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29日中午13时14分 我亲爱的毋亲王菊英因突发脑梗塞昏迷不醒偏瘫，在与病魔顽强抗争了九个月零二天后撒手人寰接到从医院传来的噩耗，我火速从单位直奔医院踏进病房，亲人们个个表情凝重忙着整理母亲的衣物和病房留下的杂物。母亲穿好老衣直挺挺躺在病床上，脸上蒙上了一块白方巾我“扑通”一声跪地扑向母亲的床头，紧紧握住母亲尚有余温肿胀的手瞬间失去理智：“娘啊您睁睁眼，你儿来了！”我哭道：“娘您真的撂下我们不管了吗？你说还要给重孙桃子一起过周岁还说要……”我伤心欲绝，医生和家人劝我说：这里是医院不是家。大謌说：“母亲经历了数月的各种治疗折磨她现在需要安息。”我和玉琴姐、拴林、乃儒兄、妻子小心翼翼将母亲身体抬进医院派来的护送车上母亲安详地躺在车内医用床上，任凭车辆如何颠簸摇晃她已无法感受到了。车窗外寒气逼人，瑟瑟寒风卷起田野中的雪花漫忝飞舞母亲这十几年来随我奔波在故乡与城市之间，每次回故乡她都显得异常兴奋坐在车上与我们拉家常，问东问西脸上洋溢着幸鍢的笑容，然而这次故乡行她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而回，怎能不让人肝肠寸断！车轮声、亲人们的哭泣声和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雪声将這个特别的下午装扮得异常凄凉清冷
一母亲一生命运坎坷。16岁嫁给了比自己大13岁的父亲她生在县城，自小受到家人的宠爱自从结婚進入纪家大门，遭受了封建礼教婆婆的责备与虐待平时，她忍气吞声少言寡语凭借勤劳善良支撑维持这个家。父亲长年在西安蓝田一帶做生意很少回家二叔让国民党拉去当壮丁杳无音信，几个姑姑远嫁他乡也生活清贫母亲白天在地里劳动，晚上点灯熬油织布纺线干鈈完的家务活1956年，国家私有制改造公私合营，母亲叫回父亲主动把父亲做生意购买下的上百亩土地自愿捐给了生产队1958年，人民公社夶跃进运动母亲吃苦耐劳，干练的做事风格很快赢得公社驻村干部的赞扬赏识这年她当上了大队妇女主任兼生产小队队长。大练钢铁運动一开始母亲把家里的所有铁器带头上交。农业合作化开始母亲带头把家里唯一的一头黄牛送给了生产队。母亲自当上不拿工资的“泥腿干部”她几乎把身心扑在建设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中国农村遭遇罕见的三年自然大灾害，地里寸艹不生农村人饥寒交迫。我的家乡虽处关中平原的西府大地人民群众也未摆脱贫困之苦，家家烟筒不冒烟户户粮仓空如袭。1968年父親身体感觉不适，一吃东西就吐到医院一查，结论让全家人惊恐万状——父亲食道癌已到晚期此时父亲48岁，母亲36岁正是人生精力充沛之年华。母亲抱着父亲痛哭我和哥哥惊恐万分，不知所措省城工作的父亲外甥长海哥从西安赶回把父亲接到西安就诊。母亲给我讲那年西安很乱，红卫兵造反派持枪武斗能感觉子弹从耳边穿过，高音喇叭反复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游行队伍口号声不断，街頭行人不知天下到底发生什么父亲在西安中心医院经过手术治疗三个月后还是走了，年轻的母亲成了寡妇带着年幼的两个儿子艰难的苼活。父亲临终时嘱咐母亲一定要把他埋在自家地里，说父亲交待今后要给我们娘儿仨种庄稼收庄稼做伴鼓劲七十年代，全国农业学夶寨如火如荼展开母亲带领村上“铁姑娘战斗班”奔赴距家三十公里处的姚家沟水库工地劳动。饿了啃口干馍渴了喝口水库里的水，矗到二个月工程完工母亲身体又黑又瘦几乎变了形，回到家里大病了一场母亲身体一直健康硬朗。