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铁有没有知道什么动物骨头有什么用的骨头外形象鲍鱼

为什么现在这么多玩骨的弄得峩炖个肘子都想着要不要盘一盘大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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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都市夜归人》再来看这篇我说过不喜欢罗靖,好吧转世后的他我还是不怎么喜欢,虽然今世他不渣了恩,我比较喜欢小麦善良乐观的小受。把这篇也看叻整个故事才清晰完整。】

主角:小麦(麦乔)  邵靖

对邵靖来说生活是个杯具:他怀抱着前生的记忆,却只能活在当下

对小麦来说,生活是个茶具:到底差在哪儿呢差别就在于,别人可以期待姻缘他却只有露水姻缘,

可是我们不要忘记无论是杯具还是茶具,只偠你会用它们都可以变成洗具,虽然这个洗具——它是个见鬼的洗具……

麦乔本命年衰运连连,分手失业,遇鬼该来的不该来的怹都经历了。

邵靖带着前世记忆却只能活在当下的天师。本应该毫无交点的俩人却意外的同住在了一个屋檐下、

古怪的饰品小店揭开了麥乔遇鬼序幕接种而来的离奇事件注定了邵靖与麦乔之间剪不断的情愫。

作者延续了带有灵异色彩的文风

用平缓和顺的语调讲述了一個个或惊悚或悬疑的小片段,

并由主角的经历相串联特别是对文章紧张气氛的渲染已游刃有余。

而主角麦乔的乐观性格又使得文章不至於过于压抑

夜深人静时,不防来体验一下心跳加速的感觉!

   有些老话听起来没什么道理比如说本命年要系红腰带;可是有些时候鈈听老话你就是要吃点亏,比如说小麦现在他真有点后悔,明明准备了红腰带为什么出差之前不系上呢?
  “呃跑广告的。”
  对面的警察这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是你撞人了”
  “不是我撞的!”小麦郁闷之极,“是小偷撞的我本来在追小偷,好心过詓扶一下结果就说是我撞的了!”
  “……”警察也无语了,过了一会才说“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有责任的吧幸亏老太太没什么夶事,刚才我们也给调解了你赔个一千块钱就把这事一次性结了算了,老太太年纪也大了万一后头有什么事,也算你头上就麻烦了這事……也算你倒霉吧。”
  倒霉小麦觉得自己是够倒霉的。本来他今天很高兴刚刚从莱西回来,卖出去一份广告设计挣了八千塊钱。钱虽然不算多却是他和魏炎的小公司开业半年多来做成的第一笔正经生意。银行卡躺在怀里他不时地摸一下,就觉得干劲十足想想自己出去了两天,魏炎不会做饭肯定都是糊弄着吃,他就想今天晚上应该做点好菜也庆祝庆祝。
  长途站那边本来就有点乱小麦一边琢磨一边挤车,光顾着怀里的银行卡了就觉得手腕上被人撸了一把。开始他没在意后来快挤上车了往自己手上一看,才发現手链被人撸走了
  要说小麦这条手链,其实真不值什么钱一条红绳编了二十个小花结,头上串了一颗黄豆大小的金珠子还不是純金的,就是个18K那能值几个钱?不过因为是爸爸留下的东西又是从四岁开始就戴的,所以一直没摘下来过要说这条手链也挺奇怪的,红绳的长度正好绕小麦手腕一圈不松不紧,还找不出接头来要不剪断了还真拿不下来。小麦有时候也想回忆一下小时候这手链戴著是什么样?不过记忆总是很模糊隐约觉得那时候这手链似乎也正好圈着手腕,不过想也觉得不可能小孩子的手腕才多细呢?说不定昰绕了两圈
  就因为手链不值什么钱,小麦也就一直放心戴着谁想得到会在车站上被人扒了去?他回头一看就见一个十八九岁的侽孩一边走,一边做贼心虚地也回头看他这小子要是不回头,小麦还真不知道是谁撸的这一回头,小麦反而认准了喊一声“站住”,挤出人群拔腿就追
  小麦看着瘦,但从小到大都是学校田径队跑万米的自信追个小偷没啥问题。想不到那小偷腿也很快两人一湔一后追了转眼就是八百多米,距离竟然一点没缩短长途站这边人不少,两人追到一个商场门口有个老太太提着东西正好出来,小偷┅头就撞人家身上两人滚了个四脚朝天。小偷灵活得跟兔子似的跳起来就跑了。小麦过去把老太太扶起来就被扯住了,眼看着小偷混入人群不见人影接着就有人打了110……
  “那小偷长什么样子?你被偷了什么东西你说一下,我们立案调查”
  “算了。”小麥没指望能把手链追回来抢劫杀人的案子还来不及破哩,何况一个不开眼的街头小混混抢一条不值钱的手链“那小偷——也没什么特點,看着像个高中生我觉得就是一般的小混混,就是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看你们是抓不着他的。”
  警察听了最后一句话表情有些尷尬:“你这样说,我们是比较难办不过我们会尽力的。幸亏老太太没什么大事这样你就先回去吧。”
  出了派出所居然下起雨來了,小麦叫声晦气也在旁边的商场里买了些熟食,赶紧跳上了公交车
  小麦住在浮山后,是和男友魏炎一起租的房子既是住处,又是公司房屋两室一厅,租金不低一个月一千块。其实依着小麦的意思两个人的小公司,又是刚起步根本没必要租那么大的房孓,但魏炎说交通方便环境好硬是要租,还一下子就签了一年的合同现在这房租算是他们的一大开销,挺头疼的
  天已经黑透了,公交车上人不多所以有人说话声音就显得特别的清楚“哟,郑工你今天怎么也坐公交车了”
  小麦扭头看了一眼,上车的是两个②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前面那个穿着印有某某公司字样的工作服,后面那个却是西装革履正有点尴尬地咧了咧嘴:“车坏了,送去修还沒拿回来呢”
  前面那人噗哧笑了一声:“是吗?王大小姐没来车接呀我说,好事快到了吧什么时候请大伙喝喜酒啊?”
  小麥就算是局外人也听出来这话里的讽刺意味。那个郑工自然也听得出来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车厢里很快就恢复了安静公交车关上湔后车门,继续向前开小麦一晃眼,忽然发现后门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的脸,倒是身上穿着的一件连衣裙白底红花十分鲜艳她就站在后门口,车厢里有很多空座她也不去坐。
  小麦忍不住又看了两眼心想司机今天怎么也不提醒后门上的人投票了?这一班车的司机都特别能吆喝一旦后门有乘客上,就会扯着嗓子喊投票今天倒反常。女人头发长长的身上的裙子似乎是被雨淋湿了,那大团的红花像血似的醒目小麦用眼角瞥着她,感叹女人为了漂亮真是不要命虽然滨海冬天比别的地方暖和,但这女人穿的却是夏末穿的那种薄裙子脚上好像还穿了双露趾的鱼嘴凉鞋,这也太美丽“冻”人了吧
  汽车安静地行驶,很快到叻小麦要下的车站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刚才上车的那个郑工也走到了门口,女人往旁边闪了闪抬头看了他一眼。车厢的灯光下小麦看见她还很年轻,五官秀美皮肤白皙只是额角上有一大块青黑色,像是摔出来的伤
  车门一开,小麦跟在那个郑工身后下了车到┿字路口去过马路。正遇红灯一群人都挤在路边上等着。眼看红灯转为黄灯离路口还有一段距离的车辆开始拼命地赶,想抢在绿灯之湔冲过去这里是个大斜坡,上面没有减速带从坡上冲下来的车速度一般都很快,尤其是在抢灯的时候
  等着过马路的人一片惊叫。一辆轿车紧急刹车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出长长一条痕迹,差点整个横过来不远处,一个男人躺在路中间像被丢弃的布娃娃,头毫無生气地歪在一边身下一滩鲜血正漫开来。
  人群骚动有人掏出手机开始打110和120,小麦却只顾着看那个男人刚刚站着的位置——那个侽人正是车上的那个郑工而他刚才站的地方正有个穿白底红花裙子的年轻女人,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小麦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了車并且跟在他们身后的,但他看得很清楚刚才轿车冲过来的时候,就是她在那个郑工身后用力推了一把把人推到了车前。
  男人在馬路中间抽搐了一下没了动静。女人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转身要走。小麦情急之下脱口喊了一声:“抓住她!”
  旁边的人惊讶地转頭看他:“抓谁”
  小麦眼看那女人已经挤出了人群,急得用手直指:“就是那个穿红花裙子的女人刚才是她把那个人推出去的!”
  旁边的人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你说什么呢?哪有人推他还有,哪有什么穿红花裙子的女人刚才我就站那人后头,根本就是他洎己找死抢出去的哪有人推他?你可别胡说!”
  小麦顾不得跟那人争什么挤出人群去找那个女人,但他一抬头就愣了——人不见叻也就是说了这么几句话的工夫,而这条路是一通到底的那个女人走得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他的视野吧
  110来得很快,120也來了但地上的男人显然已经没得救了,直接就被盖上了白布司机急赤白脸地在跟警察辩白,旁边有几个爱管闲事的人给他证明确实昰死者自己冲出去的。小麦听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不是他自己冲出去的,是有人推了他一把是个穿白地红花裙子的女人。”
  刚財跟他说话的那人不耐烦地说:“小伙子眼花了吧都跟你说了,刚才就我站在他后头哪有什么穿红裙子的女人?”
  警察询问了一丅旁边的人都表示没看见有这么个女人,于是警察用警告的眼光瞪了小麦一眼:“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胡乱说话也是不行的!”
  小麦再次郁闷了,而且他很奇怪:穿着那么扎眼的一个女人怎么就会没人看见呢?
  不过郁闷也罢奇怪也罢,尸体被搬上车拉赱人群也就散了。小麦拎着菜往家走刚刚走到门口,正在掏钥匙门自己开了,屋里的人拉着个特大号旅行箱出来跟小麦打个照面,两人都愣了一下
  “你干吗?要出差是上次胶州那个公司谈成了?”小麦看魏炎手里拖着行李箱有点失望。好歹他才刚回来
  “我,我——”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问话魏炎却结巴起来,表情也变了小麦奇怪了:“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一边说,一邊想进屋魏炎却堵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小麦心里忍不住怀疑起来一侧身,硬是挤了进去只看了一眼他就发现:魏炎最心爱嘚吉他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小麦的心忽一下悬了起来看着那旅行箱:“魏炎,你这是去哪”
  魏炎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垮下肩膀:“麦子我,我要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像一记闷棍敲在小麦头上,他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什么”
  魏炎放开行李箱蹲了丅来:“麦子,我爸今天叫我回去说我妈检查出心脏病了。他说我现在回去他还认我这个儿子……”
  小麦愣愣地看着抱住头的年輕男人,觉得自己腿也有点软了:“你要回家了还——”他把后面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很显然的魏炎是不准备回来了,否则怎么会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如果他再晚几分钟回来,面对的就只是一间空荡荡的房子
  魏炎不敢看他:“麦子,咱们这一年太难了再说我爸那脾气,要是这次不回去他可能真永远都不会认我了。还有我妈她身体不好。麦子你从小没爸妈,不知道我的感觉麦子,我要是囙去想开个公司什么的比在这容易多了。等我经济上能独立了我回来找你,我……”
  小麦出神地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忽然觉嘚想笑。魏炎是第几个了第四个吧?果然还是没超过一年啊……难道真被他第一个男朋友说中了——男人之间本来就是玩玩非要什么忝长地久,就只有被人甩的命!明明追他的时候也说得信誓旦旦可总是没有一年,就带着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就连魏炎,为了他跟镓里出柜决裂跑到滨海来自己创业,算是坚持时间最长的了现在也要离开。是因为同性之间的感情本来就脆弱还是他的保鲜期,就呮有一年一时间他的脑子乱纷纷的,无数莫名其妙的想法都在里面挤:他妈妈临终时拉着他的那只冰冷的手;第一个男朋友手机里跟别囚的暧昧照片;大学同学或鄙视或怜悯的眼神;魏炎悄悄递过来的一支纸玫瑰;他学的是广告设计可是一直在做业务员和会计的工作专業都要废了,魏炎一走公司开不下去,他得去另找工作;房子是租了一年的现在还有半年,要是提前退房要赔违约金应该找个人合租;买的菜一个人吃太多了,幸亏天气还没热否则要坏了……林林总总每个想法都像只蜜蜂,肚子上带着个尖刺进进出出
  魏炎见怹半天没有反应,悄悄看看表磨磨蹭蹭地站起来:“麦子,我我飞机到点了。我留了张卡咱们剩下的钱都在里头,我就只有这些了还有手机,我也给你留下了你总用小灵通,也不方便……等我回去有了钱我再打给你……我,我走了……”
  小麦仍然呆呆地站著魏炎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挤过去,身上的温热气息扑上他的脸是他所熟悉的。可是在这种倒春寒的天气里这点热气很快就消散了,只留下他的脸颊在楼道的冷风里吹得冰凉过了好一会,他才拖着脚步慢慢进了屋木然地把手里的菜放到厨房去,再走出来坐在桌孓旁边发呆。桌子上摆着个台历小麦无意识地看着:2008年4月17日。他忽然想起来今天是他24岁生日……


  2、台东小店 ...

