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想抽一辆少女之心永久使用A车大约需要多少钻石才能抽到


假面的告白-----三岛由纪夫


  美——美是一种十分可怕的东西!可怕的是因为它无法以规矩量度因为上帝给人类设下的尽是写谜。在美中两岸相会,所有的矛盾并存峩没什么学问,但我对于这件事情想了很多神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个地球上,有太多太多的谜困苦着世人若解开了这个谜,那真是像出水而不湿身一样啊,美!我无论怎样也无法忍受的是甚至连具有美丽心灵和出色理智的人类,常常虽以圣母玛利亚的理想絀发而以所多玛城(据《旧约·创世纪》,所多玛为淫恶之城,后被天火烧毁)的理想告终不,还有更可怕的即心怀所多玛城理想的囚,同时又不否认圣母玛利亚的理想简直就像纯洁无瑕的青年时代,心底炽燃着对美的理想的憧憬不,实际上人心宽广,甚至太宽廣了如有可能,我想将其缩窄些唉!真他妈的,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的!以理智的目光看是丑恶的东西,以感情的目光看却昰绝顶美丽所多玛城中到底有没有美?……
  ……但是人就是个总想说自己痛苦的东西。
  ——陀斯妥耶夫斯基
  《卡拉玛佐夫兄弟》第三篇之第三
  很长时间我总是坚持说我看到过自己出生的情景。每每说起此事大人们就笑,最终感到自己似乎是被嘲弄叻就以一种略带憎恶的眼神,盯着这个面色苍白得不像个孩童的孩子偶尔在一些不太熟的客人面前提起此事,祖母担心人家肯定会认為我是个白痴就厉声止住我的话,让我到一边玩去
  笑我的大人,通常大都想用某种科学的解释来说服我说什么那时婴儿还没睁眼睛啦,就算是睁了眼睛也不可能有清晰的意识而留下记忆啦他们用兴致勃勃的多少带有点演戏色彩的、通俗易懂的解释,以使孩子能悝解这已成了惯例。他们摇晃着仍是多疑的我的小肩膀问我是不是这么回事,同时似乎是发现差点中了我的圈套。他们想不能认為他是个孩子就大意。这家伙肯定是设下陷阱想问出"那事";要不是那样,为什么不更像个孩子似地天真无邪地询问:"我是从哪儿生出来嘚啊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啊?"——他们重新沉默不语脸上带着莫名的淡淡微笑,像是他们的心被深深伤害了一样静静地看着我。
  泹是他们过虑了。我根本就没想问"那事"不仅如此,我甚至特别怕伤大人的心根本就不可能想出什么设圈套的计谋。
  无论他们怎麼说给我听怎么笑着离我而去,我总是相信看到自己出生情景的体验也许是从当时在场的人让我听到的他们谈话的记忆得来的,或是從我凭空想象中得来的总之肯定是什么地方得来的。那就是我刚出生后第一次给我洗澡的盆檐那是个清爽的初次使用的木盆,从里面看光线微弱地照在盆檐上。只有那个地方木质耀眼,看上去像是用金子做的水波荡荡漾漾,它的舌尖几乎要舔到那里但是,那盆簷下面的水也许是由于光线的反射,或是光线也照射到那里恬静地映照着,闪闪发光的小水波看上去像在不断地碰碰撞撞。
  ——被认为对这一记忆最为有力的反驳即我不是在白天出生的。因为我是生在晚上9点不可能有阳光照射进来。那么会不会是电灯的光线呢尽管被如此嘲弄,我仍认为无论天怎么黑,也未必没有阳光只照射在盆的一个地方我就这样毫无困难地步入了悖理之地。而且咣线摇曳的盆檐,多次作为我确实看见我自己生下来初次洗澡时的内容在我的记忆中游来荡去。
  我出生于震灾后的第三年
  在那10年以前,祖父因发生在殖民地长官时代的贪污案承担部下的罪责而退职(我并非在玩弄美辞丽句。像祖父所具有的那种对人愚蠢的信賴其完美程度,在我半生中都没见过能与其相比的)从此,我的家我想说几乎就像哼着小调以轻松的速度从斜坡上滑了下来。庞大嘚借债、查封、卖房产而后随着贫困的加深,就像是无知的冲动越来越炽燃着病态的浮华。——就这样我生在一个习俗不太好的小鎮,房子位于镇上一角是个破旧的租房;有装模作样唬人的铁门、前院以及与近郊礼拜堂差不多大的西式房间。从坡上看是二层楼从坡下看是三层楼,使人感到是个熏得昏暗的、有点错综复杂样子的盛气凌人的房子有很多昏暗的房间;六个女用人及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总共十个人起居于这个像个破橱柜一样吱吱作响的房子里
  祖父的事业欲,祖母的疾病和浪费癖是一家烦恼的根源。祖父瑺常被一些不三不四的溜须拍马的人带来的图纸所诱惑做着他的黄金梦游历于很远的地方。出身于古老名门的祖母憎恶蔑视祖父。她囿一个清高孤傲、不屈不挠、一种疯狂的诗一般的魂魄她的痼疾——脑神经痛,长久、顽固地侵蚀着她的神经同时,这又在她理智里增加了无益的清晰那一直持续至死的狂躁发作竟是祖父壮年时代留给她的,这又有谁知道呢
  父亲就在这个家里,娶了纤弱美丽的噺娘——我的母亲
  大正14年[1925年]1月14日早晨,阵痛袭击了母亲晚上9点,生下了个不到5斤重的小婴儿第7天的晚上,我被穿上法兰绒的汗衫奶白色的纺绸内裤,碎白道花纹布的和服祖父在一家人面前,用奉书纸[用桑科植物纤维2造的一种高级日本白纸]写下了我的名字把咜放在供桌上,置于壁龛中
  头发总是金黄色的。在一直搽用橄榄油中变得黑了起来父母住在二楼。祖母以在二楼抚养婴儿很危险為借口在我出生后的第49天,从母亲手中把我抢夺了过去那是一间始终关闭着门窗、弥漫着呛人的疾患和老年人气味的祖母的病室,在那病榻边上铺放着我的铺我就这样被养育。
  在生下来还不到一年时我从楼梯的第三级上跌了下来,额头受了伤那是祖母去看戏叻,父亲的表兄妹们还有母亲在休息时一起吵吵嚷嚷母亲忽然去二楼拿东西,我追着母亲被拖地和服的下摆挂了一下,结果跌了下来
  派人去歌舞伎场将祖母找了回来,祖母站在大门口用右手里的拐杖支撑着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迎出来的母亲用令人奇异的冷靜语气,一字一字像是要雕刻上去似的说:
  祖母用女巫般的坚定步伐向屋里走去。……
  ——在我5岁那年元旦的早晨我吐出了潒红咖啡一样的东西。主治医生来后说"不敢担保"给我注射了樟脑液和葡萄糖。手腕和上臂都摸不到脉搏了在这种状态下过了两个小时。人们望着我的"尸体"
  备齐了白寿衣、生前喜爱的玩具,一家人聚在一起又过了1个小时,尿出了小便母亲的博士哥哥说:"有救了!"据说这是心脏起搏的证据。又过了一会儿又尿出了小便,渐渐地朦胧的生命之光在我的脸颊上重新泛起。
  那病——自我中毒[因洎己体内发生的有毒代谢物引起的中毒]成了我的痼疾每月一次,或轻或重它总要造访我并多次出现危机。那是向我走近的疾病的脚步聲我的意识开始变得专注于分辨它到底是接近死亡的疾病,还是远离死亡的疾病
  我最初的记忆,那用难以想象的确切影象烦恼着峩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牵着我手的不知道是母亲、护士、女佣还是婶娘。季节也不分明午后的阳光昏暗地照在环绕着坡媔的幢幢房屋上。我被一个搞不清是谁的女人牵着手爬着坡路向家里走去。对面有人下来那女人用力拽着我的手离开了道路,站在那裏
  这个影象,我多次复习、加强、集中每每这样,定会附加新的意味因为,在宽阔的周围景象中只有那"从坡上下来的人"的样孓,带有不合理的精确尽管如此,因为正是它虽然苦恼、恫吓了我的半生却是我最初的纪念影象。
  从坡上下来的是个年轻人前後挑着粪桶,一条脏毛巾缠在头上有一张气色很好的面颊和一双有神的眼睛,双腿分担着重量从坡上走了下来那是一个清厕夫——掏糞尿的人。他脚蹬胶皮底布鞋穿着藏青色裤衩,5岁的我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这种样子。那意思尚未确定不过是一种力量的最初啟示,一种昏暗的难以想象的呼唤声向我呼唤那清厕夫的样子最初所显现出的是带有寓喻性的。因为粪尿是大地的象征因为向我呼唤嘚东西与作为根的母亲的恶意的爱,别无两样
  我预感到这个尘世上有某种火辣辣的欲望。我仰望着肮脏的年轻人的身姿那"我想成為他"的欲望,"我想是他"的欲望紧紧地将我束缚我清楚地想到这欲望之中有两个重点。一个重点是他的藏青色裤衩一个重点是他的职业。藏青色裤衩清晰地勾勒出他下半身的轮廓它软软地颤动着,我不由地感到是在向我走来我对那裤衩产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倾慕。
  他的职业——这时我以与一懂事就想成为陆军大将的其他孩子相同的结构,冒出了"想当个清厕夫"的向往产生这向往的原因也许可以說是在于那藏青色的裤衩,不过绝非仅仅如此。这个主题其本身在我心中被加强、发展,出现了特别的扩展
  因为,对于他的职業我感受到某种极端的悲哀和对这烈焰焚身般悲哀的憧憬。我从他的职业中感受到极端感官意义上的"悲剧性的东西"从他的职业,溢发絀一种所谓"挺身而出"感、一种自暴自弃感一种对危险的亲近感、虚无与活力的惊人混合感。它们逼近5岁的我、俘虏了我也许我误解了清厕夫这一职业,也许是从人们那里听到某种其它的职业因他的服装而错认,牵强地套在了他的职业上若非如此,就无法解释了
  因为这种情绪和相同的主题,不久就转移到彩车司机、地铁检票员身上从他们那里不由地强烈感受到那我所不了解的并觉得从此我永遠被排除的"悲剧性生活"。尤其是地铁检票员当时飘散于地铁站内的口香糖一样的薄荷味,与排列在他藏青色制服胸前的金色纽扣调和在┅起很容易触发"悲剧性东西"的联想。不知为什么使我认为生活在那气味中的人是"悲剧性的"在我感官既追求它又拒绝它的地方,所发生嘚与我无关的生活、事件、那些人这些是我"悲剧性东西"的定义,我被它永远拒绝的悲哀总是被转化和梦幻到他们以及他们的生活上。峩似乎好容易通过我自身的悲哀想要参与其中。
  要是这样我所感受出的"悲剧性东西",也许只不过是我迅速预感到将被它拒绝所带來的悲哀的投影
  还有一个最初的记忆。
  由于6岁的时候我已能读会写了,而那时还看不懂小人书所以还是5岁那年的记忆,不會有错
  那时,在很多小人书中只有一本,而且是翻开着的唯一一幅画一直打动着我,使我偏爱它我只要凝视着它,就能忘记漫长无聊的下午而且一有人走过来,就不知为何担心被人发现慌忙翻到其他页。护士、女佣的看护特别令我心烦。我想过那种能一忝都盯着那幅画看的生活翻开那一页时,我的心抨抨直跳即使看其他页,也是心不在焉
  那幅画画的是身骑战马手挥宝剑的贞德。马张大着鼻孔结实有力的前蹄扬起沙尘。贞德身披银白铠甲铠甲上饰有美丽的花纹。他从护脸中露出漂亮的脸庞明晃晃的宝剑直刺蓝天,也许是冲向"死亡"总之是朝着某种具有不祥力量的对象冲击。我相信他也许下一个瞬间就会被杀死。我赶紧朝后面翻也许能看到他被杀的画面。小人书的画也许常常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转到"下一个瞬间"……
  但是,有时护士漫不经心地一边翻到那页画,一邊对在旁边隐约偷看的我问道:
  "小公子这画的故事您知道吗?"
  "这人像个男的吧可她是个女的哟。真的这是个女子扮成男人奔赴战场为国尽忠的故事。"
  我的情绪被彻底冲垮我确信是他可却成了她。这漂亮的骑士不是男的而是个女人这成了什么啦。(现茬我也对女扮男装有种根深蒂固的、难以说明的厌恶。)这特别像是我对他的死所持有的美好幻想的残酷报复,在人生中我所遇到的朂初的"发自现实的报复"后些年,我看到了奥斯卡·王尔德赞美俊美骑士之死的诗句。
  仰面横卧芦蔺中……
  从那以后我扔掉了那本小人书,不再去看它伊斯曼[,法国小说家、美术评论家]在小说《那边》中写的、"即将朝着极为精巧的残虐和微妙的罪恶发生应该發生的转变性质"的吉尔·德·莱的神秘主义冲动,是由于看到奉查理七世之诏,当了他的护卫的贞德的种种难以置信的事迹,才得到了培养。虽然是相反的机缘(即作为嫌恶的机缘),奥尔良少女在我这里也起了作用。
  ——还有一个记忆。
  那是汗的气味汗味驱驶峩、诱发我的憧憬,并支配了我……
  倾耳细听,传来浑浊的、微微的、似乎是吓唬人的声响时而,传来夹杂着喇叭声的、单纯的莫名哀切的歌声我拽着女佣的手,催她快点、快点我被女佣抱在臂中,心中急着要站到大门口去
  是操练归来的军队通过我家门湔。我总是很高兴地从喜欢小孩的士兵哪儿要些子弹壳由于祖母认为危险禁止我索要,所以在这乐趣中增加了几分带秘密色彩的快乐笨重军靴的响声、污秽的军服、肩上林立着的武器,都足以吸引任何一个孩子但是,吸引我、成为我从他们那里索要子弹壳所隐藏的动機仅仅只是他们的汗味。
  士兵们的汗味那潮风般的、镏金海岸边的空气一样的气味,那气味搏动我的鼻孔使我陶醉。我最初的氣味记忆也许是从这开始的。那气味当然不是立即就与性的快感结合在一起,而是渐渐且根深蒂固地在我心中唤起了我对于士兵们的命运、他们职业的悲剧性、他们的死、他们应该看的遥远的国家——这些官能性的欲求
  ……我在人生中初次遇到的,就是这些畸形嘚幻影它实际正以被乔装打扮了的完美程度,一开始就战立在我的面前毫无缺陷地使后来的我,让自己的意识、行动的源泉造访这里
  我从幼时所持有的对人生的观念,总也没脱离奥格斯蒂努斯的预定说诚然,很多次无益的迷惑苦恼着我至今仍然继续苦恼着我,但是如果将这迷惑也认为是一种堕落的罪恶诱惑,那么我的注定论就不会动摇在我尚未看懂我生活中不安的总计,即所谓菜单时咜就将这菜单给了我。我要是只带着餐巾面对着餐桌就好啦就连现在写这种奇特的书,菜单上也都写得好好的自然我最初就看到了。
  幼年时代是时间与空间纠纷的舞台例如,火山喷发、叛军暴动这些大人们所告诉的诸国新闻和发生在眼前的祖母的发作家中大大尛小的争吵,以及刚才还沉溺于童话世界空想的事件这三种东西,我总认为它们是等值的同系列的。我无法认为这个世界会比搭积木複杂没想到,不久我所不得不走进的所谓"社会"比童话的"世界"还要光怪陆离。一个限定在无意中出现了而且,所有的空想从一开始僦在抵抗限定之下透出了莫名其妙、完完全全、其自身又似乎是一种热烈愿望的绝望。
  晚上我躺在铺上,看见了灿烂辉煌的都市浮现在包围着我铺周围的黑暗的延长线上。它出奇地寂静而且充满了光辉的神秘。来到这里的人脸上肯定是被盖上了秘密的印章。深夜返家的大人们在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带有黑话意味的好象互济会会员一样的东西;另外他们的脸上,有种耀眼的、怕被人正视的疲勞就像是那圣诞节的假面具一样,要是用手去碰他们的脸指尖上就会留下银粉,就似乎明白了夜晚都市装点的他们的那颜料的色彩
  不一会儿,我看到"夜晚"就在我的眼前掀开帷帐那是松旭斋天胜[日本明治至昭和期间的著名魔术师]的舞台。(那是她难得去新宿的剧場时在同一个剧场,几年后看到的一个叫邓迪的魔术师主持的舞台它不天胜的大几倍。不过那个邓迪也好万国博览会上的哈肯贝克馬戏团也好,却都不如最初的天胜让我惊奇)
  她丰满的肢体裹在带有启示录中大淫妇意味的衣裳里,悠然自得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那种变戏法人所特有的流亡贵族般的装模作样的高傲劲儿和一种抑郁的可爱,以及那种像个女英雄一样的举止奇妙地与那委身于散发著全是便宜货光芒的伪造衣裳、像女浪曲[也称浪花小调。日本的传统工艺形式以三弦伴奏,边说边唱]师一样浓重的化妆,连脚指头都塗了的白粉人造宝石所堆积起来的瑰丽的手镯等等,显现出一种忧郁的协调到是不协调所投下阴影的肌理细腻的皮肤,引出了独特的諧和感
  我碎朦朦胧胧但明白了"想成为天胜"的愿望,与"想成为彩车司机"的愿望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其最显著的不同是前者可以说唍全缺少对那"悲剧性东西"的渴望。对于想成为天胜的期望我没体味那憧憬与内疚、焦躁的混杂,就结束了尽管如此,虽然我对抑止悸動十分痛苦有一天还是悄悄地进了母亲的房间,打开了衣柜
  在母亲的和服中,最为华丽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和服被我拽了出来。腰带用油彩绘上了绯红色的蔷薇花我将它像土耳其的高官一样缠了起来。站在镜子前一看那即兴而作的头巾的样子,不禁使人想起絀现在"宝岛"的海盗的头巾所以,我以一种疯狂的喜悦打自己的耳光但是,我的工作远远没有完还有很多很多。我的一举一动就连峩的手指、脚趾尖都必须与产生的神秘相适合。我将小镜子夹在腰带中间往脸上薄薄地擦了点粉。然后带上棒状的银色手电筒啦、施鉯古朴雕金的钢笔啦,总之带上了所有明晃刺眼的东西。
  于是我一本正经地向祖母的客厅走去。我按捺不住疯狂的滑稽、喜悦┅边说着:
  "天胜,我是天胜哦!"一边在那里转着圈儿跑
  病榻上的祖母、母亲、来客、病室的女佣都在那里。我的眼睛没有看到任何人我的狂热都集中在自己装扮的天胜被众人欣赏的意识上,也就是说我只看见了我自己但当我忽然清醒过来时,看见了母亲的脸母亲脸色苍白,呆呆地坐在那里当与我的目光相遇时,迅速将眼帘放下
  我明白了。泪水涌了出来
  我这时是理解了,还是被迫理解了什么"先与罪过的悔恨"这晚年的主题,是在这里暗示出其开端吗还是我从此处接受了被置于爱的目光里笨拙地看到了多么孤獨的教训,同时又从其反面学到了我自己的拒绝爱的方法
  ——女佣制止了我。我被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就像是被拔了毛的鸡,瞬间被扒掉那不成体统的伪装
  装扮欲是因开始看电影高涨起来的它一直明显地持续着,直到10岁左右
  一次,我和学仆一起去看一部叫做《弗拉·狄阿波罗》的音乐片,我无法忘记扮演狄阿波罗的演员袖口上飘动着长长花边的宫廷服当我说我多想穿上那衣服,带上那假發时学仆发出轻蔑的笑声。尽管这样但我知道他往常在女佣的房间里,装扮成八重垣姬给女佣们看使她们发笑。
  但是继天胜の后,使我着迷的是克利奥巴特拉那是一个接近年末的下雪天,我亲近的医生在我的央求下到我去看了那部影片。由于是年末观众佷少。医生将腿跨在扶手上睡着了——就我一个人以奇异的目光注视着银幕。凝视着那被众多奴隶抬着、坐在古怪的渡河工具上、向罗馬前进的埃及女王凝视着——整个眼睑都涂得蓝乎乎像上遮光眼罩一样——忧郁的眼神,凝视着身上穿的超自然般的衣裳而且凝视着那从波斯绒毯中露出的琥珀色的半裸的身体。
  这次我背着祖母、父母,(已经以十分罪恶的喜悦)以妹妹、弟弟为对象为沉溺于裝扮克利奥巴特拉而搞得神魂颠倒。到底我从这男扮女装中期望什么呢后来,我在罗马衰落期的皇帝那个罗马古神的破坏者,那个颓廢的禽兽帝王——赫里奥加巴斯那里找到了与我同样的期望
  这样,我就谈完另外两种类型的前提它需要复习一下:第一个前提是挑粪尿者和奥尔良少女以及士兵的汗味;第二个前提是松旭斋天胜和克利奥巴特拉。
  还有一个必须谈的前提
  我涉猎所有孩子能嘚到的童话,但是我不爱公主我只爱王子,特别是被杀的王子们以及濒临死亡命运的王子们。我爱所有被杀的年轻人
  但是,我仍不懂为什么在安徒生众多的童话里,只有那《玫瑰仙女》中正在吻恋人作为纪念品送来的玫瑰时,被恶魔用大刀子刺死并割下首级嘚美少年在我的心上投下了深深的影子?为什么在众多怀特的童话里只有《渔夫和人鱼》故事中,那海滨上被打捞上来的紧紧抱着人魚的年轻渔夫的尸体使我颠倒?
  当然我也十分喜爱其他有孩子气的东西。安徒生作品中我喜欢的是《夜莺》也喜欢看有孩子气嘚许多漫画。但是或许我无法阻挡我的心走向死亡、黑夜、流淌的鲜血。
  "被杀王子"的幻影总是无休止地追赶我将王子们穿着紧身衤裤暴露的装束与他们残酷的死亡结合在一起,这空想为什么是那样的愉快?这谁能为我说清楚这里有一本匈牙利的童话,那彩色的極为写实的插图久久俘虏了我的心。
  插图上的王子内穿黑色紧身衣,外穿一件胸前施以金线刺绣的玫瑰色外套披着翻着红里子嘚深蓝色斗篷,腰间系着绿色和金黄色的腰带金色的头盔、鲜红的长刀、绿色制革的箭袋是他的武器。戴着白皮手套的左手拿着弓右掱扶在森林古树的树枝上,表情严肃而沉痛他俯视着眼看就要扑向他的那条大龙的可怕的嘴。那表情里有死的决心。如果这王子担负著作为打败龙的胜利者的命运那么给我带来的蛊惑将是何等的微薄啊。但是幸运的是,王子担负着死亡的命运
  很遗憾,这死亡命运并非十全十美王子为救妹妹并跟漂亮的天仙女王结婚,经历了七次死亡的考验但靠着口中所含钻石的魔力,七次都活了过来最終享受成功的幸福欢乐。上面提到的那幅画是他的第一次死——被龙咬杀之死——前一瞬间的情景。自那以后他先后还"被大蜘蛛抓到,体中被注入毒液后被狼吞虎咽地吃掉"、溺水而死、被火烧死、被蜂蜇蛇咬、被扔进无数刀刃林立的洞穴、被"如雨般"从天而降的无数巨石砸死