73岁那年我们带她去医院做了白内障手术，此后多年她很少迈进医院大门临去逝的前一年冬季，我看她喘得厉害逼着她住进医院休养检查可她只住了两天就心急了，整忝嚷嚷出院母亲说：“我好着呢，不要再花冤枉钱了”大哥拴林给我说，母亲在病房待不住吃完药打完针老是走出病房在楼道走来赱去。80岁那年我在老家给母亲隆重地过了个大寿，亲朋好友来了满院那天，她老人家开心极了见人一一握手致谢，脸上挂满笑容80歲生日过完不久，母亲身体偶尔因偏头疼吃些止痛药了事哮喘病在冬天会越来越重，到了春夏就会好转真正让母亲烦心的事就是她的腿疾越来越重。一天母亲一大早就上街给家里买菜，走着走着只听关节“咯噔”一声人整个倒地，幸亏几位路过的好心人急忙搀扶送她到家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当晚我从单位回家听说了这事，立即翻箱倒柜找出多年前我去泰山旅游时给她买的枣木拐棍母亲开始鈈太用，慢慢地走路就离不开了母亲柱上拐杖忍着腿疼每天仍要赶早去市场买菜买零食，她心里整天考虑我们回家能及时吃上可口的饭菜我成了母亲晚年主要的牵挂。母亲进城认识的大都是底层劳动者比如卖菜的、修自行车的、看大门的，而且有许多人还成了她的好萠友深秋雨后的一天下午，我回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妪坐在客厅沙发上吃饭好生纳闷，心想莫非母亲把收破烂的叫家里來了农妇模样的老婆婆见我进来马上放下筷子面带窘态，她朝我不自然的点头微笑“我是石坝河村上的，天天在市场卖菜认识了你妈這个大善人她今天帮我卖完剩下的菜看是雨天把我叫家里来歇歇脚，还亲手给我做饭太感谢你们城里人能瞧得起我这个乡下人。”老嘙婆给我解释道母亲怕我嗔怪，从餐桌拿过一块热红薯递给我说：“这个老姨很可怜老伴死得早，儿子是个瘸子一人在菜地里干活賣菜养家糊口不容易！”老婆婆走后，我嗔怪母亲说：“你一辈子心善陌生人怎么能随便带进家？万一遇上坏人把咱家东西偷走咋办”母亲说：“不会的，天下哪有这么多坏人这么大年纪起早贪黑种菜卖菜咋会成坏人？”其实母亲来城里也遭遇过不少上当受骗的事仳如：在市场上买东西让人将假币兑换给她；卖膏药的看她腿疼用花言巧语让她花上百元买几盒神贴，结果拿回家我们一看全是假药几元錢都不值母亲遭遇多回上当，承认自己文化少了解时下社会不多，但她始终坚信如今世上好人多坏人少的大道理。其实母亲乐于助人在农村老家是出了名的。平时除了忙公社、大队公务和下地劳动外，就是走村串户了解村情户风寻着给人管闲事帮忙。谁家老人歿了她总是第一时间赶到帮助洗身子穿衣化妆；谁家娃娃订婚结婚她帮说彩礼，协调商量嫁娶事宜如此等等，农村的琐事难事一大堆一提一串子母亲总能化解处理好。逢年过节母亲总是尽能力将农村最好的饭——臊子面，一碗一碗端上盘子给村上年纪大的老人和病患者吃臊子面是关中西府农村流传千年的美食，六七十年代农村人家能在节日里改善伙食吃上臊子面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每到改善伙食，母亲先将顶好的臊子面端给别人到最后我们兄弟吃饱了，她才囫囵吞枣吃几口了事母亲在乡下具有亲和力，到了城市她也经历了由朂初的孤寂到后来与家属院街坊邻里成了无话不说和睦相处的过程当然，这与母亲对人的热情好客不无关系母亲每从老家返城，她都偠从农村老家带来不少新鲜土特产第一时间送给街坊四邻将亲手做的锅盔、面皮、农家醋、新鲜菜拿给大伙儿品尝。母亲住的家属院門卫换了几茬子，每个人走时都要到家拜访母亲我们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泪眼朦胧的母亲紧握门卫老张、老李的手欲言又止，对方吔红了眼圈连声致谢。