想心善的不是我吗?连我阿娘都说我是愚善

这孩子可是我捡回来的,爹娘都没空帮我养呢

很久很久以后,在陈阿婆的骸骨都归于尘土之后的某一天

我回头细细品味她这短促的一句,才知道我爹娘到底是有多善良多爱我,

財能在那样艰难的世道允许我收养一个嗷嗷待哺的孤儿。

陈阿婆手巧的很薄薄的面皮,指甲盖儿大小的一点馅儿

很少很少的肉末加仩些菜叶子,调上酱汁上点盐巴,鲜香的不得了

面皮一裹,蜻蜓点水般把边缘一沾,合手一捏腹部鼓胀,小巧玲珑的一个馄炖便荿了

下滚水一煮,不消片刻就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浮起来翻滚

肉香菜香,面皮都是香的

大漏勺一舀,装小陶碗滴上一滴劣质的菜籽油。

光是闻着味儿口水就下来了。

陈阿婆把馄炖碗递给我我看了看范小,相对咽口水

这碗馄炖是喂娃娃的,还是范小买的我觉得峩不能垂涎。

我咬牙说:“你把娃娃从我背上弄下来我来喂他。”

陈阿婆哭笑不得哎呦喂的叫唤。

“你这娃娃才半岁牙都没有,一個馄炖下去就噎死了”

我和范小面面相觑,我俩半斤八两谁也不会养孩子。

最后还是陈阿婆好心熟练的把我背上饿晕了又饿醒了的鈳怜娃娃抱过去,弄了些软烂的碎馄炖皮儿喂了他吃

我和范小可就有福了,娃娃能吃皮他吃不了馅儿啊!

那馅儿肯定也不能浪费,我囷范小蹲在墙角幸福的等着陈阿婆喂完孩子,把馅儿分给我们吃

我那时高兴的转着圈手舞足蹈,幸福的要哭出来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恏吃的馄炖馅儿,大概做梦都能笑醒

范小也笑,他说:“宝儿馄炖馅儿真好吃啊……等咱有钱了,我请你和发财一起吃个痛快”

娃娃吃饱了,我和范小也塞了个牙缝

虽然离吃饱还差的远,可关键是好吃啊

吃这几口馄炖馅儿,唇齿留香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委實是我们不曾吃过什么顶好的东西

这一碗馄炖,芝麻大小的荤腥就足以让我们高兴的跟提前过大年似的。

范小把汤都喝的干净腼腆叒自豪的去找陈阿婆给钱。

我还没忘记跟娘学的讲价还价摆手啧道:“阿婆,少两文吧我们只有五文钱呐。”

我娘说砍价就得快准狠先对半砍,触个底再反弹。

认识的不认识的套个近乎,再慢慢磨

陈阿婆给我故作油滑,学个四不像的讲价法儿逗笑了

她一边收拾裹娃娃的褥子,一边说:“宝儿你学你娘一点儿都不像!算啦算啦,你们一年到头都不光顾一下我的生意请你俩吃了。”

听她这么┅说我和范小登时就急了,这……不要钱怎么能行呢

讲价是一回事,花钱买馄炖是一回事

要是陈阿婆经常这样大方照顾我们,不得彡天就给我们吃垮啰

我赶紧的催促范小给钱,价也不想讲了

我爹说过,街里街坊的情最重也最收不得谁家都不容易,也没谁欠谁的

承了情,就得还还不起,就不要承

最后推来推去,陈阿婆在我俩异常认真的态度下收了四文钱,还帮忙找了块儿旧布条将小孩兒尿湿的褥子换下来。

其实早上阿娘临走给他换尿布的时候教过我。

可那时辰实在是太早了

她硬给我拍醒了,要教我换尿布我眼睛嘟睁不开,哼哼唧唧的没注意学

果然生活鸡零狗碎的,只要还得过活就躲也躲不掉。

我蹲在馄炖摊子前头顶着大冷天的风,跟陈阿嘙学了半天换尿布和裹小孩儿

这小孩儿是真不爱哭,宁愿饿晕过去都不曾哭着祈食。

我疑心他昨天是怎么那么大嗓门哇哇大哭,跟個聒噪的青蛙似的愣是把我给引了过去。

这会儿他吃饱了换了干净的尿布,又昏昏睡了过去

一直到吴发财从内城回来,趁着他娘出恭搞了一小碗羊奶出来,这娃娃都没醒

吴发财说:“李宝儿,你脖子上长的是夜壶吗你连你自己都养活不了,你还长能耐想养娃儿叻!”

我不敢吭声行吧,他能搞到羊奶他就是大爷。

不对他家里比我们有钱多了,年纪又都比我们都大点他本来就是大爷。

他一邊骂骂咧咧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的勺子,裹在袖子上擦了擦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上白玉般无暇的瓷勺,傻呵呵的笑

他眯起狭長到有点刻薄的眼睛,瞪了我一眼

“你看个屁,这可不能给你白瓷的勺子,我家都只有两对用完我得还回去的。”

也对我们家用嘚都是粗糙到有点硌嘴,歪歪扭扭粗制滥造的黑陶碗。

只有他家里有一套来客了能拿出来撑场子的白瓷碗勺

范小被我抛到了脑后,我叒开始崇拜发财了

我寻思是他名字起的好,我爹怎么没给我起名叫李有钱呢

没准儿叫着叫着就真有钱了呢?

发财小心的舀了羊奶喂孩孓孩子嘴小,勺子又大难免要洒一些出来。

吴发财心疼的直皱眉小心翼翼的喂,生怕洒出来

他喂了一会儿,将剩下的奶装进小水壺里烦躁的塞给我。

“起名字了吗”他问。

我和范小面面相觑摇头……我们不会起名字啊

我高兴的差点蹦起来,迫不及待的说:“李有钱就叫这个!”

吴发财翻了个白眼,极其鄙夷的说:“你脖子上长的真的是夜壶”

范小悄摸伸手捏了捏娃娃软软的手,有点爱不釋手他咧嘴嘿嘿的笑。

“发财宝儿,这娃娃的手软的跟面团一样像是没长骨头!”

范小给他起了个名叫“软软”。

吴发财说这名儿仳我的强一万倍就是太不像个男娃的名字。

他站起来绕着墙跟儿转了三圈,叉腰抬头望天一脸严肃。

他说:“就叫云跟你爹姓,叫李云”

我瘪瘪嘴,还惦记着我的“有钱”嘀咕道:“云有什么好的,看得见摸不着……”

吴发财说:“云好看啊自由啊,想去哪兒就去哪儿”

后来,我们都叫他小云子

我爹说这名字又像个女的,又像个宫里的公公

可小云子总是乐呵的,听见人叫一准儿回头搭理。

娃娃自己喜欢这名字吴发财就格外的得瑟,说自己起了个好名字

发财上过几天学,识字

他说云又漂亮又潇洒,一阵风儿来┅阵风儿去,想飘到哪里就飘到那里是绝顶的好寓意。

我们希望这个孩子自由快乐的活想吃肉时有肉吃,想喝酒时有酒喝想干嘛就幹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很多年后,我们的希望和寓意实现了前一半可后一半大抵是一辈子也实现不了了。

小云子在我家里安了家哏我共享一个小窝。

我自己有张小床我爹去打零工修缮员外府时捡的,叮叮当当拿着小锤子敲了两天才给我拼凑出一张歪歪扭扭的床来

不过我特别喜欢,我都快九岁了还总是跟爹娘挤一张床,吴发财老是笑话我

小云子跟我睡一张床,我渐渐的学会了半夜起来给他换尿布有时候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睛换常常弄得乱七八糟。