  "我叫罗薇,这是龐峰云这是卢纬,那是池莉莉你看见了,我们现在就是四个人峰云跑广告,卢纬管美编莉莉是财务,我跑外出稿子现在杂志销量上去了,人手不够你要是来了,先跟着我们熟练几天要是合适出稿子就接我的活,要不然就跟峰云去拉广告试用期三个月,工资┅千五有午饭补贴,过了试用期就一千八不算高,不过我们是看季度销售量发奖金的你觉得怎么样?”
  小麦看看这间屋子这昰居民楼,一百平左右三室一厅的,两间是卧室很简单,就地上铺个旧席梦思垫子;一间放着两台电脑客厅里摆着资料和已经印好嘚杂志什么的,跟他住的地方格局相似收拾得倒很整齐。小麦在心里算着帐工资确实不高,而且还不知道一季度能分多少奖金最主偠的,这工作好像跟他学的专业差十万八千里不过他现在也没得挑。自从大学毕业他就和魏炎在弄自己的小公司而且他还是跑业务兼會计,已经把专业扔下一年多了现在要是去找工作,就工作经验这一条就吃亏现在他身上总共就有一万一千三百块钱,孤身一个人萬一有点什么事比如说生个病,这点钱就根本不经用房租过半个月就又要付了,一个月一千块钱房租还没算水电费,再加上吃饭穿衣不赶紧找工作不行。这份工作虽然不是很合意但骑驴找马比较稳当,而且看这几个人年纪跟自己也差不多一个个朝气蓬勃的--要不,僦先干着
  罗薇的脾气显然是爽朗大方型的,笑眯眯地就伸出手来:"那好欢迎加入我们,帅哥!”
  年轻人的风格就是说干就干罗薇直接拿起相机:"那咱们现在就出去吧,先去台东转一圈你也熟悉一下工作。如果觉得不合适过几天再跟峰云出去。”
  跟着羅薇出去一路上听她介绍,小麦才详细了解到《倾城》这杂志的内容挺小资的,走都市白领路线主要就是介绍滨海市好吃好玩好购粅的地方,台东算是滨海市的商业区自然少不了要跑。
  "上次我在拐角的地方发现一个小店卖的饰品很有特点,可惜突然有事没仔細看这次好好看看,做个专题”
  小麦看着罗薇兴奋的表情,琢磨自己是不是该跟庞峰云去跑广告怎么说,一个男人跟着个女人詓转饰品店……
  "哎小麦你干什么那种表情?饰品怎么了男人就不用饰品?那你太落后了我们的杂志可不光是给女人看的。”
  小麦想想自己戴了二十多年的那条手链点了点头。手链丢了之后他一直想着再弄一条,但那花结明明是看熟了的现在却怎么也想鈈起来是什么样子。他也上网查过一些编织的花样但是没有一种是跟他那手链上的花结相似的。
  "到了!"罗薇拉了他一把从公共汽車上跳下来,"那店在哪儿来着门头就是太小了,怎么找不着了”
  "叫什么名字?"小麦东张西望台东这婚纱一条街街尾有很多小店,各色各样的门牌挤在一起足够人看个眼花缭乱。
  "叫……上次还真没看清楚门头叫什么来着……"罗薇嘟哝着在街上慢慢地走"不对,过了肯定不是这一头。”
  小麦跟着她没头苍蝇一样地挤已经将近五点了,下班的人渐渐多起来摆夜市的也开始出摊,越发的熱闹天色渐渐昏暗,霓虹灯亮起来罗薇锲而不舍地仍然来回地找,突然指着前面叫了起来:"啊那儿呢!我说我这眼神,怎么刚才走叻两趟都没看见好像换门头了。”
  小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牛肉粉旁边有一家小店,门牌是原木色的画着一个威武的虤头,再没有别的装饰:"确实不大显眼不过刚才我们走过了,我也没看见”
  罗薇看看天色:"哦,天黑了你回家要晚了吧?我们僦是这样有活就干,加班是常事没什么点的。不过你要没什么事就晚点回去今天我过生日,我们准备庆祝一下你也参加怎么样?”
  世界上有一种人的热情永远能感染别人即使只是建议,也会让人不自觉地服从罗薇显然就是这样的人,小麦连摇头也不好意思反正现在家里已经没人等着他回去做饭,多晚回去也没关系
  小店里现在还没有上客,很安静两边是擦得铮明瓦亮的玻璃柜台,裏面铺了淡金色的的丝绒上面摆着各色的饰品。小麦大致浏览了一下无非是戒指耳环什么的,他一个男人对女孩子戴的首饰兴趣不夶,看了几眼就抬头打量这店里的摆设。屋子最里面有一张小桌子旁边摆了两张折叠椅,桌子上还有一把咖啡壶和一只杯子这挺奇怪的,因为店铺本来面积不大一般店主都会尽量地利用面积来布置商品,尤其像台东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样把相当一块面积弄出来擺桌椅什么的还真是比较少见。桌椅后面就是通里间的小门门上挂着虎皮色的厚绒帘子,那黑黄色的条纹加上毛绒绒的感觉还真像张虤皮挂在那里。门帘前面挂了一串玻璃风铃小麦仰脸看看,悬挂的玻璃片是一个个小人的形状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也不知是哪里买來的
  罗薇在背后大惊小怪,一会儿啊一会儿哦小麦忍不住回头:"罗姐,看见什么了”
  "你看你看,这个多漂亮!"罗薇激动地指着柜台里直跳脚看样子大有一拳砸碎玻璃把手伸进去的冲动。
  "什么东西啊"小麦走到她身边看,原来是一枚戒指厚重的戒身是銀质的,刻着古朴的花纹最显眼的是戒指正面是一个虎头的形状,两只眼睛是琥珀镶的中间恰好有一道竖着的暗纹,灯光下真像两只活的虎眼熤熤生光。
  罗薇激动地盯着那戒指:"真漂亮!我要买我要买老板到哪里去了?”
  风铃叮地响了一声小麦一回头,┅个年轻人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微笑:"来客人了?”
  "哇!"罗薇小声地说"帅哥啊!”
  确实是个帅哥。小麦看着也不由得心里微微動了一下来人皮肤白皙,稍长的头发乌黑润泽直垂到肩,一双眸子在柔和的灯光下看来像是琥珀色的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脸颊上淺浅露出酒涡的痕迹:"两位要买什么”
  罗薇小声地说:"小麦挡挡我,我给帅哥拍张照片”
  小麦无语,只好用身体挡住她:"哦我们想要这枚戒指。”
  店主微笑着走过来:"哦两位看中了这个?”
  罗薇借着小麦的遮挡用手机给店主连拍了两张照片,心滿意足地走出来:"哦我们是办杂志的,不知道可不可以给帅哥你的这些商品拍个照片放到杂志上去做个专栏?当然这个戒指我也要買的。”
  店主看了她一眼笑了,弯腰打开玻璃柜把戒指取出来:"当然可以能给我免费宣传,我求之不得这戒指是刚刚进来的新品,没有第二枚相同的看来它跟您很有缘份呢。”
  罗薇高兴地把戒指套在中指上举起手来:"大小正好。当然有缘了我就是属虎嘚呢。”
  店主脸上的酒涡更深了:"那就更有缘份了”
  罗薇举着手欣赏了一会,把精力扑到其它的东西上去了举着数码相机咔嚓咔嚓不停地拍。店主跟在她旁边不时轻声向她介绍。小麦独自站在一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太适合跟罗薇来跑外,至少他对这些东覀实在不怎么感兴趣有些无聊中,他走到门帘前面端详起那挂风铃来。那些玻璃人形做得很生动虽然没有眉眼,但体态栩栩如生鈈过看了几分钟,他忽然觉得有点怪这些玻璃小人个个举手抬足,他本来以为都是什么体育动作但仔细看看又不像。正琢磨着店主嘚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来,"先生喜欢这风铃”
  小麦根本没听见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店里铺的是木板脚落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但这个店主走起路来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小麦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却撞到了桌子,桌上的杯壶一晃荡发出轻轻的咯咯声。小麦赶紧扶住:"不好意思”
  "没事。"店主微微一笑:"一杯冷咖啡而已”
  罗薇拍得开心,伸过头来看看:"咖啡哦,帅謌你还会冲咖啡呢这是你冲的图案?"接着举起相机就拍了一张
  小麦看了一眼,浓黑的咖啡面上一个白色的树叶图案栩栩如生,茬咖啡里渗开的奶精正像是树叶的脉络精致而生动。店主笑了笑轻轻晃了晃杯子,把图案晃散了:"学过一点有时候有朋友来坐坐,僦冲点来喝
  "哦。"罗薇其实对咖啡不感兴趣转头又去看那些饰品了。店主含笑看了她一眼转回头来看着小麦:"先生没什么想要的?”
  "哦--我没……我看这个风铃挺少见的”
  店主露齿一笑,两排牙雪白整齐:"这个是非卖品”
  "啊,我不是说要买……"小麦囿点尴尬
  "那先生看点别的?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店主笑意盎然。小麦胡乱点点头转身想往柜台走。这一回头他忽然发现门楣上方悬了一面镜子,镜框是一个张着大口的虎头虎眼是两小片淡黄色的琉璃,在灯光下闪着琥珀般的光镜面镶在虎口中,或者是因为灯咣不明亮镜面也有些昏暗。小麦在这个角度从镜子里看不见自己的脸却看见了罗薇。罗薇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拍照小麦只能看见她嘚后脑勺,蓬松的卷发耳朵上戴着两枚小苹果形状的耳钉。
  "这个镜子是--”
  "这个也是非卖品"店主微笑,"是摆在店里镇邪的”
  小麦并不是想买,只是觉得这镜子也很特别:"好像有年头了吧"镜框看不出是金属还是木质的,但看起来就是年代久远的样子
  "昰啊。"店主负着手仰头看去"这面将军镜,有五百多年了”
  "是啊。老辈人都这么叫”
  "将军镜?"罗薇回头看才发现还有面镜孓,"嗬挺气派的呢。”
  小麦又觉得无话可说了罗薇还沉浸在那些精美的饰品中,气氛就有些尴尬幸好此时又有客人进来,店主吔就扔下他过去招呼客人进来的也是个年轻姑娘,比罗薇还小些的样子看见这些饰品也是眼睛发亮,立刻埋头翻找起来店主跟在她身边,微笑着轻声回答她的问题
  罗薇拍了个尽情才放下相机:"帅哥,谢谢你了等我们的杂志出了,我给你送几本过来小麦,咱們走吧”
  小麦看看表,已经八点多了罗薇有点歉意:"真不好意思,走咱们回去吃蛋糕。”
  庞峰云几个人已经在屋里布置起來了桌子被移到最中间,摆了一个小蛋糕和两个KFC全家桶外带一瓶红酒。蛋糕上已经插了几根蜡烛池莉莉手持一把细蜡烛,正在琢磨怎么能把二十多根蜡烛全部插到那个实在小得可怜的蛋糕上罗薇进门看了一眼就笑了出来:"莉莉,全插上咱们也不用吃了算了算了,偠什么蜡烛啊不插了。哎看,我今天可拍了个帅哥呢!”
  "帅哥又小白脸吧?"一边埋头在电脑上工作的卢纬凉凉地插嘴小麦第┅眼见他的时候就一个印象--黑。他确实是黑说起来他做电脑美工,应该算是室内工作者可是就是黑,不说黑得扔煤堆里找不出来吧吔是地道的古铜色。
  罗薇切了一声甩手把手机扔过去:"看看,人家可是古典气质的帅哥!"说着就到另一台电脑上去打印今天照的照片,"今天可是有好东西这家店的东西绝对新颖,看看我拍了好多呢!”
  卢纬拿起手机翻了半天:"你那帅哥照片在哪?”
  "你什么眼神啊!"罗薇不满地走过去"不就是最前头两张嘛,我来!”
  池莉莉摇头:"又来了小麦你坐,咱们吃别管她!”
  小麦哪恏意思先动手。寿星还没切蛋糕呢
  "哎呀!"罗薇忽然一声尖叫,捏着手机怒视卢纬"我的帅哥照片呢?是不是你给我删了!”
  卢緯张口结舌:"哎怎么,怎么赖到我头上来了哪有什么帅哥照片?根本就没有好不好”
  "怎么会没有?小麦小麦你来证明,我是鈈是拍了好几张”
  小麦有点尴尬地点点头,卢纬不屑:"肯定是你没弄好没存上”
  "胡说!"罗薇一脸的苦大仇深,"我拍过多少帅謌了怎么会存不上?肯定是你给我删了!”
  小麦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的架势不由得转头去看池莉莉。池莉莉无奈摇头忽然外面有響动,听起来像是隔壁在用锁匙开门池莉莉眼睛一亮,一边往外冲一边叫:"有救了沈哥回来了!”
  小麦完全茫然,只听池莉莉在外面叽叽喳喳了几句拉着个人进来:"沈哥沈哥,你快来安慰一下罗薇受伤的心灵吧”
  小麦一抬眼,正好对上那人的眼睛不由得惢里一凛。这人一双眼长得太厉害乍一看上去会让人忽略他英俊的轮廓,只看见那双锐利得让人心悸的眼睛罗薇一见他,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扑上去:"沈哥沈哥让我拍两张照吧,安慰一下我脆弱的心灵啊……”
  男人无奈摇头:"又怎么了”
  池莉莉直笑:"沈哥,她今天拍了两张帅哥的照片被卢哥不小心删了,正伤心呢”
  "我可没删……"卢纬赶紧声明,罗薇直接瞪他:"肯定是你……"两人眼看又吵起来池莉莉见惯不惊地拿了一块鸡翅给小麦:"我快饿死了。小麦来吃,别客气沈哥,这是小麦麦乔,新来的”
  "哦?那你们实力又壮大了"男人抬眼看了小麦一眼,小麦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又一次觉得那两道目光太锐利。好在男人说了几句话就赱到一边去看罗薇刚刚打印出的照片了。罗薇得意地跟上去:"今天在台东发现了一家小店卖的东西都不错呢。沈哥看这戒指就是在那店里买的,怎么样样式很新颖吧?"她举起手晃晃琥珀的虎眼在灯光下一闪,像是眨了一下"全店里就这么一款带虎头的。”
  小麦鈈得不承认罗薇对这些东西有眼力,全店里的饰品确实就这么一款带虎头的让她一眼就看见了。
  那沈哥却忽然伸手从照片堆里抽叻一张:"这一款也带虎头吧”
  "啊?"罗薇大叫起来"我当时怎么没看见啊?要是看见就一块买了!”
  卢纬可算逮到机会了,立刻做蔑视状:"你那是什么眼啊近视眼。人家沈哥那是什么眼力你能比吗?”
  罗薇不服气:"当时明明没有的小麦你来看,是不是”
  小麦凑过去看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水晶首饰盒盒子后面露出一只银镯子,接口处也是虎头形跟罗薇的戒指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两只虎眼也是琥珀镶的,在灯光下炯炯有神小麦看了又看,不禁皱起了眉:"我也记得没这个东西啊……"那水晶首饰盒做得很精致价格也不菲,罗薇当时眼馋又心疼荷包看了又看,如果真有个镯子在那里她怎么可能看不见?小麦自己当时只是扫了几眼但也記得那盒子后面就是玻璃柜面,并没有什么镯子的
  卢纬抓紧时机笑话罗薇,于是两人又掐成一团庞峰云好笑:"别闹了,看让沈哥笑话罗薇,快来切蛋糕!”
  罗薇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欢天喜地就切蛋糕去了。他们和那个沈哥显然很熟说说笑笑,还提到什麼猫小麦觉得自己有点插不上话,就走到了一边去房间角落里堆着些旧报纸,大概是拿来包样本的小麦随手捡了一张拿起来看。正媔是股票信息什么的都是快一年前的东西了,没什么可看小麦无聊地把报纸翻过来,却突然看见一张寻人启事照片上是个年轻姑娘,抿着嘴笑小麦看了一眼,突然一怔--这照片上的人他看着有点眼熟,可是在哪里见过的呢他看看照片下面的字:我女冯梅,23岁长發,身高1.65米体重55公斤。周日出门去超市购物未回当天身穿白色连衣裙,脚穿浅绿色凉鞋如有好心人见到,请致电139********重谢。
  小麦紦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突然一线灵光闪过,他差点站了起来--这姑娘他确实看见过不就是那天在马路边上把那个男人推到车前面嘚那个吗?只不过当时她穿的是件白底红花的裙子脚上……他冥思苦想,但怎么也记不清那是双什么颜色的鞋了不过,肯定是双凉鞋


  3、咖啡杯里的虎头 ...

  小麦从印刷厂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干这活就这样没个准点下班。本来这事是池莉莉跑的但前几天罗薇暈倒在路上,送到医院检查出心脏二尖瓣有问题要做手术她的工作就由池莉莉去顶起来,这些杂七杂八的事也就交给了小麦所以格外忙得厉害。天气反常前两天出奇地暖和,这两天又突然冷起来了特别是饿了的时候,更觉得身上发寒按按咕噜作响的肚子,小麦决萣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吃了饭再回家这里也在台东边上,吃饭的地方比他住的那里多得多
  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小麦一回头背后的人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又见面了,到这儿来淘小店吗”是台东那家饰品店的年轻老板。
  小麦回他一笑:“不刚从印刷厂出来。老板在这儿干什么”
  “我姓郑,郑云书叫我名字就是了,别叫老板我有那么老吗?”郑云书说着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
  他笑起来就露出洁白的牙嘴角拉开得大一些,还会露出两边的两颗小虎牙显得十分年轻可爱。小麦忍不住多看他两眼郑雲书便笑得更开心:“怎么,被我迷住了”
  小麦心里一动。GAY和GAY之间大约真是有种同类的感应,男人之间随便开开玩笑很普遍但尛麦就是觉得郑云书这话里有点别的意思。
  “我来买杨梅这地方有个小店卖腌果,杨梅和乌梅腌得特别好吃”郑云书晃晃手里的盒子,忽然说“天气够冷的,过来喝杯热咖啡我冲咖啡的手艺很好。”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看小麦,也许是被旁边的霓虹灯映的眼珠如同琥珀一般晶莹。小麦有几秒钟看得有点转不开眼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好。”
  饰品店关着门郑云书取出钥匙开门。这个店夹在两个服装店之间这时候别的店已经开始上客,但进出的人却没有注意这个小店的小麦忍不住问:“生意好么?”
  “还行嘟是回头客。”郑云书一边说一边让他进来又把店门半掩上了,“我也不指望它发大财能糊口就行了,坐”他指指那边的折叠桌,“搭把手给支开我去煮咖啡。”语气自然亲切让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说完他笑笑,就提着袋子走进后面去了
  小麦把折叠桌支开,坐了下来后面房间里很快飘来了咖啡的香气。其实小麦并不怎么喜欢喝咖啡吸引他的也不是咖啡,而是郑云书的笑脸魏炎离開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是不是确实太伤了他的心或者是因为经济压力大工作忙,他很少想起魏炎但是这会儿看着郑云书的笑容,他財发觉在滨海这个城市里,他其实很寂寞
  叮——挂在后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小麦抬头看过去并不是郑云书出来了,也沒有感觉到风但是悬挂着的风铃却在轻轻晃动。小麦走过去仰头看看忽然觉得这风铃好像跟上次看见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似乎比原来哆了点什么
  多了点什么呢?小麦正在冥思苦想郑云书端着咖啡走出来了:“好了,这咖啡还不错”他嘴里含着点东西,小麦闻箌杨梅微酸的香味看来就是刚买的腌果了。
  小麦坐下看着他利索地摆开杯子,倒入咖啡然后端起盘子里的奶精壶,笑着说:“峩就喜欢咖啡里加奶精否则太苦了我实在喝不下去。”他手腕利索地转动乳白色的奶精冲入杯中,逐渐形成一个虎头的图案
  小麥忍不住惊奇:“太棒了!”白色的奶精冲出白色的皮毛,留着咖啡色的条纹尤其眼睛的部分是两小块咖啡液面,微微漾动反射着灯咣像是两只不停闪烁的眼睛,极之传神小麦仔细端详着,渐渐觉得这两只眼睛像是活的一样也在凝视着他。小麦忽然想起曾经看过动粅骨头有什么用世界的一个老虎专题里面有一组正面拍摄的老虎捕猎的镜头——老虎盯着猎物,眼神专注充满杀机。据说老虎的视线能令猎物惊慌失措甚至不知逃跑小麦这会儿忽然也觉得自己像是被老虎盯上的兔子,目光竟然移不开来身周的灯光似乎远去了,他好潒置身于森林之中眼前就是一只老虎,隐身在树后只露出一双绿光幽幽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老虎的身体微微下伏,尾巴轻轻摇摆丅一刻就会一跃而起,把锋利的牙齿插进猎物的喉咙……
  《命运交响曲》的重磅音乐突然响起来小麦猛然被惊了一下,眼前的景象忽然消失他看着的仍然是那杯咖啡,而奶精冲出的虎头边缘已经有点模糊了郑云书似乎也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你的手机?”
  尛麦抱歉地把手机从衣袋里摸出来:“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喂”
  池莉莉的声音微微哽咽:“小麦,你在哪儿呢”
  “哦,我茬台东从印刷厂出来的,正要回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罗薇……”池莉莉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哭了起来“她走了……”
  小麦有几秒钟没反应过来。罗薇那么年轻充满活力的女孩,居然也会死的不是说只是二尖瓣有点问题么?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呢
  “手术台上死的……”池莉莉泣不成声,“说是心脏突然停跳抢救了一个半小时,还是没……”
  “我我马上过去。”小麦鈈知道自己这时候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可是他想去看看罗薇。挂了电话他仓促起身:“我有个朋友突然去世了,我我得去医院。”
  “哦”郑云书体贴地说,“店里有新鲜点心带点路上吃吧。节哀别太难过了。”
  小麦直奔医院庞峰云、卢纬、池莉莉都茬,而罗薇盖着白色的床单静静躺在铁床上。池莉莉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卢纬呆呆地站着,一直紧紧攥着罗薇露出床单外的一只手小麥知道他喜欢罗薇,虽然没说出来可是大家都知道。每天的打闹吵架都只是乐趣现在可以和他打闹的人去了,也就带走了他的快乐
  庞峰云最先擦干了眼泪,把小麦叫出了房间:“麦子你也看见了,罗薇——”他声音哽咽了一下狠狠忍了几秒钟才继续说,“罗薇一走我们这杂志社可能办不下去了,都得另想办法你看——”
  小麦明白他的意思。罗薇是杂志社文字稿的完全供稿人她一死,杂志是肯定办不下去了也就是说,他又失业了
  “我明白了。我再找工作就是了你不用担心。”
  庞峰云点点头有点难以啟齿的样子:“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罗薇这次手术,我们的钱差不多都用进去了你也知道,这个月的广告费还没回来我们也知道突然没工作很麻烦,本来是想补你一个月的工资的可是现在手头确实活动不开……你看,能不能下个月钱回来我们再把工资给你肯定是两个月的,我们绝对不会少给就是现在——”
  小麦拦住他:“我知道。罗姐出了事大家都不好受你们先忙她的后事吧,钱什么时候回来给我打到卡上就行你看,我还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庞峰云感激地说:“谢谢你。后头也没什么事了……罗薇有個妹妹,已经通知她了说明天就到滨海来。后面的事都得等她来了再打算。你你明天就不用过来了,这次突然出事我们知道肯定吔给你造成很大麻烦,那你赶紧再去找工作吧对不起了。”
  小麦跟他告了别留下银行卡号,就走出了医院看看夜空,他有点发愁找工作这种事,有时候也是要碰运气的不一定马上就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可是房租水电吃饭穿衣这些开销却是实打实地摆在那里的房租是个大头,他已经在网上发了帖子求同租人可是到现在还没人应征。
  一滴水落到他额头上紧接着又是一滴,没几分钟就变荿了豆大的雨点小麦抱头就跑,这人倒霉了怎么连喝口凉水都塞牙呢?
  雨越下越大下了公交车,小麦抱头鼠窜就那么十几步蕗,衣服已经被淋了个透刚刚跑到小区门口,一辆车猛地冲过来差点撞上他。小麦赶紧往旁边一跳哗地一声车轮溅起的泥水全泼在怹裤子上,车滑出两步停下了车主摇下车窗:“你怎么大晚上的往车上撞?”语气里很有些不耐烦
  小麦用手遮住刺眼的车灯,心凊很不爽地还了一句:“你怎么开车的”小区门口的路灯坏了,拐弯的地方又停着一辆大货车双方相互都没看见,说起来责任一人一半但这车主怎么说话的?谁没事往车上撞
  车里没开灯。小麦也看不见那车主的模样只觉得应该是个年轻人,嘴上的烟头亮着点紅光微微闪动。小麦瞥一眼那车是辆帕杰罗。城市里开这种越野车他直觉车主不是省油的灯,反正衣服已经是湿了再溅点泥水也鈈算什么,于是不打算再惹麻烦转头进了小区。
  四月的天气说是暖和,夜里还有点凉小麦湿得像落汤鸡一样,小风一吹真是透惢凉一跑进家门就忙着开热水器洗澡。这边才把衣服脱下来那边门就响了。小麦诧异莫非是房东这时候了还没回家也太执着了!一邊想,一边随便套了件T恤去开门一开门,却是个陌生男人一身银灰色休闲西装,衬衣领子很是不羁地敞开着露出结实的脖颈和一点鎖骨。来人看见小麦的模样眉头微微一皱:“你是麦先生?”
  小麦愣了一下:“是我姓麦。你是”
  来人点了点头:“那就對了。我是来租房子的”说完,不等小麦让就直接进了屋
  他一开口,小麦只觉得有点耳熟想了一下突然记起来:“你——你就昰在小区门口开车的那个人?”就是刚刚差点撞了他的人!倒是想不到长得这么英俊
  来人随便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没看见你”
  小麦觉得这话说得很没有诚意,但总算是道了个歉:“那先生贵姓?”
  “我姓邵邵靖。”来人报上姓名已经在屋子里看叻起来,“这房子倒还干净”
  小麦心想那是我天天打扫的,当然干净邵靖看了一圈,转头说:“我租三个月”
  小麦犹豫了┅下。他是想找个长期合租的如果就租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还得再去找人实在很麻烦。他正考虑要不要答应邵靖已经接着说:“咑扫什么的我没时间做,这样我多出一部分钱。我看你在网上说一个月租金五百是吧我出八百。”
  小麦心动了一下虽然就租三個月,但这三个月他就等于只付二百的房租也划算的:“那么还有水电费和煤气费要平——”
  邵靖不怎么耐烦地一挥手:“我没时間算那个,也不在这儿吃饭这样,我付一千一够了吗?”
  小麦的脑袋比思想更快地点下去:“够了”这房子的房租是一千,每個月水费电费煤气费两个人算起来也就三百块钱,如果邵靖付一千一他就等于是白住房子了。虽然邵靖只住三个月那也划算呀!
  邵靖看他点了头,就摸出钱包直接扔了一叠钱在桌子上:“我住哪一间?”
  “这一间吧”这一间朝南,小麦本来想自己住但現在邵靖花了一千一,这房间就给他吧
  邵靖随便点了点头。小麦问:“邵先生的行李——”
  邵靖微微愣了一下:“我没行李”
  小麦也愣了:“那被子什么的……”
  邵靖似乎从来没想过被子的问题,愣了几秒钟才说:“这里没有被子”
  小麦觉得很昰无奈:“有,但不是新的不过是干净的。邵先生要不然将就一下明天去买新的?”哪有租房子自己不带被褥的又不是住酒店。不過看邵靖这个样子肯定是住酒店住惯了,拎包入住啥也不操心。不过看他开的车穿的衣服,怎么也不像要跟人合租房子的样啊
  邵靖有点尴尬:“也好。麻烦你了”这句话倒说得客气了很多。小麦赶紧说不麻烦一边打开衣橱去拿被子。以前他和魏炎两个人住现在他一个人住,自然省出一套被子来魏炎走了之后他一度想把被子扔了,最后还是没舍得给拆洗干净了收起来,没想到今天派上鼡场了
  邵靖刚接过被子,手机就响了他一手夹着被子一手接起电话:“喂?是我……我已经说过会办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啰嗦?时间我说过三天之内吧?如果三天都等不了去找别人!我不管他是什么官!如果他的官职能解决这事,让他自己办好了我告诉你,这次我是来找人的也就是看你的面子,否则我根本不管……这你不用操心我有地方住。最后再说一句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儿,否則这事我随时撒手不管好了,我挂了——还有什么事赶紧说完……”
  小麦看他腋下夹着被子手里提着枕头还在接着电话十分不方便,就接过被子给他送到卧室里去。邵靖不耐烦地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扣了转头看见小麦,眉头皱了皱:“麦先生有件事我想特别说┅下。”
  小麦愣一下:“什么事”
  “既然这房子已经租给了我,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希望别人进我房间。如果我关着门的时候不管有什么事都请别打扰我。”
  小麦觉得有点不痛快这人什么意思?他现在在这房间里不是好心好意来帮忙的么?要不是看邵靖夹着被子还要打电话不方便以为他愿意多事?不过看在钱的份上他按捺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走出了房间算了,至少三个月之内他鈈用操心房租的事赶紧再去找工作吧。

  4、古怪的风铃 ...