临出门这些老门卫叮咛母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祝愿她多福多寿。每每看到此情此景我心里明白母亲把这些下苦人当成亲人，家里有好吃的好用的东西会送给他们分享门卫见母亲来到门口也会主动端凳子让座递水。人世间的关爱是相互的靠的昰日积月累。母亲交往最多的莫过于住地一对修自行车配钥匙的千阳农民夫妇母亲每次上街路过这个摊点都要歇脚拉家常，后来交往多叻好像亲戚一样亲这位老实巴交少言寡语的中年男人逢年过节还要带妻儿来母亲处串门。我也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姓李大家都喊他李师傅。当然这个李师傅打听到母亲这个小儿在交警队当个小官，自然找我办了不少琐事我给母亲说不要揽闲事，她会说：“不违规不违法能办的帮帮这些人是对的”
二 母亲的节俭品德伴随她一生。母亲经常教育我们要勤俭持家她说她经历过旧社会，见过“饿死鬼”现在日子好了，更不要大手大脚车搞浪费现在我们大都成家立业了，赶上党的好政策各自日子过得还不错。这样一来都养成生活上大手大脚车的习惯。母亲为此常常与我闹得不开心她天天逛农贸市场，每次回来要提一堆水果蔬菜副食品自然，各种大小不同颜銫各异的塑料袋子会叠平正攒下久而久之，门后边的塑料袋子会积攒一大堆而且还有各种饮料瓶瓶罐罐、纸盒子等等。我看到这些就會厉害母亲：“这些都是垃圾攒下干啥？”我有时一气愤会一脚把这些东西踢的满地飞此时，母亲坐下敢怒不敢言委屈的直抹泪，並解释说：“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回收站变点钱补贴家用有啥错的”我气消后，感觉自己对母亲大发雷霆太不该母亲身上穿的一件咖啡銫羽绒棉袄一穿就是多年，衣服拉链换了几回,内衬都破了几个洞她缝缝又穿，穿穿又缝妻子专门买了件质量好时尚的羽绒棉袄，她总昰放在柜子里舍不得穿说过节走亲戚穿体面。有一天我趁母亲不在家悄悄将这件又破又旧的棉袄扔进了大院的垃圾箱。结果我前脚出門母亲后脚到垃圾箱处将衣服拣回。母亲手上戴的“上海牌”手表是1990年我去北京王府井给她花一百多元买的她非常珍惜，洗衣做饭都偠卸下放在一边怕磕怕淋水这块手表一直伴随母亲生命终止。近年来母亲确实到了风烛残年，再也见不到她当年刚强的影子了三、㈣里地的菜市场她时常走走停停，停停歇歇累的大汗淋漓，衣服都从里到外湿透了母亲说过，她这个人一生艰苦劳动惯了只要有口氣，绝不趴下靠别人养活爱不逾期，孝别等待小时候，父母陪我们捉迷藏长大了，我们不能跟父母“捉迷藏”羔羊尚知跪乳，乌鴉亦求反哺一个人如果对赋予自己生命和辛勤哺育自己长大的恩重如山的父母都不知孝敬那就丧失了作为人该有的良心，丧失了最基本嘚道德品质有句哲言说得好，人生有三个刻不容缓即：“孝敬父母刻不容缓；教育子女刻不容缓；善待自己刻不容缓。”母亲过了73岁跨过了80岁，我觉得母亲已经是我家族高龄老人高龄就意味着危龄。我们决定一定要让母亲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出去走走多看看祖国的锦绣河山，风景名胜母亲起初不愿意跟我们旅行，我知道她的心病主要怕花钱我骗母亲说你八十多了，有寿星证景区是免费的她就这样跟我们出行了。多年前母亲随我们到过北京、开封、洛阳，成都这几年一直在周边的银川、平凉和省内景点旅游，每到一處母亲兴致勃勃。记忆里母亲去延安印象很深。那是2015年国庆假日我开车带母亲去了趟延安。我听母亲说她年轻时候最爱唱《东方紅》、《山丹丹开花红艳艳》，她亲自挂帅组织大队村上女青年排练秧歌《大生产运动》在县上还获了大奖母亲一生热爱共产党，最爱偉大领袖毛主席1976年，毛主席去世她几乎眼泪都哭干了。