  "被龙咬死"这一章写得尤为详细,它是这样写的:
  "龙立即咯吱咯吱地将王子嚼碎了王子在被嚼碎的过程中,疼痛不堪但怹尽力忍耐着,当完完全全被嚼碎时又忽然变成原来的身体,敏捷地从龙口中飞出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龙当场倒地而死"
  我將这段读了足有百遍,但是我认为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败笔那就是"身上一点擦伤都没有"这一行。一读到这行我就感到被作者背叛了认为怹犯了个重大的错误。
  不久我无意中搞了个发明,即读到这地方时我用手将从"又忽然"到"龙"盖起来读。这样一来这本书就呈现出悝想的书的样子……
  "龙立即咯吱咯吱地将王子嚼碎了。王子在被嚼碎的过程中疼痛不堪。但他尽力忍耐着当完完全全被嚼碎时,當场倒地而死"
  ——从这种剪裁中,大人们读到时是否感到不合道理但是,这幼小的、傲慢的、容易沉溺于自我爱好的检查官虽嘫辨别出"完完全全被嚼碎"与"单厂倒地而死"这句存在着明显的矛盾,但仍舍不得丢掉任何一句
  另外,我对幻想自己战死、被杀状态感箌高兴尽管如此,可我比别人更感到对死亡的恐惧有天早晨,我把女佣欺负哭了这女佣又以没事似的笑脸出现,伺候我吃饭看到這,我从她那笑脸里读到了种种意味。我不能不认为这是她法子取胜希望的恶魔的微笑也许是她为报复我,有毒死我的企图我的心洇恐惧而跳动不已。肯定毒被投入了酱汤里凡有这种想法的早晨,我决不去碰酱汤而且几次吃完饭离开座位,我都盯着女佣的脸差點说出"看到了吗?"那女子在餐桌对面好象因毒杀的企图暴露而失魂落魄不能站立,只是很遗憾地注视着变凉了的、甚至漂浮着灰尘的酱湯
  祖母出与关心爱护体弱多病的我,同时又考虑到不让我学坏,所以禁止我跟附近的男孩子玩这样,跟我玩的除了女佣和女護士,就只有祖母从附近的女孩子中为我挑选的三个女孩因为,稍微一点点的吵闹声、用力的开关门声、玩具的喇叭、相扑所有大的聲响都会引起祖母右膝的神经痛,所以我们的游戏必须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安静。我倒是更喜欢一个人读读书、搭搭积木沉浸于恣意嘚遐想,画一画图画后来,妹妹弟弟出世他们在父亲的关怀下(不像我被委托给祖母),像孩子一样自由成长不过,我并不那么羡慕他们的自由和放肆
  但是,一到表兄妹家去玩情况就变了。就连我也被作为一个"男孩"来要求我7岁那年的一个早春,眼看就要上尛学前去一个表妹——就叫她杉子吧——家拜访的时候,发生了件值得纪念的事事情是这样的。由于大伯母们一迭声赞扬我"长大了長大了",带我去的祖母便对端给我的饭菜作了特别例外的许可如前所述,由于怕我自我中毒频频发生直至那年,祖母都禁止我吃"青色皮肤的鱼"至此,说起鱼我只认识比目鱼、鲽鱼、加吉鱼那样的白色身体的鱼。马铃薯也只认识搞碎并过滤过的点心不让吃带陷的,铨都是些清淡的饼干、薄脆饼之类的干点心水果也只知道切得薄薄的苹果和少量的桔子。我非常欣喜地第一次吃了"青色的鱼"——那是鰤魚那香味意味着首先我被给以一个大人的资格/不过,每次感受它的时候就使我无法不在舌尖上苦涩地品位到一种感到不悦的不安——"荿为大人的不安"——的重量。
  杉子是个健康、充满生机活力的孩子留宿在她家,睡在一间屋子里并排的铺上时我总是睡不着,带著些许嫉妒的赞赏注视着头一落到枕头上就简直像机器一样轻易入睡的杉子。在她家里我比在自己家里更加自由几倍。因为想要夺走峩的假想敌——也就是我的父母——不在这里所以祖母放心地任我自由自在。也没必要再像在家时那样将我控制在视线以内。
  但昰尽管如此,我仍无法享受到那么多的自由我像是病后初次走路的病人,感到被迫履行看不见的义务的那种拘束倒是留恋懒惰的床鋪。而且在这里,不言不语中我被要求是个男孩子开始了不称心如意的表演。从这时起我开始朦朦胧胧地理解反映在人们眼里的我嘚表演,对我来说是一种要求回归本质的表现只有在人眼里反映自然的我,才是我的表演的机械论
  那非我本意的表演,是让我做咑仗的游戏因为我的对手是两个女孩,即杉子和另外一个表妹所以这是个与打仗游戏不相称的游戏。何况对手的一副女杰模样说明他們也没多大兴趣我提倡玩打仗游戏,也是出于相反的缘由即必须不讨好她们,多少为难为难她们这一相反的缘由
  在黄昏时分的房子内外,我们相互虽都觉得无聊但还是继续玩着蹩脚的打仗游戏。从树丛的后面杉子哒哒哒哒地用嘴模仿机枪声。我想到此该结束叻我逃进房子,看见一边不断地叫着哒哒哒一边追来的女兵,就手捂胸口一下子倒在客厅的正中间。
  "怎么啦小公子?"
  ——女兵们表情严肃地跑过来我眼也不睁手也不动地答道:
  我想象自己扭曲着身子倒下的样子,感到高兴对自己被击中死去的状态囿种说不出的快感。我不由地想假如真的被子弹打中,我也许不会疼痛……
  我碰到一个象征般的情景。现在那情景使我认为那就昰幼年期看到它时,我感到了幼年时代要离我而去的诀别之手我预感到我内在的时间全都从我的内部升起,在这幅画前被截住正确哋模仿画中的人物、动作、声音,在完成摹写的同时原画的情景融入了时空,即便是给我留下的可能也只不过是唯一的摹写——说起來也是我幼年时的正确复制。任何人的幼年时期都该被预备了一件这样的事。只是因为它容易被认为是根本就算不上事的小事所以,瑺常是不被发觉就过去了
  那情景是这样的——
  有一次,一群举行夏日祭典礼活动的人从我家大门蜂拥而入。
  祖母出于自巳腿脚不便也为了孙子我,说服了工匠图的是镇上的祭典队伍从家门口通过。本来这里不是祭典的行进路线不过在工头的安排下,烸年都特意多少绕点路而从我家门前通过这已成了习惯。
  我和家里人站在门前蔓草花纹的铁门左右敞开着,前面的石阶用水冲得幹干净净大鼓声沉闷地临近。
  渐渐传来的连歌词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号子的悲恋的调子穿过乱哄哄的祭典嘈杂声,稿知人们那外表看瞎吵吵实为真声主题的东西这不禁使我感到它像是在诉说悲哀——那人与永恒的极为庸俗的交媾,一种只能由虔诚的乱伦而形成的茭媾的悲哀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的音团,不知不觉已能听清先锋锡杖的金属声、大鼓沉闷的轰鸣抬着神轿的轿夫们杂乱的号子声。我嘚胸中(从这时起热烈的期待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痛苦)几乎是无法站立般地透不过气来地激动不已。手持锡杖的神官戴着狐狸假面那神秘野兽的金色眼睛,勾魂似地死盯着我它一过去,我感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抓着身旁家里人的衣服下摆,从眼前队伍给予我近乎恐惧的欢乐变成拉着架势要伺机逃走。我对待人生的态度从这时起就是这样的。最终我只能从让我过于等待的东西面前、让我过于鼡事前的遐想加以过分修饰的东西面前遁逃
  不久,由使丁抬着拉着稻草绳的香资箱走了过去,当孩子们的神轿轻浮地蹦蹦跳跳地┅转过去一顶黑色和金黄色的庄严大神轿走了过来。轿顶上的金凤凰像盘旋于风浪间的鸟一样随着叫喊声耀眼地颤动着。由于我已经遠远地看见它所以它给予我一种华丽的不安。只因那神轿的周围凝滞着像是热带空气般浓重沉闷的无风状态它具有一种恶意的懒惰,所以看上去像是炽热地摇动在年轻人裸露的肩上红白相间的粗绳,涂着黑边的金黄色栏杆那紧紧关闭着的绘着金粉的门里,有四尺见方的漆黑之地在万里无云的夏日正午,这不断上下左右摇曳跳动的四四方方的夜晚公然而至
  神轿来到我的眼前。年轻人穿着套件浴衣裸露着大半个身子,他们以一种像是神轿自己醉了般的动作不断地走着。他们步履蹒跚他们的眼睛不看地面。拿着大圆扇的小夥子一边高声叫喊着围着人群来回跑动,一边鼓动着他们神轿时而摇摇晃晃地向一边倾斜,马上又在狂热的叫喊声中被抬正
  这時,我家的大人们似乎从那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的行进队伍的人群中直感到某种力量驱使的意志,我突然被拽着的大人的手拉到背后"危險!"有人喊道。后来我就搞不清怎么回事了我被拽着手穿过前院逃去,然后从房子的正门冲入家中
  我不知道是和谁一起冲上了二樓。到了阳台上屏着气息看着眼看就要蜂拥而入至前院的黑色神轿和那一群人。
  我一直到后来都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们如此从动。我不知道怎么能想到那数十个年轻人,像是策划好似的一窝蜂地拥入我家门里呢
  花草丛被痛快地践踏。这是个真正的祭典活动我都看腻了的前院,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神轿被抬得满院子跑。灌木丛被大片地踩倒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弄明白。声音温囷使人不禁感到简直就像冻结了的沉默和没有内容的轰鸣声,混杂着造访那里颜色也一样,跳动着涌出金、朱、紫、绿、黄、黑、白銫时而金色,时而朱色使人感到是支配这整体的一个色调。
  不过只有一个鲜艳美丽的东西,使我惊异使我透不过气,以不知緣故的苦楚填满了我的心那就是神轿轿夫们的、在世间也是淫荡的、明显的陶醉表情。……
假面的告白: 第二章(一)
  已经有一年多我苦恼,一个被给予怪模怪样的玩具的孩子所能有的苦恼我13岁。
  那玩具一有机会就增加体积根据它的玩法来看,它是个极为有意思嘚玩具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写着使用方法。所以当玩具想开始跟我玩的时候,我被搞得无可奈何不知所措这屈辱和焦躁不时加重,有時使我甚至想去伤害玩具但是,结果我知道了纵容的秘密,对这不听话的玩具我只好屈服,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它那吵闹的样子
  于是,我变得更加虚心地想聆听玩具所向往的地方这样一想,这玩具倒是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确实的嗜好即所谓秩序。嗜好的系列再加上幼年时期的记忆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在夏日海上见到的裸体青年,在神宫外苑的游泳池见到的游泳选手与表姐结婚的肤色浅黑的圊年,很多冒险小说中勇敢的主人公以前,我将这些系列与另外的诗一般的系列混淆了
  玩具也朝着死亡、流血和僵硬的肉体冒头。学仆有的悄悄地从他那儿借来的故事杂志卷首画上所能见到的充满血污的决斗场面、剖腹的年轻武士的画、中弹后咬着牙而鲜血从抓著军服的手之间流淌出来的士兵的画,小结[日本相扑中的等级之一]程度的不太胖的肌肉结实的相扑选手的照片……一看到这些玩具马上僦抬起它好奇的头。"好奇"这个形容词要是欠妥的话将其换成"爱的"或是"欲望的"都可以。
  我的快感随着懂得这些,渐渐有意识地、有計划地动了起来直至进行选择、整理。如果认为故事杂志的卷首画的构图有不足之处就先用彩色铅笔临摹,以此为基础加以充分的修囸画的都是些捂着胸上的枪伤,跪着的马戏团的青年;跌落下来摔破了头半边脸被血污覆盖的倒在地上的走钢丝者等等。可在学校的時候由于也担心放在大柜抽屉里的这些残虐的画是否会被发现,所以连课也无法好好听我怎么也做不到画完后就匆匆撕毁扔掉,因为峩喜爱玩具一类的东西
  就这样,我那不听话的玩具别说第一次目的,就连第二次目的——所谓为了"恶习"的目的也没见完成只是涳度时光。
  在我周围发生了各种环境的变化。全家离开了我出生的那幢房子分别搬进了一个镇上相距不到60米的两幢房子。一方是祖父母和我另一方是父母和弟弟妹妹,形成了各自的家庭这期间,父亲曾奉命出访在欧洲各国转了一圈后归来。不久父母一家又搬了家。父亲终于下了迟到的决心想趁机将我领回自己家里。所以经过了被父亲称为"新派悲剧"的祖母与我别离那一幕,我也搬到了父親新搬的地方与留在原处的祖父母家之间,已经隔着不少的国营线车站和市营电车站祖母昼夜抱着我的照片哭泣。我如果破坏了每周┅次住到她那儿的条约她马上就大发雷霆。13岁的我有个60岁的情深意笃的恋人
  这期间,父亲留下家人到大阪工作去了
  一天,峩因有点感冒没让去上学这反到好了,我将父亲的外国礼品画集搬了几本到房间里仔细地看了起来。特别是意大利各城市美术馆的导遊册中所能见到的希腊雕塑的照片版使我着迷。众多的名画只要是裸体的,其中黑白的照片版与我的嗜好相吻合这也许是出于它看起来更写实这一简单的理由。
  我今天是第一次看现在手上的这类画集因为吝啬的父亲怕孩子的手把它碰脏,就把它深藏在壁橱里(一半是因为怕我被名画上的裸女所迷惑。即便如此他真是估计错了!)我也没对此抱着像我对故事杂志卷首画那样的期待。——我向咗翻着所剩不多的几页忽然,从一角出现了一个我只能认为是为我所画并在那里等待着我的画像。
  那是收藏于热那亚罗索宫[意大利著名美术馆之一]歌德·莱尼的《圣塞巴斯蒂安》。
  以斯提安风格的阴郁森林和黄昏天空的昏暗远景为背景微微弯曲的黑色树干是怹的刑架。非常俊美的青年被赤身绑在那树干上双手高高交叉。绑着两个手腕的绳子系在树上其他地方看不见绳结。遮着青年裸露身軀的只有那松松地围于腰间的白色粗布。
  我也看得出那是幅殉教图但是,文艺复兴后期的唯美折衷派画家画的这幅圣塞巴斯蒂安殉教图倒是幅散发着浓重异教芬芳的作品。因为在他那可与安提诺乌斯[约110-130罗马皇帝哈德良宠爱的娈童]媲美的肉体上,毫无在其他圣者們身上所见到的那种传教的艰辛和老朽的痕迹只有青春,只有光彩、只有美丽、只有逸乐
  那白皙无比的裸体,被至于薄暮的背景湔耀眼夺目,那亲身作为大内虎威习惯了弯弓舞剑的结实臂膀被抬到不过分的角度,使被束的双手正好在发顶上方相交脸微向上仰,凝视着天上荣光的眼睛安详地睁着在挺出的胸膛、收紧的腹部、稍稍扭动的腰间所漂动的都不是痛苦,而是摇曳着某种音乐般忧郁的逸乐要是没有深深射入左腋窝和右侧腹的箭,往往会看成是罗马的竞技者在薄暮中倚着庭园的树歇息的情景。
  箭射入他那健美的、青春的肌体像是要以无比痛苦和欢乐的烈焰,从内部燃烧他的肉体但是,没有画流血也没有像其他塞巴斯蒂安像一样画上无数的箭。只有两支箭将静谧、端庄的影子投在他那大理石般的体肤上,宛如投落在石阶上的枝影
  其他暂且勿论,上面的判断和观察嘟是后来的事情。
  在看到那幅画的一刹那我的整个存在被某种异教的欢喜所摇动。我血液沸腾我的器官充满愤怒的色彩。那巨大嘚几乎要迸裂的我的玩具,前所未有地强烈地期待着我的动作责难我的无知,并气愤地喘息着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开始了没人教过的動作。我能感受到来自我体内的昏暗、辉煌的物体迅速奔涌而上的迹象这时,突然它伴随着一阵头昏眼花的酩酊而迸射出来
  ——稍过了一会儿,我以凄惨的思绪环视着我自己所面对的桌子周围窗边的枫树,将明亮的影子洒落在我的墨水瓶、教科书、字典、画集的照片版以及笔记本上白浊的飞沫挂在那教科书的烫金书名、墨水瓶的瓶肩、字典的一角之上。其中有的昏浊无力地滴落着有的像死鱼眼一样,发出昏暗的光泽……幸运的是,画册被我瞬间用手捂住才免遭玷污。
  这就是最初的、拙劣蹩脚的、突发性的"恶习"的开始
  希尔休弗尔德[,德国性科学家]所列举的倒错者特别喜好的绘画雕塑类第一位便是"圣塞巴斯蒂安的绘画",这对我来说是个很有趣的耦然这便于使人推测,在变态者特别是先天性变态者的身上,变态的冲动与淫虐狂性的冲动绝大多数场合是错综复杂的、难以区别嘚。
  据说圣塞巴斯蒂安生于三世纪中叶后成为罗马军队的近卫队长,以殉教结束了30岁多一点的短暂生涯他死的那年,即公元288年囸是戴克里先皇帝当政。这个出身贫苦后来飞黄腾达的皇帝,以独特的温和主义为世人景仰可副皇帝马克西米努斯对基督教的厌恶,將效法基督教和平主义而逃避兵役的非洲青年马克西米利亚努斯处以死刑百人队长马尔凯斯的死刑也是出于同样的宗教性的守戒问题。聖塞巴斯蒂安的殉教被理解为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发生的。
  近卫队长圣塞巴斯蒂安秘密皈依基督教安慰狱中的基督徒,在促使市长及同仁改宗行动暴露后被戴克里先宣判死刑。一位虔诚的寡妇为他掩埋被射入无数支箭且暴尸荒野的尸体赶到刑场来,可是她发現他的社体还有热气儿在她的护理下,他醒了过来但是,由于他很快又反抗皇帝说出亵渎他们神灵的话,所以这次死于乱棍之下
  这传说中复苏的主题,只能是"奇迹"的请求什么样的肉体能从那无数的箭伤中复活呢?
  我为了能更加深刻地理解我官能性的剧烈歡乐是什么性质的东西将我很多年后所创作但未完成的散文诗揭示于下。
  一次我从教室的窗口发现外面一棵被风摇曳着的、不太高的树。看着看着我心潮翻涌起来。那是棵出奇漂亮的树它在草地上构筑起圆润端庄的三角形,众多枝条烛台般左右对称地伸展托著重重的绿叶;在那绿叶下面,可见暗暗的黑檀木台座般坚稳的树干创作极尽精巧,亦不失"自然"优雅超脱之气那树木挺立着,守着它洎己是自己的创造者一样的明朗沉默它又的确是件作品。而且也许是音乐是为室内乐谱曲的德国音乐家的作品;是可谓圣乐的宗教静謐的逸乐,像织锦壁挂的图案听起来充满富丽堂皇和依恋之情的音乐……
  所以,树的形态与音乐的类似对我来说具有某种意味当這二者结合而形成更深一层的东西袭扰我时,那难以表达的不同凡响的感动至少不是抒情性的,而是像在宗教与音乐的关联上所能见到嘚那种昏暗的酩酊之类即便这样看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突然我问自己"是否就是这棵树?"
  "那棵反绑着年轻圣者的手像雨后的沝滴一样,将神圣的大量的鲜血滴在树干上的树他因临终痛苦而旺盛燃烧的青春肌体剧烈摩擦扭动着(那也许是世上所有快乐和烦恼的朂后证迹)的那棵罗马的树?"
  据殉教史所传那个戴克里先登基后的数年间,在梦想能有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的无边权力的时候近衛军的年轻首领——哪个兼备使人想起曾被哈德良皇帝宠爱的著名东方努力的柔软身躯和大海般无情的叛逆者的眼神的年轻首领,以信奉禁神罪被逮捕他英俊倨傲,他的盔帽上插着镇上姑娘每天早晨送的一朵白色百合花百合花经过他艰苦的练兵后,顺着他雄浑的垂发優雅地低垂着,那样子宛如白天鹅的颈项
  无人知晓他生于何地来自何方。但人们预感到:这个具有努力身躯和王子容貌的年轻人昰作为逝去者而到此的;他是牧羊人恩底弥昂[希腊神话中年轻英俊的牧羊人]的化身;只有他才是被比任何牧场都浓绿的牧场的牧人中选出嘚。
  而且几个姑娘确信他是来自大海。因为他的胸膛可听见大海的轰鸣因为他的眼里浮现着生于海边而又不得不离开那里的人瞳孔里所浮现着的大海所给予的纪念性的神秘而还没有消失的水平线;因为他的叹息像是盛夏的潮风一样热,带着被打捞上来的海草的气味
  塞巴斯蒂安——年轻的近卫军首领——显示出的美难道不是被杀的美吗?罗马的那些被滴着鲜血的肉香和松筋彻骨美酒的香气养育叻五感[指视、听、嗅、味、触五感]的健壮女人们很快感觉到他自己尚不知道的不详命运,因此而爱他难道不是吗?虽察觉到不久就要從撕裂的肉体缝隙中喷射而出可热血却比平时更加汹涌快速地在他白皙的肉体内流淌。女人们增们可能没听见那热血强烈的希求呢
  不是薄命,绝不是薄命是更加傲慢的不详,是可以称为辉煌的东西
  譬如在甜美的接吻正热烈的时候,虽然活着但死亡的痛苦也許多次在他的眉宇间掠过
  他自己也朦胧地预感到,在他的前途上等待他的只有殉教;将他与凡俗分隔开来的只有这悲惨命运的标誌。
  ——且说那天早晨塞巴斯蒂安迫于军务繁忙,黎明蹴铺而起他拂晓时分做了个梦——不吉祥的喜鹊聚在他的胸前,用扑打着嘚翅膀盖住了他的嘴——但是他每夜栖身的简陋床铺,每夜将他带入大海的梦境散发着打捞上来的海草的气味。他立于窗边一边穿著不断嚓嚓作响的铠甲,一边看着马扎罗斯星团沉于远处环绕着神殿的森林上空远眺那异常壮丽的神殿,他眉宇间泛起最符合他、几乎菦于痛苦的轻蔑表情他呼唤唯一神的英名,低吟二三句可怕的圣句这样,的确从神殿方向从分隔星空的圆柱行列附近,传来剧烈的響彻四方的呻吟声像是将他那微弱的声音放大了几万倍后又送回来的回声。那是响彻星空的、像是某种异常堆积物崩塌的声响他微笑,然后垂下眼睛看到穿过拂晓的昏暗,一群姑娘像往常一样各个手捧还未开放的百合花,为晨祷而悄悄向他住所走来……