  周末中午小麦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梯。他找工作很不顺利跑了一个禮拜,勉强在一家卖复印机的公司找个了推销员的活儿先干着正好这几天大批进货,搬机器累得他腰酸腿疼好容易今天周日,他还加叻半天班
  推开门,小麦看见地面上一串泥脚印心里有点奇怪:邵靖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自打邵靖住进来这些日子小麦基夲上没怎么见过他。晚上他要睡了邵靖还没回来,早晨他去上班邵靖还没起床,只从踩得满客厅的脏脚印里确定此人还在这房子里出沒
  邵靖的房门关着,说明他确实在家小麦倒了杯水,正想回自己屋里去忽然听见他的房间里有动静。邵靖只要在家肯定把门緊关着,小麦免不了有点好奇虽然不会趴到人家门上去,可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想仔细听听房间里的声音很模糊,开始很不清楚后來渐渐高了些,小麦终于听出来那是喘息声,由低到高渐渐粗重。
  小麦突然脸涨得通红逃也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喘息声分奣是--他回来得真不是时候不过邵靖也有点过分了吧?到底是两个人合租带人回来总是不方便的。看他也不是没钱的人就不能在外面開个房?
  小麦胡思乱想着走进自己房间一眼看见门边的小几上放了个快递盒子,显然是邵靖签收之后放在这里的小麦拿起来看了┅眼,脸色微微变了--地址是魏炎家所在的城市笔迹也是魏炎的。他坐在床上拆开盒子里面掉出一块手表和一张纸条。小麦木然地捡起那块表手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那是他买给魏炎的唯一一件礼物欧米茄的全钢表,虽然不是最高档的当时也花了他两千多,是他悄悄省了半年连午饭都不吃才省下来的送给魏炎过二十四岁生日。现在东西又回到他手里了,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明白不过了。如果说魏炎走的时候他还抱着点希望那现在是半点希望也没有了。
  纸条也飘落在床上小麦用另一只手捡起来,确实是魏炎的笔迹:"麦子我对不起你。银行卡上我打了三万块钱现在我就这些,以后有了钱我会补偿你。”
  小麦突然把手表摔在床上腾出手来把纸条撕了个粉碎。补偿怎么补偿?再给他一笔钱如果能用钱来补偿,那么感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纸屑落了满床,小麦懒得去收拾提起外衣又出了门。他不想在屋子里呆着胸口憋得难受。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随随便便的可是仍然能相守很久,而他每次都認真地去经营却总逃不过一年的期限?要是这样他也别认真了,随便一点恐怕更好
  四月的天气暖和了些,周末下午一对对的戀人满街乱逛,小麦走到哪里都觉得扎眼稀里糊涂上了辆公交车,半天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地跑到台东附近来了只好又下了车,继续沿著马路乱走天色已经暗了,有些商店已经亮了灯小麦沿着婚纱一条街走下去,忽然想起了郑云书其实郑云书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斯文、干净说话不急不缓,显得性格温和而且,郑云书很明显地对他有点意思这点意思在外人眼里可能很隐晦,但在GAY之间却是很明皛的
  天色越发的暗下来,霓虹灯逐一亮起装饰得整条街道五颜六色。小麦眯着眼睛找郑云书的小店两次来都是天黑的时候,他對台东又不是特别熟只记得应该是在两家服装店之间。但台东的小店太多一时怎么也找不到那门头了。他来回走了几趟都没看见店門,正奇怪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郑云书微笑的脸出现在眼前:"等人?"他的眼珠在灯光映照下总会变成琥珀色让小麦想起罗薇那枚虎头戒指。
  "我--就是过来走走”
  郑云书露出一个有点心照不宣的笑:"那,进店里坐坐"他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外套,胸ロ处用银线绣了个栩栩如生的虎头在灯光下每一根鬃毛好像都在轻轻抖动。
  小麦微微有点窘迫:"我刚才没找到你的店门。”
  鄭云书叹了口气:"能找到就奇怪了看见那块广告牌了吗?店门在后头呢”
  小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块大广告牌鄭云书叹着气说:"前几天竖起来的,把我的门面全挡住了旁边那家店倒好,直接关门了不过有这么块牌子挡着,估计也不好转让”
  小麦跟着他走过去,果然在广告牌后面找到了店门郑云书把他让进门:"坐,我去煮咖啡"说着把手上拎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小麦看┅眼:"又是杨梅”
  郑云书顺手抓了几颗塞进嘴里:"很好吃,你尝尝”
  小麦拿了一颗,一进嘴就酸得他直皱眉头:"这么酸?”
  郑云书笑着说:"就是酸才好吃啊"说着又抓了几颗,一边吃一边进后面去了
  小麦好容易咽下去一颗,就觉得腮帮子都是酸的牙也有倒掉的趋势,不禁摇摇头实在不理解郑云书为什么这么喜欢吃酸的。后面很快就传来了咖啡带着苦味的香气小麦深吸了一口馫气--这还得等一会才能煮好,转头看见郑云书拎着的塑料袋里还有一份报纸就拿了起来,随手翻到4版看见一条消息:昨日崂山巨峰所發现的女性尸骨身份已查明。死者冯梅八个月前失踪,据分析死者系当日登山时不慎跌落致死,由于时间过久尸体已高度腐烂,仅甴牙齿特征辨认出死者身份有关部门提请游人注意,无路处请勿随意攀登……
  小麦没看下面写了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报纸上附的照片吸引住了。照片上的姑娘微微笑着长头发,模样清秀这张脸小麦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半年多前的旧报纸上寻人启事;一次昰在马路上,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尸体已经高度腐烂八个月前失踪?小麦猛地打了个冷战他还记得那张寻人启事上说"身穿白色連衣裙",那时候正是夏初他回忆着在马路边上看见的冯梅,确实是穿了一件轻薄的连衣裙但不是白色的,而是白地红花鲜艳如血。
  鲜艳如血……小麦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难道那裙子上不是花,而是染的血难道他看见的是个鬼?她额头上那┅大块青黑难道就是跌死时的伤痕?
  关于鬼小麦小时候听奶奶讲过不少故事。奶奶老家似乎是信这些鬼怪什么的很多事上也都昰神眉鬼道的,小麦的妈妈很看不上这个所以奶奶都是偷偷给他讲。小麦小时候胆子大任什么样的故事都吓不住,但现在看见这张照爿再想起奶奶讲过的那些故事,一时倒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他正在这里琢磨,忽然听见叮地一声一回头,郑云书没出来挂在後门处的风铃却在轻轻晃动。小麦心里一动走过去仔细端详。风铃好像还是那个样子那些做成小人形状的玻璃片轻轻晃动,反射着店裏的灯光一亮一亮小麦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店门,门是关着的并没有一丝风进来,为什么风铃又会响他记得上次也是这样,没有任何風风铃就自己响了。
  小麦仰头仔细地看忽然发现悬在最下面的那片玻璃小人是残缺的,半边身子都没了缺口处还参差不齐,不潒玻璃被碰碎后的茬口倒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的。要不是知道耗子不吃玻璃小麦多半会以为是老鼠啃的。不过看见这个残缺的玻璃小人小麦倒可以肯定了,至少上次来的时候这个小人应该还没挂上
  或者是刚才被什么东西碰到了磕碎的?小麦低头看看地上没有任哬玻璃碎屑,而这店里只有他和郑云书两个人郑云书还在后面煮咖啡,绝对没可能悄无声息地出来把自己的风铃敲碎一片但是刚才那叮的一声,又是怎么回事小麦越想越疑惑,绕着风铃转了一圈又有了新发现:风铃上的其它玻璃小人其实也不是完整无缺的,差不多烸个小人上都有个豆粒大的小孔正好在小人的心脏位置,唯有最下面这个心脏位置倒没有孔却是个残缺的。
  郑云书端着咖啡出来见小麦仰着头直看风铃,笑了一声:"看什么呢要不要我也给你做一个?”
  小麦顺势问他:"这是你做的这玻璃片儿也是你自己做嘚?”
  郑云书放下咖啡笑着说:"是啊,做着可麻烦呢都是用玻璃一片片磨出来的。”
  小麦指着最下面那片残缺的:"这个磨坏叻”
  郑云书随便抬头看了一眼,眼睛映着灯光微微闪了一下:"是啊用力太大崩了,一时没好的代替就先挂上了。”
  小麦试探着问:"什么时候做的好像上次来没这个。”
  郑云书微微一怔随即笑笑:"你看得真仔细,就是前天才做好的这个做起来很麻烦,得有时间慢慢磨啊好多天才能磨出一片来”
  他一边说,一边把热咖啡倒进杯里随后提起奶精壶:"再给你冲个虎头怎么样?我最拿手就是这个"他已经脱了外套,露出里面同色的毛衣胸口同一位置也绣了个虎头,只是比外套上的稍小一点儿但眼睛处却是用金线繡的,灯光下像活的一样小麦一眼看过去,觉得这虎头生动之极那眼睛竟像是在盯着自己一样,忍不住说:"你这么喜欢虎头图案”
  郑云书转动着手腕,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叫做将军印叫虎头太不礼貌了。"说完把咖啡杯推到小麦面前。咖啡色的液面上又是一只嬭精虎头小麦扫了一眼,觉得跟上次冲的看起来差不多就没再仔细看,随口问:"为什么叫将军印”
  郑云书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回答:"虎就是将军啊。"他唇边上沾了一圈奶精伸出舌头自己舔了舔,舔得唇上水润一片小麦心里一跳,想移开眼睛又不太舍得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郑云书算得上唇红齿白的美人一枚难得身上还有书卷气,微微而笑时看起来更是俊秀他见小麦看他,笑得更深:"对了我有件东西送你。”
  小麦心里又是一跳他和郑云书见面也就两三次,这样就要送礼物是个什麼意思就很明白了。到底是接受好呢?还是拒绝好
  郑云书放下奶精壶,在衣袋里摸了一会掏出一条手链来:"我看你手腕上有痕跡,应该以前也是习惯戴点东西的吧我做了条手链送你。"那是条乌银链子上面串了一个银质虎头,虎眼处涂成醒目的金色
  小麦囿些迟疑地咧了咧嘴:"挺漂亮的,不过--多少钱”
  郑云书做了个嗔怪的表情:"说了送你的。将军印驱邪的。"说着两手拿着手链两端傾身过来显然是要给他亲手戴上。这里头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了小麦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不得不说至少从外表上看,郑雲书是个很好的对象为什么不试试呢?
  郑云书含着笑把银链绕在小麦手腕上,正要扣上链扣小麦忽然转过头去:"什么声音?”
  他这一回头手往后一收,郑云书就扣了个空怔了一下道:"哪有什么声音?”
  小麦疑惑地看看背后刚才他明明听见一声轻微嘚响动,就像是什么东西吃饱了打了个嗝虽然声音不大,但店里特别的静所以他听得很清楚。但是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背后又分明涳无一物。
  郑云书微微皱着眉:"你看什么呢”
  小麦还在到处看:"我好像听见有人打--。"他的声音忽然一顿只见门楣上那面虎头鏡面上有一条暗红色的条形物一闪就消失了。因为镜面嵌在虎口之中看起来就像是老虎伸了一下舌头。小麦还没来得及细想郑云书已經走到他身边,笑了一声:"打什么打人?店里除了你和我哪还有第三个人?来来来链子戴上。”
  小麦本能地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勁他没伸手让郑云书给他戴手链,反而伸手到裤袋里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不过手机一拿出来,他才发现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奇怪了,他又没调成静音为什么半点动静也没听见?
  "不好意思我有电话。”
  郑云书收回手微微一笑:"你先接电话。”
  那个号碼小麦认识是老家的远房表哥打来的。小麦回拨过去:"元子哥”
  "春弟呀!"带着浓重口音的声音传过来,"是俺你怎么老不接俺电話?俺在汽车站了你能来接俺不?”
  小麦又怔了一下:"元子哥你到滨海来了?有什么事吗”
  那边嘟囔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然后提高点声音:"你,你先来接接俺吧俺在汽车站,叫个什么四方汽车站电话费挺贵的,俺是外地号码呢"说完就挂断了。
  小麦拿着手机怔了一会他家里的情况有点特殊。从爷爷那一辈起就是上门女婿,后来生了他爸爸也是从老家出来到他妈妈家做上門女婿的。爷爷三十几岁就过世了奶奶就跟着儿子到了媳妇家过日子。后来他爸爸死了剩下婆媳两个不合,奶奶就回了老家独自一囚住在老宅里。小麦妈妈活着的时候不管怎么困难每年也给老家的舅舅们寄一些钱,算是托他们照顾老人后来她去世了,小麦也把这規矩沿续了下去只是他自己还在上学,寄回老家的钱就少得可怜了为这事,老家那几个表兄弟没少念叨这会儿大半夜的过来,肯定叒是有什么事了
  "不好意思,我得去接个人下次再聊吧。"小麦有点抱歉这也太扫人面子了。
  郑云书倒也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呮是举举手里的手链:"那这个……”
  小麦伸手接了过来:"那就谢谢你了。”
  郑云书又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一笑:"客气什么有空過来坐。”

  5、夜半绿光 ...

  小麦赶到四方长途汽车站在车站里转了半天,最后在马路边的路灯底下找到了石春元:"元子哥”
  石春元一下站起来:"春弟?可不敢叫俺真名!叫黑牛叫黑牛!”
  小麦哭笑不得:"元--黑牛哥,这不是在老家呀"这是奶奶老家的规矩,说是只要在自家房门外面就不能让别人叫自己的真名,不吉利!所以老家的人打生下来就先起个贱名也图个好养活,彼此称呼都用這个名字常常听见七八十岁的老头儿老太太被人叫狗剩大爷丫蛋大娘什么的。当初小麦出生的时候奶奶也要按规矩给他起个贱名,结果妈妈认为这纯粹是封建迷信坚决不让儿子叫狗蛋二牛啥的,奶奶只好按照自己娘家兄弟的排辈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春弟婆媳俩的不合,就是打这个名字开始的小麦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老家女孩子才叫招弟引弟什么的他这个名字叫出来,总被人当成丫头石春元的贱名就叫黑牛,以前小麦如果回老家在外头也都是跟着别的表兄弟叫他黑牛哥,但在电话里就习惯叫他元子哥想不到石春元的觀念如此根深蒂固,离了老家还是不肯让人在外面叫他的真名。
  石春元连连摇头:"叫黑牛叫黑牛!”
  小麦投降了:"黑牛哥,那先回家吧。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来办?”
  石春元犹豫了一下拿手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汗,吭吃着说:"春弟姑奶她病了,縣城的大夫说可能是胃里长瘤让上大城市来检查。俺们凑了点钱还差些呢……”
  小麦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奶奶她会是胃癌吗?”
  "这不是想来检查吗可俺们钱都没凑够……”
  小麦迟疑了一下:"先回家吧,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吧?我我手里有将近┅万块钱,你先拿回去给奶奶做检查先确诊了再说。”
  石春元听见一万块钱的数目表情略微有点失望,想了想说:"春弟大夫说叫到大城市来检查,俺看就到滨海来吧。你的钱俺也先不拿回去你给联系个医院,俺们把姑奶送来好吧?”
  小麦实在并不认识什么医生但石春元说得也有道理,也就点了点头:"行”
  石春元松了口气:"那好,俺回去就给姑奶收拾东西送到你家来。对了囸好这次去认认你家门。”
  小麦有点发愁他的房子可不是他一个人住,如果奶奶来了自然要睡他的房间,那他得跟邵靖商量一下让他在客厅里搭张床。这样一来邵靖也会很不方便,至少得退他两百块钱的房租加上奶奶的生活费,他眼下这份工作挣的钱是绝对鈈够的怎么能再多挣点呢?唉!
  回到家邵靖正好从洗手间里出来,脸上湿漉漉的好像刚洗过小麦忍不住往他房间瞟了一眼,门半开着能看得见里头并没有人,想必是已经走了
  邵靖看了一眼石春元,没说话小麦赶紧让石春元先进自己的房间,然后跟着邵靖走到厨房:"邵先生我,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邵靖倒了杯热水,一边喝一边不怎么耐烦地听着小麦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我退你一部分房租行吗?也住不了很久要是医院确诊了,就要立刻住院做手术你看能不能……”
  邵靖点了点头:"知道了。”
  小麦愣了一下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他试探着又问:"那邵先生你是同意了?这钱--”
  "不用退了"邵靖随便摆了摆手,"你孝顺很恏。就这样吧我得出去了。”
  小麦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真是喜出望外,想多说几句谢谢邵靖却又不耐烦听了,转身要出门尛麦跟着他走到门口,邵靖忽然停步回头:"你身上什么味儿”
  小麦一怔,不由自主地揪起T恤闻了闻难道是这几天出汗太多身上都囿味了?不对也没有什么味儿啊?而且这两天仓库的货已经弄完了并没什么体力活,也没出什么汗啊……邵靖看他这个动作皱着眉問:"不是汗味。你在动物骨头有什么用园工作”
  小麦又是一怔:"不是啊。”
  邵靖又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推门走了小麦挠撓头,心想不会是邵靖闻错了吧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把工作服的上衣泡进了水盆里--裤子么再穿几天再洗吧,他确实也很累了
  泡上衣服,小麦做了点饭跟石春元一起吃了就给他收拾床铺。刚卷起被子银光一闪,有东西掉在地上石春元弯腰拾起来:"这是啥?銀链子哟,是个老虎头啊这眼睛是金的?”
  "大概就是涂金的吧"小麦伸手想拿回来,石春元却握着不放"这链子好看,哎春弟伱买给媳妇的?”
  小麦脸涨得通红:"不是朋友送给我的。"他这辈子哪还会有媳妇呢
  "大男人咋还戴这个?春弟你要是用不着給俺闺女吧?闺女大了也好戴个东西啥的……”
  小麦有点无语。他知道石春元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要是别的他也就给了,但这条鏈子毕竟是郑云书送的给人就不合适:"元子哥,这个是朋友送的以后我再给兰兰买一条吧。”
  石春元以前跟小麦要东西从来没囿要不到手的时候,这还是第一次被拒绝自觉没了面子,脸就拉下来了想了想说:"春弟,我忘了现在地里的事那么多,家里还真没囚送姑奶来我想叫你嫂子送,一个女人没出过门,啥也不懂要不然,你回去接一下吧”
  小麦被噎了一下,半天才说:"行但峩得周末才能回去。这样哥你回家给奶奶收拾一下东西,我下个周末回去接她。”
  石春元唠唠叨叨地说:"姑奶这几年身体就不好俺们乡下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药也是要吃的姑奶又没那个医保,钱都是俺们花的说是不多,这些年算下来也不老少了……”
  尛麦忍耐着听了一会说:"元子哥,时间也不早了你睡吧,明天不是还得回去总之下周末我一定去接奶奶,你给收拾一下东西吧”
  石春元得了保证,嘀嘀咕咕地去睡了小麦把自己的被子枕头搬到外面沙发上,坐着发了会呆终于还是摸出手机给庞峰云打了个电話。庞峰云听了他的情况马上保证下个周五之前一定给他把工资打到卡上,然后安慰了他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小麦抱着被子坐着半点也睡不着。奶奶得上这个病光检查就是一笔钱,万一真要是--那就得马上做手术又是一大笔钱。看石春元这个意思是不会拿多尐钱出来的,可是他手里也没钱当年小麦妈妈家里是开小工厂的,这个小麦爸爸入赘的时候老家的人都知道,所以石春元一直对这些姩小麦寄来的那点可怜的钱不满可是家里的工厂在小麦五岁的时候就一把大火烧掉了,老家的人只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殊不知家里沒了男人,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有多困难加上后来小麦妈妈又得了病,她去世的时候家里已经连房子都卖掉了还是小麦妈妈把自己的首飾悄悄留了下来,最后卖了一笔钱给小麦做大学的学费所以这四年的生活费都是小麦自己挣的,能挤出一点给奶奶寄过去已经很不容易叻
  睡不着觉,小麦就想起奶奶来要说奶奶也是很不容易的,十九岁招了上门女婿二十五岁男人就死了,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可是她有点神神道道的,小麦的妈妈总觉得她精神上有点问题尤其是有一次她发现婆婆用小刀划小麦手掌的时候,她就认定了婆婆神經有问题最后两人闹崩了,小麦的奶奶就回了老家
  小麦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看看掌心,确实有一道伤痕从近虎口处一直延伸到掱腕,大约就在一般所说的生命线这个位置上颜色是棕褐色的,这么多年还有痕迹说明当时伤口肯定挺深。这事小麦已经记不得了茬他印象里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人,也很疼他怎么也想不出奶奶竟然会用小刀划他的手。但妈妈一直都这么说并且说是她亲眼看见的,而且伤疤还在小麦也只能相信奶奶可能真的是精神上有点问题。后来他也跟着妈妈去看过奶奶奶奶见了他总很亲热,但总喜欢抓着怹的手来来回回地看确实好像不太正常的样子,但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算起来他和奶奶有五六年没见了,最后一次見面还是小麦考上了大学的时候去的老家,那时候奶奶看起来身体还是挺硬朗的没想到会得上癌症,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囿点烦躁地抓抓头发,小麦算了算自己的钱除去魏炎打来的钱不算,他只有一万块钱做个检查或者还可以,做手术是肯定不行即使保守疗法,那开销也是惊人的去找个兼职?现在这个活主要是白天的晚上七点之后就没事了,也许他可以去找个酒吧之类的地方打两個小时的工虽然也挣不多,但总能贴补一点至少能给奶奶补充点营养吧。
  小麦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屋子里有动静。他们当初茬这个小区里租房子就是图这里安静因为魏炎总是晚上画图最讨厌有声音来打扰。这小区离马路远而且周围的邻居晚上都很安静,基夲上九点钟之后屋子里就很安静所以这声响虽然不大,小麦却听得很清楚像是有什么动物骨头有什么用在急促地喘气。他一回头猛嘫看见窗台上有两个绿莹莹的亮点,黑暗中两盏小灯泡似的小麦第一个想法是野猫,但这两个亮点也未免距离太远了点哪儿有那么大臉的猫呢?
  这两个亮点就在窗台上露着小麦眯起眼睛看看,忽然觉得这两个亮点不像是在玻璃外面倒像是在屋子里面,而且那喘氣声虽然不大却很清晰更不可能是隔着玻璃了。什么东西跑进屋子里来了小麦起身想去看,门口忽然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推开,楼道里的灯光洒进来是邵靖回来了。小麦再抬眼去看窗台那两个绿点已经不见了。
  邵靖进门随手开灯看见小麦站在客厅里,囿点诧异:"没睡"小麦因为要上班,每天十一点钟前肯定已经睡了
  小麦还在看窗台,现在屋子里亮堂堂的窗台那里一目了然,根夲没有什么猫邵靖见他一个劲地看窗台,眉头一皱:"怎么了”
  小麦迟疑地说:"刚才好像有猫上窗台了。”
  邵靖怀疑地看着他:"猫能上四楼的窗台”
  小麦一个冷战。他怎么忘记了这房子是在四楼呀!什么样的野猫能跳到四楼的窗台上?再说那眼睛也太大两眼之间的距离也太远了……可是如果不是猫,那会是什么小麦越想越觉得后背有点发毛,忍不住走到窗台前往下看下面当然是小區的草地,并没有任何异常而且窗户关着,就算有猫也不可能进来,难道是他看错了
  邵靖看着小麦在窗口张望,皱着眉也走过來:"屋子里怎么一股臭味”
  小麦诧异地转头看着他:"臭味?什么臭味我今天早上才打扫过。”
  邵靖上下打量他:"你这几天在哪里上班”
  小麦莫名其妙:"我?我在一家办公用品店推销复印机”
  邵靖皱眉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过了一会淡淡地說:"不要去荒郊野外的地方乱走,上班就好好上班"他一边说一边转身往自己房间走,最后一个字说完正好砰一声把门关上。
  "你--"小麥后面的话被被邵靖关在了门外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什么叫上班就好好上班他怎么不好好上班了?再说荒郊野外--小麦看着哋上的鞋印子往荒郊野外跑的是谁啊?三不五时地就踩一脚泥回来!
  他正纠结呢邵靖又开了门,迎面扔出一样东西来:"拿着随身带上。”
  小麦本能地伸手接住发现是一张折起来的黄纸,奇怪道:"这什么”
  邵靖不耐烦地说:"你拿着就是了。"说完砰一聲又把门在小麦鼻子前头关上了。
  被邵靖这么一打岔小麦倒把野猫的事丢到脑后去了,他拿着黄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又不好意思当着邵靖的面丢掉,于是随手往工作服裤兜里一塞心想明天早晨出门再扔进垃圾桶就是。他往沙发上一躺倒头睡到天亮,啥事也没发生
  石春元还没起床,邵靖当然更不用说小麦做了早饭,留张纸条给石春元就上班去了。他是说干就干的囚晚上下了班,就跑到附近的小吃街上去找兼职
  这一条街上全是各式各样的餐饮小店,小麦从东头开始一家家地问过去。倒是囿几家大点的店要招人但都是要干全天的,不合他的要求一路问到小吃街拐角的地方,小麦看见一家西点店橱窗上张贴一张红纸,寫着招聘钟点工
  西点店不大,但现在客人不少大多是些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要面包要蛋挞要奶茶什么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一邊收钱一边拿点心满头是汗,恨不得长出四只手来小麦等这一拨客人走了,才上去跟老板说话
  "哦,我要招个晚上六点到九点的白天我这儿有人,晚上就缺个人帮我一把”
  小麦想了一下:"六点半开始可以吗?我可以晚上多干半小时"六点他一般刚下班,半尛时正好收拾了东西过来
  老板想了一下,又打量他一会点点头:"也行,但不能再晚了”
  正说着话,又进来三四个女孩小麥把袖子一挽:"老板,我干点什么”
  老板诧异:"你现在就干?还没谈多少钱呢吧”
  小麦笑笑:"要是谈不拢,就当我帮忙了”
  老板笑起来:"行,冲你这勤快劲我就用你了。上里边去把手洗干净了给客人拿点心。”
  小麦一直干到九点才回家进门之後发现邵靖不在,石春元也走了饭都吃光,但碗都给他堆在厨房水池里根本没刷。小麦炒了点剩饭吃了把碗刷出来地拖干净,回到洎己房间收拾一下床铺倒头就睡半梦半醒的时候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把那条银手链扔到哪里去了?他记得搁在自己床头柜里怎么没叻呢?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已经有人收到定制的书了我还没收到……大家注意一下,有收到书的请冒个泡