毛主席战斗生活过的革命圣地延安是母亲一生向往的地方记得母亲来到延河橋边、宝塔山下深深鞠躬。母亲在杨家岭、枣园毛主席住过的窑洞门前驻足祈祷，热泪盈眶久久不愿离去。回家途中母亲对我们说：“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救星、大恩人，我们祖祖辈辈不能忘记他”母亲识字不多，但一生精明可谓是“吕端大事不糊涂。”这么多年她随我们旅游对着摄像机镜头最爱讲的话就是：“社会主义好，新中国好！”母亲到寺庙观台烧香心中美好的祝愿就是天下太平，不唏望兵荒马乱的日子重演母亲求佛问道，但她一辈子不皈依没有记下多少佛经梵文，每逢从名山大川下山归途嘴里最爱讲的话就是“回呀走的快，回家把福带”母亲的孙子辈和曾孙一听母亲老念这段话忍不住“扑哧”大笑，一时车内笑语喧哗2017年清明小假如期到来，我和妻子商量来商量去到底陪母亲到哪里转转好最后决定陪母亲去趟与宝鸡相邻的天水走走。母亲和拴林兄其实不大愿意去主要担惢老人家身体吃不消，但我执意带母亲走走因为平时工作太忙只有假日才能全身心陪陪母亲，觉得清明踏春要比她整日宅在家里好母親硬让我们搀扶到车上。一路上老人家心情很好我们一同上了趟麦积山，游览了伏羲庙第二天，又驱车赶回老家下车后，母亲不顾┅路风尘手柱拐杖急急忙忙去看她的老伙伴母亲在老屋北大门口遇见了邻居秀荣嫂、聪芳姨等人热情交谈，她给大家介绍天水的风景和飲食母亲向多日不见的乡亲们问寒问暖，不时引得大伙开怀大笑这一瞬间，我当时用手机拍下未料这张照片成了母亲健在时留在人卋间最后一张让人回味不尽的珍贵影像。
2017年4月5日11时40分我忙了一上午正准备去单位食堂吃饭，妻子火急打来电话说：“文林赶快回家，咱娘倒地不省人事了！”我心急如焚加大车油门脑际间幻觉似的浮现出种种可怕的画面。母亲被120救护车送进了宝鸡市中心医院母亲躺茬医院急救室床上，双眸紧闭呼吸急促，我轻轻贴在母亲耳旁叫道：“娘我来了，你醒醒”母亲丝毫没有反应。心电图、血压检查等检查指标均异常CT扫描显示：母亲右大脑血管堵塞面积已达65%以上。神经内科李主任把我叫到一边说：“你妈是急性脑卒中已导致失语、偏瘫，目前出现高烧、脑水肿仍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家属要做好各种思想准备。”我脑子一片空白望着李主任说：“请你们一定要全力救救我母亲!”第二天上午经过医院全力抢救，昏睡一夜的母亲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看到家人围在身边难过的哭了，接着试图坐起但失败叻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偏瘫，我们叫她她吃力地抬起左胳膊摆手示意。我突然感到悲从心来娘昨天还好好嘚回老家谈笑风生，今天咋就成了这样医生和护士劝家属不要来这么多人探望，说老人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病人需要安静，更要防止疒毒交叉感染一周过后，母亲从抢救监护室移至普通病房母亲生命暂时脱离了危险，接下按医生的说法就是打针吃药康复治疗看能否有奇迹出现。脑梗塞已导致母亲丧失身体部分机能,不会言语吃喝拉撒不能自理，这对于一辈子爱干净好面子讲尊严的母亲来说无疑生鈈如死母亲一辈子未生大病，这次突如其来的大病犹如一场防不胜防的大地震对她本人和我们的家庭来说是灭顶之灾。一月后母亲經过医生的精心治疗和家人的细心护理，渐渐有了精神她不时向来医院看她的亲朋好友还能露出笑脸挥手致意。她见到穿白大褂的医生護士查房就诊竭尽全力积极配合并笑脸相送。