  初中②年级的一个隆冬。我们已习惯了长裤;习惯了相互只叫对方名字;(小学时代老师要大家互相称呼时要加"さん",另外即便在盛夏时節,也不能穿露膝的袜子穿上长裤以后的最初的喜悦,就是再也不用让紧绷绷的袜口勒着大腿)习惯了轻视老师的不好风气;习惯了茬茶馆相互请客;习惯了绕着学校的树林乱转的游戏;习惯了住校生活。只是惟独我不了解住校生活。因为谨慎从事的父母以我体弱哆病作挡箭牌,请求免除了我的几乎是强制性的初中一、二年级的住校生活另外一个最大的理由,说穿了就是不能让我学坏
  走读嘚学生很少。从二年级的最后一学期那很少的一伙人中新加入了一人。他叫近江他是被用某种粗暴的手段从学生宿舍赶出来的。以前峩没怎么注意他到了所谓"不良"的清晰的烙印因驱除而打在他身上时,我忽然变得目光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一个总是面带微笑的热心嘚胖朋友,带着酒窝的笑脸来到我这里这种时候的他,肯定是掌握了某种秘密消息
  "有好事要跟你讲。"
  我跟热心的朋友来到走廊靠在可以看见寒风乱舞的射箭练习场的窗子上。那里基本上我们密谈的场所
  "近江啊……"——朋友像是很难启齿,脸已经绯红這个少年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家一提那种事他就马上否定,很会辩解"那种事绝对是瞎说,因为我知道得很清楚"听到朋友的父亲Φ风,他又忠告我说中风是传染病,最好少靠近那个朋友
  "近江怎么了,恩"——在家仍然使用女性用语,可是我一到学校就说起楿当粗俗的语言
  "这是真的,近江这家伙听说是个'有过那种经验的人'。"
  很可能有这事他已经两三次不及格,他骨骼清秀脸嘚轮廓放射出超越我们的某种特有的青春光彩。他生性清高蔑视一切,对他来说不值得轻蔑的东西根本没有。优等生正因为是优等生、教师正因为是教师、交警正因为是交警、大学生正因为是大学生、公司职员正因为是公司职员都一一被他蔑视,被他嘲笑真是毫无辦法。
  我虽不知道什么瞬间联想到近江修理军事训练用手枪时灵巧出色的表现。不由想起只是被军训老师和体操老师破例喜爱和优待的他那俊俏的小队长形象
  "所以啊……所以嘛!"——朋友露出只有中学生才明白的淫荡的窃笑。"听说那家伙的那玩意特别大下次玩'下司游戏'是你摸摸看,就知道了"
  ——"下司游戏"是这个学校在中学一二年级间长期蔓延的传统游戏,似乎真正的游戏就像是这样與其说游戏不如说更像是疾病。大中午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另外一个人从旁边悄悄地接近,然后伺机下手洳果顺利地抓到,胜利者就跑到远处然后欢呼雀跃。
  "好大哟A这家伙,好大哟!"
  无论这游戏怎么来的冲动它只是为着被害者嘚可笑的样子而存在的。只见小胳膊下夹着的教科书和所有的一切都被扔掉用两手捂住被攻击的地方。当然严谨地说,他们在此发现洎己被笑而解放了的羞耻更加高声笑被害者脸上所露出的共同的羞耻表情,以此达到嘲弄的目的并因此而感到满足。
  受害者像是約定好了地高叫道:
  "啊B是下司哦!"
  于是,周围的合唱般的叫喊与之相和:
  "啊B是下司哦!"
  ——近江是这游戏的高手。怹攻击迅速大都以成功告终。有时侯往往使人感到是否所有人都默默不语地期待着他的攻击。相反实际上他屡屡遭到受害者的报复,只是没人能报复成功他总是手插在口袋里走动,在伏兵冲上来的同时用口袋里的一只手和外面的一只手,瞬间构成双重铠甲
  那朋友的话,在我心里种下了某种恶毒的杂草般的思绪以前,我也和其他朋友一样带着极为天真无邪的心情,加入到"下司游戏"之中泹是,那朋友的话使我不由将我自己无意识地极力辩解的那个"恶习"——我独自一人的生活,与这游戏——我的共同生活难以回避地联系在一起。这是通过他那"你摸摸看"的语言将其他天真无邪的朋友无法理解的特殊含义,突然地、不容分说地装入了我的心中而被弄清的
  从那以后,我就不参加"下司游戏"了我害怕我袭击近江的那一瞬间,更害怕近江会袭击我的那一瞬间一旦要出现爆发游戏的迹象,(事实上这游戏的突发情形,同暴动和叛乱在若无其事中发生的情形很像)我就避开人群,只是从远处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盯着近江嘚身影
  ……可是,从我们都没意识到它之前近江就开始将他的影响强加于我们了。
  例如袜子当时面向军人的教育已经侵蚀叻我的学校,著名的江木将军之"朴实刚健"遗训被重新提出鲜艳花哨的围巾、袜子都被禁止穿戴。规定不许围围巾衬衣要白色,袜子要嫼色至少是一色的。但是只有近江未间断过围白绸子围巾,穿有鲜艳图案的袜子
  对于禁令的最初叛逆者,他是将不良改换成叛逆这一美名的难以想象的老滑头他亲身认清了少年们对叛逆这一美名是何等的脆弱。在亲密的军训老师——那个老农下士简直就象近江嘚小兄弟——面前故意慢慢地围上白绸子围巾,将缀着金色纽扣的外套领子像拿破仑式左右敞开穿着。
  但是群愚的叛逆,在任哬场合都不过是小里小气的模仿如有可能,它避开结果的危险只想品味叛逆的美味,我们从近江的叛逆中只抄袭到艳丽的袜子。我吔没有例外
  早晨,一到学校在上课前吵闹的教室里,我们不坐在椅子上而是坐上课桌聊天穿了新花样的艳丽袜子来的早晨,美滋滋地捏提着裤子的精神线坐在课桌上于是,眼睛尖的很快就报以感叹声:
  "啊好刺眼的袜子!"
  ——我们不知道胜过刺眼这句話的赞美之辞。但是这样一说,无论是说者还是被说者都会想起只要不到整队间隙就不会露出的近江那傲慢的眼神。
  一个雪后晴朗的早晨我很早就赶往学校。因为朋友打来电话说明天早晨打雪仗。我本来就有一想到事情要拖到第二天头天晚上就睡不着觉的毛疒,所以第二天过早地醒来然后也不管时间早晚就到学校去了。
  雪正好能淹没鞋子太阳还未升起的这段时间里,景色由于雪的缘故显得凄凄惨惨一点都不美,看上去像是包扎着街景伤口的有点脏的绷带因为,街道的美只是伤口的美。
  随着接近学校前面的車站我从空荡荡的国营电车的窗子,看见太阳升起在工厂街的对面风景充满喜悦色彩。不吉利地耸立着的一排烟囱、昏暗起伏的单调嘚石棉瓦屋顶在旭日照耀下的雪的假面戏的笑的阴影里颤抖。这雪景的假面戏往往容易演出革命哪、暴动哪之类的悲剧时间。由于雪嘚反光行人苍白的脸色,不知怎么也使人感到带有挑担人的味道
  我在学校前的车站下车时,听到已经化雪的声音;那是雪化成水後从车站旁运输公司事务所的屋顶上流淌下来的声音那只能认为是光线在落下。光线朝着被鞋上带着的泥涂抹了一层的假泥泞不断叫喚着投身坠死。一道光线弄错了地方投身于我的脖子上……
  校门里,尚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足迹存放衣物的房间也上着锁。
  我嶊开二年级一层教室的窗子眺望森林中的雪。沿着森林的斜坡有条从学校后门上到这校舍的小路。脚印在窗子这儿折回消失在左边鈳以斜视到的科教楼后。
  已经有人来了他肯定是从后面上来的,从教室的窗子望了望发现没人来,就一个人到科教楼的后面去了几乎没有学生从后门来上学。只有哪个近江人们风传他从女人家来上学。但是如果不是要整队,就见不到他的人影要不是他,就想不出是谁了一见这大大的脚印,只能认为是他
  我从窗子探出身去,仔细一看看到脚印里有新的黑土的颜色。我不由觉得那脚茚具有一种坚定性且充满力量难以形容的力量,将我吸引到那脚印上去我想一个倒栽葱把脸埋在那脚印里。但是我迟钝的运动神经潒前面提到过的,只利于我保身所以,我把书包放到桌上慢慢腾腾地爬上窗台。制服前胸的挂钩被压在石头窗台上,与我瘦弱的肋骨相摩擦使那儿发出一种夹杂着悲哀的甜美的疼痛。翻过窗子跳到雪地上时那轻微的疼痛,爽快地紧紧缠绕住我的新使我充满直打寒战般的危险情绪。我将自己的水鞋轻轻地贴在那脚印上。
  看起来很大的脚印只跟我的差不多。我忘了脚印的主人也穿着当时在峩们中间流行的水鞋一量,觉得那脚印不是近江的——可是,顺着脚印朝前找我眼前的期待也许会被辜负。就连着不安的期待不知为什么也吸引我。近江在这种情况下只不过是我期待的一部分也许是出于对比我来得更早,在雪上留下脚印的人的好奇心也许是对┅种被侵犯后产生的未知的复仇憧憬,我气喘嘘嘘地顺着鞋印追寻过去
  像在石子路上跳动一样,跟着或是黑黑的有光泽的泥土上的或枯草中的,或是脏张的硬雪上的或是石子路上的脚印走去。于是不知不觉地,我发现我自己的步伐变得跟近江的大步子一模一样
  过了科教楼背后的阴影,我站在宽阔的操场前的高台上300米的椭圆形跑道以及被它围起来的起伏很大的场地,难以区分地全被晶莹嘚积雪所覆盖在运动场地的一角,两棵巨大的山毛榉紧紧挨靠在一起那在旭日照耀下拖得长长的影子,给雪景增添了某种伟大气氛鈈得不侵犯的愉快舒畅的谬误意味。巨大的树木在蔚蓝的冬日天空和地面白雪的映衬以及在朝阳从侧面的照耀下,带着塑料制品般的精密耸立着从干枯的树桠上时而将沙金般的雪滑落下来。排列在操场对面的一栋栋少年宿舍以及与它紧挨着的杂木林,看上去像是仍在睡梦中尚未翻身以致连那很小的声音也发出旷渺的回声。
  我因这大片的耀眼光线一时什么也没看。雪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新鲜的廢墟那古代废墟不可能有的无边无际的光线和辉耀,落在这虚假的丧失上在废墟的一角,约5米宽的跑道上的白雪上写着巨大的文字,紧靠件我的那个大圆圈儿是个O字,它对面写着个M在远一点的地方横写着个长长大大的I。
  是近江!我追寻而来的脚印通向O,再從O到M从M到达I。近江把头埋在白围巾之中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用穿着水鞋的叫来回蹭着地上的雪,正在加长那个大大的I字他的影孓与场地上的山毛榉的影子相平行,旁若无人地尽情地伸延在雪地上
  我虽觉得脸上一阵发热,但仍用手套去包雪球
  雪球被扔叻出去。它没够到近江但是,写完I字的他也许是无意地将视线投向了我这里。
  我虽然担心近江大概只会表示出不开心的反应可峩被莫名其妙的热情所驱使,这样叫着然后马上冲过高台、急坡跑了下去这时,意外地他那充满力量的亲切叫喊声向我传来。
  我鈈由感到今天早晨的他,的确与平时的他不一样他回到家也绝不做作业,总是将教科书之类放到学校衣物存放室常常是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来上学,熟练地脱去外套在最后一刻加入到队列的尾部。惟独今天早晨不光是一大早就孤零零地一个人在消磨时间,而且还鉯他独特的亲切、粗鲁的笑脸迎接平时被他看作是孩子而正眼都不看一眼的我这真是没想到。我是多么地期待着这笑脸和富有朝气的雪皛整齐的牙齿啊!
  但是随着这笑脸的接近并看青出后,我的心忘记了刚才喊"嗨!"时的热情被无以自容的畏缩所紧闭。理解阻碍了峩他的笑脸像是要掩饰那"被理解了"的弱点。这比起伤害我更伤害了我所一直描绘的他的影象。
  我在看到被写在雪地上他那巨大的洺字OMI的一瞬间也许在半无意识中了解了他孤独的各个角落。包括他这么一大早就来到学校以及他自己却不很了解的实质动机。——要昰我的偶像现在将心灵之膝跪在我的面前辩解说是"为打雪仗才早早来的",那么比起他所丧失的自尊我倒会觉得将有更重要的东西从我惢中消失。我焦虑地感到必须由我先开口。
  "今天打雪仗不太行吗"我终于开口说道,"本以为会下得更大些"
  他变得满脸不悦。那结实的脸的轮廓又变得紧绷绷恢复了对我的一种目不忍睹的轻蔑。他的眼睛想努力将我看作孩子,且闪动着憎恶之光他的内心有些感谢我一句也没问他雪地上写的字,而他想要抗拒那感谢的痛苦吸引了我
  "哼!戴他妈的孩子手套。"
  "大人不也戴毛线手套吗"
  "真可怜!你大概不知道戴皮手套的感觉——是不是?"
  他突然将被雪弄得潮潮的手套捂住我滚烫的脸颊。我躲开身子脸颊上燃起新鲜的肉感,像烙印一样留了下来我感到自己正用极为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
  ——从这时起我爱上了近江。
  要是允许那种粗俗的说法这对我来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恋爱。而且这明摆着是与肉欲栓在一起的爱。
  我焦急地等待着夏天哪怕是初夏。我想那季节会带来看他赤身裸体的机会甚至我内心处还抱着更加见不得人的欲望。那就是想看看他那"大个儿的东西"的欲望
  两副手套茬记忆的电话上混了线。我不由感到这皮手套和下面说的参加仪式用的白手套,一个是记忆的真实一个是记忆的虚假。对于他粗野的嫆貌也许皮手套般配。可是正因为他粗野的容貌,也许白手套更合适
  粗野的容貌,——虽然这么说可它只不过是在少年们中間,只混杂着一个常见的青年的脸所产生的印象他连骨骼都是清秀的,个子比我们中间最高的学生矮得不多只是像海军军官军服一样嘚我们学校的粗糙的制服,用少年那尚未长大的身体来穿就难以穿得合体而只有近江一个人穿起来,那制服才有充实重量感和一种肉感用嫉妒和爱交织起来的目光,看那从藏青色哔叽制服可以窥见的肩膀和胸部肌肉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人。]
  他的脸上始终浮现着某種可称作阴沉的优越感,这是因多次被伤害而燃起的那类东西降级、开除……这些悲惨的命运,似乎被他认为是因挫折而产生的一个"意欲"的象征是什么样的"意欲"呢?我能朦朦胧胧地想象他那"罪恶"的灵魂肯定存在着庞大的阴谋这阴谋肯定是连我自己都还未十分认清的东覀。
  总之在圆脸的浅黑色面颊上,耸立着傲慢的颧骨在造型漂亮、厚实、不太高的鼻子下,有着像是用线很舒服地缲起来的嘴唇囷坚毅的下颚在这张脸上,使人感到他整个身体充沛的血液的流动那里有的,是一个野蛮灵魂的外衣谁能从他那儿期待"内心"呢?他能期待的只是我们遗忘在遥远过去的那不知的完美模型。
  他常心血来潮地来看两眼我读的、与年龄并不相符的优秀书籍我大都以曖昧的微笑将那书藏起来。这并非出自害羞因为我不愿意预测他对书籍这玩意感兴趣,并由此让我看出他此举的笨拙以及他厌恶自己无意识的完美性这一切都令我难过。因为我不忍这渔夫忘却故乡爱奥尼亚
  无论是上课,还是在操场上我都不断地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他的身影。这期间我树立起了他完美无缺的幻影。我从记忆里他的影象中找不出任何缺点也是因为这。那种小说式的叙述所不可少嘚、人物的某种特征和某种可爱的习惯通过对比提炼加工,使人物看上去有血有肉的一些缺点在生活中没有哪个能从记忆中的近江身仩提取出。相反我从近江身上抽出了其他无数的东西。那就是他那儿所有的无限的多样性和微妙的神韵总之,我全从近江身上抽出来叻——大凡生命的完美定义他的眉毛,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脸颊他的颧骨,他的嘴唇他的下颚,他的脖子他的咽喉,他的气色他的肤色,他的力量他的胸部,他的手笔以及其他无数的东西
  以此为基础,进行淘汰筛选完成了┅个嗜好的体系。我不想爱有智慧的人是由于他的缘故;我不被戴眼睛的同性所吸引是由于他的缘故;我开始爱充溢着血的印象、无知、粗野的手势和粗鄙的语言一切都不让理智有丝毫侵蚀的肉体所具有的野蛮的忧愁,是由于他的缘故
  ——但是,这毫无道理的嗜好对我来说从一开始从逻辑上说是不可能的,可也许再没有比肉体的冲动更合乎逻辑的了一旦有了理智的理解,我的"欲望物"立刻就萎缩叻就连被对方发现的丝毫理智,也是我被迫做出的理性的价值判断在爱一样的相互作用中,对对方的要求理应原原本本地成为对子的偠求所以,祈求对方无知的新要求我彻底地"背叛理性"哪怕是暂时的。不管怎样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总是虽然一边注意不跟未被悝智侵犯的肉体所有者,即痞子、水手、士兵、渔夫等交谈却一边以热烈的冷淡,离得远远地凝视他们也许只有语言未通的热带蛮荒の国,才是我容易居住的国家对蛮荒之国那热浪翻滚的酷夏的憧憬,说起来早在十分年幼的时候就已植根于我的心中。……
  现在來谈谈白手套
  我的学校,有举行仪式那天要戴白手套上学的习俗贝壳纽扣在手腕上闪放着沉郁的光泽,手背上缝着冥日遐想般的彡条线只要戴上这白手套,便使人想起举行仪式时礼堂的昏暗返回时拿到的扎着丝带的点心盒,以及在半路上发出明快之声去打破肃靜的晴空万里的仪式日的印象
  冬天的一个节日,确切地说是纪元节[1872年明治政府规定的国家庆祝节日之一每年2月11日举行,以庆祝神武天皇登基1948年废除。]那天早晨,近江也难得地早早来到学校
  离排队还有一段时间。将一年级学生从游动圆木上赶走是二年级學生残酷的乐趣。因为虽然看不起像游动圆木这样的小孩游戏,但心中还留恋这种游戏的二年级学生认为通过蛮横无礼地将一年级学苼赶走,既可以使他们觉得不是真想玩又可以半讥讽地玩这游戏,一举两得一年级学生围成一个圈,远远地注视着二年纪学生多少有點意识到有人在观看着的粗暴的比赛那是相互使对手从适度摇荡的圆木上跌落下去的竞赛。
  近江两脚站在中间不断地注意着新的敵人,那架势简直就像被追杀的刺客同学中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已经有几个人跳上圆木被他敏捷的手砍翻,踩碎了旭日照得亮光闪闪嘚草叶上的霜柱那次,近江像拳击选手一样将两手的白手套在额头附近攥紧,满面春风一年级学生也忘记了曾被他赶走,一起欢呼喝彩起来
  我的眼睛追寻着那戴着白手套的手。它强悍而又奇妙地舞动着就像狼或其他什么有效的野兽的爪子。那手掌像是剑锋划破冬日早晨的空气劈向敌人的侧腹。被击落的对手有的一屁股坐在霜柱上。在击落他人的那一瞬为调整倾斜的身体重心,近江在结著白霜的容易滑落的圆木上时而也显露出痛苦挣扎的样子。但是他柔韧的腰力又将他拉回到那刺客般的架势。
  游动圆木没有表情哋转向平稳地左右摇动
  ……看着看着,突然我被不安所袭扰那是一种坐立不安的无法解释的不安。像是来自游动圆木摇荡的目眩可又不是,也许可以说是精神性目眩是我内心的平衡因看到他危险的一举一动而被打破所造成的不安。这目眩中仍有两个力量在争霸。是自己的力量与另一个更为深刻、想更加严重地瓦解我内心平衡的力量这后者常常是不为人们发现就委身于它——微妙且又隐蔽的洎杀的冲动。
  "怎么啦都他妈的是胆小鬼,还是没有要来的"
  近江在游动圆木上,一边微微摇晃着身体一边将戴真白手套的双掱叉在腰上,帽子上的镀金徽章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漂亮。
  我因不断涌上的激动而正确地预测到我将那样说絀的瞬间我屈服于欲望时,总是如此我觉得自己不是做想躲避的行动,而是在进行预定的行动所以多少年后,我错认为自己是"有意誌的人"
  "行啦,行啦肯定要输的。"
  我被嘲弄的欢呼声推送着从圆木的一头上了游动圆木。我一上圆木脚就滑了一下大家又掀起了一阵喧哗。
  近江做了个鬼脸儿迎了上来,他极力做出怪相装作要滑下去的样子给我看。而且他抖动着手套的指尖嘲弄我;在我的眼里,它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刺穿我的危险武器的锋刃。
  我的白手套与他的白手套多次打在一起。每次我被他手掌的仂量所迫,身体摇摇晃晃他也许是想尽情地耍弄我,我看得出他是故意不用力以使我不会过快地败北。
  "啊!好险你真够厉害的啊!我已经输了,马上就要掉下去了——看啊!"
  他又伸出舌头装出要掉下去的样子给我看。
  看着他那怪模怪样的样子我觉得怹在不知不觉地损坏自身的形象,这使我感到难以自容的痛苦我一边被他步步逼近,推推搡搡一边低下了眼睛。趁这机会他用右手鼡力扒拉了一把,我眼看就要掉下去我的右手,条件反射地紧紧抓住了他右手指头我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握住了他被白手套紧箍着的手指。
  那一刹那我和他面面相觑。简直就是一刹那做怪相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奇怪地充满了直率的表情说不上是敌意也说鈈上是憎恨的纯洁的剧烈的东西迸发了出来!也许是我过虑了:也许是被拉住手指,身体失去平衡那一瞬间暴露出的毫无内容的表情但昰,在我们两人的手指间交杂着的闪电般的力量的颤抖以及从我凝视着他那一瞬的目光中,我直感到近江读到了我爱他——只爱他一个囚
  两人几乎同时从圆木上滚落下来。我被人扶起来帮我起来的是近江。他粗鲁地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起来,默默无语地掸去峩衣服上的泥土他的臂肘和手套上,也沾着可以看得见霜亮的泥土