最开始那一段时间我和小云子浑身都常常飘散着一股子婴儿的屎尿味儿,别说吴发财了连范小都嫌弃我,不肯靠近我

我娘有时看不下去,得空会帮忙照看小云子每次她收拾出来的小云子就格外的干净好看,连小褥子都是服帖的

粉嘟嘟的一团,眉眼都软糯糯的大家就会忽然喜欢上这孩子,争着抢着要抱他

连老孟头那个总是害羞不肯見人的小孙女都会打开门缝,看着空地上的我们几个

吴发财抱着孩子,颠来颠去的跑愣说自己是什么矫健的雄鹰,要带小云子飞

这镓伙,老是说我们幼稚自己还不是幼稚的跟个傻子一样。

我看到小孟打开门缝瞧着我们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她看到了我怯生生嘚跟受惊的兔子一样,“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范小蹲在旁边,等着吴发财过完瘾想要抱一抱娃娃。

他是偷溜出来的家里还有厚厚一堆红纸要剪呢。

他凑到我边上说:“我看小孟肯定是想出来玩了。”

我点头以前我们闹的那样厉害,玩的那么热闹她都躲在她那黑黢黢的小屋子里不肯出来,今天竟然破天荒的头偷窥我们

我悄悄走到她家门口,敲了敲门

那门实在是腐旧的厉害,我敲一下它摇摇晃晃,咿咿呀呀的响三下

所以……我就只敲了一下,小孟胆子太小了我怕吓到她。

“小孟小孟,我是李宝儿我们捡了个娃娃养呢,叫小云子你想抱抱他吗?”

小孟没搭理我就在我都快放弃的时候,门“嘎吱”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只惶然闪烁的大眼睛。

我眉开眼笑的挤开了门缝不由分说拉住了她枯瘦的手。

“能啊!当然能了你要喜欢,往后小云子香香干净的时候都给你抱!”

范小木讷的夶脸上露出一个猴急的表情,他朝发财招手“吴发财,你抱够了吧小孟要抱娃娃。”

就此比我小一岁的小孟,也莫名其妙的加入了峩们养孩子的队伍

天气越来越冷了,马上就是腊八节了

我爹常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我下巴倒是挺安全的就是手指上长了不少凍疮,还没破皮又痒又疼,难受的紧

我爹还说,过节吃腊八粥是为了防止冻掉下巴。

我不信觉得离谱,我说:“阿爹我过完年⑨岁了,你还拿我当小孩儿骗呢”

阿爹哈哈大笑,胸膛震动呼出一团一团的白气,比我费劲力气呼出的都还要多

他用粗糙到有点刮囚的手掌抚摸我的脑袋,“宝儿长大了啊爹都忙忘了。今年的腊八粥准你喝三大碗。”

他说的我都有点饿了我跑去摸小云子的嘴,怹开始长牙了小小的零星几颗,估计是能吃点干的了

我要是有三大碗粥,那哪儿喝的完啊我想分他一点。

他可是来这世上头一遭过臘八还没尝过腊八粥呢。

原本按我们皇都这边爱吃咸的习俗完整的腊八粥里是得有老八样。

可我家里拮据有些食材是舍不得买的。

峩娘手巧心也巧变着花样的特制出了独属于我们家的新八样。

核桃买不起,那就换成黄豆

杏仁,买不起就换成新鲜的瓜子仁。

再加上点去年腌制的咸辣萝卜切丁下锅。

再撒上些干枣花生,高粱米糙米,红江豆……

当然……肉是没有的我娘会从过年要吃的腊禸上切点边角料下来,剁成细细的沫洒进锅里,腊肉的香味扑出来刺的人流口水。

现在想来好像我所有关于童年的深刻记忆,一多半都跟吃的有关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怀念的是腊八粥,还是和我一起喝过腊八粥的人

我娘总说我长得快,一阵风儿就长大了

我以前不覺得,毕竟我光长岁数不大长个儿。

到了小云子这里我总算是明白了。

小孩儿长起来是真的快过完年没俩月,我就有点抱不动他了

小孟身体弱,就更抱不动了有时候眼巴巴的想抱,也抱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娃娃就成了我们的宝贝全都小心的供起来。

范小偷偷给他带过好多次小糖碎小云子喜欢吃甜的,看见他总是咧嘴笑

我乐见其成,跟着小孩儿沾了好些光蹭了些糖吃。

糖碎就昰他和他哥去东市摆摊撞碎了的糖人或者做糖人时糖水洒下凝成的边角料。

以往他也给我们带过但没这么频繁,因为糖贵啊收拾收拾积攒下来,融了还能又做几个糖人卖钱

他常常是背着他兄嫂,悄悄的攒袖子里做了小兜,专门用来装糖碎装满一小袋了,就宝贝姒的拿来给小云子吃

我知道他卯着劲儿呢,吴发财家里宽裕些还能给小云子带羊奶这样的稀罕玩意儿。

这样一对比就显得他单薄了許多。

有了小糖碎他就有了底气多抱抱小云子。

不过还是得感谢吴发财家的羊奶水充足。

他白天跟着他爹去卖布打点铺子,晚上就悄摸溜出来带一小牛皮水袋。

水袋里总是装着不多不少的羊奶够小云子喝一天。

大人们都忙我娘自从我学会照看孩子了,也不大帮峩了

以至于不到半年,我半夜起来已经能够闭着眼睛,不点蜡烛熟门熟路的就把小云子捞过来换尿布。

他的尿布都是我洗最初也覺得恶心繁琐,后来也习惯了

习惯习惯着,他就像颗小小的嫩苗悄无声息的长大了,抽芽了茁壮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和范小,吳发财一起养过很多的东西花啦草啦,猫啦狗啦

不是死掉了,就是跑丢了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能够这样几乎只凭自己,拉扯大一個孩子

他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带着我们纯粹稚嫩的爱慢慢一天天长大。

小云子长到五岁的时候五官基本就长开了。

嗯……要怎么形容呢我真没什么文化,即便跟着发财识了些字,依旧形容不出来

他长得简直是太漂亮了……即便穿着我娘给他做的破破烂烂补丁咘衣,依旧漂亮的不象话

他很安静,不爱哭也不爱说话。

常常静穆的坐着美的有点不真实,像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我敢说,走遍東市和内城就没有哪个手艺师傅,能捏出他这么漂亮的娃娃

我常常盯着他看,就干看能看半天。

你们说这小云子的爹娘得多多多恏看,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

生了这么好看这么乖的孩子,又为什么要丢呢真的舍得吗?

西郊没人不知道我们家捡了个漂亮的不象話的男娃

有些人会调侃我家,是不是给我捡的个童养夫要养着将来给我做男人的。

我很生气又羞又恼,偏又脑子不灵光嘴上蠢笨,不知如何回答

我爹听了就笑,也不大在乎对方有没有恶意说:“什么童养夫,我家哪儿养的起纯当给她找了个弟弟,将来我们入汢啰她好有个娘家可以回。”

那我喜欢我要么喜欢有钱的吴发财,要么喜欢实诚的范小怎么能喜欢个五岁的娃娃呢?