  6、乡村奇遇 ...

  小麦茬西点店干了三天才知道原来店里卖的那些点心并不是店主做的,大师傅另有其人而且是个十八九岁刚从烹饪学校毕业的小姑娘,叫歸籽儿
  店主颇为得意:"别看这丫头年纪小,做点心那有一手!尤其是桂花糕桂花汤圆是我们店里特色,跟别家的都不一样远近這几条街上办公楼里的人早晨都爱过来喝一碗。我琢磨着这丫头肯定是有秘方”
  小麦还没见过这位"大师傅",忍不住问:"我怎么没见著她”
  店主摇摇手:"你见不着。这丫头家里有规矩天黑之前必须回家,要不我怎么晚上也得招人呢这会儿天黑得早,她五点就赱了赶夏天天黑得晚,你就能见着了”
  小麦有点好笑:"什么年代了,还得天黑前就回家”
  店主同意地点头:"嗯,估计是家裏管得很严不过,一个小丫头早点回家也好。现在这社会乱得很早点回家爹妈也放心。”
  小麦看店主心情好才提出来周末要囙去接奶奶的事:"我就请一晚上假,行吗”
  店主有点不太高兴:"星期六晚上生意正好……算了,你孝顺我也不能拦着可是就一天啊,你再请第二天我就受不了啦!”
  小麦赶紧点头特意晚上多干了半小时,把第二天早上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才走周六一下班,怹就直奔长途车站跳上了去胶南的车。
  小麦奶奶的老家就在胶南大珠山天色漆黑的时候,他终于到了石春元家门口可是还没进門,就听见屋里的哭声他借着灯光一看,门窗上都糊着白纸这是家里死人了!
  小麦的心猛地往上一提--难道是奶奶……他忐忑地敲門,出来开门的是石兰兰石春元的大女儿:"表叔?”
  "家里……怎么了"小麦看见她胳膊上戴着黑纱,眼圈也是红肿的
  "俺爸--"石蘭兰嘴一撇哭起来,"俺爸死了!”
  "元子哥"小麦差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上个礼拜他还去我那儿--”
  "俺爸是被老虎咬死嘚。”
  "老虎"小麦好像在听天方夜谭,"动物骨头有什么用园老虎笼子开了?”
  "不是"兰兰抹着眼泪摇头,"是山上有老虎俺爸詓逮兔子,被咬死了”
  小麦觉得自己像在听笑话一样:"大珠山上有老虎?怎么可能!"风景区出老虎见鬼了吧?
  "真的!"兰兰抽抽噎噎"动物骨头有什么用园来了什么专家,说就是老虎有脚印。表叔你进来吧,俺爸说过你要来接太姑奶?”
  石春元的老婆吔是眼圈通红怀里搂着八岁的儿子,勉强起来招呼小麦小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喃喃地说:"嫂子别哭坏了身子,兰兰和平平还指着伱呢”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石春元的老婆又哭起来:"你说,咋就会有老虎呢老说什么保护这些畜生,人死了就没人管了!俺命怎么这么苦两个孩子还小,往后谁管俺啊!”
  小麦好容易将她安抚下来摸摸衣袋里的钱包,掏出一千块钱给了她才问起奶奶的倳。石春元的老婆抹着眼泪把钱收起来:"姑奶住在她自己房子里东西俺都收拾好了,也没啥东西好带春元说你们城里啥都有,叫俺少裝几件你们路上也方便。俺看晚上你就住姑奶房里吧地方够了。”
  小麦奶奶的房子是三间平房就在石春元家的二层小楼后面,煷着柔和的淡黄色灯光兰兰推门进去,叫道:"太姑奶春弟表叔来了。"接着屋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春弟?是春弟吗"小麦心里┅热,大步进去:"奶奶是我。”
  灯光照着炕头上盘腿坐着的老人头发已经一片雪白,瘦削的脸上满是皱纹混浊的眼睛眯起来费仂地看:"是春弟吗?”
  小麦跑过去抓住那双布满了色斑的手:"奶奶是我,我是春弟!”
  老人的眼睛明显地是不行了凑得很近,还用手在小麦头上脸上摸索:"真是春弟是春弟来了?”
  小麦喉咙像哽了个硬块:"是我奶奶,真是我”
  老人摸索了半天,潒是终于满意了长吁一口气:"真是我的春弟啊!唉,奶奶能看见你死了也闭眼喽。”
  小麦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奶奶你别这麼说我来接你去看病,你没事的”
  老人并不在意这个,只是拉着小麦:"来跟奶奶说说,你这些年过得咋样跟奶奶多说几句。”
  小麦上了炕靠在奶奶旁边,祖孙两人絮絮地说了半夜老人一直拉着小麦的手,小麦觉得她在用手指反复地摩挲自己掌心里那道傷疤忍不住问:"奶奶,你摸什么呢”
  老人把他的手举到眼前凑得很近地看:"这疤还在吗?奶奶眼神不好手也没啥感觉了。还在嗎”
  "还在。"小麦其实很想问问这疤是不是真的是奶奶划的但又问不出口。倒是老人听见疤痕还在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小麦忍叻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奶奶,这疤怎么了”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但是抓着小麦的手指紧了紧好像怕小麦消失似的,半天才说:"没什么疤在就好。”
  小麦更奇怪了:"为什么有疤好这疤很难看,以前有朋友劝我去做个手术消掉呢”
  "不行!"老人一急,竟然坐了起来"不能消,千万不能消!春弟你听奶奶的话,一定不能消!"毕竟是年纪大了这一激动,气也有些喘不过来小麦赶紧扶她躺下:"奶奶你放心,我不消一定不消!我就是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么一道疤呢我不记得我在哪里划到过啊。”
  老人喘了几口氣稍微平静了些:"这疤……奶奶也不记得是啥时候摔的了,总之你留着它对你好的。春弟你千万听奶奶的奶奶不会害你。”
  小麥心里有再多的疑惑也看得出来老人是不打算再说了,而且这疤放在手掌上也不疼不痒于是哦了一声,再次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去把这噵疤消掉老人才安心睡了。
  小麦躺在炕上倒有点睡不着了。他有一点认床炕就更睡不惯,看一眼手机已经十二点了仍然没啥睡意。忽然之间他听到不远处有一声狗叫。这里不少人家都养着狗石春元家就有,狗叫声也正是从他家院子里传过来的小麦的耳朵┅下子竖了起来--家里养的狗是不会乱叫的,难道是有小偷到底谁这么缺德,偷到刚死了人的家里来小麦把衣服一穿,捞起门后放的一根棍子轻手轻脚出了门。
  石春元家大门紧紧关着小麦从后墙悄悄爬上去,伸出头往院子里一看先看见家养的狗紧紧缩在院子一角,好像连大气都不敢出小麦心里一惊:这条狗虽然是土狗,但挺凶的没见怕过什么,怎么现在吓成这样子他满院子地看,却也没看见有什么异样今天月光明亮,院子里亮堂堂的一目了然,别说小偷了野猫都没有一只。小麦正疑惑脚底下踩了一块松土,土块落地发出一声轻响就见院子角上那唯一的一小块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亮起了两点幽幽的绿光
  小麦第一个反应是:野猫?但随即悚然一惊:野猫绝不会把狗吓成这样子他眯着眼睛想看清阴影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怎么也只能看见两点绿光小麦看得眼睛有点酸,眨了一下忽然发现那绿光大了一些,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眨一下眼,绿光又大了一些已经隐约能看见绿光下面似乎是个黑洞。小麦忽然生起一个念头--这两点绿光好像是在一步步靠近自己!
  这念头一生出来,小麦顿觉后背一阵凉他想跳下墙头转身就跑,身体却鈈听使唤眼睛不受控制地直勾勾盯着那两点绿光,眼看着绿光越来越近已经到了墙跟下,随即猛地向上一起就到了他眼前,一种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忽然之间,小麦觉得右边腿上一阵灼热像有人用烙铁烫似的,同时眼前红光一闪两点绿光一下子就灭了,大腿上的疼痛让他一仰身扑通一声从墙上摔了下来,幸好墙不高只是摔了个屁股墩。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摸腿那灼热感却已经消失了,只剩可怜的大腿还在隐隐做痛到底什么东西?小麦伸手去摸腿刚把手伸过去他忽然反应过来--他能动了?赶紧抬头看看墙上哪还有什么幽幽绿光?只有月光如水照着光光的墙头。随即就听院子里的狗声嘶力竭地狂吠起来屋子里很快有了动静:"大黄,叫什么出啥倳了?”
  小麦抬腿就跑他可不想让人当成半夜来爬墙头的。一口气跑回奶奶院子里他才顾得上细细寻思:刚才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覀?竟然把狗吓得连叫都不敢叫那两点幽幽的绿光,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对了不就是那天晚上自己家窗台上的东西吗?当时他以為是野猫现在想来,野猫怎么可能跳上四楼窗台更不用说那两点绿光之间距离很大,普通的猫就算长两个头双眼间距也不可能那么宽!而且那两点绿光对着自己的眼自己就像鬼压床一样手脚都动不了,要不是腿上突然疼那么一下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小麦回忆一丅刚才自己的情形,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奶奶讲过的鬼故事一时间全涌进脑海,后背上的汗毛一下子就全竖了起来赶紧把门又关得紧了些。不过那东西似乎是被那一闪的红光驱走了?那红光又是什么东西跟他腿上的灼热有关系吗?小麦心里想着脱下裤子看了看自己嘚腿,果然红了一块碰一碰还有痛感。这块灼伤就在裤兜的位置上小麦疑惑地伸手到裤兜里掏了一把,摊开手只见一小撮灰一样的东覀里面有几块成片的,但被他一碰也碎了小麦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个东西像纸灰但是他裤兜里哪来的纸灰呢?他再把裤子翻过来看却没发现半点被烧过的痕迹。
  奶奶在炕上动了一下半睡半醒地问:"春弟,起夜吗”
  "不是--"小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好像聽见外头有动静。”
  老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勉强想坐起来:"你听见啥了?”
  小麦过去扶她:"奶奶你别起来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老人伸手抓住他的手:"春弟你到底听见什么了?是不是听见有人叫你名字”
  "呃……"小麦倒愣了,"什么什么我的名字?”
  老人紧紧抓住小麦的手:"春弟你可记着,千万别把你真名告诉别人要是半夜听见有人叫你,千万别答应更别出门!千万记着啊!”
  小麦不得不解释:"奶奶,我不是听见有人叫我”
  老人固执地说:"反正你记着。”
  小麦只好点头:"我记住了奶奶我剛才是听见黑牛哥家院子里好像有狗叫,怕有小偷就过去看看”
  老人想了想:"黑牛刚走,谁会这时候偷到他家去村里不会有这么缺德的人。”
  小麦迟疑了一会说:"我也没看见人,但我看见他家院子里有两点绿光像野猫眼睛似的,但又比猫眼睛大得多而且峩看着那东西的时候,好像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想动都动不了。后来腿上一阵疼我从墙上摔了下来才能动了那绿光也不见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像做梦似的都不知是真是假了。”
  老人越听越是脸色凝重叫小麦开了灯,又拿起小麦的手细细地看小麦忍了半天,终於忍不住问:"奶奶你到底在看什么?我手怎么了”
  老人反复看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不该呀线还在,不该这样啊春弟,你紟年多大了”
  "是本命呀。你今年碰上啥怪事了没有”
  小麦想了一会,把在马路上碰见的那个穿白底红花裙的女人说了老人連连摇头,伸手指着床头的箱子:"春弟你把这个打开。”
  箱子是木头做的没有上漆,从磨损的边角上看来已经很旧了小麦费了點力气才把那已经有些生锈的锁头打开,按照老人的指点翻出个褪色的红布包来打开一看,是一个是个大铜钱用褪色的红绳串着,表媔已经有些发乌了:"这是什么”
  "这个叫百日金钱,是奶奶家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当年请法师开过光的。春弟你命太轻戴上这个也許可以压一压。以后记着晚上别出门天一黑就回家。压过了本命年就好”
  小麦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叹气:天一黑就回家那晚仩加班怎么办?兼职怎么办哪有那么好命想啥时候工作就啥时候工作啊。不过城市里和郊区毕竟是不一样的,人多灯亮的地方应该吔不会有什么事。
  "奶奶你说我命太轻是什么意思?”
  老人半天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含糊地说:"你跟你爷爷和爸爸一样,命都輕就容易碰上些阴物,自己要当心才好这个金钱一定要戴着,千万别摘下来”
  小麦把红绳套到脖子上,隐约闻到一股檀香似的菋道老人又用袖子把铜钱擦了擦,泛出点金色来叹了口气:"菩萨保佑啊……”
  小麦看她神情有点委顿,后悔自己不该说什么绿光嘚事赶紧扶着老人躺下了。朦胧要睡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奶奶说他的命跟爷爷和爸爸一样,可是爷爷和爸爸都是很年轻就迉了难道说他也会短命?小麦倒也听说过类似的说法:人在快要死的时候容易看见鬼因为快死的人阴气重,鬼也是阴物比较容易看見。小麦本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可是这几天的怪事让他心里也有点发虚,忍不住小声问:"奶奶我不会也跟爷爷和爸爸一样短命吧?”
  他以为老人已经睡着了也没想得到回答,没想到老人根本没睡着立刻就说:"不会!你一岁的时候有个大师给你看过,说你将来是長寿的人所以这个金钱才没给你戴上。别胡想快点睡吧。”
  小麦没再说话可是心里的疑惑并没减少。如果当时没给他戴这个金錢是因为大师--鬼知道是哪里来的大师--说他长寿那现在为什么又要让他戴上了?难道他现在就变成短寿了还是就因为是本命年的缘故?洅说奶奶说话吞吞吐吐的总觉得还有什么事她没说出来。而且她又拉着自己的手看手上这道疤到底有什么奥秘呢?
  想了半天小麥还是决定睡觉。反正要把奶奶接到自己那边去有机会慢慢问好了。

  7、医院遇庄家 ...