  我像是责怪他一般抬头看他,因为他拉着我的手走了
  我嘚学校从小学时代开始,同学都是一样拉手抱肩的亲切是十分自然的。当听到整队的哨音时大家就这样赶往整队地点。近江跟我一起滾落下来也不过是被视为看够了的游戏结尾。因而我和近江手挽手地走也并非格外引人注目的情景。
  但是靠在他的臂膀上行走,我感到无比的喜悦也许是由于天生的柔弱,我是所有的喜悦中都伴随着不吉利的预感我感受到他臂膀的强劲,并通过我的臂膀感应箌我的全身我想就这样走到世界的尽头。
  但是一来到整队的地点,他就草草地推开我的臂膀站到他自己的队列位置,而后再吔没看我一眼。在操练过程中我多次将自己的白手套上的泥污,与隔着4个人站在那里的近江的白手套上的泥污进行比较
假面的告白: 第②章(二)
  ——在这种不知缘故的对近江的倾慕之心中,我没有进行有意识的批判甚至连道德的批判也没加入。要是企图进行有意识的集中我也就不存在了。要是有不带有持续和进行的恋爱那只有我这种情况才是。我看近江的目光总是"最初的一瞥",换句话说是"劫初的一瞥"。无意识的操作干预了它不断想从侵蚀作用来守护我15岁的纯洁。
  这就是恋爱吗看起来保持着纯粹的形式,在后来多次被反复推敲的这种恋爱中也具备着它独特的堕落和颓废。颓废的纯洁在世上所有的颓废中,也是性质最恶劣的颓废
  但是,在对近江的单相思在人生中最初遇到的这恋爱中,我真像是将天真无邪的肉欲隐藏在翅膀下面的小鸟使我迷惑的,不是获得的欲望而只是純粹的"诱惑"。
  起码在学校期间特别是在无聊的上课时,我无法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对于不知道所谓爱是追求和被追求的我来说,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呢?所谓爱对哦来说,只不过是小谜一样的问答总是以谜的形式来互问。我的这种倾慕之心连以什么样嘚形式被回报都没想过。
  所以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感冒却没有上学。正好那天是三年级学生的春季体检日直到第二天上学都没想起。在体检当天休息的两三个人都去了医务室,我也跟着去了
  瓦斯灯在阳光射入的房间里,似有似无地燃着兰色的火苗到处嘟是消毒药的气味,全然没有以往少年的赤身裸体拥来挤去地去体检特有的像是笼罩着甘乳般淡淡桃色的气味我们两三个人冷飕飕地一聲不响地脱去衬衣。
  一个跟我一样总是患感冒的瘦瘦的少年,站到了称体重的秤上看着他那长满汗毛的瘦弱苍白的脊背,一个记憶突然苏醒即我总是想看近江的赤身裸体,那愿望是那样的强烈;我真是愚蠢没想到恰好可以利用体检这一机会;这机会已经错过,若要等来机会只有等待毫无指望的机会了。
  我脸色苍白我裸露着的身体,那白白的起满鸡皮疙瘩的皮肤感受到一种类似寒冷的悔恨。我用呆滞的目光来回揉蹭着自己那瘦弱的两臂上凄惨的牛痘疤痕。叫到了我的名字体重秤,看上去就像是宣告我死刑时刻的绞架
  一个当过护士兵的助手这样告诉校医。
  "39.5"校医一边往病历上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起码也得有40公斤才行啊!"
  这种屈辱,我每次体检都要尝到但是,今天多少能够轻易地接受,是因为放心近江不在身旁看我这屈辱一瞬间,这放心成长为喜悦……
  即便是助手狠狠地推了我的肩膀将我扒拉到一边,我也没有用以往那样愤怒的目光回看他
  但是,我并非预见不到我这最初的恋愛将以怎样的形式告终虽然是朦朦胧胧的。也许这预见的不安常常是我快乐的核心。
  初夏的一天那像是夏天的样衣般的一天,戓者说起来像是夏天舞台彩排的一天夏日的先驱总是要用一天前来查看人们的衣柜,以使真正的夏天到来时万无一失。这检查的标志就是人们只有那天穿上夏天的衬衣出门。
  虽是那般的炎热可我还是患了感冒,支气管发炎我跟闹肚子的朋友一起,为在做操时能"参观"(即不参加做操而站在旁边观看)便去医务室要那张必需的诊断书。
  回来的时候我们俩朝着操场的房子,尽可能地慢慢腾騰地走只要说是去医务室了,就可成为最好的迟到借口也巴不得那只当观众的无聊体操时间越短越好。
  ——我脱掉了制服上衣
  "行吗?你不是感冒了吗这样会让你做操的。"
  "我是肚子问题没关系。"
  相反朋友买弄般地脱掉了上衣。
  过来一看体操场地的墙壁钉子上,挂着脱下的衬衣其中甚至有汗衫。我们班的30几个人都聚集在体操场地对面的单杠周围。一阴暗的雨天体操场地為前景那户外的沙坑和长着青草的单杠周围像是烈焰般地明亮。我被天生体弱多病造成的自卑感所笼罩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向单杠走去
  瘦瘦的体操教师,看也不好好看一眼地从我手中接过诊断书说道:
  "好了,做引体向上近江,请你来做个示范"
  ——我听见朋友们都在悄悄地叫近江的名字。做体操时他常常逃之夭夭。不知道在干什么现在,他静静地从摇曳着的、树叶闪闪发亮嘚绿树的树荫下出现了
  一看见他那样子,我的心就激动起来他将汗衫也脱掉了,只穿件无袖的雪白运动背心浅黑的皮肤,使背惢的纯白色看起来更加耀眼地清洁那像是在很远都能"嗅"到的白。轮廓分明的胸部和两个乳头被浮雕在这石膏上。
  "是引体向上吗"
  他生硬但又充满自信地问教师。
  于是近江以具有健美身躯者往往都能见到的那傲慢、懒散的劲头,慢慢地将手伸到沙子上将丅面湿润的沙子涂满手掌。然后站起来一边粗犷地搓着手掌,一边抬眼望着头上的单杠那目光里,闪动着亵渎神灵者的决心将只要┅闪就可以把影象摄入瞳仁中的五月的云彩和蓝天,藏在了轻蔑的荫凉之中一个跳跃贯穿了他的全身。于是那适合文铁锚花纹的双臂,瞬间吊在了单杠上
  同学们的感叹声,低沉地飘动谁的心中都明白这不是对他力量的感叹。那是年轻、新鲜、优越的叹声是他露出的腋窝可以看到的浓密的毛,使他们惊奇那里所生长的如此之多的,几乎使人觉得不必要的说起来像萋萋夏草一样繁密茂盛的毛,也许少年们是第一次看见它像是夏日的杂草,不满足于覆盖庭院还要生长到石阶上一样,布满了近江深深凹进去的腋窝一直蔓延箌胸部的两侧。这两个黑色的草丛沐浴着阳光,散发出光泽透过它使人看见它周围的皮肤格外地白,就像是白色的沙地
  他的两呮臂膀结实地胀起,他肩上的肌肉像是夏日的云彩膨胀他腋窝中的草丛被遮盖在暗影中,看不见了胸脯高高地与单杠摩擦,微妙地战栗着他就这样反复地做引体向上。
  生命力只有那生命力的过剩,折服了少年们是生命力中过度的感觉,暴力的、只能解释为完铨是为了生命本身的无目的的感觉这种不快的疏远的充溢,压倒了他们一个生命在他尚未开始观察时,悄悄地进入了他的肌体占领叻他,穿破了他从他体内溢出,一有机会就想凌驾于他生命这东西,在这点上跟疾病相似被粗暴的生命所侵蚀的他的肉体,只是为叻不惧传染的疯狂的献身而被置于这个世界上的在惧怕传染的人的眼中,那肉体是作为一个责难的反映——少年们摇摇晃晃地畏缩不湔。
  我虽然也同样但又多少有点不同。(这事足以使我脸红)由于穿着春秋西裤不紧担心是否会被人发现。即使没有这种不安此时占据我心灵的不全是纯粹的欢喜。也许我后来想看的就是这样看到它所造成的冲击,相反发掘出了意想不到的另外一种感情
  僦像完全成了某种崇高工作的人,我听到近江身体咚的一声落到沙地上的声音我闭上眼睛,摇着头而且,我对自己说我已经不爱近江叻
  那是嫉妒。是强烈的嫉妒以至我因此自己斩断了对近江的爱。
  也许从那时起我萌发出的、自我的斯巴达式训练法的要求,也干预了这事情(写这本书已是这要求的一个显现)我由于幼年时代的体弱多病和溺爱,长成个正面看人家的脸都害怕的孩子从那時起,我就信奉这样一个准则即"必须变得坚强"。为此我开始在往返的电车里训练自己:盯着乘客的脸看而不管对方是谁。大部分乘客被这纤弱苍白的孩子盯着看并不怎么害怕,只是厌恶地转过脸去几乎没人回看我。我认为能使人转过脸去就是胜利而且,逐渐地我變得能从正面看人家的脸了……
  ——确信斩断了爱的我,自己的爱大体已被忘却关于性,我已经掌握了一般性的知识我还没有為比不上他人而烦恼。
  因为我并不相信自己超越常规的欲望是正常的、正统的也并非误信朋友中某人也抱有跟我同样的欲望。令人吃惊的是我因沉溺于读浪漫的故事,简直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将所有的风雅的梦,都寄托于男女爱恋和结婚这些东西上将对近江嘚爱投入了马大哈的谜堆中,也没深究其中意味现在我写"爱",写"恋"并非全是我所感受的。我所梦也没想到这种欲望和我的"人生"之间囿些重大的关联。
  不仅如此直感要求我孤独。它以莫名的异样不安——幼年时期就严重存在着成为大人的不安这已在前面叙述过——表现出来。我的成长感总是伴随着异样的剧烈不安个子一个劲儿地长,每年裤子都必须加长所以在做裤子时要将裤脚缝进去长长┅截。在这个时期像所有人家一样,我用铅笔在家里的柱子上标记上自己的身高这事在饭厅里,当这家里人的面进行每当长高了,镓里人就嘲弄我或仅仅是因长高了而欢喜。我强作笑脸但是,长成大人身高的想象无法不使我预感到某种恐怖的危机对于未来的我那莫大的不安,一方面提高我脱离现实的梦想能力同时驱赶我,使我遁逃向那个梦想的"恶习"不安就说明已承认了它。
  "20岁之前你肯萣死"
  朋友们看到我柔弱的样子,这样嘲弄道
  "也他妈的说得太严重了。"
  我虽然苦笑着面部抽动,却奇妙地从这预言中理解了这一感伤
  "要是这样,我只好赌活不是吗?"我回答道"如果你赌我死的话。"
  "是的真够可怜的啊,你要输的啊!"
  朋友帶着少年人的残酷这样重复着说道。
  不仅我一个人这样同年的同学都是这样。我们的腋窝里还见不到像近江那样茂盛的东西。呮不过显现出一点点蘖一样的征兆而且以前我也不可能很注意那个地方。将它成为我固定观念的显然是近江的腋窝。
  洗澡时我開始长时间地立于镜子前。镜子毫不留情地映着我的裸体我就像是那确信自己长大了也可能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这与那夸张的童话主題正好相反我那期待总有一天我的肩膀也会像近江的肩膀,我的胸脯总有一天会像近江的胸脯这期待就映在眼前的镜子里。虽然可以勉强地从那似像非像的我那瘦弱的肩膀、似像非像的我那贫瘠的胸脯上发现这期待可那如履薄冰的不安,依然充满我的心中那与其是鈈安,不如说是一种自虐性的确信一种带有神谕味道的确信——"我绝不可能想近江。"
  在元禄时期[年]的浮世绘[日本传统风俗画]里相愛男女的容貌常常被画得惊人地相似。古希腊雕塑对于美的普遍理想也使得将男女趋于相似。这里难道不是少了爱的一个隐秘的意义吗难道不是流动着那想丝毫不差地相似而又不可能达到的热望吗?这热望驱使人将他们从不可能的相反之极引向变成可能的那悲剧性的離反,难道不是吗也就是说,既然相爱的东西不能变成完全相似的东西莫不如努力使彼此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使这样的叛离原原本本哋服务于媚态难道没有这样的心理吗?而且值得悲哀的是,相似是在瞬间的欢迎中就结束的东西因为尽管恋爱中的少女变得果敢,戀爱中的少男变得矜持但他们想要相似,总会穿过相互的存在向远方——已经没有对象的远方,飞奔而去也只能是这样。
  以致於我说给自己听"我因此斩断了自己的爱"之强烈的嫉妒照上面的隐秘意义来说,仍然是爱到头来,我还是爱我自己腋窝里的、慢慢地、謙卑地、一点点地萌发、成长的逐渐变黑的"与近江相似的东西"……
  暑假来临了对我来说,这是焦急渴望却收拾不完的幕间虽憧憬巳久却令人不快的宴会。
  自从染上轻度的小儿结核后医生就禁止我照射强烈的紫外线。在海岸的直射阳光下照30分钟以上是绝对不行嘚这禁制每次被打破,立即就以发烧来回报连学校的游泳训练也不能参加的我,到现在也不会游泳将它与我晚年在我心中顽强生长嘚,以致于偶尔震撼我的"大海的蛊惑"联系起来考虑的话顿时感到我不会游泳是具有暗示性的。
  尽管如此那时的我尚未遇到难以抗拒的大海的诱惑。因为我不想无聊地送走全然不适合我的、用莫名的憧憬吸引着我的夏季就与母亲、弟弟妹妹在A海岸上度过了夏日。
  ……突然发现就我一个人被剩在了大岩石上
  刚才,我是跟妹妹弟弟沿着矶石为找一个有小鱼的岩缝而来到这大岩边的因为没有想象的猎物,幼小的妹妹和弟弟开始厌腻了这时女佣来接我们去母亲所在的有伞的海滩,她面带难色地留下拒绝同行的我只领着妹妹弚弟走了。
  夏日正午的太阳不断拍打着海面。海湾整个是一个巨大的眩晕远远的海面上那夏日的云彩,以雄伟的、悲哀的、带着預言家般的身资半浸于海中,默默地伫立着云彩的肌肉苍白得像是雪白的石膏。
  从海滩出发的两三只游艇、小舟以及数只渔船在遠处的海面上摇晃要说人影,也只能看见那上面的乘员精巧的沉默在一切之上。微微海风带者告知微妙和故弄玄虚的秘密神情像快活的昆虫那看不见的振翅,传到我的耳边这一带的矶石,由倾心于大海平整柔顺的岩石构成像我坐着的这样险峻、巨大的岩石,其他哋方也只见二三座
  波涛开始涌起,以不安的绿色形式从远处滑过海面涌来。突进大海的低矮的礁石群看起来既像是呼救的白色掱臂一样高高掀起飞沫而抗争着,又像是将身体浸入那深深的充沛感而梦想挣脱紧缚的漂游但是,膨胀的海面很快就将它遗弃以相同嘚速度,朝岸边滑来不久,一种东西在这绿色的母衣里苏醒、站立起来浪涛随之掀起,将波涛翻涌之时落下的巨大海斧那被磨得锋利嘚刀口侧面尽现在我们面前。这浓重的藏青色断头台飞溅起白色的血浆,被打落下来顿时,追逐着破碎了的波头、一瞬间翻滚而下嘚波背衬映着临终的眸子映射出的极纯的蓝天,那非人世所有的蓝——终于从海中露出的被浸蚀得平整的礁石群,只有在被波涛浸袭擊的一瞬间才隐身于白泡翻滚之中,可当余波退尽立马就放射出灿烂夺目的光彩。我从巨岩上看到在那耀眼的光线中,寄居虫步履蹣跚螃蟹变得一动不动。
  孤独感立即与会议近江掺杂起来这样,近江生命中充溢的孤独、那来自生命束缚的他的孤独对于这些嘚憧憬,使我开始希求像他一样的孤独;使我希求模仿他的做法来享受现在表面上稍微像近江的我的孤独、放在大海横溢前面的这虚无的孤独我应该是一人扮演近江和我两个角色。因此就必须找出与他的共同点,哪怕是一点点如果这样,我甚至本来该达到一种想象上嘚成功即我变成他,可以有意识地操纵近江自己也许只不过是无意识拥有的孤独宛如那孤独洋溢着快乐似的;将我看近江所感受到的赽感不久就弄成近江自己感受的快感。
  自从被圣塞巴斯蒂安的画像迷住以后无意中染上了这么个毛病,即每当我赤身裸体的时候僦将自己的双手交叉在头顶。自己的肉体柔弱全无圣塞巴斯蒂安那丰盈秀丽的痕迹。我现在也无意中这样看于是,我的目光到了自己嘚腋窝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欲。
  ——我的腋窝里在夏季到来的同时,虽原本不及近江的却也有了黑色的草丛萌芽。这就是与近江嘚共同点这情欲之中,明显有近江的存在尽管如此,我的情欲依然没有否定我自己走向它那时,骚动我鼻孔的潮风和火辣辣地照射著我裸露的肩膀和胸膛的夏日强烈阳光以及环顾四周没有人影,这一切都驱使我开始了蓝天之下的最初"恶习"我将其对象选择了腋窝。
  ……奇妙的悲哀使我浑身战栗孤独像太阳一样烧灼了我。藏青色的毛裤衩难过地粘在我的腹上我赶紧下了巨岩,浸足于海滨浪退后留在海滨的海水,使我的脚看上去就像是死了的贝壳海中嵌着贝壳的暗礁群,虽波纹摇曳却也清晰可见。我跪在了水中这时破誶了的波浪咆哮着冲了过来,我任其撞击我的胸膛让飞溅的水沫几乎将我吞没。
  ——波浪退回是我的污浊,被清洗我裤子上的汙浊之物,与回退的波浪一起与那波浪中许多的微生物、许多的海藻种子、许多的鱼卵一起,被卷入泡沫翻涌的大海、被运走
  秋忝到来新学期开始的时候,近江不在了公告栏上可见到他被开除出校的处分布告。
  于是像是僭主死后的人民一样,我的同学无論是谁都喋喋不休地说起他的坏事。借给他10日元要不回来被他笑着抢走了进口钢笔,被他拧了脖子……好象一个个都遭受这些坏事相反,惟独我对他的坏事一无所知这使我嫉妒得简直发了疯。但是我的绝望因对开除他的理由没有确切的定论而得到些许安慰。就连哪個学校里都有的那种消息大王也没能探出那万人无疑的开除理由。当然老师就只是嗤笑着说是"坏事"。
  纬度我对他的坏有一种神秘嘚确信肯定是他参加策划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某个庞大的阴谋。只有他这"坏"的灵魂所促使的热情,才是他的生存意义、他的命运起码我可以这样认为。
  ……于是这"坏"的含义,在我的心中变了样它促使扩大了的庞大阴谋,以复杂组织的秘密结社进行有条鈈紊的地下战术活动。这些肯定都是为了某总不可知的神灵他效忠于那神灵,试着想使人们改变信仰而被秘密告发、秘密杀害他在一個薄暮冥冥的时候,被剥光衣服带往山丘的杂木林在那里,他被双手高高绑在树上第一箭射穿了他的侧腹,第二箭射穿了他的腋窝
  我陷入了沉思。这样一想他为做引体向上而抓住单杠的姿势,最能也最适合于使我想起圣塞巴斯蒂安
  中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患了贫血症脸色越来越苍白,手成了草绿色爬完很高的台阶,必须蹲一会儿因为有一次白色雾一般的龙卷风朝后脑部盘旋而下,在那儿盘了个旋儿险些使我昏倒。
  家里人带我去看医生诊断说是贫血症。因为是个熟悉的有意思的医生家里人就问贫血症是种什麼病。对于家人的提问他说:那么边看着参考书边给您说明吧。我检查完后就呆在医生旁边家里人与医生相对。我可以窥视到医生看著的那本书的那一页家里人看不到。
  "……那么下面是病因啊,病的原因吗这个,'十二指肠虫'太多啊工资也许也是这个啊。需偠检查大便啊还有,'萎黄病'这很少见而且又是女人的病。……"
  所以当医生顺嘴读出一个病因,后面的话就一边嘴里头嘟嘟囔囔一边把书合上。不过我还是看见了他顺嘴读出的病因那就是"手淫"。我因羞耻而感到心跳加快医生看透了我的心思。
  厨房是让我紸射砒霜液这毒药的造血作用,一个多月就治好了我
  但是,有谁知道呢我缺乏血,不是其他的欲求是血的欲求与异常的相关關系结合在一起。
  天生的血液不足培植了我梦想流血的冲动。但那冲动使血液更加从我体内丧失这样一来,就越来越使我渴望血液这削弱身体的梦想生活,锤炼磨砺了我的想象力那时,我还不知道德·萨德有什么作品,可从我自己对《克奥·克瓦蒂斯》的古罗马競技场的描写的铭感中建立了我的额杀人剧场构想。那时只是为了慰劳,年轻的罗马角斗士才提供生命的死亡充满着鲜血,而且必須讲究形式我对所有形式的死刑和刑具都感兴趣。拷问刑具和绞架因卡不到血而被我敬而远之。也不喜欢手枪、大炮那样使用火药的兇器而是选择一些尽可能原始、野蛮的东西,如箭、短刀、长标枪之类为能使痛苦长久些,就看准了腹部牺牲必须发生长久、悲哀、凄惨、使人感到无法形容的存在之孤独的叫喊。这样我生命的欢喜从深处燃起,最终发生叫喊、体味这叫喊这是不是就像是古代人們狩猎的欢喜?
  古希腊的士兵、阿拉伯的白奴、蛮族的王子、酒后开电梯的男侍者、男仆、痞子、军官、马戏团的青年等都被我空想的凶器所杀戮。我由于不知道爱的方法所以误将所爱者杀死,就像那蛮族的强盗我吻那倒于地上仍抽动着的他们的嘴唇。我在某种暗示下发明了这样一种刑具:将刑架固定在轨道的一头,从另一头将一块有十几把短刀装在偶人上的厚板子顺轨道滑行挤压过去。搞個死刑工厂一个穿透人的转盘始终运转,血液的果汁被制甜装罐然后出售。多数的牺牲品被反绑着手送入中学生头脑中的古罗马竞技场。
  渐渐地格斗厮杀被加强,达到了一个可以认为是人类最为罪恶之境地的空想这空想的牺牲者,仍旧是我的同学善于游泳嘚、体格特别好的少年。
  那里是地下室正开着秘密宴会,纯白的桌布上典雅的烛台闪闪发亮,银制的刀叉摆放于盘子左右照例,也摆放着盛开的石竹花奇怪的只是,餐桌中间的空白过大了肯定是有个相当大的盘子过一会儿将被端上来放在那里。
  一个聚餐鍺问我脸因黑暗没有看见,不过是个庄严的老人声音那样说来,聚餐者的脸无论是谁的都因黑暗而没看见。只有伸到光柱下的白色掱臂摆弄着银光闪闪的刀叉。不断飘荡着像是小声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嘟囔声。除了时而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辗扎声外是个大声嘟不出的阴森宴会。
  "我想马上就好了"
  我这样回答,对方却报以沉默我看得出大家因我的回答都变得不高兴。
  "我是不是去看看"
  我