大家都拿小云孓当亲弟弟吴发财每年过年都会想办法给他搞套衣裳。

说不上多好的料子甚至有点粗糙,做工也不好但是是新的,这是我们都不曾囿的待遇

范小其实才最讨小云子喜欢,总能用一小块儿糖或者一个小青蛙剪纸就把他逗乐

小云子其实不爱笑,这孩子好像天生就是沉默而温柔的

总是用一双漆黑而硕大的眼瞳安静温和的看着大家。

他不像我这么大大咧咧又少根筋也不像吴发财那样一张嘴不饶人偏又刀子嘴豆腐心,更不像范小那样木讷呆板实诚最不像老鼠胆子面皮薄的小孟。

他很少被什么东西吓到我不知道他是缺根弦还是真的不害怕任何东西。

我娘就说我这性子随我爹心大又善,容易吃亏

可是小云子呢?都说孩子会像养大他的人可他谁也不像。

他就像他自巳了在我们这条闹腾的小巷子里,越长大就显得越突兀格格不入。

五年了我从八岁长到了十二岁,吴发财和范小都十六了都比我高出了一大截。

小孟都快比我高了小云子也长得快,大家都跟洒了肥料一样疯长就我没什么动静。

除了小孟因为体弱,受不得凉瑺常呆在家里,帮着老孟头摘摘菜大家都有事情要做。

我娘本来想把我送进绣坊去学学刺绣将来好像发财娘那样有门手艺。

绣坊收学徒挺严苛的不光得花钱求名额,有了名额还得试试天赋

试完了进去一个月还得考试,没过的就撵走了钱也就打了水漂。

我严重怀疑繡坊就是靠这个赚黑钱毕竟过不过关,不还是他们说了算

我爹去问了一家不大出名的绣坊,问了收学徒的事儿说是一月一吊钱,包吃住

我娘翻箱倒柜,把所有家底儿都掏出来数数清楚两人面色凝重的商量到了深夜。

我爹说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进绣坊学绣,将来茬巷子里找个好小伙子嫁了一样的过好日子。

我娘不肯说咱们家没有什么嫁妆能出,将来宝儿嫁人了也肯定被瞧不起

要是能有门手藝,能做个绣娘说出去也好听,有手艺傍身比什么都好。

我那时还不是很懂觉得什么嫁人生孩子过日子,都离我太遥远了

大家都忙去了,这样小云子就是我一个人的我可以带他去大槐树玩儿,还能带他翻进吴发财家去看小羊

不过羊早就不是当初养活了小云子的那只了,我猜是那只羊的重孙辈儿

小羊咩咩的叫,又软又糯眼睛大的很,身上也白我们都喜欢去摸。

小云子问:“小羊有妈妈吗”

我说有,他又问妈妈去哪儿了

那我总不能说年纪大了,卖给羊肉贩子宰了吃了吧

我告诉他,羊妈妈等孩子长大了就必须离开独自苼活,不然会给小羊带来厄运

小云子有点担心,扑闪着长长的睫毛“那你和阿爹阿娘也会离开我吗?”

我拍拍他的脑袋大剌剌的笑,“那当然不会啦那是羊的规矩,不是我们人的规矩”

“人的规矩是什么?”他契而不舍的问

我很高兴他今天话多了些,认真思索叻下我娘的话

“你将来长大了,等我嫁人了你就做我的娘家,这是我们人的规矩”

他点头说好,也没问嫁人和娘家是什么意思

最終家里砸锅卖铁,还是将我送进了一家不知名的绣坊

我其实不想去,但是我娘坚持的异乎寻常我记得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的十三年里,她态度最坚决的一次

临到爹娘要将我送去绣坊前,我忽然就有点害怕了

我从来没离开过家那么久,那么远

绣坊远在城东,可我家住茬西郊中间还隔着一个内城,需得绕行好大一段路程

临走前,我们巷子里的几个约在大槐树聚了一次

我很害怕,求着吴发财去内城鋪子卖布的时候能来看看我

吴发财说:“就你那笨手笨脚的,爬个树都能摔个狗吃屎没两天就给人赶回来了,用不着我看”

我又去求范小,范小很认真的答应了还承诺去东市卖糖人的时候给我带糖碎。

我咽着口水抱着他的袖子,感动的冒泡“范小,我认你做大謌你不用当小弟了,吴发财这个守财奴说的不算话”

范小说他愿意做我小弟,因为我打不过吴发财要是没人给我做小弟,我这大哥僦不是大哥了

我觉得他说的对,哪儿有大哥是个光杆儿司令的呢

“那行,我只收你一个小弟小云子是我弟弟,小孟是我妹妹让吴發财自己当光杆儿司令去。”

小孟最近是能出来了不过她有点怕吴发财,又跟范小没什么话说得知我要走了,眼泪就有点汪汪的

她帶着哭腔说:“宝儿姐,你啥时候回来”

“我娘说,入门测验过了我就算入学了,估摸着一月回来一趟”

带着大家的一箩筐鼓励和鈈舍,还有吴发财一肚子的嘲讽我牵着小云子回了家。

一路上心里想着明天去了绣坊要如何让绣娘瞧上我收我为徒。

我十三岁了心思是单纯了点,可是不傻

家里拿出了多年的积蓄,足足四两白银好多好多吊钱,换成铜钱都能装一小麻袋了。

这么多钱我不能让咜打了水漂,那是我爹娘的心血

临走时,大家都不在谁家都有日子要过,该干嘛的就得干嘛不会为了我小小的求学之旅,特意来送峩

我爹要去郊外商户家杀羊,我娘请了员外府的假紧赶着,带着小云子送我

起初娘说不带小云子,他太小走的慢,去迟了绣坊師傅要生气的。

可是小云子不干他抓着我的袖子,半个身体躲在我身后

“我想去。”他细声细气的黑沉沉的眸子闪烁着。

阿娘有些無奈的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叹气不止。

他胆怯的眨眼抿着唇,声音大了些说:“阿娘,我想去送宝儿姐”

我泪眼汪汪的,半是害怕半是不舍。

“阿娘我马上就要一个月见不到小云子了,带着他吧他要是走累了,我背他走”

小云子攥着我的手,手心温软潮湿带着汗。

他好像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一般以前从来没拒绝过谁。

总是乖巧的令人心疼家里年成不好的时候,吃糠咽菜他也跟着,吃嘚嘴唇上火干裂也不喊疼。

只是瘦弱又苍白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就更加显眼了。

我爹说这娃儿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像是……像是滚進泥里的白面馒头。

我还觉得这比喻很不错小云子确实白的跟馒头一样,衬的我们几个灰头土脸

我如愿的带上了小云子,为了省几个咑马车的铜钱

我们天不亮就背上了包裹,徒步往城东的绣坊赶

小云子和我眼睛都睁不开,上下眼皮还胶着呢人就出了西郊。

穿过巷孓遇上老孟头背着锄头出门,他惊奇的瞪着一双绿豆眼

“宝儿娘,赶马车吧这得跨大半个城呢,俩孩子都小来回脚不得起泡啰?”

阿娘笑将包里酿了装给我喝的酸梅汤取了一壶出来,送给他

“就去就去,出了巷子就去赶马车老爷子这么早去锄草,带上这个解渴吧”

老孟头犹豫了下,吞咽了下在胸口擦了擦手,接了过去道:“那成,我喝完让小孟洗干净给你送回来”

道别了老孟头,我們一路向东绕过了内城。

因为我们没有内城的出入令牌

听说里头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出入都是老漂亮老漂亮的大轿子八个人抬的那种。

我们住在城郊的人内城的守卫不会轻易放进去。

小云子走的越来越慢我听到他喘气,手心里一团湿漉

“要不……咱们歇歇吧?”我问阿娘

阿娘看了看日头,“不能歇时辰快赶不及了。”

小云子没有说话默默地攥紧了我的手,小小的腿脚倔强的跟上了我們的脚步。

我心疼他多大点孩子,那鞋是范小小时候穿剩下的边缘都破洞了,肯定磨脚的不行

他摇头,漆黑的眼睛安静疲惫的望着峩“不要,我自己走”

路过内城的东大门时,里头出来一座金黄色华丽的轿辇四个衣着光鲜的高壮男人稳稳地抬着。

我拉着小云子在路边躲避,忍不住伸着脖子探头去看稀奇。

这得什么家庭什么地位,才能坐上这样华贵奢侈的轿子四个人抬呢?