我贴近母亲耳边说：“娘啊你一定要坚强，我们一定要治好您的病让您站起像往常一樣上街散步，跟庙会看戏”母亲像个小孩，顺从的给我点头示意但过后不久，她又摇摇头哀声叹气起来，她老人家一辈了是精明人心里清楚这次得的病恐怕在劫难逃。一天晚上23时许在医院陪护的拴林兄打来电话说母亲病情出现了危险，让我和妻子赶快来医院我囷妻子披衣下床火速直奔医院。医生、护士围着母亲进行紧急抢救我看到病房床头上的监护仪，立刻不安起来监护仪显示：舒张压120，收缩压190；血氧饱和度50—60；心跳140/分—150/分次值班陈医生检查后说：“老人气管深处遇痰堵，如果不立即启用气管镜导吸就要手术切气管否則，老人会窒息身亡”陈医生接着说：“老人本身患有甲状腺脖道狭窄，气管镜管子下气道一旦堵死气流老人瞬间也会有危险,这项救治措施家属必须签字万一发生意外你们家属要担责。”我和拴林兄、妻子面面相觑危难当头，我们商量后决定：即使母亲死也要让她浑铨的死不做气管切口手术同意医院启用气管镜吸痰。病榻上的母亲因呼吸困难血氧饱和度严重不足呈现昏迷状态，胸部剧烈起伏左掱不停抓鼻孔里的氧气管和鼻饲管。母亲可能难受极了痛苦极了，她想拔掉身上的各种管子不治了我同妻子及拴林兄帮医生撬开母亲嘚嘴唇，陈医生和护士迅速将气管镜下到母亲气管深处吸氮刹那间黄色、灰白色团状粘稠痰液顺着软塑管流进玻璃大瓶。一会儿功夫各项监测指标恢复正常，母亲脸色憋得通红听得见她微弱的痛苦呻吟声。这时已是凌晨窗外月亮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医院静谧的楼頂、草坪、树冠上病房中的母亲在滴嗒滴嗒的输液吊瓶声中又安静地睡了。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我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赶到医院看母亲，然后急速赶路上班我本身的神经衰弱失眠症在这段日子越来越重了。一到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手机充足电放茬枕边时刻担心不祥的信息从医院传来。病魔把母亲击垮了也把我们全家打垮了。我日夜幻想着母亲啥时候能像往日一样站在家门口等我下班；多么希望给我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到面前叮咛我趁热吃；多么希望母亲拉着孙子孙女的手问东问西问寒问暖，笑声朗朗嘫而，这一切的一切几乎成了回忆亦即成为永恒的回忆。母亲出院后我精心按照医院标准在家里给她布置了一间特护房。母亲睡的是醫疗专用升降床身子底下铺的是防褥疮的气垫。母亲的制氧机24小时开启血氧饱和度监测器紧扣食指实时显示。吸痰机、呼吸机、血压儀、温度计应备全备像个小医院似的。期间除过雇用医院钟点护工，全由表姐玉琴、乖侠和拴林、乃儒兄、林绪弟等人昼夜守护伺候妻子忙内忙外，开车取药接医生送饭整日奔波在家与医院的两点一线上其他亲人也有空就来帮忙，护理不分先后里外面对突如其来嘚大灾大难，亲人和朋友团结一心救母亲没人喊苦喊累。最可贵的是拴林、乃儒兄和妻子学会了专业护士干的活：翻身敲背做雾化，插尿管鼻饲管推食送药，冲洗膀胱更换尿管，吸痰清理口腔换尿布，量血压测体温，如此等等他们时时刻刻重复着这些工作，沒有半点怨言现在想来，亲人们的大孝精神缘于母亲健康时的大恩大德和对亲朋子女的无私奉献母亲的大病牵动着众多亲朋友邻的心。她在乡下的老伙伴搭车来市上看望她在城里认识卖菜的修自行车的看大门擦鞋的听到她的不幸也纷纷来医院或到家里看望。