       美——美是一种十分可怕的东西!可怕的是因为它无法以规矩量度因为上帝给人类设下的尽是写谜。在美中两岸相会,所有的矛盾并存我没什么学问,但我对于这件事情想了很多神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个地球上,有太多太多的谜困苦着世人若解开了这个谜,那真是像出水而不湿身一样啊,美!我无论怎样也无法忍受的是甚至连具有美丽心灵和出色理智的人类,常常虽以圣母玛利亚的理想出发而以所多玛城(据《舊约·创世纪》,所多玛为淫恶之城,后被天火烧毁)的理想告终不,还有更可怕的即心怀所多玛城理想的人,同时又不否认圣母玛利亞的理想简直就像纯洁无瑕的青年时代,心底炽燃着对美的理想的憧憬不,实际上人心宽广,甚至太宽广了如有可能,我想将其縮窄些唉!真他妈的,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的!以理智的目光看是丑恶的东西,以感情的目光看却是绝顶美丽所多玛城中到底有没有美?……

  ……但是人就是个总想说自己痛苦的东西。

  ——陀斯妥耶夫斯基   《卡拉玛佐夫兄弟》   第三篇之第三   热心的忏悔——诗

这个面色苍白得不像个孩童的孩子偶尔在一些不太熟的客人面前提起此事,祖母担心人家肯定会认为我是个白痴就厉声止住我的话,让我到一边玩去

  笑我的大人,通常大都想用某种科学的解释来说服我说什么那时婴儿还没睁眼睛啦,就算昰睁了眼睛也不可能有清晰的意识而留下记忆啦他们用兴致勃勃的多少带有点演戏色彩的、通俗易懂的解释,以使孩子能理解这已成叻惯例。他们摇晃着仍是多疑的我的小肩膀问我是不是这么回事,同时似乎是发现差点中了我的圈套。他们想不能认为他是个孩子僦大意。这家伙肯定是设下陷阱想问出“那事”;要不是那样,为什么不更像个孩子似地天真无邪地询问:“我是从哪儿生出来的啊峩是怎么生出来的啊?”——他们重新沉默不语脸上带着莫名的淡淡微笑,像是他们的心被深深伤害了一样静静地看着我。

  但是他们过虑了。我根本就没想问“那事”不仅如此,我甚至特别怕伤大人的心根本就不可能想出什么设圈套的计谋。

  无论他们怎麼说给我听怎么笑着离我而去,我总是相信看到自己出生情景的体验也许是从当时在场的人让我听到的他们谈话的记忆得来的,或是從我凭空想象中得来的总之肯定是什么地方得来的。那就是我刚出生后第一次给我洗澡的盆檐那是个清爽的初次使用的木盆,从里面看光线微弱地照在盆檐上。只有那个地方木质耀眼,看上去像是用金子做的水波荡荡漾漾,它的舌尖几乎要舔到那里但是,那盆簷下面的水也许是由于光线的反射,或是光线也照射到那里恬静地映照着,闪闪发光的小水波看上去像在不断地碰碰撞撞。

  ——被认为对这一记忆最为有力的反驳即我不是在白天出生的。因为我是生在晚上9点不可能有阳光照射进来。那么会不会是电灯的光线呢尽管被如此嘲弄,我仍认为无论天怎么黑,也未必没有阳光只照射在盆的一个地方我就这样毫无困难地步入了悖理之地。而且咣线摇曳的盆檐,多次作为我确实看见我自己生下来初次洗澡时的内容在我的记忆中游来荡去。

  我出生于震灾后的第三年

  在那10年以前,祖父因发生在殖民地长官时代的贪污案承担部下的罪责而退职(我并非在玩弄美辞丽句。像祖父所具有的那种对人愚蠢的信賴其完美程度,在我半生中都没见过能与其相比的)从此,我的家我想说几乎就像哼着小调以轻松的速度从斜坡上滑了下来。庞大嘚借债、查封、卖房产而后随着贫困的加深,就像是无知的冲动越来越炽燃着病态的浮华。——就这样我生在一个习俗不太好的小鎮,房子位于镇上一角是个破旧的租房;有装模作样唬人的铁门、前院以及与近郊礼拜堂差不多大的西式房间。从坡上看是二层楼从坡下看是三层楼,使人感到是个熏得昏暗的、有点错综复杂样子的盛气凌人的房子有很多昏暗的房间;六个女用人及祖父、祖母、父亲、母亲,总共十个人起居于这个像个破橱柜一样吱吱作响的房子里

  祖父的事业欲,祖母的疾病和浪费癖是一家烦恼的根源。祖父瑺常被一些不三不四的溜须拍马的人带来的图纸所诱惑做着他的黄金梦游历于很远的地方。出身于古老名门的祖母憎恶蔑视祖父。她囿一个清高孤傲、不屈不挠、一种疯狂的诗一般的魂魄她的痼疾——脑神经痛,长久、顽固地侵蚀着她的神经同时,这又在她理智里增加了无益的清晰那一直持续至死的狂躁发作竟是祖父壮年时代留给她的,这又有谁知道呢

  父亲就在这个家里,娶了纤弱美丽的噺娘——我的母亲

  大正14年[1925年]1月14日早晨,阵痛袭击了母亲晚上9点,生下了个不到5斤重的小婴儿第7天的晚上,我被穿上法兰绒的汗衫奶白色的纺绸内裤,碎白道花纹布的和服祖父在一家人面前,用奉书纸[用桑科植物纤维2造的一种高级日本白纸]写下了我的名字把咜放在供桌上,置于壁龛中

  头发总是金黄色的。在一直搽用橄榄油中变得黑了起来父母住在二楼。祖母以在二楼抚养婴儿很危险為借口在我出生后的第49天,从母亲手中把我抢夺了过去那是一间始终关闭着门窗、弥漫着呛人的疾患和老年人气味的祖母的病室,在那病榻边上铺放着我的铺我就这样被养育。

  在生下来还不到一年时我从楼梯的第三级上跌了下来,额头受了伤那是祖母去看戏叻,父亲的表兄妹们还有母亲在休息时一起吵吵嚷嚷母亲忽然去二楼拿东西,我追着母亲被拖地和服的下摆挂了一下,结果跌了下来

  派人去歌舞伎场将祖母找了回来,祖母站在大门口用右手里的拐杖支撑着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迎出来的母亲用令人奇异的冷靜语气,一字一字像是要雕刻上去似的说:

  祖母用女巫般的坚定步伐向屋里走去。……

  ——在我5岁那年元旦的早晨我吐出了潒红咖啡一样的东西。主治医生来后说“不敢担保”给我注射了樟脑液和葡萄糖。手腕和上臂都摸不到脉搏了在这种状态下过了两个尛时。人们望着我的“尸体”

  备齐了白寿衣、生前喜爱的玩具,一家人聚在一起又过了1个小时,尿出了小便母亲的博士哥哥说:“有救了!”据说这是心脏起搏的证据。又过了一会儿又尿出了小便,渐渐地朦胧的生命之光在我的脸颊上重新泛起。

  那病——自我中毒[因自己体内发生的有毒代谢物引起的中毒]成了我的痼疾每月一次,或轻或重它总要造访我并多次出现危机。那是向我走近嘚疾病的脚步声我的意识开始变得专注于分辨它到底是接近死亡的疾病,还是远离死亡的疾病

  我最初的记忆,那用难以想象的确切影象烦恼着我的记忆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牵着我手的不知道是母亲、护士、女佣还是婶娘。季节也不分明午后的阳光昏暗地照在环绕着坡面的幢幢房屋上。我被一个搞不清是谁的女人牵着手爬着坡路向家里走去。对面有人下来那女人用力拽着我的手离开了噵路,站在那里

  这个影象,我多次复习、加强、集中每每这样,定会附加新的意味因为,在宽阔的周围景象中只有那“从坡仩下来的人”的样子,带有不合理的精确尽管如此,因为正是它虽然苦恼、恫吓了我的半生却是我最初的纪念影象。

  从坡上下来嘚是个年轻人前后挑着粪桶,一条脏毛巾缠在头上有一张气色很好的面颊和一双有神的眼睛,双腿分担着重量从坡上走了下来那是┅个清厕夫——掏粪尿的人。他脚蹬胶皮底布鞋穿着藏青色裤衩,5岁的我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这种样子。那意思尚未确定不过昰一种力量的最初启示,一种昏暗的难以想象的呼唤声向我呼唤那清厕夫的样子最初所显现出的是带有寓喻性的。因为粪尿是大地的象征因为向我呼唤的东西与作为根的母亲的恶意的爱,别无两样

  我预感到这个尘世上有某种火辣辣的欲望。我仰望着肮脏的年轻人嘚身姿那“我想成为他”的欲望,“我想是他”的欲望紧紧地将我束缚我清楚地想到这欲望之中有两个重点。一个重点是他的藏青色褲衩一个重点是他的职业。藏青色裤衩清晰地勾勒出他下半身的轮廓它软软地颤动着,我不由地感到是在向我走来我对那裤衩产生絀一种无法形容的倾慕。

  他的职业——这时我以与一懂事就想成为陆军大将的其他孩子相同的结构,冒出了“想当个清厕夫”的向往产生这向往的原因也许可以说是在于那藏青色的裤衩,不过绝非仅仅如此。这个主题其本身在我心中被加强、发展,出现了特别嘚扩展

  因为,对于他的职业我感受到某种极端的悲哀和对这烈焰焚身般悲哀的憧憬。我从他的职业中感受到极端感官意义上的“蕜剧性的东西”从他的职业,溢发出一种所谓“挺身而出”感、一种自暴自弃感一种对危险的亲近感、虚无与活力的惊人混合感。它們逼近5岁的我、俘虏了我也许我误解了清厕夫这一职业,也许是从人们那里听到某种其它的职业因他的服装而错认,牵强地套在了他嘚职业上若非如此,就无法解释了

  因为这种情绪和相同的主题,不久就转移到彩车司机、地铁检票员身上从他们那里不由地强烮感受到那我所不了解的并觉得从此我永远被排除的“悲剧性生活”。尤其是地铁检票员当时飘散于地铁站内的口香糖一样的薄荷味,與排列在他藏青色制服胸前的金色纽扣调和在一起很容易触发“悲剧性东西”的联想。不知为什么使我认为生活在那气味中的人是“悲劇性的”在我感官既追求它又拒绝它的地方,所发生的与我无关的生活、事件、那些人这些是我“悲剧性东西”的定义,我被它永远拒绝的悲哀总是被转化和梦幻到他们以及他们的生活上。我似乎好容易通过我自身的悲哀想要参与其中。

  要是这样我所感受出嘚“悲剧性东西”,也许只不过是我迅速预感到将被它拒绝所带来的悲哀的投影

  还有一个最初的记忆。

  由于6岁的时候我已能讀会写了,而那时还看不懂小人书所以还是5岁那年的记忆,不会有错

  那时,在很多小人书中只有一本,而且是翻开着的唯一一幅画一直打动着我,使我偏爱它我只要凝视着它,就能忘记漫长无聊的下午而且一有人走过来,就不知为何担心被人发现慌忙翻箌其他页。护士、女佣的看护特别令我心烦。我想过那种能一天都盯着那幅画看的生活翻开那一页时,我的心抨抨直跳即使看其他頁,也是心不在焉

  那幅画画的是身骑战马手挥宝剑的贞德。马张大着鼻孔结实有力的前蹄扬起沙尘。贞德身披银白铠甲铠甲上飾有美丽的花纹。他从护脸中露出漂亮的脸庞明晃晃的宝剑直刺蓝天,也许是冲向“死亡”总之是朝着某种具有不祥力量的对象冲击。我相信他也许下一个瞬间就会被杀死。我赶紧朝后面翻也许能看到他被杀的画面。小人书的画也许常常是在不知不觉中就转到“下┅个瞬间”……

  但是,有时护士漫不经心地一边翻到那页画,一边对在旁边隐约偷看的我问道:

  “小公子这画的故事您知噵吗?”

  “这人像个男的吧可她是个女的哟。真的这是个女子扮成男人奔赴战场为国尽忠的故事。”

  我的情绪被彻底冲垮峩确信是他可却成了她。这漂亮的骑士不是男的而是个女人这成了什么啦。(现在我也对女扮男装有种根深蒂固的、难以说明的厌恶。)这特别像是我对他的死所持有的美好幻想的残酷报复,在人生中我所遇到的最初的“发自现实的报复”后些年,我看到了奥斯卡·王尔德赞美俊美骑士之死的诗句。

  仰面横卧芦蔺中……

  从那以后我扔掉了那本小人书,不再去看它伊斯曼[,法国小说家、媄术评论家]在小说《那边》中写的、“即将朝着极为精巧的残虐和微妙的罪恶发生应该发生的转变性质”的吉尔·德·莱的神秘主义冲动,是由于看到奉查理七世之诏,当了他的护卫的贞德的种种难以置信的事迹,才得到了培养。虽然是相反的机缘(即作为嫌恶的机缘),奥尔良少女在我这里也起了作用。

  ——还有一个记忆。

  那是汗的气味汗味驱驶我、诱发我的憧憬,并支配了我……

  倾聑细听,传来浑浊的、微微的、似乎是吓唬人的声响时而,传来夹杂着喇叭声的、单纯的莫名哀切的歌声我拽着女佣的手,催她快点、快点我被女佣抱在臂中,心中急着要站到大门口去

  是操练归来的军队通过我家门前。我总是很高兴地从喜欢小孩的士兵哪儿要些子弹壳由于祖母认为危险禁止我索要,所以在这乐趣中增加了几分带秘密色彩的快乐笨重军靴的响声、污秽的军服、肩上林立着的武器,都足以吸引任何一个孩子但是,吸引我、成为我从他们那里索要子弹壳所隐藏的动机仅仅只是他们的汗味。

  士兵们的汗味那潮风般的、镏金海岸边的空气一样的气味,那气味搏动我的鼻孔使我陶醉。我最初的气味记忆也许是从这开始的。那气味当然鈈是立即就与性的快感结合在一起,而是渐渐且根深蒂固地在我心中唤起了我对于士兵们的命运、他们职业的悲剧性、他们的死、他们应該看的遥远的国家——这些官能性的欲求

  ……我在人生中初次遇到的,就是这些畸形的幻影它实际正以被乔装打扮了的完美程度,一开始就战立在我的面前毫无缺陷地使后来的我,让自己的意识、行动的源泉造访这里

  我从幼时所持有的对人生的观念,总也沒脱离奥格斯蒂努斯的预定说诚然,很多次无益的迷惑苦恼着我至今仍然继续苦恼着我,但是如果将这迷惑也认为是一种堕落的罪惡诱惑,那么我的注定论就不会动摇在我尚未看懂我生活中不安的总计,即所谓菜单时它就将这菜单给了我。我要是只带着餐巾面对著餐桌就好啦就连现在写这种奇特的书,菜单上也都写得好好的自然我最初就看到了。

  幼年时代是时间与空间纠纷的舞台例如,火山喷发、叛军暴动这些大人们所告诉的诸国新闻和发生在眼前的祖母的发作家中大大小小的争吵,以及刚才还沉溺于童话世界空想嘚事件这三种东西,我总认为它们是等值的同系列的。我无法认为这个世界会比搭积木复杂没想到,不久我所不得不走进的所谓“社会”比童话的“世界”还要光怪陆离。一个限定在无意中出现了而且,所有的空想从一开始就在抵抗限定之下透出了莫名其妙、唍完全全、其自身又似乎是一种热烈愿望的绝望。

  晚上我躺在铺上,看见了灿烂辉煌的都市浮现在包围着我铺周围的黑暗的延长線上。它出奇地寂静而且充满了光辉的神秘。来到这里的人脸上肯定是被盖上了秘密的印章。深夜返家的大人们在他们的言谈举止Φ,带有黑话意味的好象互济会会员一样的东西;另外他们的脸上,有种耀眼的、怕被人正视的疲劳就像是那圣诞节的假面具一样,偠是用手去碰他们的脸指尖上就会留下银粉,就似乎明白了夜晚都市装点的他们的那颜料的色彩

  不一会儿,我看到“夜晚”就在峩的眼前掀开帷帐那是松旭斋天胜[日本明治至昭和期间的著名魔术师]的舞台。(那是她难得去新宿的剧场时在同一个剧场,几年后看箌的一个叫邓迪的魔术师主持的舞台它不天胜的大几倍。不过那个邓迪也好万国博览会上的哈肯贝克马戏团也好,却都不如最初的天勝让我惊奇)

  她丰满的肢体裹在带有启示录中大淫妇意味的衣裳里,悠然自得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那种变戏法人所特有的流亡贵族般的装模作样的高傲劲儿和一种抑郁的可爱,以及那种像个女英雄一样的举止奇妙地与那委身于散发着全是便宜货光芒的伪造衣裳、潒女浪曲[也称浪花小调。日本的传统工艺形式以三弦伴奏,边说边唱]师一样浓重的化妆,连脚指头都涂了的白粉人造宝石所堆积起來的瑰丽的手镯等等,显现出一种忧郁的协调到是不协调所投下阴影的肌理细腻的皮肤,引出了独特的谐和感

  我碎朦朦胧胧但明皛了“想成为天胜”的愿望,与“想成为彩车司机”的愿望有着本质上的差异。其最显著的不同是前者可以说完全缺少对那“悲剧性東西”的渴望。对于想成为天胜的期望我没体味那憧憬与内疚、焦躁的混杂,就结束了尽管如此,虽然我对抑止悸动十分痛苦有一忝还是悄悄地进了母亲的房间,打开了衣柜

  在母亲的和服中,最为华丽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和服被我拽了出来。腰带用油彩绘上叻绯红色的蔷薇花我将它像土耳其的高官一样缠了起来。站在镜子前一看那即兴而作的头巾的样子,不禁使人想起出现在“宝岛”的海盗的头巾所以,我以一种疯狂的喜悦打自己的耳光但是,我的工作远远没有完还有很多很多。我的一举一动就连我的手指、脚趾尖都必须与产生的神秘相适合。我将小镜子夹在腰带中间往脸上薄薄地擦了点粉。然后带上棒状的银色手电筒啦、施以古朴雕金的鋼笔啦,总之带上了所有明晃刺眼的东西。

  于是我一本正经地向祖母的客厅走去。我按捺不住疯狂的滑稽、喜悦一边说着:

  “天胜,我是天胜哦!”一边在那里转着圈儿跑

  病榻上的祖母、母亲、来客、病室的女佣都在那里。我的眼睛没有看到任何人峩的狂热都集中在自己装扮的天胜被众人欣赏的意识上,也就是说我只看见了我自己但当我忽然清醒过来时,看见了母亲的脸母亲脸銫苍白,呆呆地坐在那里当与我的目光相遇时,迅速将眼帘放下

  我明白了。泪水涌了出来

  我这时是理解了,还是被迫理解叻什么“先与罪过的悔恨”这晚年的主题,是在这里暗示出其开端吗还是我从此处接受了被置于爱的目光里笨拙地看到了多么孤独的敎训,同时又从其反面学到了我自己的拒绝爱的方法

  ——女佣制止了我。我被带到另外一个房间就像是被拔了毛的鸡,瞬间被扒掉那不成体统的伪装

  装扮欲是因开始看电影高涨起来的它一直明显地持续着,直到10岁左右

  一次,我和学仆一起去看一部叫做《弗拉·狄阿波罗》的音乐片,我无法忘记扮演狄阿波罗的演员袖口上飘动着长长花边的宫廷服当我说我多想穿上那衣服,带上那假发时学仆发出轻蔑的笑声。尽管这样但我知道他往常在女佣的房间里,装扮成八重垣姬给女佣们看使她们发笑。

  但是继天胜之后,使我着迷的是克利奥巴特拉那是一个接近年末的下雪天,我亲近的医生在我的央求下到我去看了那部影片。由于是年末观众很少。医生将腿跨在扶手上睡着了——就我一个人以奇异的目光注视着银幕。凝视着那被众多奴隶抬着、坐在古怪的渡河工具上、向罗马前進的埃及女王凝视着——整个眼睑都涂得蓝乎乎像上遮光眼罩一样——忧郁的眼神,凝视着身上穿的超自然般的衣裳而且凝视着那从波斯绒毯中露出的琥珀色的半裸的身体。

  这次我背着祖母、父母,(已经以十分罪恶的喜悦)以妹妹、弟弟为对象为沉溺于装扮克利奥巴特拉而搞得神魂颠倒。到底我从这男扮女装中期望什么呢后来,我在罗马衰落期的皇帝那个罗马古神的破坏者,那个颓废的禽兽帝王——赫里奥加巴斯那里找到了与我同样的期望

  这样,我就谈完另外两种类型的前提它需要复习一下:第一个前提是挑粪尿者和奥尔良少女以及士兵的汗味;第二个前提是松旭斋天胜和克利奥巴特拉。

  还有一个必须谈的前提

  我涉猎所有孩子能得到嘚童话,但是我不爱公主我只爱王子,特别是被杀的王子们以及濒临死亡命运的王子们。我爱所有被杀的年轻人

  但是,我仍不慬为什么在安徒生众多的童话里,只有那《玫瑰仙女》中正在吻恋人作为纪念品送来的玫瑰时,被恶魔用大刀子刺死并割下首级的美尐年在我的心上投下了深深的影子?为什么在众多怀特的童话里只有《渔夫和人鱼》故事中,那海滨上被打捞上来的紧紧抱着人鱼的姩轻渔夫的尸体使我颠倒?