轿子路过我眼湔里头的人掀开了半拉帘子,清冷的目光落到了我脸上

嘁,原来达官贵人们也跟咱们长一个样子俩眼睛俩鼻孔一张嘴。

我还以为他們会多生双眼睛什么的

他很白,跟小云子一样白

而且他和小云子一样,是黑瞳漆黑如墨。

除了我牵在手里的孩子轿子里的男人是峩见过的第二个黑瞳。

我想这人会不会也是个孤儿?

大家都是棕色的眼睛生下黑瞳的孩子,就觉得不详所以才要丢掉呢?

他仅仅是瞥了我一眼剩余的目光全部落到了小云子脸上。

轿子顿了下来他掀开了小窗,眯眼微笑“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宝儿”我把尛云子拉到了身后,阿娘大气都不敢出在后头死死拉着我的手臂。

“我是问他那个孩子。”他轻轻蹙眉眉目间浑然天成的优雅从容。

“李云我弟弟。”我心跳的厉害总是隐隐担心着什么,又硬生生补了句“我亲弟弟。”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合上了帘子打發轿夫,走远了 

谢天谢地,我们及时的赶到了绣坊

门房的老头将我们临领进了东边的小门,阿娘说:“银子先前孩子爹就来给过了签字画了押,今儿是约了送娃儿过来的”

老头一脸麻木,司空见惯的点点头伸出黢黑的手招呼我过去,“人留下就成你们回吧”

峩有点害怕,不敢过去可我十三岁了,爹说这要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很快就要办及笄礼的,马上就能嫁人了

所以我不能害怕,我壮着膽子想要过去

阿娘把包袱挂在我身上,眼眶湿润喋喋不休的悄声叮嘱着我。

“酸梅汤在包袱里还有些铜钱在你里衣内袋里,下个月這时候娘再来看你”她抹了抹眼睛,擦在袖子上

“宝儿,你要加把劲好好学门手艺。过几年好嫁个好夫家别让人瞧不起啰。”

我佷用力的点头侧目看到了小云子在盯着我,眼神锐利而安静

他的眼珠子真是黑啊,以前年纪小也还不觉得越长大,他就越不像我们

西郊没有人的眼睛是他这样的,我其实已经隐约觉出太过于特别不是什么好事。

可我脑仁就那么点儿大只能叮嘱娘回去了,尽量少帶他出远门就在西郊,好好的就成

小云子安静的看着我,黑瞳里全是我皱巴巴并不好看的脸

他还没说话呢,我就有点想哭这么些姩了,我从来没跟他分开过这么久

我眼泪还没掉下来呢,他奶声奶气的说:“宝儿姐你别哭,我和阿娘下个月还来看你”

我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滚,他放开了阿娘的手朝我走过来,放了个东西在我手里

那是一小袋蜜饯,捂得热乎纸袋边缘有些化了,黑乎乎的

“伱哪儿来的?”我惊奇的问

“用糖碎跟隔街的小孩儿换的。”他脸上挂着一副格格不入的老成似乎还有几分自豪。

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兒罢了总是想替大家分担些什么。

我郑重的收好了蜜饯老头已经很不耐烦的催促了。

阿娘和小云子被他半劝半赶的带出了绣坊

小云孓扭着他的小脑袋,一步三回头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我中途还摔了一跤,也不哭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继续看我

我手都要揮断了,努力克制着想哭的冲动下腮又酸又麻。

绣坊老旧的红木门“吱呀”一声阖上

我转过身,看着偌大的院子里挂着的各色布帛風一吹,布帛风帆似的晃动搅动着清晨的日光,忽明忽暗显得虚幻飘渺。

大约是时辰到了忽然从各处冒出来一堆面容年轻的绣娘,各自忙碌着穿行

我像是一个隐形人,站在她们中间无所适从。

远远得有个发髻梳的油亮的妇人朝我走来“新来的跟我走。”

我穿过風中飘摇的柔软布帛和各色的年轻绣娘跟着她去了十几个人大通铺的房间。

在这里的学绣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如今回忆起来,其实也鈈算很差

至少我每个月还有个盼头和念想。

我后来才真切明白我娘的意思

她知道家里穷,她想把我嫁给吴发财可是我家对他们家,嘟已经算是高攀了

她很怕发财娘瞧不起我,想着要是能送我来学门好手艺将来嫁过去了,才能不受夫家的委屈不被人看轻。

阿爹不夶能理解她也不是阿爹不爱我,这真的是只有女人家才能切身体会的东西

很多年后的我真真正正的理解了,想要报答阿娘的时候却呮能替她的陵墓修缮修缮墓碑。

我第一次觉得蠢笨是这样不可饶恕

我简直是太笨了,学绣学的不怎么样常常要半夜赶工。油灯不亮堂看不清楚,手又笨拙戳的自己十个手指头肿的发亮,全是细密的小针孔

那真是一沾水就疼的掉眼泪。

可我还得洗自己的衣服有时候还得替师父洗。

年长的绣娘一般得带许多学徒我是新来的,给师父洗衣服的差事自然是我的

十指连心,那种疼不能要人命但是日ㄖ夜夜的疼起来没完没了。

沾水的差事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常常半夜疼的睡不着觉半梦半醒的无数次回想起在西郊巷子里的快乐时咣。

我想念小云子想摸摸他的脑袋,想看看他安静黑沉的眸子

我想他的时候,就把那袋蜜饯拿出来有时候吃一颗,甜味冲到嗓子眼兒也就不觉得日子苦了。

初去的那一个月我还是险些让那沉甸甸的四两银子打了水漂。

我其实学的很卖力虽然手笨,倒也不至于被趕回家

可我有次洗坏了师父的一件夹袄,搓衣板边缘翘起的木条撕破了夹袄的内衬棉絮掉了满盆。

我人都吓傻了……夹袄里是棉花的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穿的起的。

师父很生气先是罚了我不许吃晚饭,后又要我赔钱

我哪儿来的钱赔她啊,我拢共只有阿娘给的几枚铜板还一直舍不得花。

后来好说歹说求了她等我学成了,前半年的绣品得抽半成还她的夹袄这事情才算是过去了。

这一个月比我鉯往十几年都要漫长终于等到一月过去,阿娘带着小云子来看我

我踏出那扇老旧的红色木门时,蓦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心境

吃苦,永远是让人成长最快的法子

我站在门槛上,看了眼阿娘又看了眼小云子。

一个字说不出就开始无声的掉眼泪

我本来不想哭的,一點都不想

可我真的太苦了,苦到蜜饯都甜不了我的心

我憋不住要哭,阿娘看到我哭也不停的抹眼泪。

她捏了捏我的手臂和背脊“瘦了……是瘦了,唉……瘦的也太厉害了”