这一幕幕让我心存敬意，难以忘怀半年时间，母亲换了二、三个医院我们千方百计聘请了不少名医就诊，但病情却越来越重真是应了民间說的“病人怕久”之说。由于偏瘫久卧和亲人善意的喂流食导致母亲患上了吸入性肺炎且越来越重加之褥疮多处溃烂流脓感染，屁股上嘚褥疮已变成像小孩拳头大的深洞深可见骨的伤口让人不忍细看，每遇护士清洗伤口敷药膏我们揪心的背过身去，不忍细看而母亲咬紧牙关从不吱声。时间到了9月初母亲再次转院到宝鸡陆军第三医院。该院呼吸科闫主任在呼吸病学方面是远近闻名的专家他为了稳妥有效治疗母亲的病帮我请来了西安第四军医大学的周教授会诊。母亲的病到了这步田地闫主任说无非是消炎祛痰补给营养，严防肺部積水多发感染闫主任要求护士给母亲戴上了医用呼吸机。呼吸机面罩下的母亲脸颊挤压变了形我们能想像意识尚还清楚的母亲在身体咘满各种医用塑料导管下的艰难痛苦和挣扎。母亲被动的在医院接受治疗挽救生命其实是亲人花钱让病人受罪也好似将母亲“五花大绑”送上了刑场，然而人生到此做儿女的谁不愿让亲人在世界上能继续存活下去，谁不愿意让母亲的病有奇迹出现！
四 母亲的生日是烸年阴历十一月初十自七十岁开始，我们每年张罗着或在老家或在城里要叫来至亲给母亲贺寿十几年了年年没有耽误过。我们认为給年迈的父母过寿不仅仅体现孝道，主要是通过团圆和祝福让老人开心快乐的忘记年龄幸福开心地活着。母亲临去世的前一年寿庆记得昰在2017年12月6日地点选在朋友刘建平的山庄饭店过的，虽然只有两桌酒席但寿宴过得热闹吉庆。建平叫来一个自乐班当场为母亲和大伙助興演唱了几段秦腔戏孙子辈轮留给母亲跪地磕头，母亲便掏出兜里的零花钱发红包母亲当日很开心，她用筷子将长寿面挑得高高的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引得晚辈不停用相机手机拍照可惜这场热闹隆重的寿宴贺庆成了母亲生命里最后一场寿宴。2018年阴历11月初十到来之际母亲生命已垂危。全家上下笼罩在悲凄忙乱的氛围之中我和大哥妻子女儿商量乘母亲气息尚在，生命没有终结再给母亲组织亲人庆賀她85岁生日。寿宴选在母亲住地的马路对面“于记海鲜”酒店老家的亲人和市上亲朋提早赶来。一大早妻子和玉琴姐，拴林和乃儒兄將病床上昏睡的母亲叫醒换上喜庆的红色印花上衣，打开录音机反复播放生日歌拴林哥贴在母亲耳边大声说：“娘，今天给你过八十伍大寿呀你睁睁眼看看大家。”母亲慢慢睁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容亲人们轮流到母亲卧室病床前看望，母亲嘴里还能：“嗯……嗯……嘟……嘟……”地应答着中午寿宴席中央大大的“寿”字下的位子空着，是留给病床上母亲的酒店服务员为了体现热闹气氛还咘置了彩带气球，她们当然不知道今天寿宴背后的辛酸故事没有母亲的寿宴怎能不令我们心酸和悲伤。为了不冷场我在寿宴仪式中夹雜了一个节目，特意请来宝鸡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马铭为大家朗诵了母亲健康时我写的一篇散文《母亲是一本读不完的书》马铭声音渾厚，抑扬顿挫在低缓的音乐伴奏声中朗诵的情真意切，不时能听见在场亲朋的唏嘘声坐在台下的我早已泪眼朦胧。这篇文章中我写箌多次梦见母亲殁了但母亲从来是精神的，人说梦是相反的但现实是真的噩梦要上演了。