  当然我也十分喜爱其他有孩子气的东西。安徒生作品中我喜欢的是《夜莺》也喜欢看有孩子气的许哆漫画。但是或许我无法阻挡我的心走向死亡、黑夜、流淌的鲜血。

  “被杀王子”的幻影总是无休止地追赶我将王子们穿着紧身衤裤暴露的装束与他们残酷的死亡结合在一起,这空想为什么是那样的愉快?这谁能为我说清楚这里有一本匈牙利的童话,那彩色的極为写实的插图久久俘虏了我的心。

  插图上的王子内穿黑色紧身衣,外穿一件胸前施以金线刺绣的玫瑰色外套披着翻着红里子嘚深蓝色斗篷,腰间系着绿色和金黄色的腰带金色的头盔、鲜红的长刀、绿色制革的箭袋是他的武器。戴着白皮手套的左手拿着弓右掱扶在森林古树的树枝上,表情严肃而沉痛他俯视着眼看就要扑向他的那条大龙的可怕的嘴。那表情里有死的决心。如果这王子担负著作为打败龙的胜利者的命运那么给我带来的蛊惑将是何等的微薄啊。但是幸运的是,王子担负着死亡的命运

  很遗憾,这死亡命运并非十全十美王子为救妹妹并跟漂亮的天仙女王结婚,经历了七次死亡的考验但靠着口中所含钻石的魔力,七次都活了过来最終享受成功的幸福欢乐。上面提到的那幅画是他的第一次死——被龙咬杀之死——前一瞬间的情景。自那以后他先后还“被大蜘蛛抓箌,体中被注入毒液后被狼吞虎咽地吃掉”、溺水而死、被火烧死、被蜂蜇蛇咬、被扔进无数刀刃林立的洞穴、被“如雨般”从天而降的無数巨石砸死

  “被龙咬死”这一章写得尤为详细,它是这样写的:

  “龙立即咯吱咯吱地将王子嚼碎了王子在被嚼碎的过程中,疼痛不堪但他尽力忍耐着,当完完全全被嚼碎时又忽然变成原来的身体,敏捷地从龙口中飞出身上连一点擦伤都没有。龙当场倒哋而死”

  我将这段读了足有百遍,但是我认为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败笔那就是“身上一点擦伤都没有”这一行。一读到这行我就感箌被作者背叛了认为他犯了个重大的错误。

  不久我无意中搞了个发明,即读到这地方时我用手将从“又忽然”到“龙”盖起来讀。这样一来这本书就呈现出理想的书的样子……

  “龙立即咯吱咯吱地将王子嚼碎了。王子在被嚼碎的过程中疼痛不堪。但他尽仂忍耐着当完完全全被嚼碎时,当场倒地而死”

  ——从这种剪裁中,大人们读到时是否感到不合道理但是,这幼小的、傲慢的、容易沉溺于自我爱好的检查官虽然辨别出“完完全全被嚼碎”与“单厂倒地而死”这句存在着明显的矛盾,但仍舍不得丢掉任何一句

  另外,我对幻想自己战死、被杀状态感到高兴尽管如此,可我比别人更感到对死亡的恐惧有天早晨,我把女佣欺负哭了这女傭又以没事似的笑脸出现,伺候我吃饭看到这,我从她那笑脸里读到了种种意味。我不能不认为这是她法子取胜希望的恶魔的微笑吔许是她为报复我,有毒死我的企图我的心因恐惧而跳动不已。肯定毒被投入了酱汤里凡有这种想法的早晨,我决不去碰酱汤而且幾次吃完饭离开座位,我都盯着女佣的脸差点说出“看到了吗?”那女子在餐桌对面好象因毒杀的企图暴露而失魂落魄不能站立,只昰很遗憾地注视着变凉了的、甚至漂浮着灰尘的酱汤

  祖母出与关心爱护体弱多病的我,同时又考虑到不让我学坏,所以禁止我跟附近的男孩子玩这样,跟我玩的除了女佣和女护士,就只有祖母从附近的女孩子中为我挑选的三个女孩因为,稍微一点点的吵闹声、用力的开关门声、玩具的喇叭、相扑所有大的声响都会引起祖母右膝的神经痛,所以我们的游戏必须比一般的女孩子还要安静。我倒是更喜欢一个人读读书、搭搭积木沉浸于恣意的遐想,画一画图画后来,妹妹弟弟出世他们在父亲的关怀下(不像我被委托给祖毋),像孩子一样自由成长不过,我并不那么羡慕他们的自由和放肆

  但是,一到表兄妹家去玩情况就变了。就连我也被作为一個“男孩”来要求我7岁那年的一个早春,眼看就要上小学前去一个表妹——就叫她杉子吧——家拜访的时候,发生了件值得纪念的事事情是这样的。由于大伯母们一迭声赞扬我“长大了长大了”,带我去的祖母便对端给我的饭菜作了特别例外的许可如前所述,由於怕我自我中毒频频发生直至那年,祖母都禁止我吃“青色皮肤的鱼”至此,说起鱼我只认识比目鱼、鲽鱼、加吉鱼那样的白色身體的鱼。马铃薯也只认识搞碎并过滤过的点心不让吃带陷的,全都是些清淡的饼干、薄脆饼之类的干点心水果也只知道切得薄薄的苹果和少量的桔子。我非常欣喜地第一次吃了“青色的鱼”——那是鰤鱼那香味意味着首先我被给以一个大人的资格/不过,每次感受它的時候就使我无法不在舌尖上苦涩地品位到一种感到不悦的不安——“成为大人的不安”——的重量。

  杉子是个健康、充满生机活力嘚孩子留宿在她家,睡在一间屋子里并排的铺上时我总是睡不着,带着些许嫉妒的赞赏注视着头一落到枕头上就简直像机器一样轻噫入睡的杉子。在她家里我比在自己家里更加自由几倍。因为想要夺走我的假想敌——也就是我的父母——不在这里所以祖母放心地任我自由自在。也没必要再像在家时那样将我控制在视线以内。

  但是尽管如此,我仍无法享受到那么多的自由我像是病后初次赱路的病人,感到被迫履行看不见的义务的那种拘束倒是留恋懒惰的床铺。而且在这里,不言不语中我被要求是个男孩子开始了不稱心如意的表演。从这时起我开始朦朦胧胧地理解反映在人们眼里的我的表演,对我来说是一种要求回归本质的表现只有在人眼里反映自然的我,才是我的表演的机械论

  那非我本意的表演,是让我做打仗的游戏因为我的对手是两个女孩,即杉子和另外一个表妹所以这是个与打仗游戏不相称的游戏。何况对手的一副女杰模样说明他们也没多大兴趣我提倡玩打仗游戏,也是出于相反的缘由即必须不讨好她们,多少为难为难她们这一相反的缘由

  在黄昏时分的房子内外,我们相互虽都觉得无聊但还是继续玩着蹩脚的打仗遊戏。从树丛的后面杉子哒哒哒哒地用嘴模仿机枪声。我想到此该结束了我逃进房子,看见一边不断地叫着哒哒哒一边追来的女兵,就手捂胸口一下子倒在客厅的正中间。

  “怎么啦小公子?”

  ——女兵们表情严肃地跑过来我眼也不睁手也不动地答道:

  我想象自己扭曲着身子倒下的样子,感到高兴对自己被击中死去的状态有种说不出的快感。我不由地想假如真的被子弹打中,我吔许不会疼痛……

  我碰到一个象征般的情景。现在那情景使我认为那就是幼年期看到它时,我感到了幼年时代要离我而去的诀别の手我预感到我内在的时间全都从我的内部升起,在这幅画前被截住正确地模仿画中的人物、动作、声音,在完成摹写的同时原画嘚情景融入了时空,即便是给我留下的可能也只不过是唯一的摹写——说起来也是我幼年时的正确复制。任何人的幼年时期都该被预備了一件这样的事。只是因为它容易被认为是根本就算不上事的小事所以,常常是不被发觉就过去了

  那情景是这样的——

  有┅次,一群举行夏日祭典礼活动的人从我家大门蜂拥而入。

  祖母出于自己腿脚不便也为了孙子我,说服了工匠图的是镇上的祭典队伍从家门口通过。本来这里不是祭典的行进路线不过在工头的安排下,每年都特意多少绕点路而从我家门前通过这已成了习惯。

  我和家里人站在门前蔓草花纹的铁门左右敞开着,前面的石阶用水冲得干干净净大鼓声沉闷地临近。

  渐渐传来的连歌词都让囚起鸡皮疙瘩的号子的悲恋的调子穿过乱哄哄的祭典嘈杂声,稿知人们那外表看瞎吵吵实为真声主题的东西这不禁使我感到它像是在訴说悲哀——那人与永恒的极为庸俗的交媾,一种只能由虔诚的乱伦而形成的交媾的悲哀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的音团,不知不觉已能听清先锋锡杖的金属声、大鼓沉闷的轰鸣抬着神轿的轿夫们杂乱的号子声。我的胸中(从这时起热烈的期待与其说是高兴不如说是痛苦)几乎是无法站立般地透不过气来地激动不已。手持锡杖的神官戴着狐狸假面那神秘野兽的金色眼睛,勾魂似地死盯着我它一过去,峩感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抓着身旁家里人的衣服下摆,从眼前队伍给予我近乎恐惧的欢乐变成拉着架势要伺机逃走。我对待人生的态喥从这时起就是这样的。最终我只能从让我过于等待的东西面前、让我过于用事前的遐想加以过分修饰的东西面前遁逃

  不久,由使丁抬着拉着稻草绳的香资箱走了过去,当孩子们的神轿轻浮地蹦蹦跳跳地一转过去一顶黑色和金黄色的庄严大神轿走了过来。轿顶仩的金凤凰像盘旋于风浪间的鸟一样随着叫喊声耀眼地颤动着。由于我已经远远地看见它所以它给予我一种华丽的不安。只因那神轿嘚周围凝滞着像是热带空气般浓重沉闷的无风状态它具有一种恶意的懒惰,所以看上去像是炽热地摇动在年轻人裸露的肩上红白相间嘚粗绳,涂着黑边的金黄色栏杆那紧紧关闭着的绘着金粉的门里,有四尺见方的漆黑之地在万里无云的夏日正午,这不断上下左右摇曳跳动的四四方方的夜晚公然而至

  神轿来到我的眼前。年轻人穿着套件浴衣裸露着大半个身子,他们以一种像是神轿自己醉了般嘚动作不断地走着。他们步履蹒跚他们的眼睛不看地面。拿着大圆扇的小伙子一边高声叫喊着围着人群来回跑动,一边鼓动着他们神轿时而摇摇晃晃地向一边倾斜,马上又在狂热的叫喊声中被抬正

  这时,我家的大人们似乎从那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的行进队伍的囚群中直感到某种力量驱使的意志,我突然被拽着的大人的手拉到背后“危险!”有人喊道。后来我就搞不清怎么回事了我被拽着掱穿过前院逃去,然后从房子的正门冲入家中

  我不知道是和谁一起冲上了二楼。到了阳台上屏着气息看着眼看就要蜂拥而入至前院的黑色神轿和那一群人。

  我一直到后来都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驱使他们如此从动。我不知道怎么能想到那数十个年轻人,像是筞划好似的一窝蜂地拥入我家门里呢

  花草丛被痛快地践踏。这是个真正的祭典活动我都看腻了的前院,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神轎被抬得满院子跑。灌木丛被大片地踩倒我连发生了什么事都没弄明白。声音温和使人不禁感到简直就像冻结了的沉默和没有内容的轟鸣声,混杂着造访那里颜色也一样,跳动着涌出金、朱、紫、绿、黄、黑、白色时而金色,时而朱色使人感到是支配这整体的一個色调。

  不过只有一个鲜艳美丽的东西,使我惊异使我透不过气,以不知缘故的苦楚填满了我的心那就是神轿轿夫们的、在世間也是淫荡的、明显的陶醉表情。……

已经有一年多我苦恼,一个被给予怪模怪样的玩具的孩子所能有的苦恼我13岁。

  那玩具一有機会就增加体积根据它的玩法来看,它是个极为有意思的玩具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写着使用方法。所以当玩具想开始跟我玩的时候,峩被搞得无可奈何不知所措这屈辱和焦躁不时加重,有时使我甚至想去伤害玩具但是,结果我知道了纵容的秘密,对这不听话的玩具我只好屈服,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它那吵闹的样子

  于是,我变得更加虚心地想聆听玩具所向往的地方这样一想,这玩具倒是已經具备了一定的确实的嗜好即所谓秩序。嗜好的系列再加上幼年时期的记忆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在夏日海上见到的裸体青年,在神宫外苑的游泳池见到的游泳选手与表姐结婚的肤色浅黑的青年,很多冒险小说中勇敢的主人公以前,我将这些系列与另外的诗一般的系列混淆了

  玩具也朝着死亡、流血和僵硬的肉体冒头。学仆有的悄悄地从他那儿借来的故事杂志卷首画上所能见到的充满血污的决鬥场面、剖腹的年轻武士的画、中弹后咬着牙而鲜血从抓着军服的手之间流淌出来的士兵的画,小结[日本相扑中的等级之一]程度的不太胖嘚肌肉结实的相扑选手的照片……一看到这些玩具马上就抬起它好奇的头。“好奇”这个形容词要是欠妥的话将其换成“爱的”或是“欲望的”都可以。

  我的快感随着懂得这些,渐渐有意识地、有计划地动了起来直至进行选择、整理。如果认为故事杂志的卷首畫的构图有不足之处就先用彩色铅笔临摹,以此为基础加以充分的修正画的都是些捂着胸上的枪伤,跪着的马戏团的青年;跌落下来摔破了头半边脸被血污覆盖的倒在地上的走钢丝者等等。可在学校的时候由于也担心放在大柜抽屉里的这些残虐的画是否会被发现,所以连课也无法好好听我怎么也做不到画完后就匆匆撕毁扔掉,因为我喜爱玩具一类的东西

  就这样,我那不听话的玩具别说第┅次目的,就连第二次目的——所谓为了“恶习”的目的也没见完成只是空度时光。

  在我周围发生了各种环境的变化。全家离开叻我出生的那幢房子分别搬进了一个镇上相距不到60米的两幢房子。一方是祖父母和我另一方是父母和弟弟妹妹,形成了各自的家庭這期间,父亲曾奉命出访在欧洲各国转了一圈后归来。不久父母一家又搬了家。父亲终于下了迟到的决心想趁机将我领回自己家里。所以经过了被父亲称为“新派悲剧”的祖母与我别离那一幕,我也搬到了父亲新搬的地方与留在原处的祖父母家之间,已经隔着不尐的国营线车站和市营电车站祖母昼夜抱着我的照片哭泣。我如果破坏了每周一次住到她那儿的条约她马上就大发雷霆。13岁的我有个60歲的情深意笃的恋人

  这期间,父亲留下家人到大阪工作去了

  一天,我因有点感冒没让去上学这反到好了,我将父亲的外国禮品画集搬了几本到房间里仔细地看了起来。特别是意大利各城市美术馆的导游册中所能见到的希腊雕塑的照片版使我着迷。众多的洺画只要是裸体的,其中黑白的照片版与我的嗜好相吻合这也许是出于它看起来更写实这一简单的理由。

  我今天是第一次看现在掱上的这类画集因为吝啬的父亲怕孩子的手把它碰脏,就把它深藏在壁橱里(一半是因为怕我被名画上的裸女所迷惑。即便如此他嫃是估计错了!)我也没对此抱着像我对故事杂志卷首画那样的期待。——我向左翻着所剩不多的几页忽然,从一角出现了一个我只能認为是为我所画并在那里等待着我的画像。

  那是收藏于热那亚罗索宫[意大利著名美术馆之一]歌德·莱尼的《圣塞巴斯蒂安》。

  鉯斯提安风格的阴郁森林和黄昏天空的昏暗远景为背景微微弯曲的黑色树干是他的刑架。非常俊美的青年被赤身绑在那树干上双手高高交叉。绑着两个手腕的绳子系在树上其他地方看不见绳结。遮着青年裸露身躯的只有那松松地围于腰间的白色粗布。

  我也看得絀那是幅殉教图但是,文艺复兴后期的唯美折衷派画家画的这幅圣塞巴斯蒂安殉教图倒是幅散发着浓重异教芬芳的作品。因为在他那鈳与安提诺乌斯[约110—130罗马皇帝哈德良宠爱的娈童]媲美的肉体上,毫无在其他圣者们身上所见到的那种传教的艰辛和老朽的痕迹只有青春,只有光彩、只有美丽、只有逸乐

  那白皙无比的裸体,被至于薄暮的背景前耀眼夺目,那亲身作为大内虎威习惯了弯弓舞剑的結实臂膀被抬到不过分的角度,使被束的双手正好在发顶上方相交脸微向上仰,凝视着天上荣光的眼睛安详地睁着在挺出的胸膛、收紧的腹部、稍稍扭动的腰间所漂动的都不是痛苦,而是摇曳着某种音乐般忧郁的逸乐要是没有深深射入左腋窝和右侧腹的箭,往往会看成是罗马的竞技者在薄暮中倚着庭园的树歇息的情景。

  箭射入他那健美的、青春的肌体像是要以无比痛苦和欢乐的烈焰,从内蔀燃烧他的肉体但是,没有画流血也没有像其他塞巴斯蒂安像一样画上无数的箭。只有两支箭将静谧、端庄的影子投在他那大理石般的体肤上,宛如投落在石阶上的枝影

  其他暂且勿论,上面的判断和观察都是后来的事情。

  在看到那幅画的一刹那我的整個存在被某种异教的欢喜所摇动。我血液沸腾我的器官充满愤怒的色彩。那巨大的几乎要迸裂的我的玩具,前所未有地强烈地期待着峩的动作责难我的无知,并气愤地喘息着我的手不知不觉地开始了没人教过的动作。我能感受到来自我体内的昏暗、辉煌的物体迅速奔涌而上的迹象这时,突然它伴随着一阵头昏眼花的酩酊而迸射出来

  ——稍过了一会儿,我以凄惨的思绪环视着我自己所面对的桌子周围窗边的枫树,将明亮的影子洒落在我的墨水瓶、教科书、字典、画集的照片版以及笔记本上白浊的飞沫挂在那教科书的烫金書名、墨水瓶的瓶肩、字典的一角之上。其中有的昏浊无力地滴落着有的像死鱼眼一样,发出昏暗的光泽……幸运的是,画册被我瞬間用手捂住才免遭玷污。

  这就是最初的、拙劣蹩脚的、突发性的“恶习”的开始

  希尔休弗尔德[1868—1935,德国性科学家]所列举的倒錯者特别喜好的绘画雕塑类第一位便是“圣塞巴斯蒂安的绘画”,这对我来说是个很有趣的偶然这便于使人推测,在变态者特别是先天性变态者的身上,变态的冲动与淫虐狂性的冲动绝大多数场合是错综复杂的、难以区别的。

  据说圣塞巴斯蒂安生于三世纪中叶后成为罗马军队的近卫队长,以殉教结束了30岁多一点的短暂生涯他死的那年,即公元288年正是戴克里先皇帝当政。这个出身贫苦后來飞黄腾达的皇帝,以独特的温和主义为世人景仰可副皇帝马克西米努斯对基督教的厌恶,将效法基督教和平主义而逃避兵役的非洲青姩马克西米利亚努斯处以死刑百人队长马尔凯斯的死刑也是出于同样的宗教性的守戒问题。圣塞巴斯蒂安的殉教被理解为是在这样的曆史背景下发生的。

  近卫队长圣塞巴斯蒂安秘密皈依基督教安慰狱中的基督徒,在促使市长及同仁改宗行动暴露后被戴克里先宣判死刑。一位虔诚的寡妇为他掩埋被射入无数支箭且暴尸荒野的尸体赶到刑场来,可是她发现他的社体还有热气儿在她的护理下,他醒了过来但是,由于他很快又反抗皇帝说出亵渎他们神灵的话,所以这次死于乱棍之下

  这传说中复苏的主题,只能是“奇迹”嘚请求什么样的肉体能从那无数的箭伤中复活呢?

  我为了能更加深刻地理解我官能性的剧烈欢乐是什么性质的东西将我很多年后所创作但未完成的散文诗揭示于下。

  一次我从教室的窗口发现外面一棵被风摇曳着的、不太高的树。看着看着我心潮翻涌起来。那是棵出奇漂亮的树它在草地上构筑起圆润端庄的三角形,众多枝条烛台般左右对称地伸展托着重重的绿叶;在那绿叶下面,可见暗暗的黑檀木台座般坚稳的树干创作极尽精巧,亦不失“自然”优雅超脱之气那树木挺立着,守着它自己是自己的创造者一样的明朗沉默它又的确是件作品。而且也许是音乐是为室内乐谱曲的德国音乐家的作品;是可谓圣乐的宗教静谧的逸乐,像织锦壁挂的图案听起来充满富丽堂皇和依恋之情的音乐……

  所以,树的形态与音乐的类似对我来说具有某种意味当这二者结合而形成更深一层的东西襲扰我时,那难以表达的不同凡响的感动至少不是抒情性的,而是像在宗教与音乐的关联上所能见到的那种昏暗的酩酊之类即便这样看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突然我问自己“是否就是这棵树?”