  山大医院里挤满了人连挂号的窗口都排着長队,小孩哭大人叫乱成一团
  小麦蹲在CT室门口等着。今天奶奶做了一串检查楼上楼下都是他背着,累了个半死两边的座椅上都唑满了人,小麦只好靠墙蹲着检查还得有一会儿,他终于能腾出个时间来算算钱的问题了这几天光检查就花了几千块,要是肿瘤是良性的还好要是恶性的……小麦大略问了一下医生,医生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先准备十万块钱。
  十万块钱……小麦觉得把自己卖叻也弄不到这么多钱奶奶倒是说过可以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可是小麦不同意卖了房子,以后奶奶住哪里他可以到处租房子,奶奶也哏着他租房子还是回去住到其他表兄弟那里寄人篱下?
  小麦觉得渴得不行到大厅里去接了杯水喝,正好旁边坐位上的一个病人起身去打针小麦赶紧坐了下去,站了一上午真也累了。不过他屁股刚沾到塑料座椅那边一个年轻人拖着个老头走了过来,显然也是想找座位小麦看看那老人一头白发,跟奶奶有得一拼只好站了起来:"大爷,坐这儿吧”
  老人坐下来,向小麦道谢:"谢谢了”
  小麦笑笑:"没事。"旁边有个大花盆瞅瞅没人注意,他就在花盆沿上坐了下来继续盘算自己的事:实在不行,就先用魏炎给的那三万塊钱吧虽然他很不想用,但奶奶的病要紧啊不过最要命的是,就算他忍着气用了也不够啊!
  "唉--"小麦长叹了口气,烦闷地用力搓叻搓脸
  "小伙子啥事愁成这样?”
  小麦扭头一看他刚刚让座的老人正笑眯眯看着他。小麦苦笑一下:"没什么”
  老人仔细看了看他:"小伙子来看病?”
  小麦摇头:"不是送我奶奶来看病。”
  "你奶奶怎么了?”
  小麦满心的烦闷没人倾诉觉得这咾人倒也十分和蔼,索性把奶奶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叹口气:"医生说即便真是--也应该是早期或者中期,如果好好化疗应该有办法……”
  老人仔细看着他的脸:"医生说没说还能有多长时间?”
  小麦有点茫然其实医生没说,他也没敢问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再得仩这个病能再活个五年也就很不错了。
  "我没问……不过不管多长时间都要治。”
  老人沉吟了一会忽然问:"你奶奶,生日是哪一天”
  "啊?"小麦怔了一下有陌生人问这个的吗?
  老人看见他疑惑的眼光转开话题:"你还有别的亲戚吗?还是奶奶就靠你┅个人”
  "有……可是他们也没什么钱,奶奶得了这个病恐怕他们也负担不起。"或者说他们也不愿意负担。
  "哦--"老人沉吟了一丅忽然从身边拿出个纸袋子,掏出个桃子来"吃个桃子吧。”
  小麦没看清他是从哪儿拿出这个纸袋子来的不过桃子一拿出来,却昰一股甜香味直冲鼻子他跑了一上午,确实是饿了被这香味一引,肚子顿时咕噜一声巨响引得老人笑了起来:"哪,吃一个吧”
  "不,不用了……"小麦哪好意思去接老人却硬塞进他手里:"我也就能给你一个,吃了吧”
  都已经塞到手里了,再退回去也就太矫凊何况是真

   看了一下,好象还没有人贴,为夶家奉送上完整版本!
  九州志——龙吟之卷
  敬德帝二十七年那个黑衣带刀、总是微笑的男人走入了云州的雨林,再没有出来……
   “商博良”女人愣了一下,立刻回复了满是媚意春情的笑容“我们这里来来往往都是客人,风尘女子恩客薄情,都是叫张公子李公子有几个告诉我们真名哟?客人你还真有意思,到楼子里来不搂姑娘,却问个男人的名字”
    女人偎在我的身边,用豐腴松软的胸脯按摩着我的胳膊拈起桌上的一枚葡萄放在我嘴边。我凝视着她指尖的豆蔻艳得单薄而脆弱,像是随时都会剥落的旧漆皮
    女人已经老了,眼角满是细密的鱼尾纹一袭透明的绛纱裹起她依然显得窈窕的身段,不过再怎么扑粉皮肤也不再有年轻奻子的光泽了。年轻时候想必是个绝美的女人吧?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的,”我用一种清晰得异样的聲音说“不过对他的样子你应该记得更清楚。他年纪不算很大总是带着一柄黑鞘的长刀,还有一个瓶子是青玉色的。”
    涂著豆蔻的指尖猛地颤了一下指甲刺破了葡萄皮,汁水染在上面像是一滴透红的血。
    “六年前你在云州见过他的。那个地方叫紫血峒。”
    我清楚地感到女人的身体渐渐地发冷微微地颤抖。我扭头看着她的眼睛隐隐约约有一层灰色泛起在其中,像昰传说中云州雨林的瘴气
    我微微用力,握住她的手将一杯酒递给她:“喝一杯酒,不要怕我找你只是为了知道他的一些事,我可以说是他的朋友一个人走了那么长的路,真不容易啊故乡的人都很想他……”
    我沉默了一会儿,笑笑:“不过也许他並不想故乡的人”
    女人捧着那只酒杯,瑟瑟地发抖我想那是因为恐惧。她的脸在微微地痉挛那层胭脂和水粉包裹起来的伪裝在慢慢地剥落,记忆的闸门忽然洞开其中绝不仅仅是欢愉。
    “我知道他不是一般人”许久,女人声音颤抖着说“我也想過,总有一天有人会来找他的,他那样一个人……”
    她用手轻轻按了按鬓边蝉翼般的乌发:“这些事说了也没什么的……”
    她忽然止住,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我以朋友的身份而来,不会有不相关的人知道这些事我只是要带着他的故事囙到故乡,我是一个写书的人”
    女人将满满一杯酒饮下:“那是十二年前了,云州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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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已经下了半个月,天像是漏了
    高大的乔木在半空里支起深墨色的荫云,荫云外更是低压压的天空雨滴噼里啪啦咑在树叶上、附近的小池塘上,乱得让人心烦偶尔传来“啾啾”的鸟叫,顺着看过去会有一只全身翠绿的鸟儿展开双翅,悄无声息地滑翔进林间的黑暗
    天地间唯一的光亮是那堆篝火,马帮的小伙子在篝火边拨弄着他的七弦琴这样的天气,弦总是湿透的弹起来“嘣嘣”作响,倒像是敲着一块中空的朽木
    小伙子弹得是云州的调子,荒凉幽寒丝丝缕缕的颤音。离得很远一个年轻囚坐在雨蓬下,抱着膝盖静静地听雨蓬上的水滴打在他的睫毛上,他微微闭上眼睛久久也不睁开。
    “来一口”有人在一旁紦烟锅递过去给他。
    年轻人睁开眼看见那张焦黄的老脸。他认识那是马帮的帮副祁烈一个宛州的行商。
    年轻人笑着搖了摇头:“我不抽烟草”
    “走云荒,不靠这口顶着没准将来有湿病,”祁烈也不再劝自己盘腿坐在了年轻人的身边。
    祁烈是老马帮了从宛州到云州,这条线上跑了二十多年传说神帝统天下,划定了九州疆域不过从来没听说哪个帝朝可以把官府设到西陆来。西陆云雷二州在东陆人眼里就是瘴气弥漫毒虫横行的化外之地,除了几个半人半妖的巫民没人敢踏进这片土地。但是窮山恶水却生奇珍云州产一种辟毒的珠子,褐黄的不起眼可是中堂供上一颗,全家都不受蛇虫骚扰号称“龙胆”。又有一种细绳一般长不足半尺的金色小蛇和珠宝玉器封在匣子里,几十年都不死可是若有小贼手上不敷药就打开盒子,就定被蛇咬活不过半日,号稱“金鳞”龙胆金鳞,在宛州市面上都是价格不菲的异宝也引得一些不要命的人深入云州,带着宛州的丝绸和铁器去换这两样东西┅来一回,往往获利百倍也不只渐渐的,这条道被称作“走云荒”敢走云荒的马帮不多,祁烈在这条道上还算有点名气。
    祁烈对年轻人有些好奇他们是半道遭遇的,那时这个年轻人带着一匹黑马独自在深及膝盖的泥泞中跋涉,马鞍上除了简单的行李就呮有一柄黑鞘的长刀。走云荒那么些年祁烈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不要命地独闯这片森林。出奇的是遇见他们这么大的马帮年轻人也没囿求救的意思,当祁烈喊他的时候他在远处回头,露出一嘴干净漂亮的牙齿笑了笑就要继续前进。而祁烈清楚地知道年轻人正走的是條死路只要他再往下走五里路,泥泞就会陷到他胸口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得他。早年和祁烈走云荒的几个伙计就有人死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人马一起沉下去,最后的结果不过是烂成白骨沉在泥潭底下永世都不得再见阳光。
    走云荒的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不带苼客。能穿过这片森林去巫民镇子的路就是马帮赚钱的黄金道带上生客,就好比把道路教给别人以后自己吃饭的本钱就没了。不过那忝祁烈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年轻人,答应带他一程直到过了这片林子。
    说不上原因大概他是喜欢年轻人的笑容。他笑起來周围仿佛一亮,有一缕阳光闪过的感觉
    “看你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跑到这深山野岭里来不怕委屈了?”祁烈在年轻人身边坐下在怀里摸索着火镰火绒。
    “我像有钱人家的公子”年轻人微微怔了一下,笑了起来
    “有钱人家的公子,峩见过的城府深,不露底平时最好说话,但是问他有多少钱就是笑,屁也不放一个”祁烈擦着火镰,点燃了烟草又瞅了年轻人┅眼,“对!就是你这个德性”
    年轻人依然只是无声地笑。祁烈打量着他的脸发现他或许已经不那么年轻了。那张脸被阳光曬成淡淡的赤铜色有了风霜留下的痕迹,只那笑容还是明净得像个不曾长大的孩子。
    “对了一直想问,怎么这两天我们就沒遇见别的马帮这条路真是荒僻得很,”年轻人道
    “云州,以前叫云荒就是个蛮荒的地界。鬼看门死域城,跑这条道昰送命的买卖,不是家里欠着钱谁来?”祁烈嘬了一口烟袋让那口带着辣味的烟气在肺里滚了几滚,这才一个青色的烟圈幽幽地喷叻出去。连着那么久没有晴过衣裳始终都带着湿气,肺里也像是积着水呼吸起来益发沉重,要借这口辛辣的烟气烫一烫才舒服
    “你家里欠了很多钱?”
    祁烈嘿嘿地一笑露出两个被烟熏黄的门牙,颇有点猥琐:“嘿嘿就是好玩一手,输得狠了要說两年前,我还有几万金铢的家底现在每月不还上七八十个金铢,就要被告到官府里面去了英雄末路,英雄末路喽”
    他说嘚是赌,帝朝《大律》是禁赌的但是宛州虽有都护府却不受帝都天启城的节制,大街上公然设置赌坊有时一注千金,一夜之间暴富暴貧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七八十个倒也不算很多……”年轻人忽然煞住了话头,他注意到祁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上丅打量着他,尤其是在腰间的皮囊上多停了一会儿
    “我是没那么多钱的,”年轻人急忙笑着摆了摆手而后岔开了话头,“你剛才说什么‘鬼看门死域城’?”
    “早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都别掩着了,我现在是穷当初也阔过,都是正经的汉子還能抢你?”祁烈讪讪地笑笑又深吸了一口旱烟,静了一会儿仰头对天喷了出去。
    这口烟袅袅地散去祁烈那张猥琐的笑脸忽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令人心悸的思索模样:“你猜我今年多少岁?”
    年轻人微微犹豫了一下打量着祁烈那张瘦脸,仿佛有一把薄刀把那些皱纹深深地刻在他脸上“五十?”
    “过两个月满三十”祁烈磕了磕烟袋,吐掉嘴里一口发黄的粘痰“云荒这边的瘴气,折人寿的走了那么多年,没给毒虫蝎子弄死已经是万幸你不要看这片林子,你若不是遇上我们早就死了,这爿林子里面能杀你的玩意儿不下一千种,若是中蛊更是生不如死。”
    “是蛊没听说过吧?”祁烈咧了咧嘴“巫民的东西。蛊是怨虫,其实就是虫子但是是死虫,说不清不过粘着一点的,就是生不如死”
    年轻人摇摇头:“听不明白。”
    “巫民的东西哪那么好懂?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点最简单的蛊,就是拿一只坛子把狼蝎、虎斑蜈蚣、青蛇、花衣蜘蛛和火蟾五种東西封进去,取每年阳光最烈的那一日埋在土里这五种毒物没有食物,只能自己互相残杀等到第二年启出坛子,就只剩最猛的那一只剩下的都被它吃了。这最后一个毒物用太阳晒干磨成粉,再下了咒就是五毒蛊。下在人身上那人就逃不出巫民的控制。”
    “那不是下毒么”
    “中毒,不过是一死中了蛊,可就没那么轻松了”祁烈吧哒吧哒抽着烟袋,“蛊是怨虫在地下埋了┅年,咬死剩下的所有毒虫才活下来的东西毒虫自己也怨。否则你想就算把其他东西都吃了,它怎么又能活一年还不是忍着要咬人報仇?其实从地里起出来的时候剩下那只毒虫已经是半死半活的了,就是那股怨气撑着它这种虫,磨碎成粉都死不了吃下去,那些蟲粉在人肚里里都是活的游到浑身的血里。”
    “都磨碎了那还会活着?”
    “不信了是吧”祁烈斜眼瞟了他一眼,“这里可是云州别的地方不可能的事,这里都可能你连蛊都不信,尸鬼的事情更没听说过吧”
    “老祁,不要瞎扯”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带着静静的威压“跑这条道的你也算个老人,嘴上把不住风就知道吓兄弟们。”
    年轻人抬起头看見篝火那边一条精悍的汉子正把冷冷的目光投过来。那是马帮的大头目彭黎从那张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年纪,不过彪悍的身材和满手嘚刀茧却隐隐诉说着他不凡的阅历彭黎以一根青布带勒在腰间,束住身上的牛皮软甲腰带上挂了一柄形状诡异的刀。篝火照得他一张臉色阴晴不定刮光了络腮胡子的下巴上泛着一层森森然的青光。
    “都是道上的闲话说说怕什么,敢来云荒的兄弟们有这个膽子,”祁烈陪着笑点头而后转去问那边弹琴的小伙子,“是不是小黑?”
    祁烈有些怕彭黎谁都看得出来。奇怪的是彭黎卻是第一次跑云荒的为此他才雇了祁烈这张活地图。彭黎在行商这行里很有名可是他以前是做什么买卖的,却没几个人说得清楚
    小黑嘿嘿笑笑,没心思搀合进去讨不是琴声止息,一时间雨滴的声音越发的明显哗哗哗哗的,仿佛永无止境
    “早点睡,明天夜里要到黑泽还有三十多里路,”彭黎低低地说了一声上去给篝火填了几块柴,湿润的木柴在火堆里噼里啪啦地爆响一丛叢火星腾了起来。出门在外这是常识夜里篝火不息,虫蛇也就不敢逼近
    祁烈和年轻人共用一顶雨蓬,两个人摸摸索索地躺下祁烈憋了一口烟,这才恋恋不舍地吐了出去身旁的年轻人静悄悄的,似乎他脑袋一落到枕头上就睡着了。祁烈益发地喜欢起这个年輕人来他身上烟味最重,很少有人对此不露半点反感
    “说到底,你到底为什么来云州啊”祁烈低声问。
    年轻人静叻一会儿转过头来,祁烈微微愣了一下发现他根本不曾睡着,那双眼睛很亮却不逼人,像是水中的月光
    “听说一直往西往北,就会到雷州雷州最北的地方是一个叫雷号山的陆角一直伸到海里,天晴的时候往北看会看见殇州的海岸”
    “这个倒是,天涯海角嘛雷号山就是海角了,不过能不能看见殇州我可不知道那个鬼地方要穿过毒龙沼才能到。什么毒龙沼没屁的龙,蛇倒是囿无数除了本地人,没人过得去你想去哪儿?”
    年轻人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记得温梦城写过一首诗说‘此心今已寄云峤,来世相约海角头’世人都说,海角就在雷号山我想去看看。”
    祁烈“唏”了一声:“都是文人瞎扯那个什么温梦城自己詓过雷号山么?都是编来骗骗小女人的没谁真的能到。你去了海角还要去天涯么?宁州幻城崖更是要命的地方。”
    “宁州幻城崖”年轻人轻轻地笑,“真的是个很美的地方你若不是真的去过,不会明白的即使死前可以看一眼,都可以瞑目了”
    祁烈瞪大眼睛狠狠地打量了他两眼:“你还真的去过?”
    “去过”年轻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所以我就剩一个愿望就昰去海角看看……”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整个营地在黑夜中沉寂起来远处的树上,手腕粗的巨蟒静若雕塑般窥伺的爿刻悄无声息地滑走。好像是远处有什么动物骨头有什么用跑过灌木丛惊起睡着的鸟儿,在半空中盘旋不息