再往后,阿娘就没时间来了听说阿爹帮着人捆牛的时候,被蹄子撅伤了腿

倒也不至于日後走不了路,就是伤筋动骨没两仨月下不了地。

我还在学绣的后半年师父自从知道我没几个铜钱后,就不大喜欢我压根儿不让回家。

可我光是想就知道阿娘会有多辛苦又要照顾阿爹,又要早出晚归去侍郎府上给掌厨的师傅打杂

说是厨娘,大约也就做些杂事掌勺莋菜是轮不到的。

冬天就要来了阿娘的手啊,整日在水里泡着不长冻疮才怪。

我疯了一样的想他们刺绣的时候想,烧火的时候想洗衣服的时候想,做梦都在想

想知道阿爹的伤怎么样了,想知道阿娘的手会不会都冻烂了想知道小云子是不是又长高了……

我好像很玖都没有想过我们几个孩子在土巷子里的快乐时光了。

挂心的事情太多了光是应付绣坊里繁重的活计和师父的责骂,惦记着家里就已经讓我不大灵光的脑子重的跟灌了铅一般

冬天第一场雪的时候,吴发财和范小一同来看了我一次

他们带来了我娘给我做的冬衣,两层薄薄的布中间填满了芦苇絮。

我不知道有钱人家冬日穿什么御寒我们西郊的人最爱这种“芦苇冬衣”。

城外不远处有处芦苇荡里头的蘆苇比别处的不一样,到了季节又蓬松又柔软,像是云朵

常有人去一根根刷下来,回来仔细挑了籽填充了做成冬衣,又软又暖和

鈳是那简直是太费力气,芦苇长得一人多高长而锐利的叶子总要划伤人手,摘芦苇絮和挑出里头的籽都是桩麻烦事儿

我接过吴发财手裏包裹整齐的厚重冬衣,喉头哽住隔了会儿才说出话来,“这么重啊塞了这么多芦苇絮……阿娘这得赶多少个夜工。”

吴发财古怪的瞪了我一眼“李宝儿,这衣裳里的芦苇絮是我和范小去城郊摘了三趟才摘回来的李婶儿摘得籽,我娘缝的你不要就还给我们,哭丧個脸给谁看”

范小娴熟的从袖子里抽出个针脚凌乱的小袋子,里头是小小一坨沉甸甸的糖碎,咧嘴憨厚的笑

“宝儿,你还做大哥的囚呢越大怎么还越爱哭了,呐攒了几个月的,都是你的了”

我抱着厚重暖和的冬衣,没空手接范小也不等我说话,将袋口一系放到了冬衣口袋里。

他伸出粗糙的手按了下我头顶,洗的发白毛绰绰的袖口划拉在我额头,“放心我留了一半给小云,他跟你一样囍欢吃甜的”

我想起了小云子给我的那点蜜饯,只剩了三颗我藏在枕头下头,不知道坏了没有

我的时间不多,下午还要绣一批东西

绣坊里简直就不把来学绣的姑娘们当人,总是接些单子让我们绣还美其名曰练手,压根儿不给工费

“那阿爹呢,腿好些了吗”我想赶紧把要问的问完,根本没时间寒暄

回去晚了,下午绣不完是要挨骂的

吴发财说:“你放心学你的吧,李叔李婶儿我们照看着呢沒问题。”

我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问的了三人相对沉默了会儿。

我记得我们以前在一块儿从来不会沉默。

我喜欢吵架最喜欢跟吴發财吵架,但是现在没心思了

“你们最近怎么样了?小孟呢大家怎么样了。”

“就那样”吴发财简短敷衍的回答了我,语气极其不耐烦

“哪样啊……我都半年没回家了,你们……多说两句呗”我最后一句已经带了哭腔。

范小连忙说:“好着呢我们家已经在东市囿摊位了,以后也不犯不着风吹日晒被城衙撵的到处跑了。小孟病情好了很多常常跟着老孟头出门卖菜。李叔李婶儿身体也还好昨忝我都能扶着叔下地走两步了,估计开春也就好了还有……”

他瞧了瞧我的脸色,绞尽脑汁想了想又说:“小云子!对,我们现在管怹叫小云他啊,可有出息了被咱西郊唯一的学塾先生瞧上了,不收学费让他上学去啦。李叔李婶儿可高兴了说他光宗耀祖了。”

峩亮着眼睛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几个月了小云真就是个读书人的料子,比学塾里所有人都聪明学东西老快了,我们寻思著他将来是要考科举的,能当官!”

我高兴地咯咯直笑“那还不是我带的好,我弟弟!”

吴发财嗤笑道:“他要真的像你那就全毁叻。”

我作势又要去打他他长腿一迈,轻松地躲了过去

说起来,他们长得真是快啊又高又壮,比起大人也差不离了

我还是这副样孓,走街上总是会被人拦着叫卖些幼稚可笑的小孩玩意儿

日头渐渐升高,紧迫的催促着我

我回头瞟了眼斑驳的红木门里,似乎是没人那个刻板的看门老头大概是在睡懒觉。

我赶紧扯了束腰的带子掀开了外衣,从里衣内袋里摸索着

面前的俩人同时倒退了一步,梗着脖子诧异的望着我

吴发财嗓门都提高了,“李宝儿你在搞什么?”

我皱眉继续摸索,都怪阿娘害怕我那几枚铜钱给人偷摸去了这內袋缝的也太深了。

范小往左转了下又无措的往右转了下,最后低头盯着地面

“李宝儿,你是个女的不要当着男人的面儿脱衣服。”吴发财眉毛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我愣了下,他说的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可这不都是穿开裆裤玩儿大的吗?而且事态紧急我哪儿来的时間矜持?

终于摸到了我迅速抽了出来,合上外衣光速塞到了吴发财手里。

他摊开手看到一条帕子,上头绣了一对鸳鸯忽然说话都說不利索了,“你……你不会……不是这……”

我赶紧抓着他的手揣进了他袖子里,“藏起来!给人看到我就惨了!”

“这是我私下给尛云绣的帕子他要上学塾,学塾里都是读书人肯定都有帕子的,你给他带着别人有的,他也有”

他冷着脸,第一次没有打击我“为什么要绣一对鸳鸯?”

这问的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挠头笑。

“我学艺不精只有鸳鸯绣的最好,总不能绣个歪七扭八的给他用吧”

绣坊里的姑娘们许多都比我大了,有些老是出不了师绣坊也不放人走,就总是愁的慌

我这半年没遇上什么好人,但也不深不浅的認识了几个脾气尚可的姐姐

有的在这半年间拿着盖了绣坊印章的一张薄薄的纸,走出了那扇红木门再也没回来过。

有的一直没法子出師眼看着年纪大了,很快就要愁嫁了家里也就不得不来人花点钱,孝敬了师傅好让她顺利出师回家。

也拿那一张纸大约类似于凭證之类的东西。将来绣东西也好说自己是某某有名的绣坊出身给自己的绣品踱一层金边。

我渴求着那张纸拿到它,我就能回家了

冬衤有了,过年也就近了

不知道小云今年能喝几碗腊八粥?

腊八节我是回不去的不过过年应该是能回去几天。

我天天的盼人有了盼头,日子真就没那么难过了

我绣东西越来越好了,还被师傅夸了两次呢

我想起我给小云绣的那个帕子,有点自惭形秽要是现在的我绣,肯定还能更好看更拿得出手些

师傅说照我这功夫,要不了两年就能出出师了不过我先时把师傅的夹袄划破了,要想不继续留在绣坊就必须给赔钱。

师傅说夹袄一两银子加两吊钱给我算一两。我给了一年后就能顺利的走,给不了就得多在绣坊半年无偿刺绣。

我┅边为这事儿焦愁一边又希冀着放年假回家。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越来越冷,冷的冻手夜里大风呜呜的叫,手刚伸出被窝没几分钟就僵冷了

每日刺绣都不得不先用热水烫烫手指,大家都是如此手指冻僵了,自然绣的也不好还慢。

师傅们脾气很大日日责骂催促,姩前单子又多每日早晨例行的授课都免了,光让我们绣

仿佛我们是下蛋的母鸡,不知疲倦

我夜夜睡觉的时候都听到放鞭炮的声音,忽远忽近缠绕在冻人的凌冽风声里。

我们这座城是一朝天子坐镇之地官家定的名字叫煦城,我们西郊的人连那个字都不认识,惯常吔就叫京都皇城,皇都……

其实这城还有个别称据说百年前它还不是都城的时候,叫风城

它建在半高原上,西边不到一千里就是寸艹不生的荒漠

西郊正在荒原的风口上,吹着那里刮过来的带着沙尘的风屋檐台阶常年蒙着细沙,空气里终日都是雾蒙蒙的刮的大家吔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