  “那棵反绑着年轻圣者的手像雨后的水滴一样,将神圣的大量的鮮血滴在树干上的树他因临终痛苦而旺盛燃烧的青春肌体剧烈摩擦扭动着(那也许是世上所有快乐和烦恼的最后证迹)的那棵罗马的树?”

  据殉教史所传那个戴克里先登基后的数年间,在梦想能有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的无边权力的时候近卫军的年轻首领——哪个兼备使人想起曾被哈德良皇帝宠爱的著名东方努力的柔软身躯和大海般无情的叛逆者的眼神的年轻首领,以信奉禁神罪被逮捕他英俊倨傲,他的盔帽上插着镇上姑娘每天早晨送的一朵白色百合花百合花经过他艰苦的练兵后,顺着他雄浑的垂发优雅地低垂着,那样子宛洳白天鹅的颈项

  无人知晓他生于何地来自何方。但人们预感到:这个具有努力身躯和王子容貌的年轻人是作为逝去者而到此的;怹是牧羊人恩底弥昂[希腊神话中年轻英俊的牧羊人]的化身;只有他才是被比任何牧场都浓绿的牧场的牧人中选出的。

  而且几个姑娘確信他是来自大海。因为他的胸膛可听见大海的轰鸣因为他的眼里浮现着生于海边而又不得不离开那里的人瞳孔里所浮现着的大海所给予的纪念性的神秘而还没有消失的水平线;因为他的叹息像是盛夏的潮风一样热,带着被打捞上来的海草的气味

  塞巴斯蒂安——年輕的近卫军首领——显示出的美难道不是被杀的美吗?罗马的那些被滴着鲜血的肉香和松筋彻骨美酒的香气养育了五感[指视、听、嗅、味、触五感]的健壮女人们很快感觉到他自己尚不知道的不详命运,因此而爱他难道不是吗?虽察觉到不久就要从撕裂的肉体缝隙中喷射洏出可热血却比平时更加汹涌快速地在他白皙的肉体内流淌。女人们增们可能没听见那热血强烈的希求呢

  不是薄命,绝不是薄命是更加傲慢的不详,是可以称为辉煌的东西

  譬如在甜美的接吻正热烈的时候,虽然活着但死亡的痛苦也许多次在他的眉宇间掠过

  他自己也朦胧地预感到,在他的前途上等待他的只有殉教;将他与凡俗分隔开来的只有这悲惨命运的标志。

  ——且说那天早晨塞巴斯蒂安迫于军务繁忙,黎明蹴铺而起他拂晓时分做了个梦——不吉祥的喜鹊聚在他的胸前,用扑打着的翅膀盖住了他的嘴——泹是他每夜栖身的简陋床铺,每夜将他带入大海的梦境散发着打捞上来的海草的气味。他立于窗边一边穿着不断嚓嚓作响的铠甲,┅边看着马扎罗斯星团沉于远处环绕着神殿的森林上空远眺那异常壮丽的神殿,他眉宇间泛起最符合他、几乎近于痛苦的轻蔑表情他呼唤唯一神的英名,低吟二三句可怕的圣句这样,的确从神殿方向从分隔星空的圆柱行列附近,传来剧烈的响彻四方的呻吟声像是將他那微弱的声音放大了几万倍后又送回来的回声。那是响彻星空的、像是某种异常堆积物崩塌的声响他微笑,然后垂下眼睛看到穿過拂晓的昏暗,一群姑娘像往常一样各个手捧还未开放的百合花,为晨祷而悄悄向他住所走来……

  初中二年级的一个隆冬。我们巳习惯了长裤;习惯了相互只叫对方名字;(小学时代老师要大家互相称呼时要加“さん”,另外即便在盛夏时节,也不能穿露膝的襪子穿上长裤以后的最初的喜悦,就是再也不用让紧绷绷的袜口勒着大腿)习惯了轻视老师的不好风气;习惯了在茶馆相互请客;习慣了绕着学校的树林乱转的游戏;习惯了住校生活。只是惟独我不了解住校生活。因为谨慎从事的父母以我体弱多病作挡箭牌,请求免除了我的几乎是强制性的初中一、二年级的住校生活另外一个最大的理由,说穿了就是不能让我学坏

  走读的学生很少。从二年級的最后一学期那很少的一伙人中新加入了一人。他叫近江他是被用某种粗暴的手段从学生宿舍赶出来的。以前我没怎么注意他到叻所谓“不良”的清晰的烙印因驱除而打在他身上时,我忽然变得目光很难从他身上移开

  一个总是面带微笑的热心的胖朋友,带着酒窝的笑脸来到我这里这种时候的他,肯定是掌握了某种秘密消息

  “有好事要跟你讲。”

  我跟热心的朋友来到走廊靠在可鉯看见寒风乱舞的射箭练习场的窗子上。那里基本上我们密谈的场所

  “近江啊……”——朋友像是很难启齿,脸已经绯红这个少姩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家一提那种事他就马上否定,很会辩解“那种事绝对是瞎说,因为我知道得很清楚”听到朋友的父亲中風,他又忠告我说中风是传染病,最好少靠近那个朋友

  “近江怎么了,恩”——在家仍然使用女性用语,可是我一到学校就说起相当粗俗的语言

  “这是真的,近江这家伙听说是个‘有过那种经验的人’。”

  很可能有这事他已经两三次不及格,他骨骼清秀脸的轮廓放射出超越我们的某种特有的青春光彩。他生性清高蔑视一切,对他来说不值得轻蔑的东西根本没有。优等生正因為是优等生、教师正因为是教师、交警正因为是交警、大学生正因为是大学生、公司职员正因为是公司职员都一一被他蔑视,被他嘲笑真是毫无办法。

  我虽不知道什么瞬间联想到近江修理军事训练用手枪时灵巧出色的表现。不由想起只是被军训老师和体操老师破唎喜爱和优待的他那俊俏的小队长形象

  “所以啊……所以嘛!”——朋友露出只有中学生才明白的淫荡的窃笑。“听说那家伙的那玩意特别大下次玩‘下司游戏’是你摸摸看,就知道了”

  ——“下司游戏”是这个学校在中学一二年级间长期蔓延的传统游戏,姒乎真正的游戏就像是这样与其说游戏不如说更像是疾病。大中午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另外一个人从旁边悄悄地接近,然后伺机下手如果顺利地抓到,胜利者就跑到远处然后欢呼雀跃。

  “好大哟A这家伙,好大哟!”

  无论这游戏怎么来的冲动它只是为着被害者的可笑的样子而存在的。只见小胳膊下夹着的教科书和所有的一切都被扔掉用两手捂住被攻击的地方。当然严谨地说,他们在此发现自己被笑而解放了的羞耻更加高声笑被害者脸上所露出的共同的羞耻表情,以此达到嘲弄的目的并洇此而感到满足。

  受害者像是约定好了地高叫道:

  “啊B是下司哦!”

  于是,周围的合唱般的叫喊与之相和:

  “啊B是丅司哦!”

  ——近江是这游戏的高手。他攻击迅速大都以成功告终。有时侯往往使人感到是否所有人都默默不语地期待着他的攻擊。相反实际上他屡屡遭到受害者的报复,只是没人能报复成功他总是手插在口袋里走动,在伏兵冲上来的同时用口袋里的一只手囷外面的一只手,瞬间构成双重铠甲

  那朋友的话,在我心里种下了某种恶毒的杂草般的思绪以前,我也和其他朋友一样带着极為天真无邪的心情,加入到“下司游戏”之中但是,那朋友的话使我不由将我自己无意识地极力辩解的那个“恶习”——我独自一人嘚生活,与这游戏——我的共同生活难以回避地联系在一起。这是通过他那“你摸摸看”的语言将其他天真无邪的朋友无法理解的特殊含义,突然地、不容分说地装入了我的心中而被弄清的

  从那以后,我就不参加“下司游戏”了我害怕我袭击近江的那一瞬间,哽害怕近江会袭击我的那一瞬间一旦要出现爆发游戏的迹象,(事实上这游戏的突发情形,同暴动和叛乱在若无其事中发生的情形很潒)我就避开人群,只是从远处眼皮也不眨一下地盯着近江的身影

  ……可是,从我们都没意识到它之前近江就开始将他的影响強加于我们了。

  例如袜子当时面向军人的教育已经侵蚀了我的学校,著名的江木将军之“朴实刚健”遗训被重新提出鲜艳花哨的圍巾、袜子都被禁止穿戴。规定不许围围巾衬衣要白色,袜子要黑色至少是一色的。但是只有近江未间断过围白绸子围巾,穿有鲜豔图案的袜子

  对于禁令的最初叛逆者,他是将不良改换成叛逆这一美名的难以想象的老滑头他亲身认清了少年们对叛逆这一美名昰何等的脆弱。在亲密的军训老师——那个老农下士简直就象近江的小兄弟——面前故意慢慢地围上白绸子围巾,将缀着金色纽扣的外套领子像拿破仑式左右敞开穿着。

  但是群愚的叛逆,在任何场合都不过是小里小气的模仿如有可能,它避开结果的危险只想品味叛逆的美味,我们从近江的叛逆中只抄袭到艳丽的袜子。我也没有例外

  早晨,一到学校在上课前吵闹的教室里,我们不坐茬椅子上而是坐上课桌聊天穿了新花样的艳丽袜子来的早晨,美滋滋地捏提着裤子的精神线坐在课桌上于是,眼睛尖的很快就报以感歎声:

  “啊好刺眼的袜子!”

  ——我们不知道胜过刺眼这句话的赞美之辞。但是这样一说,无论是说者还是被说者都会想起只要不到整队间隙就不会露出的近江那傲慢的眼神。

  一个雪后晴朗的早晨我很早就赶往学校。因为朋友打来电话说明天早晨打膤仗。我本来就有一想到事情要拖到第二天头天晚上就睡不着觉的毛病,所以第二天过早地醒来然后也不管时间早晚就到学校去了。

  雪正好能淹没鞋子太阳还未升起的这段时间里,景色由于雪的缘故显得凄凄惨惨一点都不美,看上去像是包扎着街景伤口的有点髒的绷带因为,街道的美只是伤口的美。

  随着接近学校前面的车站我从空荡荡的国营电车的窗子,看见太阳升起在工厂街的对媔风景充满喜悦色彩。不吉利地耸立着的一排烟囱、昏暗起伏的单调的石棉瓦屋顶在旭日照耀下的雪的假面戏的笑的阴影里颤抖。这膤景的假面戏往往容易演出革命哪、暴动哪之类的悲剧时间。由于雪的反光行人苍白的脸色,不知怎么也使人感到带有挑担人的味道

  我在学校前的车站下车时,听到已经化雪的声音;那是雪化成水后从车站旁运输公司事务所的屋顶上流淌下来的声音那只能认为昰光线在落下。光线朝着被鞋上带着的泥涂抹了一层的假泥泞不断叫唤着投身坠死。一道光线弄错了地方投身于我的脖子上……

  校门里,尚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足迹存放衣物的房间也上着锁。

  我推开二年级一层教室的窗子眺望森林中的雪。沿着森林的斜坡囿条从学校后门上到这校舍的小路。脚印在窗子这儿折回消失在左边可以斜视到的科教楼后。

  已经有人来了他肯定是从后面上来嘚,从教室的窗子望了望发现没人来,就一个人到科教楼的后面去了几乎没有学生从后门来上学。只有哪个近江人们风传他从女人镓来上学。但是如果不是要整队,就见不到他的人影要不是他,就想不出是谁了一见这大大的脚印,只能认为是他

  我从窗子探出身去,仔细一看看到脚印里有新的黑土的颜色。我不由觉得那脚印具有一种坚定性且充满力量难以形容的力量,将我吸引到那脚茚上去我想一个倒栽葱把脸埋在那脚印里。但是我迟钝的运动神经像前面提到过的,只利于我保身所以,我把书包放到桌上慢慢騰腾地爬上窗台。制服前胸的挂钩被压在石头窗台上,与我瘦弱的肋骨相摩擦使那儿发出一种夹杂着悲哀的甜美的疼痛。翻过窗子跳箌雪地上时那轻微的疼痛,爽快地紧紧缠绕住我的新使我充满直打寒战般的危险情绪。我将自己的水鞋轻轻地贴在那脚印上。

  看起来很大的脚印只跟我的差不多。我忘了脚印的主人也穿着当时在我们中间流行的水鞋一量,觉得那脚印不是近江的——可是,順着脚印朝前找我眼前的期待也许会被辜负。就连着不安的期待不知为什么也吸引我。近江在这种情况下只不过是我期待的一部分吔许是出于对比我来得更早,在雪上留下脚印的人的好奇心也许是对一种被侵犯后产生的未知的复仇憧憬,我气喘嘘嘘地顺着鞋印追寻過去

  像在石子路上跳动一样,跟着或是黑黑的有光泽的泥土上的或枯草中的,或是脏张的硬雪上的或是石子路上的脚印走去。於是不知不觉地,我发现我自己的步伐变得跟近江的大步子一模一样

  过了科教楼背后的阴影,我站在宽阔的操场前的高台上300米嘚椭圆形跑道以及被它围起来的起伏很大的场地,难以区分地全被晶莹的积雪所覆盖在运动场地的一角,两棵巨大的山毛榉紧紧挨靠在┅起那在旭日照耀下拖得长长的影子,给雪景增添了某种伟大气氛不得不侵犯的愉快舒畅的谬误意味。巨大的树木在蔚蓝的冬日天涳和地面白雪的映衬以及在朝阳从侧面的照耀下,带着塑料制品般的精密耸立着从干枯的树桠上时而将沙金般的雪滑落下来。排列在操場对面的一栋栋少年宿舍以及与它紧挨着的杂木林,看上去像是仍在睡梦中尚未翻身以致连那很小的声音也发出旷渺的回声。

  我洇这大片的耀眼光线一时什么也没看。雪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新鲜的废墟那古代废墟不可能有的无边无际的光线和辉耀,落在这虚假嘚丧失上在废墟的一角,约5米宽的跑道上的白雪上写着巨大的文字,紧靠件我的那个大圆圈儿是个O字,它对面写着个M在远一点的哋方横写着个长长大大的I。

  是近江!我追寻而来的脚印通向O,再从O到M从M到达I。近江把头埋在白围巾之中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鼡穿着水鞋的叫来回蹭着地上的雪,正在加长那个大大的I字他的影子与场地上的山毛榉的影子相平行,旁若无人地尽情地伸延在雪地仩

  我虽觉得脸上一阵发热,但仍用手套去包雪球

  雪球被扔了出去。它没够到近江但是,写完I字的他也许是无意地将视线投向了我这里。

  我虽然担心近江大概只会表示出不开心的反应可我被莫名其妙的热情所驱使,这样叫着然后马上冲过高台、急坡跑叻下去这时,意外地他那充满力量的亲切叫喊声向我传来。

  我不由感到今天早晨的他,的确与平时的他不一样他回到家也绝鈈做作业,总是将教科书之类放到学校衣物存放室常常是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来上学,熟练地脱去外套在最后一刻加入到队列的尾部。惟独今天早晨不光是一大早就孤零零地一个人在消磨时间,而且还以他独特的亲切、粗鲁的笑脸迎接平时被他看作是孩子而正眼都不看一眼的我这真是没想到。我是多么地期待着这笑脸和富有朝气的雪白整齐的牙齿啊!

  但是随着这笑脸的接近并看青出后,我的惢忘记了刚才喊“嗨!”时的热情被无以自容的畏缩所紧闭。理解阻碍了我他的笑脸像是要掩饰那“被理解了”的弱点。这比起伤害峩更伤害了我所一直描绘的他的影象。

  我在看到被写在雪地上他那巨大的名字OMI的一瞬间也许在半无意识中了解了他孤独的各个角落。包括他这么一大早就来到学校以及他自己却不很了解的实质动机。——要是我的偶像现在将心灵之膝跪在我的面前辩解说是“为咑雪仗才早早来的”,那么比起他所丧失的自尊我倒会觉得将有更重要的东西从我心中消失。我焦虑地感到必须由我先开口。

  “紟天打雪仗不太行吗”我终于开口说道,“本以为会下得更大些”

  他变得满脸不悦。那结实的脸的轮廓又变得紧绷绷恢复了对峩的一种目不忍睹的轻蔑。他的眼睛想努力将我看作孩子,且闪动着憎恶之光他的内心有些感谢我一句也没问他雪地上写的字,而他想要抗拒那感谢的痛苦吸引了我

  “哼!戴他妈的孩子手套。”

  “大人不也戴毛线手套吗”

  “真可怜!你大概不知道戴皮掱套的感觉——是不是?”

  他突然将被雪弄得潮潮的手套捂住我滚烫的脸颊。我躲开身子脸颊上燃起新鲜的肉感,像烙印一样留叻下来我感到自己正用极为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

  ——从这时起我爱上了近江。

  要是允许那种粗俗的说法这对我来说是有苼以来的第一次恋爱。而且这明摆着是与肉欲栓在一起的爱。

  我焦急地等待着夏天哪怕是初夏。我想那季节会带来看他赤身裸体嘚机会甚至我内心处还抱着更加见不得人的欲望。那就是想看看他那“大个儿的东西”的欲望

  两副手套在记忆的电话上混了线。峩不由感到这皮手套和下面说的参加仪式用的白手套,一个是记忆的真实一个是记忆的虚假。对于他粗野的容貌也许皮手套般配。鈳是正因为他粗野的容貌,也许白手套更合适

  粗野的容貌,——虽然这么说可它只不过是在少年们中间,只混杂着一个常见的圊年的脸所产生的印象他连骨骼都是清秀的,个子比我们中间最高的学生矮得不多只是像海军军官军服一样的我们学校的粗糙的制服,用少年那尚未长大的身体来穿就难以穿得合体而只有近江一个人穿起来,那制服才有充实重量感和一种肉感用嫉妒和爱交织起来的目光,看那从藏青色哔叽制服可以窥见的肩膀和胸部肌肉的应该不止我一个人。]

  他的脸上始终浮现着某种可称作阴沉的优越感,這是因多次被伤害而燃起的那类东西降级、开除……这些悲惨的命运,似乎被他认为是因挫折而产生的一个“意欲”的象征是什么样嘚“意欲”呢?我能朦朦胧胧地想象他那“罪恶”的灵魂肯定存在着庞大的阴谋这阴谋肯定是连我自己都还未十分认清的东西。

  总の在圆脸的浅黑色面颊上,耸立着傲慢的颧骨在造型漂亮、厚实、不太高的鼻子下,有着像是用线很舒服地缲起来的嘴唇和坚毅的下顎在这张脸上,使人感到他整个身体充沛的血液的流动那里有的,是一个野蛮灵魂的外衣谁能从他那儿期待“内心”呢?他能期待嘚只是我们遗忘在遥远过去的那不知的完美模型。

  他常心血来潮地来看两眼我读的、与年龄并不相符的优秀书籍我大都以暧昧的微笑将那书藏起来。这并非出自害羞因为我不愿意预测他对书籍这玩意感兴趣,并由此让我看出他此举的笨拙以及他厌恶自己无意识的唍美性这一切都令我难过。因为我不忍这渔夫忘却故乡爱奥尼亚

  无论是上课,还是在操场上我都不断地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他的身影。这期间我树立起了他完美无缺的幻影。我从记忆里他的影象中找不出任何缺点也是因为这。那种小说式的叙述所不可少的、人粅的某种特征和某种可爱的习惯通过对比提炼加工,使人物看上去有血有肉的一些缺点在生活中没有哪个能从记忆中的近江身上提取絀。相反我从近江身上抽出了其他无数的东西。那就是他那儿所有的无限的多样性和微妙的神韵总之,我全从近江身上抽出来了——夶凡生命的完美定义他的眉毛,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朵,他的脸颊他的颧骨,他的嘴唇他的下颚,他的脖子怹的咽喉,他的气色他的肤色,他的力量他的胸部,他的手笔以及其他无数的东西

  以此为基础,进行淘汰筛选完成了一个嗜恏的体系。我不想爱有智慧的人是由于他的缘故;我不被戴眼睛的同性所吸引是由于他的缘故;我开始爱充溢着血的印象、无知、粗野的掱势和粗鄙的语言一切都不让理智有丝毫侵蚀的肉体所具有的野蛮的忧愁,是由于他的缘故

  ——但是,这毫无道理的嗜好对我來说从一开始从逻辑上说是不可能的,可也许再没有比肉体的冲动更合乎逻辑的了一旦有了理智的理解,我的“欲望物”立刻就萎缩了就连被对方发现的丝毫理智,也是我被迫做出的理性的价值判断在爱一样的相互作用中,对对方的要求理应原原本本地成为对子的要求所以,祈求对方无知的新要求我彻底地“背叛理性”哪怕是暂时的。不管怎样这是不可能的。于是我总是虽然一边注意不跟未被理智侵犯的肉体所有者,即痞子、水手、士兵、渔夫等交谈却一边以热烈的冷淡,离得远远地凝视他们也许只有语言未通的热带蛮荒之国,才是我容易居住的国家对蛮荒之国那热浪翻滚的酷夏的憧憬,说起来早在十分年幼的时候就已植根于我的心中。……

  现茬来谈谈白手套

  我的学校,有举行仪式那天要戴白手套上学的习俗贝壳纽扣在手腕上闪放着沉郁的光泽,手背上缝着冥日遐想般嘚三条线只要戴上这白手套,便使人想起举行仪式时礼堂的昏暗返回时拿到的扎着丝带的点心盒,以及在半路上发出明快之声去打破肅静的晴空万里的仪式日的印象

  冬天的一个节日,确切地说是纪元节[1872年明治政府规定的国家庆祝节日之一每年2月11日举行,以庆祝鉮武天皇登基1948年废除。]那天早晨,近江也难得地早早来到学校

  离排队还有一段时间。将一年级学生从游动圆木上赶走是二年級学生残酷的乐趣。因为虽然看不起像游动圆木这样的小孩游戏,但心中还留恋这种游戏的二年级学生认为通过蛮横无礼地将一年级學生赶走,既可以使他们觉得不是真想玩又可以半讥讽地玩这游戏,一举两得一年级学生围成一个圈,远远地注视着二年纪学生多少囿点意识到有人在观看着的粗暴的比赛那是相互使对手从适度摇荡的圆木上跌落下去的竞赛。

  近江两脚站在中间不断地注意着新嘚敌人,那架势简直就像被追杀的刺客同学中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已经有几个人跳上圆木被他敏捷的手砍翻,踩碎了旭日照得亮光闪閃的草叶上的霜柱那次,近江像拳击选手一样将两手的白手套在额头附近攥紧,满面春风一年级学生也忘记了曾被他赶走,一起欢呼喝彩起来

  我的眼睛追寻着那戴着白手套的手。它强悍而又奇妙地舞动着就像狼或其他什么有效的野兽的爪子。那手掌像是剑锋劃破冬日早晨的空气劈向敌人的侧腹。被击落的对手有的一屁股坐在霜柱上。在击落他人的那一瞬为调整倾斜的身体重心,近江在結着白霜的容易滑落的圆木上时而也显露出痛苦挣扎的样子。但是他柔韧的腰力又将他拉回到那刺客般的架势。

  游动圆木没有表凊地转向平稳地左右摇动

  ……看着看着,突然我被不安所袭扰那是一种坐立不安的无法解释的不安。像是来自游动圆木摇荡的目眩可又不是,也许可以说是精神性目眩是我内心的平衡因看到他危险的一举一动而被打破所造成的不安。这目眩中仍有两个力量在爭霸。是自己的力量与另一个更为深刻、想更加严重地瓦解我内心平衡的力量这后者常常是不为人们发现就委身于它——微妙且又隐蔽嘚自杀的冲动。

  “怎么啦都他妈的是胆小鬼,还是没有要来的”

  近江在游动圆木上,一边微微摇晃着身体一边将戴真白手套的双手叉在腰上,帽子上的镀金徽章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漂亮。

  我因不断涌上的激动而正确地预测到我将那样说出的瞬间我屈服于欲望时,总是如此我觉得自己不是做想躲避的行动,而是在进行预定的行动所以多少年后,我错认为自己昰“有意志的人”

  “行啦,行啦肯定要输的。”

  我被嘲弄的欢呼声推送着从圆木的一头上了游动圆木。我一上圆木脚就滑叻一下大家又掀起了一阵喧哗。

  近江做了个鬼脸儿迎了上来,他极力做出怪相装作要滑下去的样子给我看。而且他抖动着手套的指尖嘲弄我;在我的眼里,它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刺穿我的危险武器的锋刃。

  我的白手套与他的白手套多次打在一起。每次我被他手掌的力量所迫,身体摇摇晃晃他也许是想尽情地耍弄我,我看得出他是故意不用力以使我不会过快地败北。

  “啊!好險你真够厉害的啊!我已经输了,马上就要掉下去了——看啊!”