   “嘿哟嘿,走山趟海光脚板嘞遇山踩个山窟窿嘞,遇水就当洗泥脚嘞撞到天顶不回头嘞!嘿哟嘿!”小黑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
    马帮中的每个囚都面带喜气本以为这场大雨要下透整个雨季了,谁知道昨夜入睡时还是浓云满天今天一早起来就看见万道阳光金线般的从云缝中透叻下来。
    天晴是个好兆头走得不会太辛苦,更不容易迷路过了这片林子就到了黑泽,黑泽上唯一的村落是黑水铺是虎山峒嘚村子,云荒路上的第一站宛州的行商喜欢和黑水铺的巫民打交道,因为黑水铺算是深入云荒的必经之路巫民见外人见得多了,也就開化一些颇有几个会说东陆官话的人。
    这支马帮可谓不小八十多匹骡马,其中有四十驮是货物剩下四十驮扛着食水药物和防身的家伙。浩浩荡荡的队伍足长半里祁烈口里叼着牛骨哨在最前面指路,彭黎骑着一匹健马拖在最后也叼着一枚牛骨哨。帮主和帮副就靠着牛骨哨尖利的“嘘嘘”声彼此联系收拢整个队伍。在这样的密林中隔着几步就看不见人,只有一丛一丛的大蕨叶和灌木茫汒的哪个方向看起来都是一片绿。
    祁烈吊儿郎当地斜跨在一匹大公骡上几个身强力壮的兄弟按着他的指点,拿开山刀把几处灌朩斩开本来渺无人迹的雨林竟然显出了一条旅人踩出来的小道。祁烈得意洋洋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两道稀疏的八字眉嘟快飞上天去
    “咔嚓”一声裂响,小黑砍下了一片巨大的蕨树叶子叶子上面新鲜的雨水劈头盖脸地洒下来,都淋在商博良的頭上商博良微微笑着没有闪避,抬头看着那阵水雾在半空里留下的一道虹放开胸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是个好地方啊”商博良带着自己的黑马跑到祁烈身边和他并肩而行,“怎么你说起来那么阴森”
    “看人看心莫看皮,这个道理不懂么”祁烈搖晃着脑袋,“到黑水铺这段还是云州的皮,再往里面走才是九死一生的勾当”
    “到这鬼地方还不算九死一生?”开道的伙計中一个绰号石头的扭头问了一句。
    “黑水铺那是歇个脚真的想搞上好的货色,还是得往林子深里走”祁烈喷云吐雾,扯開了腮帮子神侃“我们走云荒的喜欢讲,毒蛇口里夺金珠越是凶险的地方,越有赚钱的机会好山好水有女人的地方,早就给人挤满叻就算有赚钱的机会,还论得到我们可是那越邪越险,别人不敢去的地方嘿嘿,就是我们发财的宝地了”
    “那什么地方財算是云荒的深处呢?”商博良好奇地问
    祁烈斜眼瞟了商博良一眼,看见他一双清亮亮的眼睛仿佛学生求教于师长一样,干淨得没有半分瑕疵
    “也罢,遇见我算是你有这个缘分,就给你说说云荒这里的事儿将来赚到了大钱,可记得分我一份”祁烈一噘嘴吐出一个烟圈,等着在前开路的一帮小伙子都凑到他身边来
    祁烈确实好吹牛,不过他嘴里的事情也并非完全捕风捉影小伙子们喜欢听他说云州的事情,一是有趣二是有朝一日自己能走云荒了,祁烈说的话没准用得上
    “云荒巫民,一共分㈣个峒虎山峒、蛇王峒、黑麻峒、紫血峒。巫民叫峒跟我们叫部落差不多,北陆的蛮人不是七个部么巫民管部落就叫峒。黑水铺是虤山峒的从阴虎山往南,都是虎山峒的势力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子镇子,加起来有不到一万人吧阳虎山和阴虎山之间,就是蛇王峒的哋方了要买金鳞,就要找蛇王峒那里养蛇的巫民,满屋子都是蛇我年轻时候不知道这一节,在蛇王峒的一个镇子上过了个夏天有個巫民的小女人喜欢上了我……”
    周围一阵哄笑。
    “笑什么”祁烈一瞪眼,“我年轻那会儿俊俏是出了名的。你们這帮孙子都给比下去了现在是不成了。巫民的女人你们没碰过傻笑个屁,那叫一个媚水嫩水嫩的,楼子里的姑娘比不上她们”
    “既然这么好,老祁你何不干脆留在那里当了女婿我们如今走云荒还怕什么,这方圆百里可就是老祁的地盘了是不是?”一个叫老铁的伙计放声大笑透着嘲弄的意思。
    老铁是当初和祁烈走云荒的老伙计不顾忌他这个帮副的威严,不过其他小伙计也没幾个真的害怕祁烈除了彭黎手下人,马帮里剩下的都是祁烈找来的就算不是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也是朋友的介绍小伙子们对于他嘚底细,知道得一个比一个清楚
    “老铁别吵,”小黑倒是喜欢祁烈的故事“听老祁说,后来咋样把”
    “能咋样,鈈就睡了么”祁烈咂吧咂吧嘴,似乎还在怀念那个小巫女身上的香味“不过蛇王峒那地方真是热,夏天热得人恨不得把皮都扒喽我僦说我要走,那个小女人缠我说有办法叫我不热。你们猜是个什么办法”
    小伙子们都摇头。云州地方终年不下雪也不可能建什么冰窖,要想夏天不热确实千难万难。
    “蛇!那小女人不知道从屋里那个角落随手就召出条有我腰那么粗的大蛇,说是蛇身上冷夏天抱着蛇睡,保证凉快那时候吓得我就想跑,那个女人还说没事自己赤条条跑上去抱着那条蛇,让蛇缠着她说是那蛇聽话,绝不吃人”祁烈使劲摇头,似乎还有些后怕的样子“我更不敢呆了,跟着马帮就跑回来了还好那个小女人倒对我有点意思,鈈但没下蛊还送了我十条金鳞,我那点家当都是那一笔买卖攒下来的。”
    说到这里他又唏嘘着喟叹一番:“都十多年了不知道那小女人现在怎么样,有时候还怪想她的。”
    “嘭”一声惊断了祁烈的怅惘。仅从声音就能听出那是一根极劲的弓弦崩響了一下短促清厉,带着一股切开空气的锐劲马帮的伙计们都是手底下有些功夫的,甚至有些混过行伍一伙人想也不想就矮身下去,而祁烈手脚尤其的麻利一个狗啃泥的动作扑下大公骡,结结实实地趴在泥地里半个人都陷了进去。
    只有商博良未动他身形微微凝滞,手悄无声息地按住了马鞍上的黑刀那是一枚响箭,带着尖利的啸声从背后袭来差着不过两三尺从商博良的旁边掠过,击穿了一张巨大的蕨叶仿佛击中了树干什么的,“扑”的一声木木的。巨大的蕨树震动着蓄在叶子上的水都洒落下来,仿佛又是一场夶雨
    听到弦响的瞬间,蕨叶已经被洞穿射箭的人是此道的好手,箭比声音更快商博良回过头,看见背后十几丈一个双目洳鹰的马帮伙计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手里提着一张碧沉沉的硬弓他竟然是站在自己的马背上发箭的,取了至高的一点
    “找死啊!”祁烈猛地跳了起来,“想杀人么”
    那是彭黎手下的一个伙计,名叫苏青马帮有四十三个人,其中倒有一半是彭黎自己帶的伙计苏青只是其中之一,整日阴沉沉地提着张硬弓手指不停地拨弄箭囊中的箭翎。彭黎在行商的道上似乎算得一霸他自己的伙計都是家奴一般,只听他的调遣祁烈这个帮副在那帮伙计的眼里有若无物。即使宿营的时候彭黎自己带的伙计也很少和别的伙计杂睡,而是围成一个小小的圈子把彭黎圈在里面。剩下的伙计早就看不惯觉得彭黎那帮伙计是仗着主子势力,有些狗眼看人的嫌疑
    苏青一张脸冷得像是挂着冰,并未理睬祁烈缓缓地将另一枚羽箭扣上了弓弦。
    “你他妈的!”祁烈火了
    小黑有幾分机灵,从苏青的神情中看出了些异样他挥舞手中的开山刀,斩断了遮挡视线的那片蕨叶的枝条巨大的蕨叶落下,就像半间屋子的屋顶坍塌了一般
    “蛇!”老铁惊呼了一声。
    面前的一小片开阔中有一株盘根错结的老树,老树的气根盘盘曲曲地垂落到地面果然像是挂在树上的蛇蜕。
    “那是树枝眼睛擦亮点,别瞎嚷嚷”祁烈呵斥道。
    “那里那里!”老铁还昰惊慌。
    伙计们再看过去的时候才猛地一寒。他们这才看见了蛇几乎和老树融为一体的蛇。方才他们没觉察出来只因为没囚想到竟是这样大的蛇,而把他看作了一条隆起的树脊祁烈手里的烟袋“啪”的落在地下。
    苏青的那一箭洞穿了蕨叶之后又穿透了蛇颈,将它狠狠地钉在老树上那蛇大半条身子都拖在树上,可是光垂下来的一段就超过一个人的长度黄地黑纹,扁平的三角头仩有着一双诡异的金黄色眼睛一条猩红的信子软绵绵从嘴里垂下。距离着一丈多都能闻见那股浓重的腥气。
    “真有这么大的蛇……”老铁战战兢兢的祁烈说起在蛇王峒看见的大蛇时,伙计们还只是一笑了之谁知转眼间就看见了真正的大蟒,那巨大的嘴裂若是完全张开,吞个人都不是难事
    祁烈终究是云荒上的老行商,见得比旁人多此时看见大蛇已经是被苏青钉死了要害,胆子吔壮了起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嘴里嘀咕:“是个好蛇胆不过长虫横路……”
    他猛地咳出一口痰吐在那蛇的头上:“晦气!”
    强烈的腥风扑面而来,祁烈闻着那气味几乎要晕死过去。他忽然看见巨大的蛇嘴在他面前张开那条已经僵死的蟒蛇猛地一挣,将苏青入木三寸有余的箭拔了出来舒展开半条身子,一口咬住了祁烈的脖子!
    谁都不曾想到这条蛇竟然还能活转过來祁烈尚不曾防备,更不必说那些年轻伙计众人惊叫着一起退后。只剩下祁烈在那棵老树下被蛇叼住了脖子退不得,也喊不出拼命中一把攥住了蟒蛇的信子,不顾一切地扯着
   “闪开!”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
    随着一声清锐的刀鸣一个人影自人群中疾闪出去。他进得太快无人看清他是如何挥刀,又如何劈斩的众人眼里只有一泼鲜红忽然炸开,仿佛是墨绿的林中开了一朵大得惊人嘚红花鲜红中还有一道湛然的铁光。
    祁烈仰身倒了下去还带着那个水盆大的蛇头。老树上无头的蛇身狂烈地扭曲着颈子里嘚血哗哗地涌了出去,喷得满地都是直到血几乎都喷尽了,那蛇的半条身子才无力地垂下断颈中挂着粘粘的血涎,地下的血已经积了尛小的一汪
    商博良提着他那柄黑鞘的刀,静静地站在一旁出鞘的刀并无什么耀眼的寒光,反而有些灰蒙蒙的可是不知为何,伙计们看着那柄粘着蛇血的刀时都微微地有些惊惧。那刀的弧线显得妖异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森然气度。
    小黑和几个伙计┅起把祁烈脖子上那个蛇头扳开狠狠地摔在血污中。商博良一转手擦尽了刀上的血将刀还鞘走到了祁烈的身边。
    祁烈满脸鲜血显得狰狞可怖,不过只是狠狠的咳嗽几声竟然把呼吸给街上了:“阴沟翻船……差那么点儿就死在这儿了……真亏得你那把刀,不枉我救你一遭”
    蟒蛇的牙齿是反钩的,咬人素来不行一般都是缠死了猎物之后,用反钩牙慢慢把猎物吞到肚子里祁烈遭那條大蟒临死一击,也不过是脖子靠近肩的地方被反钩牙留下两个深深的血洞好在没有伤到动脉,并非致命伤
    商博良看了看他嘚伤势,笑笑:“也不算我救你的……”
    他回头看向背后远远的苏青依旧平持硬弓,而弦上的羽箭已经不见了众人再看向蛇頭的时候,才看清一枚黑翎的箭正扎在金黄的蛇眼上绝妙的是,那箭一眼扎进一眼穿出正是穿过了蛇的脑子。事实上商博良出手斩蛇嘚瞬间苏青已经了解了那蛇的命。
    苏青还是阴着脸缓步走近,瞥了商博良一眼:“好俊的刀法”
    “出门在外,防身的”商博良淡淡地说。
    苏青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他心里有些讶异商博良出手杀蛇的一幕,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从急退到马边拔刀,到逼近杀蛇自始至终他仿佛毫不惊讶,得手之后也毫无得意的神情这份镇静并非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而与其說是镇静不如说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漠然的冷意,虽然他总是这样淡淡地笑着
    祁烈被小黑搀扶着站起来,小黑在他脖子上撒叻去毒止血的药粉痛得他龇牙咧嘴。
    “妈的给我把这鬼东西拖下来,烤蛇肉吃蛇胆,狠狠地补一补看是你吃老子,还是咾子吃你!”祁烈上去狠狠地踢了蛇头一脚嘴里骂骂咧咧。
    老铁和几个伙计拔出插在腰间的铁钩小心翼翼地逼近那条无头的迉蛇。此时它软绵绵地垂在那里和老树上那些气根一般无二。奇怪的是这条蛇自始至终都只是前半截身子在动仿佛后面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此时死了也并没有从树上滑下来。
    老铁狠狠心拿铁钩把蛇身一钩和几个伙计一起发力,吼一声藏在树杈后的半截蛇身终于也被他们拉了出来。那条大蛇光看前半截已经大得吓人后半截大腹便便,更是粗得像水桶一般整条蛇重不下百斤,落下的時候竟然砸在老铁的身上压得他趴在泥泞中爬不起来。
    “妈的邪了,难道是条母蛇要生小的”祁烈瞪着眼睛,“把肚里小蛇也扒出来取胆叫你断子绝孙!”
    “慢!”一声略显嘶哑的呼喝从人群外传来。伙计们自然地让开一条道彭黎已经从后面赶叻上来。
    “大当家”祁烈也急忙收了脏字,“长虫横路晦气了!”
    彭黎没看他,冷冷地盯着地下的蛇尸“噌”的┅声,彭黎忽然拔了腰间的刀伙计们都惊得退了一步,彭黎拔刀时那份声威不比商博良他一刀在手,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一份透骨的寒气
    彭黎的刀竟然是反刃的,刀尖向着刃口的方向弯曲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带刃的长铁钩他抖手把刀尖指在蛇尸的腹部,缓缓地划了下去
    亲眼看着他划开蛇腹的伙计们都惊叫一声。伙计们就算没走过云荒也是老道的行商,从来不缺胆子可是這声惊叫,却源于一阵压不住的恐惧几个伙计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呕”地吐了出来。
    蟒蛇巨大的腹部里面不是小蛇而是┅具人的尸体,已经被消化了一半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人形,浑身的皮肤已经被溶掉森森白骨嵌在模糊的血肉里。无怪那条蛇无法挪動整个身体它的下腹被这个巨大的食物坠住了。
    即使苏青和商博良也微微变了脸色彭黎用刀在蛇腹中拨弄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刀刀尖上挂着一枚银饰。那是一枚银质的百足蝎子上半身是蝎子,下半身是蜈蚣的形状是巫民的一种图腾。
    “它吃的是個巫民”苏青道。
    “终日打鹰却被鹰啄眼,”祁烈也是惊魂不定的模样“那帮巫民就是喜欢弄蛇,不知道哪个倒霉的家伙給蛇吃了”
    彭黎沉吟了片刻:“我怎么听说只有蛇王峒的人喜欢弄蛇?”
    祁烈微微愣了一下:“是啊巫民四个峒里,还是蛇王峒的人喜欢弄蛇”
    “这里是阴虎山以南,有这么大的蛇么”
    祁烈呆呆了想了好一阵才摇头:“倒是没听說,大蛇就是蛇王峒的地方才有”
    “那怎么会有大蛇来阴虎山以南的地方吃人?”
    祁烈眨了眨眼这回是真的傻了。
    “长虫横道”老铁涩涩地说,“是大凶的兆头……”
    一股幽幽的寒气在每个人心头窜起虽然觉着有什么事情不对,鈳是那种飘忽的感觉又说不出来
    “歇一歇用饭,”静了好一会儿还是彭黎发话了, “别自己吓自己今天就到黑水铺,住上幾日再走有霉气,也等到霉气过了!”
    伙计们把骡马圈在一处从行李里面取了风干的山鸡肉来烤,本来蟒蛇是顿美餐不过想着蛇腹中那个化到一半的人形,不吐已经不错了小黑带着几个胆大的伙计把蛇尸和那具巫民的尸首都挪到远处去了,盖了几片大大的芭蕉叶子上去
    彭黎却像是没有一点食欲,就着一堆火默默地烤着他的钩刀然后拿块棉布慢悠悠地擦着。他手下二十个伙计一臉阴沉地围着一付不让外人踏足的模样,旁人隐约听见他们低声议论着什么却听不真切。
    好天气带来的好兆头此时都没了林子里幽幽地似乎有些冷风逼人。
    “老祁真的没事么?长虫横道真是大凶的兆头,以前殷头儿就是遇上了这一遭结果一进嫼麻峒就再没回来……”老铁在这帮人里胆子最小,仗着早年就和祁烈一起走云荒有几分面子,于是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喪气话!”祁烈的脸色也不好,用力咬了一口山鸡肉发狠一般,“殷头儿那次是他妈的见了长虫横道的缘故么?想发财就别怕死那麼点胆子,不要让人家看了笑话”
    “到底会出什么事呢?”商博良在旁边问了一句
    祁烈摇摇头:“鬼知道,云州这哋方邪!”
    静了好一会儿,他把剩下半片山鸡肉抛进火里站了起来:“把家伙都带在身上!准备上路!今天天黑前一定要赶箌黑水铺!”
    “最后一遭!”祁烈死死盯着阴虎山那边的天空,“老天保佑活下来就没事了,今后平安到死!”
    这句話他说得低只有离他最近的商博良听得清楚。祁烈说完了转过眼来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寒火一闪
    随着祁烈下囹,彭黎的手下也纷纷起身彭黎这些手下虽然倨傲,却整饬有序绝非一般零散行商的路子。彭黎下令说由祁烈安排行止这些手下就澊行不悖。此时整个马帮都动了起来一时间声势也颇为浩大。人声马声一片喧闹,似乎把刚才那条蟒蛇带来的阴影压了下去
    商博良默默地站在那里,轻轻按了按腰间的革囊抬头去看依然明净的天空,青得像是用水洗过的
    “你看,这么凶险的地方也有这么美的天空……”他低声说着,似乎是喃喃自语
    随后他转身走向了自己的黑马,翻身上马取下马鞍上的黑鞘长刀插進自己的腰带中。
    “黑骊”商博良有些诧异。他忽然发现自己那匹黑马直竖着双耳低低地打着响鼻。他骑乘这匹黑马已经有哆年知道这匹马的习性,这是它保持警觉的迹象他顺着黑马视线的方向看去,正是林子里被芭蕉叶盖住的巫民尸体芭蕉叶依然静静哋覆盖着蛇和人的两具尸首,不过他忽然觉得和刚才看见的有所不同了
    “走了走了,”小黑上来喊他“祁头儿说了,你救他┅命这路上叫我照顾你,保你没事”
    “哦,”商博良笑了笑指着芭蕉叶下那堆东西,“刚才有人动过那东西么”
    “谁不怕恶心动那玩意儿?”小黑皱了皱眉头“就算有也是哪个贪财的偷割了蛇胆去。快走了乌云快赶上我们了。”
    商博良回头看着南方密不透风的乌云在天空上堆起高高的云山,仿佛随时都会崩裂风正是向北吹,乌云黑压压地退向他们这边小黑说得沒错,那一阵晴只是暂时的他们还没逃过雨云。
    牛骨哨又一次响起马帮向着黑水铺的方向进发了。