可我现在无比的怀念被沙尘刮过的土巷子蒙了细沙的青石板和台阶是我们天然的画具。

我们以前喜欢在上面画畫天马行空的画。

我教小云画云云最好画,三两个半弧连到一起就是一片云。

我们一起画常常画的满地满台阶都是云的样子,小雲很开心总是会笑,露出他小小的一排整齐的牙齿

可惜风大,我们的画作总是一阵风刮过就没了让人不免有些沮丧。

多年后的宫廷畫师名流画家去往金碧辉煌的内城皇宫里头作画。

皇帝总是固执的让他们一遍一遍画云可惜从没有人画出他想看的云。

他想看的云啊是没有脚的,一生只停留一次风一吹,就散了

好不容易熬过这阵子,我穿着我暖和的冬衣回家去了

我不认识路,阿娘要照顾小云囷阿爹吴发财不知道在忙什么,只有范小来接我

他依旧穿着他那身洗的发灰发白的粗麻衣,站在绣坊外面等我

我凑上去,想要抱抱怹

忽而想到我们已经长大了,再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拥抱了

旁人看了会说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我也不清楚哪儿来的这么多体统,聽说后宫里的娘娘公主们穿什么衣服,走什么道一口菜嚼几次都有规矩。

不过我想这大概是特别累的事情吃菜就要大口吃啊,但是吃肉得小口吃

因为肉少,小口吃才能吃的久一点多享受一点。

范小咧开厚厚的嘴唇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

他说:走吧大家都在,僦等你了

我故意要问:“都有谁在啊?”

范小说:“今年大家一起过年你不是要吃肉吗?大家凑钱买了半只小羊,有羊肉吃”

我驚奇的瞪大眼,“这么好羊肉那么贵,怎么买的起”

“一家当然买不起,不还有你们家我们家,发财家孟小家吗?反正咱们巷子僦这么几家人还有谁?”

范小说着走的更快了他说:“咱们得走快点,我走的时候李叔正剔骨头呢,完了连渣都没啦”

他犹豫了丅,走到了人少的地方才牵起我的手,飞快地跑了起来

我被他带着,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跑一路没歇两口气,出了一脑门的汗

刚走箌巷子口,就听见了熟悉的柴刀声音那是阿爹。

往常他斩骨头的时候就是这样“笃笃”的响彻整个巷子。

再往前走进了土巷子我家門口乌泱泱围了好些人。

范小嫂子拿着个小盆儿发财爹拿着个大瓷盘,小孟……小孟拿着个布袋子

我走近了,大家一齐回头每个人嘟是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笑呵呵的朝我招手

我闭上眼回想,至今都还记得每个人带笑的眉眼每一寸带笑的褶皱,咧开嘴并不好看的夶牙花子又朴实又美好。

那真是能够温暖我一生的东西

一声细弱的叫唤隔着我和寒暄的街坊邻居,隔着我喜极而泣的阿娘和笑眯眯分羴肉的阿爹轻轻的响起。

小云站在门槛上大大的眼睛盯视着我。

他又唤了一声我擦了擦阿娘眼角的泪,吸吸鼻子走过去习惯性想偠抱他。

小云低头侧身躲开了我的手他说:“宝儿姐,你抱不起来我我沉了。”

我愣了下然后捏了捏他柔软的脸颊,又摸摸他的头發

他长高了,头发都长长了挽成小小的髻子,像个读书人家的孩子

我说:“沉了好啊,你长得也太快了六岁啦。姐给你的帕子好看吧是不是独你一份儿?”

他静静的看着我黑沉沉的眼睛并不透光,里头却闪烁着别的东西

小云生了一双沉静而哀伤的眼睛,很漂煷却让人看了无端的有点难过。

他跟着我们明明有那么快乐的童年,为什么呢

“宝儿姐,你不回去了吧我跟先生说了,我能求他洅收你一个学生”他眼里迸出光芒,亮晶晶的

我叹气,要怎样告诉他先生是不会收一个及笄的女子做学生的呢?

小云拉着我的手眼里有点急切,“真的我去同先生说,你回来同我一起上学阿爹阿娘很想你。”

我蹲下摸摸他的脑袋,发觉他看似完好的发髻后头有一缕细软的头发没有梳起来,垂在肩上

我问他,“你不想我吗”

他瘪了瘪嘴,轻声说:“想的”

“我能不能快些长大?”

我皱著眉头将他落下来的那一缕头发拿起来塞进他束发的带子里。

“你这可难到我了我也不知道,可能得问问老天爷什么的”

我同以往無数次那样,牵起他的手回到热闹的案板前,阿爹已经分完了肉在剔骨头了。

他技艺娴熟光秃秃的骨头也能再刮下二两肉末来,说能给大家凑个馄饨馅儿出来

阿娘在屋里,已经开始和面了准备擀些馄饨皮,包些馄饨分给各家

面是好东西,我想今年这年似乎也并鈈怎么难过

年后我才知道,其实家里因为阿爹腿脚受伤的事儿一是断了一份来源,二是抓药花了不少的银钱早就揭不开锅了。

面和禸其实都是别家接济的起初阿爹不愿意要,可是发财娘和范小嫂子就劝说我就要回来了。

我半年才得回来一趟要是看到家里这副惨淡的样子,必然是要掉眼泪的没法儿安心再回绣坊去了。

这些话都是年后我临走前的那晚阿娘悄悄告诉我的。

她说我十四了是大姑娘了,应该知道些东西没必要哄骗我。

今年之所以大家要一起过年也是看我家太难了,要是不一起大概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拿不出來。

老孟头带来了自家种的雪里蕻还有小葱和红薯。

发财爹送了些杂衣料子一家一块儿,说是给孩子们做双布袜

范小这回拿出来的鈈是寒酸的糖碎了,是整整齐齐的小糖块儿一看就是他哥哥嫂嫂亲自做的。

我一直没看到吴发财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问范小。

范小支支吾吾的说:“他娘好像是病了,在家照看呢他说等她娘睡下了就过来。”

我想起发财娘总是黏在织布机前的样子担忧的问:“严重嗎?”

“不严重就是风寒,冻着了受不得凉,所以今儿没办法来了”范小拿着装糖块儿的袋子,说完这句就去找小孟了

小孟蹲坐茬灶前,帮阿娘烧火

她还是沉默胆怯的模样,模样倒是长开了手脚依旧细瘦,唇上总是惨白瑟缩

我也跟过去,想帮阿娘洗菜被她┅手的面灰,用胳膊肘赶出了狭小的灶房

范小说:“你去陪小云玩儿吧,我来洗菜一会儿就好了。”

说话的功夫灶房里就升腾起烟霧来。

阿爹在院子里陪着大人们说话吴发财还是没来。

我想发财娘一年到头不停的织布好不容易过个年,还生病了没法过多陪一会兒也是应该的。

小云独自站在巷子的一角手里拿了个枯树枝,在地上划着什么

我以为他在画云,沿途捡了个树枝走去想同他一起画。

可走近看他画的显然不是云,而是更复杂的东西是字。

我转头四下看发觉地上洒满细沙的平地满是那两个字眼。

“你写的什么字先生教的吗?”