  他又伸出舌头装出要掉下去的样子给我看。

  看着他那怪模怪样的样子我觉得他在不知不觉地损坏自身的形象,这使我感到难以自容的痛苦我一边被他步步逼近,推推搡搡一边低下了眼睛。趁这机会他用右手用力扒拉了一把,我眼看就要掉下去我的右手,条件反射地紧紧抓住了他右手指头我确确实实地感觉到握住了他被白手套紧箍着的手指。

  那一刹那我和他面面相觑。简直就是一刹那做怪相的表情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奇怪地充满了直率的表情说不上是敌意也说不上是憎恨的纯洁的剧烈的东西迸发了出来!也许是我过虑了:也许是被拉住手指,身体失去平衡那一瞬间暴露出的毫无内容的表情但是,在我们两人的手指间交杂着的闪电般的力量的颤抖以及从我凝视着他那一瞬的目光中,我直感到近江读到了我愛他——只爱他一个人

  两人几乎同时从圆木上滚落下来。我被人扶起来帮我起来的是近江。他粗鲁地拽着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起來,默默无语地掸去我衣服上的泥土他的臂肘和手套上,也沾着可以看得见霜亮的泥土

  我像是责怪他一般抬头看他,因为他拉着峩的手走了

  我的学校从小学时代开始,同学都是一样拉手抱肩的亲切是十分自然的。当听到整队的哨音时大家就这样赶往整队哋点。近江跟我一起滚落下来也不过是被视为看够了的游戏结尾。因而我和近江手挽手地走也并非格外引人注目的情景。

  但是靠在他的臂膀上行走,我感到无比的喜悦也许是由于天生的柔弱,我是所有的喜悦中都伴随着不吉利的预感我感受到他臂膀的强劲,並通过我的臂膀感应到我的全身我想就这样走到世界的尽头。

  但是一来到整队的地点,他就草草地推开我的臂膀站到他自己的隊列位置,而后再也没看我一眼。在操练过程中我多次将自己的白手套上的泥污,与隔着4个人站在那里的近江的白手套上的泥污进行仳较

——在这种不知缘故的对近江的倾慕之心中,我没有进行有意识的批判甚至连道德的批判也没加入。要是企图进行有意识的集中我也就不存在了。要是有不带有持续和进行的恋爱那只有我这种情况才是。我看近江的目光总是“最初的一瞥”,换句话说是“劫初的一瞥”。无意识的操作干预了它不断想从侵蚀作用来守护我15岁的纯洁。

  这就是恋爱吗看起来保持着纯粹的形式,在后来多佽被反复推敲的这种恋爱中也具备着它独特的堕落和颓废。颓废的纯洁在世上所有的颓废中,也是性质最恶劣的颓废

  但是,在對近江的单相思在人生中最初遇到的这恋爱中,我真像是将天真无邪的肉欲隐藏在翅膀下面的小鸟使我迷惑的,不是获得的欲望而呮是纯粹的“诱惑”。

  起码在学校期间特别是在无聊的上课时,我无法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对于不知道所谓爱是追求和被追求嘚我来说,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呢?所谓爱对哦来说,只不过是小谜一样的问答总是以谜的形式来互问。我的这种倾慕之心连鉯什么样的形式被回报都没想过。

  所以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感冒却没有上学。正好那天是三年级学生的春季体检日直到第二天仩学都没想起。在体检当天休息的两三个人都去了医务室,我也跟着去了

  瓦斯灯在阳光射入的房间里,似有似无地燃着兰色的火苗到处都是消毒药的气味,全然没有以往少年的赤身裸体拥来挤去地去体检特有的像是笼罩着甘乳般淡淡桃色的气味我们两三个人冷颼飕地一声不响地脱去衬衣。

  一个跟我一样总是患感冒的瘦瘦的少年,站到了称体重的秤上看着他那长满汗毛的瘦弱苍白的脊背,一个记忆突然苏醒即我总是想看近江的赤身裸体,那愿望是那样的强烈;我真是愚蠢没想到恰好可以利用体检这一机会;这机会已經错过,若要等来机会只有等待毫无指望的机会了。

  我脸色苍白我裸露着的身体,那白白的起满鸡皮疙瘩的皮肤感受到一种类姒寒冷的悔恨。我用呆滞的目光来回揉蹭着自己那瘦弱的两臂上凄惨的牛痘疤痕。叫到了我的名字体重秤,看上去就像是宣告我死刑時刻的绞架

  一个当过护士兵的助手这样告诉校医。

  “39.5”校医一边往病历上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起码也得有40公斤才行啊!”

  这种屈辱,我每次体检都要尝到但是,今天多少能够轻易地接受,是因为放心近江不在身旁看我这屈辱一瞬间,这放心荿长为喜悦……

  即便是助手狠狠地推了我的肩膀将我扒拉到一边,我也没有用以往那样愤怒的目光回看他

  但是,我并非预见鈈到我这最初的恋爱将以怎样的形式告终虽然是朦朦胧胧的。也许这预见的不安常常是我快乐的核心。

  初夏的一天那像是夏天嘚样衣般的一天,或者说起来像是夏天舞台彩排的一天夏日的先驱总是要用一天前来查看人们的衣柜,以使真正的夏天到来时万无一夨。这检查的标志就是人们只有那天穿上夏天的衬衣出门。

  虽是那般的炎热可我还是患了感冒,支气管发炎我跟闹肚子的朋友┅起,为在做操时能“参观”(即不参加做操而站在旁边观看)便去医务室要那张必需的诊断书。

  回来的时候我们俩朝着操场的房子,尽可能地慢慢腾腾地走只要说是去医务室了,就可成为最好的迟到借口也巴不得那只当观众的无聊体操时间越短越好。

  ——我脱掉了制服上衣

  “行吗?你不是感冒了吗这样会让你做操的。”

  “我是肚子问题没关系。”

  相反朋友买弄般地脫掉了上衣。

  过来一看体操场地的墙壁钉子上,挂着脱下的衬衣其中甚至有汗衫。我们班的30几个人都聚集在体操场地对面的单杠周围。一阴暗的雨天体操场地为前景那户外的沙坑和长着青草的单杠周围像是烈焰般地明亮。我被天生体弱多病造成的自卑感所笼罩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向单杠走去

  瘦瘦的体操教师,看也不好好看一眼地从我手中接过诊断书说道:

  “好了,做引体向仩近江,请你来做个示范”

  ——我听见朋友们都在悄悄地叫近江的名字。做体操时他常常逃之夭夭。不知道在干什么现在,怹静静地从摇曳着的、树叶闪闪发亮的绿树的树荫下出现了

  一看见他那样子,我的心就激动起来他将汗衫也脱掉了,只穿件无袖嘚雪白运动背心浅黑的皮肤,使背心的纯白色看起来更加耀眼地清洁那像是在很远都能“嗅”到的白。轮廓分明的胸部和两个乳头被浮雕在这石膏上。

  “是引体向上吗”

  他生硬但又充满自信地问教师。

  于是近江以具有健美身躯者往往都能见到的那傲慢、懒散的劲头,慢慢地将手伸到沙子上将下面湿润的沙子涂满手掌。然后站起来一边粗犷地搓着手掌,一边抬眼望着头上的单杠那目光里,闪动着亵渎神灵者的决心将只要一闪就可以把影象摄入瞳仁中的五月的云彩和蓝天,藏在了轻蔑的荫凉之中一个跳跃贯穿叻他的全身。于是那适合文铁锚花纹的双臂,瞬间吊在了单杠上

  同学们的感叹声,低沉地飘动谁的心中都明白这不是对他力量嘚感叹。那是年轻、新鲜、优越的叹声是他露出的腋窝可以看到的浓密的毛,使他们惊奇那里所生长的如此之多的,几乎使人觉得不必要的说起来像萋萋夏草一样繁密茂盛的毛,也许少年们是第一次看见它像是夏日的杂草,不满足于覆盖庭院还要生长到石阶上一樣,布满了近江深深凹进去的腋窝一直蔓延到胸部的两侧。这两个黑色的草丛沐浴着阳光,散发出光泽透过它使人看见它周围的皮膚格外地白,就像是白色的沙地

  他的两只臂膀结实地胀起,他肩上的肌肉像是夏日的云彩膨胀他腋窝中的草丛被遮盖在暗影中,看不见了胸脯高高地与单杠摩擦,微妙地战栗着他就这样反复地做引体向上。

  生命力只有那生命力的过剩,折服了少年们是苼命力中过度的感觉,暴力的、只能解释为完全是为了生命本身的无目的的感觉这种不快的疏远的充溢,压倒了他们一个生命在他尚未开始观察时,悄悄地进入了他的肌体占领了他,穿破了他从他体内溢出,一有机会就想凌驾于他生命这东西,在这点上跟疾病相姒被粗暴的生命所侵蚀的他的肉体,只是为了不惧传染的疯狂的献身而被置于这个世界上的在惧怕传染的人的眼中,那肉体是作为一個责难的反映——少年们摇摇晃晃地畏缩不前。

  我虽然也同样但又多少有点不同。(这事足以使我脸红)由于穿着春秋西裤不緊担心是否会被人发现。即使没有这种不安此时占据我心灵的不全是纯粹的欢喜。也许我后来想看的就是这样看到它所造成的冲击,楿反发掘出了意想不到的另外一种感情

  就像完全成了某种崇高工作的人,我听到近江身体咚的一声落到沙地上的声音我闭上眼睛,摇着头而且,我对自己说我已经不爱近江了

  那是嫉妒。是强烈的嫉妒以至我因此自己斩断了对近江的爱。

  也许从那时起我萌发出的、自我的斯巴达式训练法的要求,也干预了这事情(写这本书已是这要求的一个显现)我由于幼年时代的体弱多病和溺爱,长成个正面看人家的脸都害怕的孩子从那时起,我就信奉这样一个准则即“必须变得坚强”。为此我开始在往返的电车里训练自巳:盯着乘客的脸看而不管对方是谁。大部分乘客被这纤弱苍白的孩子盯着看并不怎么害怕,只是厌恶地转过脸去几乎没人回看我。峩认为能使人转过脸去就是胜利而且,逐渐地我变得能从正面看人家的脸了……

  ——确信斩断了爱的我,自己的爱大体已被忘却关于性,我已经掌握了一般性的知识我还没有为比不上他人而烦恼。

  因为我并不相信自己超越常规的欲望是正常的、正统的也並非误信朋友中某人也抱有跟我同样的欲望。令人吃惊的是我因沉溺于读浪漫的故事,简直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将所有的风雅的梦,都寄托于男女爱恋和结婚这些东西上将对近江的爱投入了马大哈的谜堆中,也没深究其中意味现在我写“爱”,写“恋”并非全昰我所感受的。我所梦也没想到这种欲望和我的“人生”之间有些重大的关联。

  不仅如此直感要求我孤独。它以莫名的异样不安——幼年时期就严重存在着成为大人的不安这已在前面叙述过——表现出来。我的成长感总是伴随着异样的剧烈不安个子一个劲儿地長,每年裤子都必须加长所以在做裤子时要将裤脚缝进去长长一截。在这个时期像所有人家一样,我用铅笔在家里的柱子上标记上自巳的身高这事在饭厅里,当这家里人的面进行每当长高了,家里人就嘲弄我或仅仅是因长高了而欢喜。我强作笑脸但是,长成大囚身高的想象无法不使我预感到某种恐怖的危机对于未来的我那莫大的不安,一方面提高我脱离现实的梦想能力同时驱赶我,使我遁逃向那个梦想的“恶习”不安就说明已承认了它。

  “20岁之前你肯定死”

  朋友们看到我柔弱的样子,这样嘲弄道

  “也他媽的说得太严重了。”

  我虽然苦笑着面部抽动,却奇妙地从这预言中理解了这一感伤

  “要是这样,我只好赌活不是吗?”峩回答道“如果你赌我死的话。”

  “是的真够可怜的啊,你要输的啊!”

  朋友带着少年人的残酷这样重复着说道。

  不僅我一个人这样同年的同学都是这样。我们的腋窝里还见不到像近江那样茂盛的东西。只不过显现出一点点蘖一样的征兆而且以前峩也不可能很注意那个地方。将它成为我固定观念的显然是近江的腋窝。

  洗澡时我开始长时间地立于镜子前。镜子毫不留情地映著我的裸体我就像是那确信自己长大了也可能变成白天鹅的丑小鸭。这与那夸张的童话主题正好相反我那期待总有一天我的肩膀也会潒近江的肩膀,我的胸脯总有一天会像近江的胸脯这期待就映在眼前的镜子里。虽然可以勉强地从那似像非像的我那瘦弱的肩膀、似像非像的我那贫瘠的胸脯上发现这期待可那如履薄冰的不安,依然充满我的心中那与其是不安,不如说是一种自虐性的确信一种带有鉮谕味道的确信——“我绝不可能想近江。”

  在元禄时期[1688—1704年]的浮世绘[日本传统风俗画]里相爱男女的容貌常常被画得惊人地相似。古希腊雕塑对于美的普遍理想也使得将男女趋于相似。这里难道不是少了爱的一个隐秘的意义吗难道不是流动着那想丝毫不差地相似洏又不可能达到的热望吗?这热望驱使人将他们从不可能的相反之极引向变成可能的那悲剧性的离反,难道不是吗也就是说,既然相愛的东西不能变成完全相似的东西莫不如努力使彼此没有丝毫相似之处,使这样的叛离原原本本地服务于媚态难道没有这样的心理吗?而且值得悲哀的是,相似是在瞬间的欢迎中就结束的东西因为尽管恋爱中的少女变得果敢,恋爱中的少男变得矜持但他们想要相姒,总会穿过相互的存在向远方——已经没有对象的远方,飞奔而去也只能是这样。

  以致于我说给自己听“我因此斩断了自己的愛”之强烈的嫉妒照上面的隐秘意义来说,仍然是爱到头来,我还是爱我自己腋窝里的、慢慢地、谦卑地、一点点地萌发、成长的逐漸变黑的“与近江相似的东西”……

  暑假来临了对我来说,这是焦急渴望却收拾不完的幕间虽憧憬已久却令人不快的宴会。

  洎从染上轻度的小儿结核后医生就禁止我照射强烈的紫外线。在海岸的直射阳光下照30分钟以上是绝对不行的这禁制每次被打破,立即僦以发烧来回报连学校的游泳训练也不能参加的我,到现在也不会游泳将它与我晚年在我心中顽强生长的,以致于偶尔震撼我的“大海的蛊惑”联系起来考虑的话顿时感到我不会游泳是具有暗示性的。

  尽管如此那时的我尚未遇到难以抗拒的大海的诱惑。因为我鈈想无聊地送走全然不适合我的、用莫名的憧憬吸引着我的夏季就与母亲、弟弟妹妹在A海岸上度过了夏日。

  ……突然发现就我一个囚被剩在了大岩石上

  刚才,我是跟妹妹弟弟沿着矶石为找一个有小鱼的岩缝而来到这大岩边的因为没有想象的猎物,幼小的妹妹囷弟弟开始厌腻了这时女佣来接我们去母亲所在的有伞的海滩,她面带难色地留下拒绝同行的我只领着妹妹弟弟走了。

  夏日正午嘚太阳不断拍打着海面。海湾整个是一个巨大的眩晕远远的海面上那夏日的云彩,以雄伟的、悲哀的、带着预言家般的身资半浸于海中,默默地伫立着云彩的肌肉苍白得像是雪白的石膏。

  从海滩出发的两三只游艇、小舟以及数只渔船在远处的海面上摇晃要说囚影,也只能看见那上面的乘员精巧的沉默在一切之上。微微海风带者告知微妙和故弄玄虚的秘密神情像快活的昆虫那看不见的振翅,传到我的耳边这一带的矶石,由倾心于大海平整柔顺的岩石构成像我坐着的这样险峻、巨大的岩石,其他地方也只见二三座

  波涛开始涌起,以不安的绿色形式从远处滑过海面涌来。突进大海的低矮的礁石群看起来既像是呼救的白色手臂一样高高掀起飞沫而忼争着,又像是将身体浸入那深深的充沛感而梦想挣脱紧缚的漂游但是,膨胀的海面很快就将它遗弃以相同的速度,朝岸边滑来不玖,一种东西在这绿色的母衣里苏醒、站立起来浪涛随之掀起,将波涛翻涌之时落下的巨大海斧那被磨得锋利的刀口侧面尽现在我们媔前。这浓重的藏青色断头台飞溅起白色的血浆,被打落下来顿时,追逐着破碎了的波头、一瞬间翻滚而下的波背衬映着临终的眸孓映射出的极纯的蓝天,那非人世所有的蓝——终于从海中露出的被浸蚀得平整的礁石群,只有在被波涛浸袭击的一瞬间才隐身于白泡翻滚之中,可当余波退尽立马就放射出灿烂夺目的光彩。我从巨岩上看到在那耀眼的光线中,寄居虫步履蹒跚螃蟹变得一动不动。

  孤独感立即与会议近江掺杂起来这样,近江生命中充溢的孤独、那来自生命束缚的他的孤独对于这些的憧憬,使我开始希求像怹一样的孤独;使我希求模仿他的做法来享受现在表面上稍微像近江的我的孤独、放在大海横溢前面的这虚无的孤独我应该是一人扮演菦江和我两个角色。因此就必须找出与他的共同点,哪怕是一点点如果这样,我甚至本来该达到一种想象上的成功即我变成他,可鉯有意识地操纵近江自己也许只不过是无意识拥有的孤独宛如那孤独洋溢着快乐似的;将我看近江所感受到的快感不久就弄成近江自己感受的快感。

  自从被圣塞巴斯蒂安的画像迷住以后无意中染上了这么个毛病,即每当我赤身裸体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双手交叉在头頂。自己的肉体柔弱全无圣塞巴斯蒂安那丰盈秀丽的痕迹。我现在也无意中这样看于是,我的目光到了自己的腋窝涌起一股莫名的凊欲。

  ——我的腋窝里在夏季到来的同时,虽原本不及近江的却也有了黑色的草丛萌芽。这就是与近江的共同点这情欲之中,奣显有近江的存在尽管如此,我的情欲依然没有否定我自己走向它那时,骚动我鼻孔的潮风和火辣辣地照射着我裸露的肩膀和胸膛的夏日强烈阳光以及环顾四周没有人影,这一切都驱使我开始了蓝天之下的最初“恶习”我将其对象选择了腋窝。

  ……奇妙的悲哀使我浑身战栗孤独像太阳一样烧灼了我。藏青色的毛裤衩难过地粘在我的腹上我赶紧下了巨岩,浸足于海滨浪退后留在海滨的海水,使我的脚看上去就像是死了的贝壳海中嵌着贝壳的暗礁群,虽波纹摇曳却也清晰可见。我跪在了水中这时破碎了的波浪咆哮着冲叻过来,我任其撞击我的胸膛让飞溅的水沫几乎将我吞没。

  ——波浪退回是我的污浊,被清洗我裤子上的污浊之物,与回退的波浪一起与那波浪中许多的微生物、许多的海藻种子、许多的鱼卵一起,被卷入泡沫翻涌的大海、被运走

  秋天到来新学期开始的時候,近江不在了公告栏上可见到他被开除出校的处分布告。

  于是像是僭主死后的人民一样,我的同学无论是谁都喋喋不休地說起他的坏事。借给他10日元要不回来被他笑着抢走了进口钢笔,被他拧了脖子……好象一个个都遭受这些坏事相反,惟独我对他的坏倳一无所知这使我嫉妒得简直发了疯。但是我的绝望因对开除他的理由没有确切的定论而得到些许安慰。就连哪个学校里都有的那种消息大王也没能探出那万人无疑的开除理由。当然老师就只是嗤笑着说是“坏事”。

  纬度我对他的坏有一种神秘的确信肯定是怹参加策划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某个庞大的阴谋。只有他这“坏”的灵魂所促使的热情,才是他的生存意义、他的命运起码我可鉯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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