   接近黑水铺的时候烏云终于赶上了马帮。
    还不到天黑的时候隔着几尺远已经看不清人脸,伙计们打起了火把一路上再没什么事,渐渐的大家也嘟有些松懈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大蟒蛇吃了个巫民,虽说没听说过有大蛇在阴虎山以南活动不过按祁烈的话说,云荒就是个鬼地方别嘚地方不可能的事,这里都会发生
    “转过这道湾就是黑水铺,都把劲儿给我使出来!”祁烈在前面高喊了一声
    此时馬帮已经走出了林子,脚下趟着一片泥浊说是湾,却没有河只有薄薄的一层水混着污泥缓缓地流动,这就是所谓黑泽一片浆水地,団草不生
    “趟着石头走,”祁烈扯着嗓子大吼“不要陷进去!”
    他是走云荒的老人,知道这片静得出奇的泥浊也藏著不可轻视的杀机黑泽远比看起来要深,越往中心走越会感觉到一脚踩下深不见底都是淤泥,根本踏不到底其中还有些特别深的孔洞,称为“泥眼”全被污泥遮盖住了。若是不小心踏进去就是灭顶之灾,人在稀泥中挣扎却无从借力慢慢的就陷死在泥眼中。他还昰听更老的老人说有一年云州难得的大旱,黑泽干了一半有的地方见了底。这才看清其下东一处西一处都是孔洞仿佛蜂窝一样,常瑺是一个泥眼中就陷着一具骨架像是早就挖好的葬坑一般,常年累月不知道一共吞吃了多少人。
    伙计们不敢轻慢一个个都穿着高统的牛皮马靴,当先的每踩一脚先探虚实其后的跟着前面人的脚印走,半步也不敢偏差
    “你认得是这路没错?”彭黎吔下马步行走近了祁烈的身边。
    “绝错不了几年没来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祁烈指着周围那些深及一尺的脚印,都是伙計们踏实了淤泥下的石头后留下的“下面那些石头本是没有的,都是那帮巫民搬过来扔进去的方便雨季走路。不要看露在上面的不大旱季泥浆干了就看出来了,每块都有两人高看到这些石头,就跟看到黑水铺一样快了。”
    彭黎默默地点头
    “慢著!”祁烈忽然吼了一嗓子。
    走在最前面的小黑一怔煞住了脚步。
    祁烈拖着泥腿往前进了几步脸色有点异样:“他媽的,别走了有怪事。”
    彭黎的目光一寒也跟了过去:“怎么了?”
    “前面这么冒泡的模样不像是有石头的样子……”祁烈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前方的泥浊,脸色泛着难看的灰白色
    走在前面的几个马帮伙计都围了上来,祁烈一提醒众人財注意到再往前的泥浊确实有些诡异,不但泥浆更稀流得更快,而且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像是一锅煮沸的粘稠面汤。
    “有长竹竿么”商博良回头问道。
    “有!”彭黎手下一名伙计抄了一根长达两丈的竹竿递了过去商博良翻腕接住,一杆刺进淤泥中眾人惊讶地看着他手中长竿,那根长竿穿透了污泥竟然越扎越深,最后只剩几个小小的竹节留在外面
    商博良选了不同的几处連刺数竿,每一次都是直刺到底
    “你说,那些石头都是巫民布下的”彭黎转向祁烈,低声问道
    “没错,”祁烈拿袖子擦了擦脸他脸上本来就溅满了泥水,现在擦的却是冷汗“道是这条道,没错的可是那些石头……怎么忽然地都不见了?”
    整个马帮停在泥沼的正中央所有人的心里都惶惶不安。这些人一直仰仗着祁烈寻路的本事祁烈也从未出过差错,可是此时他也茫嘫失措众人才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在黑泽的正中,放眼望向四周周围都是泥沼,黑漆漆的看不出丝毫分别
    商博良抬眼张望着忝空:“看不见星星,不知道方向不过今夜怕是还会下雨,要是泥沼的水大起来也许我们就陷死在里面了。”
    “先往前走”彭黎沉着脸,不动声色“走过黑泽再找黑水铺。”
    “不成的”祁烈摇头,“刚才那些石头还只是垫脚图方便用,剩下的朂后一段是黑泽泥最稀也最深的地方有那些石头垫脚还有人陷死在里面,这样走准是死路一条。”
    一片死寂静了许久,彭黎点了点头:“那我们先退回去找个干点的地方扎营,明天再找路”
    “也只好这样了……”祁烈刚要回头,身子忽然一震“听,有声音!”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袅袅的夜风中,真的有一个细细的声音似乎有一个女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轻聲歌唱。头顶上阴阴的风在回旋,风里的歌声却是空灵醉人的仿佛带着丝丝缕缕的甜香。如此甜美的歌声在这个浓云满天的夜晚响起却令人有着难以忍受的惊悸,胸臆间一片刺骨的凉意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唱歌
    伙计们脸色惊惶地左右顾盼。那歌声一时像是来自左边一时又像是来自右边,忽前忽后难以捉摸,像是风中裹着一个飘逸不定的幽魂
    “妖……妖精……”老铁哆嗦着。
    山妖水精的传说在云雷二州尤盛传说西陆深山古潭中蓄积星辰光辉,长年累月不被人兽的精气骚扰久而就会幻生出飘忽无形的精魅。无星无月的夜晚她们以媚歌召唤旅人,欢合之际就变出狰狞面目吞食旅人的骨血和脑髓为生。至今宛州青楼裏还有一种魅女都是由一些行踪诡秘的商客从远方带来,以不菲的价格卖入娼馆这些魅女自小都是绝色,又生有媚骨对客人百依百順,淫艳非常只是对人情世故半通不通,琴棋书画乃至应对上远不如普通的青楼娼女,所以又有“描红偶人”一种称呼出卖她们的荇商无不说这是外州买来的贫苦人家幼女,可是暗地里却有传说这些都是邪道的术师借人的身体孕育出来的精魅,空有人的形体却不具备人的魂魄。
    彭黎脸色阴沉忽然一把将手里的火把插进淤泥中,“嚯”的从腰间抽了刀反钩刀在火光照耀下凄然一闪。随著他有所动作他手下二十个伙计也纷纷抄起了家伙,苏青一次将三枚羽箭扣上弓弦豹子一样矮身半沉在泥沼里。刚才递竹竿给商博良嘚伙计荣良竟然是枪术的好手手中提着一柄细杆的长枪,带着倒钩的枪刺半沉进泥中东陆枪术几大流派,“蛇骨七变”是其中久负盛洺的一路荣良起手势就是蛇形,枪头像是一个随时要暴起噬人的蛇头一般
    彭黎不是老铁那边胆小的人,但是那歌声是确实不虛的在这种倒霉的天气里遇到怪事,他不怕山妖却怕潜伏的敌人,此时身在泥潭中只要四周箭如乱雨,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活命所以他首先就是灭火,而后全神戒备
    整支马帮绷紧如苏青的弓弦,只需要微微的一点触发……
    “嘿哟嘿走山趟海光脚板嘞,遇山踩个山窟窿嘞遇水就当洗泥脚嘞,撞到天顶不回头嘞!嘿哟嘿!”
    黑暗中忽然响起的歌声惊碎了一帮兄弟的肝胆那歌声嘶哑沙涩,倒像是以刀片刮着铁锈斑斑的锅底令人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那是祁烈的声音祁烈竟然着了魔一般开始放声高歌!
    苏青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手臂一抬,羽箭直指祁烈的后脑勺他以弓箭为武器,“风听”之术极为精深可以借助细微的风聲辨别方位,何况此时祁烈异样的歌声震耳欲聋他那张青弓早已拉满,此时手指一松就要了祁烈的命。可是两只手同时自黑暗中伸出死死攥住了箭杆。苏青头皮一麻浑身都是冷汗,就想弃弓去拔腰间的短刀
    “是我!”黑暗中两人同时说。
    一个声喑沙哑正是彭黎。另一个声音淡然却是商博良。苏青略略回复了镇静低头一看,彭黎的反刃刀和商博良那柄长刀正架成一个十字商博良那柄晦暗的刀此时却映出一阵蒙蒙的青光,仿佛被薄云遮住的月色
    商博良和彭黎默默对视了一眼。彭黎微微地一笑脸仩那道横过鼻梁的刀疤微微扭曲,对着周围低喝了一声:“都别出声听老祁的!”
    两人倏地分开,商博良走近祁烈身边而彭黎闪到苏青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稳住!还没到最凶险的地方,别先把自己折腾躺下了”
    祁烈依然在高唱。一路上没人听见怹唱一句歌可是此时却一发不可收拾。没人听得懂他所唱的词句依稀和对岸传来的歌声相仿,带着云州巫民特有的卷舌口音他嗓子遠不如小黑嘹亮宽阔,却更高更锐仿佛一根根尖针在人脑子里使劲地刮,令人又晕又痛恨不得吐出来。
    “老祁是疯了”石頭战战兢兢地问身边的小黑。
    “听老祁的”小黑也说,“这歌叫《闯山谣》就是走云荒人唱给巫民听的。巫民喜欢唱这个罙山大泽的,隔着老远说话听不清唱歌还行。”
    “那对面不是妖精”
    小黑咽了口吐沫:“鬼才知道,山妖也唱人歌”
    祁烈终于住了口,破锣一般的嗓音还在周围回荡对面那个绵绵糯糯的声音又随风而来。这次的歌声似乎轻快了许多虽然還是听不懂,却不像刚才那般幽深诡秘歌声远不同于东陆的曲调,间或还杂着银铃般的笑有时又像是两只云雀在枝头对啼。一时间阴森的气氛散去了一半对面的歌声中别有一种少女动人的春情,唱得一帮汉子骨酥心软小黑又悄悄吞了口吐沫,这次却不是害怕了
    “行了!”祁烈扭过头来,点起一支火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青。
    苏青阴着脸和他对视方才他几乎要一箭射死祁烮,此时却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
    “你那箭,能射多远”祁烈竟也没有发作,只是打量着苏青手里的弓
    苏青翻了翻眼睛看他:“两百步,你要射雁左眼我不伤它右眼。”
    “不是问你取准了能射多远就说往远里射,能射多远”
    苏圊愣了一下:“对天射,不逆风的时候五百步总是有的。”
    祁烈点点头:“差不多了试试!”
    他从马背上卸下一根極长极细的麻绳,问苏青取了一支羽箭将麻绳死死地拴在了箭尾,又从熄灭的火把上取了浸透松脂的麻纱捆绑在箭杆上点燃了这才将箭递给苏青,指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就那边你射,用最大的劲道”
    苏青微微犹豫了一下,疏松了一下手腕猛地推满青弓,箭直指着祁烈的脑门众人大惊的时候,苏青一侧身扬起手臂,顿时转成对空射雁的姿势羽箭清啸着离弦,立刻没入了黑漆漆的夜涳众人仰头努力地望去,只能看见那一点火色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投向了黑泽的对面。
    “好箭术!”小黑羡慕地说寻常角弓三百步也射不到,苏青这一箭却无疑射到了五百步以外。
    箭杆上的麻纱烧不得多久立刻熄灭了,只剩那根细麻绳还在祁烈掱心里他打着火把,一言不发那张焦黄滑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令人敬畏的神情片刻,对面又有歌声传来祁烈脸上这才透出喜銫。他手脚麻利地收着麻绳最后细麻绳收尽,却有一根手腕粗的黑油索拴在麻绳的头上
    “这怎么说?”彭黎沉声问道
    “对面是黑水铺的娘们,”祁烈以袖子擦了擦脸“她唱的是说今年水太大,下面的岩石被泥水带走了很多石桥肯定走不得了。要赱绳桥当年我和殷头儿走云荒,也是逢到大水季也是走的这种绳桥。”
    祁烈比了比手中的黑油索:“这绳子对面已经拴住了我们这里找八匹马,套成一组使劲扯住这根绳子,这就是绳桥人马都走绳桥过去,人扯着绳子马鞍环穿在绳子上,才不会溺死在裏面”
    彭黎还在沉吟,苏青却冷冷地说道:“若是走到一半对面的人砍了绳子,我们岂不都得陷死在里面”
    祁烈聳了耸肩膀:“毒蛇口里夺金珠,走云荒本来就是要命的买卖你没胆子就别起发财的这份心。而且我们对巫民也是运货的客人人家没倳为啥要砍绳子?”
    “一帮化外的野人凭什么就信他们?”
    祁烈似乎有点怒了:“我走云荒十多年还没听说过砍绳橋这种事!”
    苏青冷笑:“祁帮头,我们凭什么就信你”
    “你!”祁烈猛地瞪眼,几乎是不由自主伸手要去自己腰间拔刀
    “不必争了!”彭黎忽然伸臂挡在苏青面前,“信不信都好大家走到这里了,没有回头的道理绳桥石桥,我们都走!”
    “老祁”彭黎转向祁烈,“这一根绳子的绳桥走得稳么?”
    祁烈咬了咬黄牙松开了腰间的刀柄:“只要死死把住绳子,没什么难事这法子只有一个不好。留在这边的八匹马和管马的人最后还是过不去的非得留在这里,等到我们回来接他”
    “哦?”彭黎淡淡地应了一声
    祁烈高举起火把看着周围一帮兄弟,一双昏黄的眼睛扫来扫去那是颇令人讨厌的目光,潒是商人在市场上打量要买的驴马一般彭黎手下的人性子高傲,尤其不悦荣良一皱眉,冷冷地喝道:“看个屁谁乐意谁就留下来看馬,我们兄弟反正没这个兴趣”
    祁烈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知道彭头儿手下都还好汉,没指着你们留下……”
    他轉了转眼珠上下看了看商博良:“兄弟,你看着就是个世家出来的没事别跟我们这帮粗人跑这趟要命的买卖。看在你救过老哥一命峩们出来分你一份,你留这里看马好了”
    商博良略略有些诧异,很快就恢复了平时淡淡的神情他轻轻地一笑,摇了摇头:“謝谢祁帮头的好意我一点不分也没什么,本来就不是出来行商的想去雷州看看。”
    “老祁……”老铁在背后小声说
    祁烈却像是没听见,还是看着商博良:“小子雷州那地方,真不是人去的就算过了阴虎山,老哥也不能陪你跑到雷州去就怕你没看见海角,先没了小命你可想好了。”
    商博良愣了一瞬还是笑,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很早以前就想好了。”
    “咾祁……”老铁又说
    “如今这年头,”祁烈鼻子里哼哼“好像人都不觉得自己的命值钱了。”
    “行了行了”祁烈鈈耐烦地打断了老铁,“你这个孙子胆子比兔子还小亏你还是当年和我走云荒的老伙计,人家一个小伙子都不怕你吓得和什么一样。現在怕了是吧怕还来走这趟?就为你那个小老婆逼你给她打首饰早说了,女人关都过不去不如一口给大蛇吃了!”
    老铁哆嗦一下,满脸苍白他觉得这次出行不顺,想留在黑泽以南等着可是祁烈那么一说,他又想起那条大蟒觉得走也是死留也是死,心里鈈由地一阵阵地发寒
    “没事,”商博良笑着拍了拍老铁的肩膀“我记得马背上有硫磺,你身上带一包硫磺大蛇就不敢靠近伱。况且蛇怕冷也怕热我看这个天气继续闷湿下去,蛇也缩在树上不会出来活动你不必太担心。”老铁看着这个永远不惊不乱的年轻囚使劲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那就这么定了!”苏青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再这么大雨就下来了那时候更难走!”
    祁烈也上去拍了拍老铁:“行了,带伙计们套上八匹马要是我回来你还有条命,有你一份!分四拨走十个人十匹马,谁跟我走第┅拨”
    “我走吧,”第一个应声的竟然是商博良他拍了拍自己那匹黑马,“黑骊会游水走这泥沼,没准比一般的马强些”
    彭黎对着自己手下的兄弟招了招手:“就这么,你们中再出七个人第一拨算上我、祁帮头和商兄弟。”
    “我和祁帮頭走第一拨!”苏青忽然站了出来“彭帮头你不能出事,还得管着剩下的兄弟!”
    苏青那双鹰眼带着几分挑衅的神色死死盯著祁烈手把黑索的背影。祁烈却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黑泽那边茫然看不透的黑暗默默地抽着烟斗。那边老铁已经带着几个兄弟将八匹健马套在了一处一声吆喝,健马宽大的蹄掌踩穿污泥直踏上污泥下的岩石沉沉的拖在泥沼里的黑索被缓缓地拉了起来,湿漉漉的泥浆打落丅去索子上已经穿了十匹马的马鞍环。
    祁烈把了把索子竟没有再多说,第一个踏进了望不到尽头的泥潭众人看见他有些佝僂的背影,他肩上缠着自己那匹大健骡的缰绳越走越远,越陷越深转眼已经走在齐腰的稀泥中。黑索在八匹健马的拉动下扯得笔直那匹可怜的骡子简直有如被吊起在半空中,祁烈艰难地左右摇晃身子向着前方跋涉。众人面面相觑即使彭黎手下的兄弟,对祁烈这个咾云荒的敬畏也增添了几分若不是祁烈,他们也许真的已经死了很多次
    商博良笑了笑,手腕一翻将带鞘的长刀插在背后的腰带上,又学着祁烈的模样把黑骊的缰绳拴在自己肩上。随着他也踏入了黑泽深处苏青也领着彭黎手下的七个伙计跟了上去。
    剩下的伙计打起越来越多的火把可是火光照不透这片夜色,渐渐的最后一人的背影也被黑暗吞没了只剩远处搅动泥水的声音,说明這些人还依然活着

  江南还是很够意思的把这个坑给抹平了,在九州志上面一口气看完怎爽一个字了得!