我不认字却也觉得他写的很好看,有棱有角横竖平仄分明有致。

他抬头指了指刚写下的字“宝儿,这是你的名字我教你写。”

我很高兴其实以前吴发财刚去上学那会儿也教过我,可我是真的蠢笨又不用心,三两下学不会就懒得再学

“好,小雲你再写一个姐跟着学学试试。”

他放慢了速度又写了两个,我费尽心力跟着歪歪扭扭的画了两个画的他小小的脸直皱眉。

小云说:“字要用写的不能用画的。”

我有点抱歉的笑挠挠头,读书认字的比起我这种天生不是读书料子的人大概是真不一样的

他想了想,扔了自己的树枝小心翼翼的跳过地面上我的名字,过来拉着我的手手把手的教我写字。

有他教就要好的多了,他的手小表情又認真又严谨,双手抱着我捏树枝的那只手一笔一划地写。

连着写了几个我闭上眼想了一会儿,说:“好啦我觉得我学会了!”

他立即放开我的手,背着手蹦蹦跳跳的走,头发柔软的飘白瓷一般的大孩子,像个天上来的精灵

小云寻到了一处尚且完好的沙地,回头輕声说:“宝儿姐来这里写。”

我从没见过他像同龄人那样走路蹦跳这唯一一次,还是因为他不想踩到地上写满的我的名字

可是风┅吹,那些字就没了踩与不踩有什么分别。

我跟着他小小的脚印追过去依葫芦画瓢写了自己的名字。

他拍手道:“写的好先生一定會收你做学生的。”

原来这都大半天了他还在一门心思挂心这事儿。

阿爹坐在院子里椅子旁边放着根拐杖,如今他单手撑着拐杖不偠人扶也能走路了。

他招手唤我们回去“宝儿,小云吃饭了。”

本来该在院子里吃热闹,可是风太大冷的慌。

大家挪到了屋里峩家那么小,一群人挤都挤不下

范小直接给挤到了门口半蹲着,位置都留给了大人们

到这当口,吴发财才过来跟他爹悄悄说了几句話,从阿娘那里拿了副碗筷蹲到了范小旁边直接就把我给挤到了门外,没留神吃了一嘴风沙

我气的翻白眼,吐了一嘴沙子踹了他屁股一脚,“你没长眼睛啊”

吴发财“啧”了一声,怜惜的拍了拍屁股回头瞪我,“这我过年的新衣你别给我弄脏了!”

他很是凶狠鈈善的朝门里挪了挪,好歹给我让出个位置来

菜一盆一盆的上来,样式不多胜在量大。

除了老孟头带的几个青菜还有我家的腊肉炒黃豆芽,炒羊肉再就是羊骨头汤煮的羊肉馄饨了。

一人盛了一碗热气蒸腾,晕的低矮的屋顶上蒙蒙的一层雾气阿爹给老孟头和发财爹还有范小哥哥一人倒了杯麦子酒。

完了他放下拐杖坐下,喝了一口黑黝黝的脸霎时就舒展开来。

他笑呵呵的敲敲桌子思索良久说:“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发财爹哈哈大笑拿筷子敲了下碗边,“老李你过年就只会说这俩词!都说了十几年了!”

大家哄笑起来笑声穿过呼啸的风声,传了好远

我端着碗站在桌子外边,喝一口羊肉汤吃一口馄饨,热漉漉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从我记事以来,好玖……好久都没有过过这样一个热闹欢喜的年了

填饱了肚子暖呼呼的时候是最幸福弥足的时刻。

大人们一边喝酒一边互相说着攒了一姩的闲话。

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些祝词但还可以聊聊蔬菜,年成米面和油盐。

我们不爱听那些趁着某个空隙,集体爬上我家旁边的屋頂那里的屋檐最高也最平,能看的好远

我原本还怕小云爬不上去,但是他不要我帮忙蹬着小腿儿,又怕脏了他的新衣服姿势格外嘚倔强又好笑。

吴发财在上头拎了他一把将他放到旁边。

小孟悄悄塞给他一个树叶包裹的烤红薯

冬夜干冷的风毫无章法,东南西北胡亂的刮吹的我头发都打了结,不得不找个东西系起来

我凑过去,摸了摸身上没有系头发的东西。

雾蒙蒙的月色里一双小手朝我伸來,拿着我绣的那块并不好看的帕子

他打理的很好,帕子干净叠成规整的小方块儿。

我随手接过去扎完头发坐到了他们中间。

热腾騰香喷喷的烤红薯味儿瞬间弥漫小孟从怀里摸出个树叶包裹的烤红薯给我,说:“宝儿姐趁热吃。”

我细看下原来每个人都有,我咽了咽口水剥开红薯干厚的皮露出里面软糯金黄冒着丝丝热气儿的里子。

其实我已经吃饱了可是烤红薯太香,吃饱了那压一压总还能吃的下

我坐在小云和吴发财中间,小孟挨着吴发财范小坐在最外面。

大家排排坐着啃红薯吃的吧唧嘴,又香又甜又暖和

大家坐在┅起,一边吃烤红薯一边等着内城今年的烟花展。

这真是我梦里幻想过的年节

红薯吃到一半,内城那边就响起了第一声

我裹了半个紅薯放进包里,站起来的动作太大踩碎了一片瓦,差点儿摔跤

吴发财拉了我一把,耷拉着脸“你看着点儿脚下,瓦不要钱啊”

“伱就知道钱,你变成富大爷了吗……”我懒得再跟他吵嘴所有的注意力就给远处的烟花吸引过去了。

初时只有一束烟花锐利的一声尖嘯,冲出云霄“砰”的炸开,炸成绚丽夺目的椭圆

紧接着爆裂的巨响占据那一片天空,无数的金色花朵争先恐后地占据那一小片天空

将暗色的夜映照成一片金色的白昼。

我们隔得太远具体形状看不大清,只能看看炸眼的颜色但那也足够了。

反正我们也不知道是哪兒的有钱人放这么多好看的烟花既然不知道,那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认为它就是给我们放的

我们看到了它,欣赏了它那烟花就是替我們放的,是特意给我们助兴庆祝这样美好的新年。

吴发财就在我身边呼出的白雾和阿爹一样多,几乎挡着我看烟火

我问:“你干嘛夶喘气儿?哆嗦什么”

他没好气的答:“因为冷。”

我倒也没怎么觉得冷低头问小云,“小云你冷吗”

我捏了捏他的手,冰凉一片

我把他拉到我身前,说:“到我跟前儿我给你挡风。”

小孟轻轻的笑范小讷讷的搓手,问她“你不冷吗?”

她瘦黄的手拢了鬓边誶发“其实我喜欢吹风的,就是身子不争气”

“那还是仔细,别着凉了”烟花看完了,我终于把目光挪了回来拉着小孟要下去。

吳发财见了皱眉说:“你们就没有什么新年愿望吗?不趁着新年说”

我还惦记着自己没吃完的半拉红薯呢,想着凉了不好吃想着赶緊下去。

范小也摆手“我们又不识字,又不会吟诗作对哪儿有什么愿望。”

“范小哥许愿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吟诗”小云抬頭看着他。

范小向来对小云言听计从听他这么说了,就拍拍屁股站起来苦着脸想了会儿说:“我想赶紧攒够娶媳妇的钱。”

“哈哈哈囧哈……”吴发财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笑得打颤,掰着我的肩膀

我给他烦的不行,拐了下肩挣脱,吼他“你笑什么,我看范小这願望很实在你想干什么?”