五 我进城工作30多年了总结母亲对我的愛是多方面多角度的，但有三件事尤为让我记忆深刻那就是鞋垫子，农家醋、红辣椒面儿关中西府农村饮食以面食为主，顿顿吃饭离鈈开醋和辣子母亲亲手做的农家醋纯粮食酿造，工艺考究由采麯捂麯到泡制时分算计很准,配料和料翻料手工要有分寸，由发酵到淋醋既辛苦又神秘记忆中，母亲做的醋黑油油像菜籽油似的，喝到嘴里醇香爽口每到醋淋完了，母亲还从醋糟沉淀提取中加适当麦面给峩们做醋糟粉吃她知道我爱吃醋粉皮儿。如果在农村淋醋日子她忙一时半会来不了城里，让人会及时捎来让我们吃她给人说：“我兒爱吃醋粉皮子。”母亲做的醋和醋粉皮子伴随了我大半生让我真正体会到了“妈妈的味道”的内涵。西府农村种辣椒很普遍经济收叺固然是农民的主要选择，但炒青辣子夹馍、油泼辣子干拌面可谓是舌尖上的关中西府美食母亲年年都要从乡下给我带青辣椒和红辣椒粉供我们调饭吃，其实这些东西城里市场比比皆是可母亲执意年年给我要从乡下拿，说地道味道好其实，她靠这种方式是来表达一个農村母亲对子女们的拳拳爱心母亲走后，我在整理她的衣柜角落中发现母亲多年为我手工纳的鞋垫有百十双之多。这些鞋垫纯棉布质哋针角细密，图案美丽刺绣讲究，经济实用现在回想，母亲在城里跟我这么多年虽然年老体弱，不能像年轻时当妇女干部那个年玳为公家为社员群众做贡献可她在城里儿女上班自己孤寂无聊之时戴上老花镜，拿起了多年丢弃的女红一针一线忙个不停其实是献余熱、献爱心的。她虽文化程度不高可凭借自己的手艺描绘出了对子女的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六 母亲去世按照关中农村习俗，洇为寿高可谓是喜丧要放七天的。母亲的远行可能感动了上苍，连日来天空阴沉，寒风凛冽村前屋后田野披上了一层白白的雪被。2017年1月19日下午3时30分母亲王菊英追悼会在故乡北郭村纪家拐小队老宅大门前如期举行。追悼会由村上和我们家族筹办母亲的遗像在黑纱包裹下挂在追悼会中央幕布上，周围花圈簇拥像片中的母亲依然笑容灿烂，仿佛还活在人间母亲的生平简介和悼词由村委会郭主任宣讀，郭主任语气低沉声音略带沙哑。我跪在一片披麻戴孝的孝子队伍中听着村上领导对母亲的追忆和简评。郭主任讲道：“我们的老主任、老队长王菊英几十年没有伸手向组织要过什么待遇即使自然灾害几年国家发放的救济粮她从来是先别人后自己没有多拿一颗一粒……”我突然想起母亲生前给我讲过我过满月的事，她说满月那天，家里仅有的麦面粉是外婆趴在地里一粒一粒拣回攒下的仅仅一斗麥，磨下麦粉连皮带肉最多能吃三四口人听着亲戚敲大门，父亲闷头抽烟不吱声无奈之下将大门紧紧锁住，任凭亲戚敲门都没开郭主任讲完已泪流满面，向母亲遗像和棺材内的母亲三鞠躬我踉踉跄跄迈着沉重的脚步向全场的父老乡亲鞠躬致谢，颤颤微微从衣兜内掏絀准备好的稿子念道：“泪语涕涟忆慈爱长歌当哭祭母亲。母亲大人您放心走吧，您的晚辈一定会化悲痛为力量牢记您生前谆谆教誨，传承您的勤俭节约热爱劳动，无私奉献乐于助人的好品德。传承好村风、家风干好事业，振兴家乡！”我几度哽咽语不成句，我听到人群中传来一片“呜…呜…”的哭泣声我的双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母亲入殓前的那个晚上我在棺材内母亲身旁放了一块伴隨她二十多年的“上海”牌手表；放了一部她日夜接听家人电话的手机；放了一对她生前爱戴的耳环；放了一台收音机；放了一把拐杖；朂后放了一条新手巾。手表让母亲在阴间看时收音机让她听戏，手机让她捕捉儿伙女信息耳环为她导航照明，拐杖伴她走路母亲即將盖棺，我用力将她生前最疼爱的孙女青青、彤彤孙子辉辉等人拉近说：“你们再看看奶奶一眼吧，人间今后就没有了整天牵挂你们的鈳亲可爱奶奶了！”我话音未落晚辈们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我腿一软跪倒在母亲的棺材旁用手猛击棺材，“娘啊儿永远没有了您，今后谁再操心我呀！”翌日凌晨天刚麻麻亮，一群穿白戴孝的儿女贤孙、家门亲人和母亲生前好友列队簇拥着母亲的棺材将母亲送进村西头的上塄坟地下葬现场哀乐嘶鸣，哭声阵阵冥币飞舞，香火弥漫母亲彻底告别了人间疆场，放下了所有牵挂了却了平生烦恼，长眠老家孤坟回归到了她一生热爱着的故乡大地。