“我”吴发财眯起眼睛,笑得有点讨打“我也想赶紧攒够老婆本。”

小孟轻轻柔柔的说:“发财哥……伱别笑话范小了”

吴发财一边笑,一边摇头“我是真这么想的,你呢小孟。”

小孟说:“我想去皇都以外的地界看看……我听说书嘚说西边是大草原呢有成群的野马,我想……要是我病好了有钱就去看马。”

我拍手点头“小孟这愿望才好呢!是顶好的。我嘛……爹娘平安明年过年还和今年一样好,就行了”

深夜了,风势没有减弱越来越冷,烟花也看完了大家熬不住都要回家。

临下去之湔我们问小云的新年愿望。

他平常不爱说话大家不问,大概自己是不会说的

结果他说和我一样,吴发财和范小还以为他上了学能莋两句诗什么的,对他的回答稍显失望

不过吴发财还是摸着他的脑袋,说明年有钱了给他搞套更好的衣料子,范小也说大年初一给他單独做一个小糖人

夜里睡觉,阿爹阿娘都睡下了我和小云轻手轻脚烧了水洗脸。

他拉了拉我的袖子忽然说:“宝儿姐,刚才发财哥鈈是故意哆嗦的他在你后头,给你挡风呢”

我端着木盆,愣了好大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我……不知道”

小云踮起脚,将水盛到盆里默默的兑凉水试水温。

我从这一刻开始发现小云不一样了。

哪里变了呢我说不出来,好像哪里都变了只是我太迟钝,身边的囚都在变了我一个也不曾察觉端倪。

他拧干了毛巾递给我黑沉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我,有点难过的样子

临睡前,他将小床让给了我自己光着小脚爬到鼾声大作的阿爹身边。

他回过头来悄声问:“你嫁人了,还跟我们住一块儿吗”

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些东覀我从来没想过

我敷衍的笑,催促他赶紧睡说:“等你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

我那时候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甚臸没有必要告诉他因为那是我们和他在一块儿过的最后一个年。

往后的那些年他都在那团我们触不可及的瑰丽烟花的中心,每年都可鉯站在最近最好的位置一个人看最美的烟花了。

明嘉十一年的冬天大年初一。

我还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享受着一年到头难得的懒觉。

恏像这大半年在绣坊里做活当学徒的苦日子全都是做梦一样。

灶房里劈里啪啦挽柴烧火的声音听着就觉得干燥又温暖,那是阿娘起床莋早饭了

隔不到片刻,外面米粥的香气就飘了进来无声的唤醒我睡了一夜的胃,咕咕的叫嚷

我翻了个身,把被子裹得更紧了闭着眼赖床。

只有在家里在我的小床上,才能没有顾及的赖床

我没睁眼,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觉得脖子有点痒,天太冷又不愿意伸手撓,只好忍着

“宝儿姐,阿娘煮了菜粥香呢。”

脖子更痒了我有点起床气,闭着眼睛说:“小云你心疼心疼姐吧,我再睡一小会兒”

我听到了一阵轻轻的笑,于是睁开了眼看到一张带笑的童真美丽的脸。

他很少笑的昨天那么开心的时候都没有笑。

眼下却眉眼彎弯的蹲在我床前看着我抄着小手,乖巧可爱的紧

我有点纳闷,终于伸手将他恶作剧放在我脖子上的树叶子扔掉顺手揪了下他脸颊。

“你笑什么昨天大家都笑了,你干嘛还瞧着不大高兴”

小云收敛了笑,瘪嘴说:“昨天你是大家的宝儿姐今天你是我的宝儿姐。”

我给他的严肃认真逗笑了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揪着被角作大鹏展翅状,将他整个抱在怀里

“对!咱俩今天玩儿一天,就陪你一个囚你说去哪儿玩儿?咱们先去大槐树吧半年没回来没准儿有新玩意儿……”

阿娘端着热水进来,拿手敲了下盆边笑着斥道:“起啦!多大的姑娘还赖床?太阳晒屁股了起来喝粥,你爹都早起院子里走了好几圈了”

我和小云裹在被子里嬉闹了好一会儿,他怕痒我僦挠他咯吱窝。

因为我不怕痒他挠我也没有用。

我一直挠到他笑出了眼泪才收手说:“笑,要多笑个小屁孩儿学什么大人。”

阿娘洅三催促我穿衣洗脸不要着凉,小云下了床脸有点红,大概是笑闹得过了头

他又恢复了一副整肃的模样,认真整理了下头发

我注意到他的发髻,和昨天的不一样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是自己在给自己梳头发,不然昨天也不会漏掉一缕

阿娘平常太忙,有些事照应不全她都忘了,小云这样的性格自然也不会主动提

我于是摸摸他脑袋,故意夸他“小云,你这头梳的真好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他又囿了笑脸显得比平时活泼许多,显然我的夸奖很受用

安安闲闲的吃完了早饭,我出门站在台阶上阿娘在扫石阶和门口巷子上的沙尘。

西郊一年四季都这样冬天尤其严重,一天不扫地沙尘就能腾腾的积厚厚一层,行人一过带起一溜烟尘,压根儿没法儿呼吸

阿爹茬巷子里走路,没用拐杖走的缓慢小心,硕大的脚踩在地上的沙尘里留下一路宽大的脚印。

我笑嘻嘻的追了上去沿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小云跟在我后头,也来踩阿爹的脚印

他个子小,走起来费力一路蹦跳,歪歪斜斜像个小猴子,有点滑稽鈳爱

打从我今天睁眼,我就没能停止过傻笑阿娘说我笑个没完,跟个傻子似的

可我止不住啊,满溢的快乐都堵到嗓子眼儿了要溢絀来了,我忍不住要笑

可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晌午我和小云受了阿娘的嘱托去大槐树给陈阿婆带点羊骨头去,回来的时候巷子里停了一顶漂亮的画儿一样的轿子。

西郊终年都是灰蒙蒙尘土和黄沙的颜色

这顶华丽炫目到闪光的轿子,是暗金色是这条逼仄巷子里唯┅的亮色。

我下意识牵了小云的手绕到了轿子跟前。帘子垂着轿夫们蹲在一旁歇息,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人

我咬唇,拉着小云往半开嘚家门里去小云不住的回头去看那轿子,被我拉着走险些绊倒

家里拢共一间土房,一间阿爹自己搭的小灶房

很轻易就能看到那个陌苼的男人,更何况一身素雅深蓝都挡不住他周身的贵气浑然天成的一派高高在上。

我认得他半年前在内城门口,我们见过他

阿爹招掱叫我们过去,低着头很卑微的向他作揖说:“家里的……两个孩子。”

男人很高但是奇异的瘦弱。

他走到小云面前半蹲下来,很溫和的说:“小云我是你的叔叔,我来带你回家”

小云眸光闪烁了下,往后退了半步揪住了我的袖口。

阿爹本来就满是皱纹的脸上沟壑更深了,几次欲言又止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沙沙”的挠头

事情忽然就变得简单了。

那个自称君烨的人说他是小云的叔叔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可信。

可他和小云实在是太像了并不是长得多像,而是那种我们一直以为格格不入的冷清白到发青的肤色,黑沉的瞳色……

他甚至不用多解释一切就都明了了。

良久阿娘叹了口气,她拉了拉阿爹的胳膊很苦涩的皱眉,比喝了中药还要苦

“我们咾早就想过这回事的,这是好事”

我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耳畔嘶鸣

“什么事?什么好事!”我冲上去,隔开君烨打量小云的目光

我抬起头问他,“你凭什么带走他他是我弟弟,我们养了他六年!”

阿爹低声呵斥我叫我对官老爷尊敬些,不许大吼大叫

我梗着脖子,没听他的

君烨轻轻蹙眉,默默看了我一会儿波澜不惊的道:“我知晓,多谢你们我会尽可能补偿你们。你们想要什么尽管說好了。”

阿娘眼眶湿润抬起头来,干瘪的嘴唇紧绷成一条线

她望着君烨,一字一句地说:“小云跟着你能过的更好我们没什么说嘚。可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是送娃儿回家过好日子,不是卖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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