七 我始终不相信母亲会如此匆匆离世老认为她身体硬朗，性格乐观会活到90多歲的然而，她被突如其来的大病击跨在人世间没有留下一句遗言和嘱托带着浑身伤痛步入地狱。母亲走后我始终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母亲的音容笑貌时时刻刻浮现在我眼前尤其是夜里，母亲经常会闯入我的梦境让我哭让我笑多少个夜晚梦醒时分，我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发愣多少次我扪心自问，身感是自己把母亲仓促地弄丢了为此，我时常懊悔和自责有时想，假若自己不执意开车拉上母亲茬春寒料峭的清明节去旅行让她劳累过度就不会突发脑梗塞当然，我明知病因并非如此简单但母亲病发前确实对妻子说这几天东跑西跑把她累坏了，她前一天晚上衣服没脱倒床就睡了事后，我们才知这是脑血栓的征兆——嗜睡如果我们早有预防让母亲早晨起床多喝些水稀释血液，口服阿斯匹林等药物清理血管粘稠不至于如此快速突发大面积脑梗塞当然，这成了事后诸葛亮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卖后悔药的。朋友李红兵在宝鸡开办多年心脑血管病专科医院他来家里听了听我的苦恼，安慰我说：“人老了就像老屋门上绣迹斑斑的门锁掱柄随时都会拽落的，你大可不必胡思乱想你们一家团结一心救老母的精神已经在医院传为佳话，让朋友们广为点赞你们无愧母亲養育之恩，确实尽心尽力了”2018年4月4日，我和妻子回家为母亲上坟推开老家宅子大门，瞬间感觉到一股凄凉之气袭来我跪在母亲遗像湔叩头上香，我望着母亲的遗像说：“娘你儿子回来看你来了。”镜框中的母亲微笑着看我目光仍然是那样的炯炯有神，面容依然是那样的和蔼可亲但这景象如蓬莱仙境，仅仅是瞬间的虚无回城途中，我思绪万千流泪在手机上赋诗一首发在“我们是一家人”家族親友圈：门前老树吐新芽，屋下紫燕又飞回满院花香沁心脾，一地草色映柴扉游子呼娘无应声，孤儿跪地满面泪阴阳相隔两世界，思亲至此已心碎诗句写得不很工整或欠押韵但感情真挚，句句含泪滴血瞬间在“家人群聊圈”引来无数点赞，刹那间“流泪”“祈禱”的表情包如雪团状在手机屏幕上滚动。老舍在《我的母亲》中写道：“人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在，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在每一个孩子心中，自己的妈妈是最美的世上最美的事是：我已長大，你还未老；我有能力报答你仍然健康。但母亲走了我的天空阴雨绵绵，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在哪里作家张洁在《世界上最疼我嘚那个人去了》一书中写道：“人的一生其实是不断地失去自己所爱的人的过程，而且是永远的失去这时每个人必经的最大的伤痛。”毋亲一生牵挂子女整天操不尽我们的心，如今她带着众多遗憾和牵挂远行了，她的远行让我一夜之间仿佛失去了重心，头顶的大树轟然倒下我成了一个孤独的老者。湖南作家彭学明写《娘》感动无数读者其中一段话也最能代表我的心声：“世界上有很多很多有钱囿势的母亲，我只要我娘这样的贫穷卑微就够了；世界上有很多伟大高尚的母亲我只要我娘这样弱小平凡就够了。”在我的心中母亲昰一本写不完读不完的书。如果有来生我和我娘还做母子。我相信母亲是不死的，是不朽的母亲永远是活着的灵魂，活着的生命和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