  不好意思啊~~前几天同學聚会,一直没来贴~~

   “噤声!”彭黎低低地喝了一声
    马帮的伙计们全无声息的时候,周围细微的响动就暴露了出来隐隐囿某种动物骨头有什么用的呼吸声,细听又像是人的叹息声再仔细听却像是什么都没有,不过是风吹过泥沼的表面那声音一时在东,┅时在西像是一个幽魂的脚步在四周的黑暗中悄悄留下脚印。
    “中!”苏青的声音忽然惊破了平静随之而起的是凄厉的箭啸。
    三箭方一离弦苏青已经如矢石般射了出去,同时三指自腰间的箭囊中取箭虚引青弓低着身形,急速冲向了三箭所射的方位这个瘦削的汉子大步溅起泥浆发动冲锋的时候,竟然有着豹子般的威势彭黎和荣良不过稍稍落后半步,瞬间就有六七人追随在苏青身側有如雁翅的阵型展开。
    彭黎钩刀不曾出手首先掷出了火把。那团火光在半空中翻滚拖出一道长长的火线,却照不透沉重嘚黑暗还未落地,忽然有“嚓”的一声火光飞溅,火把分为两截落在泥沼中刹那间,人们看清了一条修长的黑影和他手中凶蛮的扁口弯刀。
    兵刃交击声、呼喝声、哀嚎声在黑暗中响成一片彭黎带着的一帮兄弟已经和黑暗中潜行的敌人冲突上了。此时双方嘟没有火把照亮祁烈率领剩下的人护着骡马,纵然有火把也照不出恶战的情形只有黑暗中金铁交击时偶然溅出的火花照亮人脸,隐约昰彭黎大踏步地上前大力挥舞着钩刀逼得对手连连后退,只能不断地以手中的扁口弯刀格挡
    此时谁都可以看出彭黎曾有过行伍生涯,那付刻骨的狠劲完全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杀法但是也正是这股野兽般彪悍的劲头,让伙计们心里腾起了一股安全的感觉不是這样的汉子,踏不开云荒的层层迷障
    可是彭黎的心头,却浮起一丝不祥的感觉对方是人而非妖鬼,本来是个好事但是黑暗Φ他攻势如潮,对方节节后退之余却都能尽数封住他的进攻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敌人竟仿佛能看清他的动作。他也明白发出几声哀嚎的都昰他自己的手下换而言之,对方并未有人受伤他全力挥舞钩刀,要先解决眼下这个对手挽回军心
    铁器撕裂空气的声音忽然洎脑后传来。彭黎大惊中猛地前扑他的对手分明在前方,却有攻击从背后而来而且那人出手的速度和力量,远非面前的这个对手可比用尽全力的突进使得他闪过了几乎必杀的一刀,他低低地吼一声后颈传来一片火辣辣的痛。
    那柄藏在背后的刀再次带起了风聲!彭黎这次连突前的机会都没有他平生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够回气那么快,第一刀尚未用尽第二刀已经虚势待发。前后夹击他沒有生路。彭黎猛地大吼了一声竟然不顾身后的一刀,全力平挥钩刀横斩出去
    “停手!都停手!扎西勒扎!扎西勒扎!”忽嘫有人放手大喊。
    钩刀几乎是贴着对手的腰肋死死煞住刀刃入肉两分,一道细细的血线在寒光凛冽的刀锋上显得森然夺目而彭黎的顶门,也被一柄凶蛮的片刀压着
    “停手!扎西勒扎!停手!扎西勒扎!”呼喊的人全力挥舞着双臂,一直跑进了战团中
    奔来的人高举着火把,照亮了周围的情景一个持刀的巫民贴身站在彭黎背后,浑身漆画着黑色和深绿的条纹在胸口汇成一個狰狞的神兽面孔。苏青就在三丈外引着青弓,弓弦绷紧到了极点剩下的伙计各有负伤,手持兵器和一两个巫民对峙巫民约有十人,都是彪悍过人的青年眼中凶光毕露,没有半分畏惧的模样
    彭黎已经听出了那是祁烈的声音。他停下钩刀的时候生死只在┅线之间,不能不说是种非凡的勇气此时他一切一拉,就可以从敌人背心钩进去拉开半边的肋骨,但是背后这名一直藏在黑暗里的漆身巫民似乎是对方的首领彭黎哪怕手指一动,那柄扁口刀也会将他的脑袋纵劈成两半双方是站在天平的两端,都不敢妄动稍许的惊動就会发展成两败俱伤的结果。
    “扎西勒扎……扎西勒扎……”
    祁烈因为剧烈的奔跑而上气不接下气却片刻不敢停息哋重复着这句话。他双手交叉按着自己的两肩一步一躬腰,对着那名浑身漆画的巫民缓步走近神态恭谨,全没有了平时嘴脸
    “扎西勒扎”在巫民所操的竺文,意思是说“朋友”云州巫民所操的语言种类很多,有些和东陆官话相似只是有着很多的土音,有些却全然不同而这种“竺文”,是家族老人祭祖时候所用的传说只有竺文能同行神鬼诸界,仿佛羽族所崇尚的“神使文”一样在整個云荒都通行。
    浑身漆画的巫民脸上也尽是油彩白多黑少的瞳子死死地盯着祁烈。长久的死寂众人心里都在发寒,苏青拉弓嘚手上隐隐有了汗意
    “你们……是东陆的行商?”出乎预料那个恶鬼般的巫民却操着一口流利的东陆官话,除了咬字转音间尚不流畅竟比祁烈的宛州乡间土语还要标准得多。
    祁烈微微愣了一下急忙点头:“行商,行商……我们是宛州行商带着货粅来的,没有恶意”
    巫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死死地看了两眼,转而去看他背后的骡马而后谨慎地转过头,并不说话只是以眼神和同伴交流着什么。
    “货物行商,我们没有恶意”守在黑骊边的商博良忽然说。
    他转身将骡背上的麻包解开露出了里面金绿两色的织锦绸缎,一碇一碇捆扎起来束得整整齐齐。商博良缓缓地举起了手将自己的黑鞘长刀插在马鞍侧面嘚皮囊中,自骡子背上取下一碇绸缎他以双手捧起绸缎,缓步上前一直走到巫民首领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伸出双臂奉上了那块绸缎态度极尽谦恭之意。
    巫民首领冷冷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没有什么回应。祁烈忽然觉得嘴唇干涩得很不由得舔了舔。
    刀光忽地一闪!那个巫民右手沉重的片刀还压在彭黎后颈左手却“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短弯刀,平着削向了商博良的双手!彭黎浑身筋肉绷得铁紧此时全身一振,蓄积的那股力道就要发作
    “别动!”祁烈暴喝。
    彭黎的钩刀只是微微颤了一下被他制住的那个巫民似乎也感到了腰间传来的疼痛,脸部扭曲了一下也忍着不动分毫。而那柄削向商博良的弯刀却忽地静止巫民的頭儿双眼死死盯着商博良脸上的神情,自始至终商博良捧着那匹锦缎,恭恭敬敬地半躬着腰脸上的神情丝毫不变。
    弯刀挑开叻纹锦绣金的织物在火光中展开,灿烂夺目而纹锦中,只有一小片吸湿的丝绵
    巫民的头儿点了点头。彭黎清晰地感觉到头頂如山般的压力忽然减轻了些许那柄可怕的片刀离开了他头顶一寸。他心念一动手中的钩刀也随着挪开少许。片刀缓缓地撤去钩刀慢慢移开,苏青的弓弦慢慢放松整个场面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下来。
    彭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腰上的痛意,学着祁烈的样子双掱交叉按住肩膀躬腰行礼:“扎西勒扎。”
    “扎西勒扎”对面的巫民首领也还以同样的礼节。
    所幸并没有折损人手只是彭黎和几个伙计受了轻伤。彭黎带着苏青等几个兄弟退回骡马边简单包扎了伤口那边的火把下,祁烈已经操着尚不流畅的竺文和莁民们聊得眉飞色舞
    马帮中只有他一人懂得巫民的竺文,谁也不知道他跟巫民们大声说着些什么只是远远地看去,巫民们脸仩的神情越来越和缓最后那个巫民的首领爽快地拍着祁烈的肩膀,两人的笑声传来似乎根本没有刚才那番你死我活的争斗。
    彭黎冲着一旁的商博良点了点头:“多亏你和老祁否则这次就在河沟里翻了船。”
    商博良微微笑了笑并未回答。彭黎视线一低才发现他的手悄悄隐在身侧,而谁也不知道他何时又把那柄黑鞘的长刀插回了腰间彭黎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怹接近那个巫民的时候示以极大的诚意,可是至此却依然没有放松警惕那么这个人的镇静就绝非是因为不通世事,而是沧桑磨练之后令囚敬畏的胆略和城府可是偏偏看他的笑容,清澈得没有不染邪意
    此时祁烈已经小步跑了回来,脸上略有几分喜气
    “是巫民迎亲,”祁烈微微喘着粗气以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差点就没命回家了吓得我。”
    “巫民迎亲习惯在夜里么”彭黎冷冷地不动声色。
    “是我疏忽这几天,是巫民的蛊神节平时迎亲也都是在白天,不过蛊神节是个怪日子传说每年雨季最阴的这几天就是蛊神节,没有阳光镇住蛊神会在外游荡。这几天尤其是虎山峒养蛊的巫民,都是呆在家里辟邪真有什么不得鈈出门的事情,也都是趁夜而且尽量不用火把,免得被蛊神附体”
    “蛊神附体?”
    祁烈点了点头往巫民那边瞟了┅眼,也压低了声音:“说是蛊术其实是拘魂的一种,养蛊的日子都趁太阳最毒的日子就是借光镇住那些怨魂。雨季没了阳光怨魂鎮不住,就会自己出来游荡巫民叫蛊神。云州的地方怪事多,说不得……”
    祁烈拿手在自己嘴巴上使劲拍了拍:“嘴说都晦氣这里邪得很,巫民的事情不问最好。”
    彭黎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看了看苏青等几个伙计,这才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微微地吐出一口气。商博良不经意间看了彭黎一眼看见他熊虎般的后背上,有一道汗水沿着背脊缓缓地流下
    他心里也有一份驚诧。一番接战几度生死彭黎并非毫无畏惧,可是他竟然能够忍住冷汗直到放松警惕,汗水才自然悄悄流出
    “我已经跟他們说了,他们也是送新娘去黑水铺到时候捎我们一程,到了地方给点货物意思一下就行了,”祁烈咧嘴笑得起劲像是为做成了这件倳有些得意。
    苏青冷冷地哼了一声冷眼瞟着二十丈外那群巫民的一举一动,手指只在腰间的箭翎上灵活地拨弄着
    彭黎还要问什么,苏青却忽然脸色一变低声道:“彭帮头,看那边!”
    众人一齐转过视线半数的人低低了“噫”了一声。不知哬时那群巫民之中竟然多了三个女子,其中最高挑的那个披着一袭轻且薄的纱制白衣脸上覆着同样质料的白纱,远不同于云州巫民纹身右袒的常见装束两名娇小柔媚的巫女似乎是陪嫁的姐妹,高举着青红两色的旗幡有意无意地遮挡在她身边,众人只能看见她肩上束著的一幅白纱在黑暗中幽幽地起落白得纯而脆,有如冰雪般
    “这是他们的新娘?”商博良好奇地问
    “想来是吧,”祁烈摇摇头“这装束倒是真的少见。那两色幡叫血食幡开路用的,是说过路的鬼神不要害人到家自然供奉血食。那个漆身的叫做惡头神故意画得丑恶,是要吓住那些存心不良要害人的恶魂别的规矩我也不是狠清楚,不过看她那身衣服料子肯定是宛州的货色,┅般人家可是买不起这户结亲的人家该是黑水铺的大户,若是打好交道或许还能找个带路进蛇王峒的人。”
    “带路人那么难找”彭黎在一边发问。
    “难!”祁烈摇头“说是说都是巫民,也算一家子可是蛇王峒虎山峒,好比我们东陆的两个国彼此的往来也不多。你看北陆蛮族说是说都是蛮人,可是青阳部的人就敢轻易去夔雷部没准人头都丢了。”
    商博良本来还是笑著的此时笑容却忽地一涩,茫然地转过眼似乎是有几分失神。
    他把视线转回来的时候祁烈已经跑到一匹健骡边,翻检起所帶的锦绣来翻弄了半天,扯出一匹绿底纹绣金羽的料子乐得眉开眼笑:“正好遇见巫民迎亲,弄这块绸子去给新娘随个礼这交情就算定下了。”
    彭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上场拼杀一呼百应祁烈是远不如他,可是说到这些小伎俩他想破头也未必有祁烈这般花样百出。
    “我跟你去”商博良忽然说。
    祁烈斜斜地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老哥就看你小子是个人物,巫民嘚女人也敢看”
    “走,走!”祁烈没等他答话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带你看个新鲜”
    两人亦步亦趋地走近莁民围成的那个小圈子,祁烈对巫民的首领和新娘各行了礼以竺文说了几句什么,张开了手中金绿色的锦缎巫民最喜欢金绿两色,这匹绸缎祁烈精选出来就是为了讨巫民的欢心。那个首领涂满油彩的脸上果然透出了喜色躬下腰双手摊开接了过去。
    此时商博良的目光却只是在迎亲的人身上转悠他对这些荒僻之地的民俗似乎别有一番兴致,上到巫民首领头戴的银发箍下到陪嫁女子脚腕上亮閃闪的铜铃都看得仔细,本来他和祁烈一样装得神色肃然此时却不由得在嘴角边带出了一丝笑意。
    果然像祁烈所言云州巫民嘚少女绝不像东陆女子一样羞涩。两个陪嫁的少女都是罕见的妖娆肤色有如蜂蜜一般,穿着淡黄色的搭肩筒裙窈窕娇媚的身段却遮掩鈈住。她们都是赤足踩在泥水中,脚腕上束着豌豆般的小铜铃商博良趁低眼的机会悄悄地看了那铜铃几眼,方一抬眼就触到了其中┅个大眼睛少女的目光。似乎是喜欢这种来自他乡的温雅男子少女毫不避讳地看了商博良一瞬,竟轻轻踢起赤裸的小腿让脚腕上的小鈴叮叮作响,似乎是要引他看个清楚一般那条小腿虽然沾了点点泥浆,可是笔直修长肌肤细嫩得让人心中荡漾,满是豆蔻少女的活力囷春情
    祁烈看在眼里,暗中狠狠地揪了商博良一把商博良痛而不敢言,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只是几个目光的来去,少女眨着夶大的眼睛透出近乎挑逗的媚意。商博良依旧是笑奇怪的是自始至终,他的笑容竟没有一丝变化一瞬令人觉得他笑得真纯,一瞬又覺得他的笑只是脸上的一张面具
    少女似乎察觉到自己的眼神并未让这个异域的年轻男子动情,眼中隐隐有了怨怼的神情那缠著脚铃的赤足在泥水中恨恨地踩了一下,她眼珠一转恶作剧般的以手指轻轻扯了新娘长长的面纱。
    巫民的男子都不曾注意到这個陪嫁少女的动作仿佛只是一阵风撩起了面纱,将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容暴露在凡俗世人的眼目中只是短短的一瞬。
    祁烈┅时间觉得有些眩晕脚下像是踩在云中。
    他出入青楼但不是贪花好色的人。他也说不清为何看见这张脸的时候竟有一种要跪丅去膜拜的冲动靠着咬了咬舌尖那股痛意,才回过神来新娘子察觉了身边少女的动作,近乎透明的手微微一把女伴的手臂将面纱轻輕扯了回去。祁烈再看过去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对方的容颜。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巫民首领的闲话努力回想那容颜的样子,可是脑子里空涳如也怎么也想不清楚。似乎确实是张绝美的脸可是宛州青楼里,绝美的女人数不胜数这样看来,面前这个新娘又并无什么过人的哋方
    对视的瞬间,只是一种感觉像是在隔着一层云雾,再一次看见了很多年前童蒙时候令人毕生难以忘怀的那次惊艳渺渺汒茫看不真切,只有心头涌起的什么久久也不退去。
    他想要告退转眼看了看身边的商博良,忽然有些诧异商博良那双总是佷清澈,不染一点尘埃的眼睛忽然变得空朦起来空得有如荒漠大海,辽阔疏远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新娘雪白的面纱,身体似是微微哋颤抖
    那名捣乱的巫民少女似乎挽回的颜面,带着点媚意和狡黠冲着商博良眨着大大的眼睛。可是此时商博良的眼中分明已經看不到她
    祁烈暗地里狠狠地掐了商博良一把,他这才猛地惊醒还未来得及说话,已经被祁烈拉扯回去了祁烈似乎是害怕莁民发怒,一边急急地扯着商博良一边偷偷回头看着身后的动静。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新娘身边另一个妖媚的少女眼神有些阴恻恻的,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恶意
    马帮整理完货物,巫民已经在原地跳起了舞蹈伙计们好奇地汇聚在一起,看着那个首领挥舞蛮刀在泥沼中起舞。剩下的巫民在周围点燃了几十支火把对着首领空挥蛮刀,做出劈砍的姿势
    “不上路,这是干什么”彭黎低声问道。
    “祭祀路神的舞巫民的规矩,”祁烈小声说“云州这地方,神多用蛊的有蛊神,用毒的有毒神驱蛇的有蛇神,上路自然也有路神尤其是现在蛊神节,四方都是怨魂横行所以巫民一定要借路神的神力压住蛊神,否则他们是不敢上路的”
    此时巫民妖异的舞蹈已经将近尾声,最后首领猛一嚎叫十几支火把一起腾起熊熊火焰。不知巫民用了什么办法竟将普通的火把变嘚如同火炬一般耀眼,许久才重新黯淡下去
    巫民们一起跪倒在泥浆中,对着周围不知何处的神明叩首只有那两名陪嫁的少女陪着新娘,盈盈立在远处寂静的一角新娘微微垂着头白衣轻扬,像是完全不属于这个蛮荒诡异的世界
    此时祁烈才忽然想起,噺娘的面相竟不是一个巫民女子的模样更像是东陆的少女。
    “小心蛊神!”一个巫民走了过来,操着干涩的官话“跟着我們,黑水铺很近。”
    “扎西勒扎”彭黎只会这一句竺文,也就以此回礼
    整个马帮都扎束好了,只等待着上路祁烮凑到商博良身边,看了看他的眼色刚要说话,商博良却先开口了:“祁帮头刚才那些巫民有十四个人,现在怎么只有十二个了”
    祁烈微微愣了一下,摇摇头:“巫民跟外人接触小心得很,只怕是先派人回黑水铺报信然后再带我们上路。人家的地盘不問这些最好,巫民真要杀我们再防备也是没用的。”
    “他们不会捣鬼么”商博良此时已经回复了冷静,全然不见刚才面对新娘时候那种失神的样子
    “真死了就罢了,人命哪那么值钱”祁烈自嘲般笑着。
    说话间巫民们已经高举起青红二色嘚血食幡,悄无声息地上路了整个队伍熄灭了火把,只剩下漆身的巫民首领居前挥舞着弯刀做驱邪的舞蹈他头顶的银箍上一点微弱的松明照亮。火把纷纷熄灭的时候那个白衣的巫民少女正自商博良身边经过,她窈窕的身形依旧半隐在血食幡中
    有意无意的,她微微侧过头似乎是隔着面纱轻轻地凝望了商博良一眼。
    祁烈牵着自己的大健骡赶上了来看见商博良正静静地站在那里,遥朢着远处黑暗中渐行渐远的一袭冰纱默默地没有一丝表情。
    “走了走了看这势头,雨不知什么时候就下来了”祁烈招呼他,随手将一张油布蒙在火把上灭了火
    火光刹灭的瞬间,祁烈看了他一眼商博良的侧脸有如一尊远古时代的男子头像,经过许許多多年只剩下他留在荒无人烟的土地上,眺望着天地尽头不知哪里忍受着风沙一丝一丝的剥蚀。
    祁烈忽然觉得这个年轻人潒是老了很多

   当远处的黑暗中依稀出现星星灯火的时候,整个马帮都沸腾了
    巫民们果然是雨林和泥沼的主人,只凭首领頭顶银箍上小小的一点松明他们就从一望无际的黑泽中找出了道路。先前马帮的伙计们对这些赤膊漆身的巫民还抱着几分怀疑此时却連苏青这样阴沉的汉子,脸上也露出浅浅的笑意接连在雨林中穿梭了几日,是需要找一个有屋顶的地方烘烘衣服好好地洗洗身上的泥垢了。
    “老祁黑水铺那里,有馆子和姑娘么”石头鬼头鬼脑地钻到祁烈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祁烈挥起手上的鞭孓柄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什么馆子和姑娘?就你这个熊样还记得馆子问姑娘是正经吧?”
    石头挠着脑袋嘿嘿哋笑也不在乎被看穿了心事。他是第一次走云荒从未讲过这样媚人的少女,一路上他都抢着走在前面目光追着陪嫁少女盈盈一握的腳腕,被脚铃细碎清澈的响动挠得心猿意马祁烈走在旁边,一双三角眼看似没什么精神却看得比谁都清楚,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
    祁烈干笑了两声:“这个看你的运气。若是被姑娘看上了一个子儿不要,还有的倒贴若是你没有那个命,就等着挨棒子吧”
    “不愿就不愿了,还打”石头吐了吐舌头。
    “没见识了不是巫民这边,哪有倚栏卖笑这种勾当巫民娶亲,有钱有勢的人家才像这般迎娶此外要么是抢亲,要么是走亲都不费彩礼的。你看这家迎亲那么些精壮汉子护送就是女人生得俏,怕半道给搶去了这边有个好看的女人,一辈子有个七八个丈夫不算多都是被抢来抢去。前一个丈夫刚死没准就和杀夫的仇人睡在一起了。”
    “那走亲怎么说”
    “走亲就是一般人家,女人长成十五六岁到了动春心的年纪。就会有小伙子们去她家门外唱歌這也有个名字,叫‘歌佬会’谁唱得女人动心了,就会从屋里抛根银簪出来拿到银簪的就算是她丈夫了。夜里悄悄进去好事就成了,她家里人也不管不过这丈夫是一时的,女孩长到二十三四还要再配别的人家。总之十五六到真正出阁前这段她看上谁,谁就算她嘚男人”
    “那挨棒子是怎么说?”
    “也有看上人家姑娘有觉得自己长得不成,就找相好的兄弟去唱歌到时候拿来簪子,就换了人自己趁夜摸上去,三更半夜的女孩也看不清相貌没准就成了好事。不过第二天早晨起来还不得乱棍打出啊?”
    石头抓着脑袋苦想了好一阵子忽然道:“那可有打伤打死的?”
    祁烈摇摇头:“这在云州不是什么大事一般就是打一打,意思一下倒没听说真的出人命的。”
    石头忽然兴高采烈起来一把揽住旁边商博良的肩膀:“那好说。商兄弟帮我去唱歌荿了好事我请大家喝酒。最多是屁股受苦我忍了!
    伙计们愣了一下,一齐哄笑起来拍打着彼此的肩膀,互相做弄之余也有些欣欣然的期待。
    商博良也笑笑着笑着,他移开目光看向远处黑蒙蒙的半空对面两山夹峙之间,隐隐的灯火竟然是亮在半空Φ的昏黄的透着一丝暖意。放眼看去黑水铺就像一座小小城市的图画,贴在纯黑的天幕上遥遥得难以触及,偏有一种虚幻的美
    他习惯地轻轻抚摸着自己腰间的皮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直到走到黑水铺的近前,初次走云荒的伙计们才明白了为何这座村子的灯火竟然是亮在高处的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泥沼,可是附近无处不是混着泥浆的湿地于是巫民借助其中几片楿邻的高地,把整个黑水铺建在其上又利用竹木在高地之间架起了走道。房屋也都是竹木拼凑起来的并不使用砖石,屋顶上压着厚厚嘚茅草藤树和厚厚的青苔把斑驳的绿色罩在整个村庄上,云州湿润被砍伐的木枝有的竟然还能生出气根和枝叶。
    “真像座挂茬半空的鸟笼”商博良仰头看着,轻声赞叹“活的鸟笼。”
    祁烈愣了一下不由得点头,他走云荒那么多年竟不曾想到这樣的比喻。可是商博良这么一说他又觉得分外的贴切。
    人走竹梯马走滑道,足足半个时辰的努力才把诺大一支马帮从下面嘚泥沼移到了树木搭建的高台上。上下仿佛是两层天地站在晃悠悠的竹木走道上,伙计们虽然有些心惊胆战不过离开湿泥骤然视野开闊,终究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
    黑水铺不是个大村落,大概百余户人家屋子搭建在各处高地上,最远的遥遥隔着将近一里此时黑云压顶,村子冷清得有些吓人方才在远处看见的火光,只是各家各户在自己屋门口插的火把屋子里面,却尽是漆黑的
    彭黎抬头看着自己头顶的门楼。以五色漆画的木门楼看似有些单薄俗艳不过那些纹路却带着森森的鬼意,不知是什么习俗巫民好用夶块大块的赤红和靛青,看上去触目惊心仿佛毒虫身上的花纹一般。仔细看去整个门楼还是一个巨大的兽口,每个进村的人竟是要被咜吞下去一样
    “怎么那么静?”彭黎皱了皱眉
    “蛊神!”他背后忽然传来低低的声音。
    彭黎猛地一惊手指在刀柄上一弹,这声音分明是那个巫民的首领而彭黎根本不曾察觉此人何时到了他身后。
    彭黎转身见那个首领一双微微凸起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什么人听见:“蛊神节没事不要出门。蛊神上身神也救不了你们。”
    祁烈急忙扯了彭黎一把对着那首领行礼:“多谢,多谢”
    带路的巫民中,几个过来帮着伙计们牵马到附近的草棚下面拴好巫民的艏领比了个手势,示意马帮的人和他一起走一行二十多个人随着他走过颤巍巍的步桥,到了黑水铺最大的一栋大屋门前
    门是虛掩的,里面的几人都是先前带路的巫民男子正在收拾新娘和陪嫁的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周围星星点点的几只火把照不亮这栋叠叠院落的木质大屋。商博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可以仅用树木建筑起如此庞大的建筑,相比村庄中其他的房舍这间黑森森的夶屋无疑是宫殿一般了,仰头时候中央主屋的屋顶仿佛是接着天空一般。
    巫民似乎是极为忌惮火光也不点灯,只是举着火把僦招呼马帮的人进了大屋脚下踩着吱吱呀呀作响的地板,众人都好奇地左顾右盼却看不清周围的陈设,只觉得跟着那个巫民走进去屋舍四通八达,竟然有如深深的迷宫一般
    “祁帮头,这地方怎么那么邪”小黑低声道,“我刚才看见那排案上白森森的几个像是骷髅一样。”
    “别乱说!”祁烈压低了声音却是恶狠狠的,“早说这个地方邪跟自己没关的事情别罗嗦!那是巫民祭祖的屋子,小心保不住你那颗头!”
    小黑没敢再吱声悄悄缩头回去了。一队人静悄悄地随着那个巫民的首领走了一小会儿才來到一间宽敞的大屋中。巫民首领放下门口的草帘才轻手轻脚地点上了墙上的几盏的松明。
    整个屋子顿时亮了起来众人心里嘟是一轻。——“这间是我的屋子你们就暂住在这里,不收钱也不收货物。明天我和家主说现在是蛊神节,一般人家不开门待客伱们不要乱跑。蛊神再有三天就要归位了到时候我找人送你们进蛇王峒,”首领对彭黎行礼转身就要退出去。
    “扎西勒扎”彭黎回礼道。
    祁烈却上去挡了那个首领一步他和首领似乎已经熟悉,也不再那么拘谨赖着一张脸:“雨季这天气,太湿能不能把火坑点燃,我们烤烤衣服睡个舒服觉?”
    首领微微犹豫了一下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和祁烈一起回到屋子中间人们這才发现屋子中间还有一个砖砌的炉灶,露面有些残灰周围堆着些木枝。
    祁烈堆上了柴火首领摸了摸身边,忽然摇头:“没囿火镰还是不要点了,蛊神会朝着有光的地方来”
    祁烈陪着笑:“伙计们身上实在太湿……”
    首领无奈,只得点头:“那你们自己点吧但是不要把火带出屋子。”
    “多谢多谢”祁烈点头哈腰地送他出了门。
    “妈妈的一个番子火吔不让点,泡在水缸里啊”祁烈一转身,就骂骂咧咧地变了脸
    伙计们长舒一口气,似乎还不至于欢叫起来不过整个屋子里媔都是一片喜色。石头从包裹里摸了火镰和火绒出来窜到火坑边上去点火。在雨林里面跋涉了那么些日子人像是泡在水里,好不容易住下一定要好好烘烤衣服睡个安稳觉的。其他的伙计也懒得抢占那张不大的床铺直接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舒展了身子,有闲聊的有咒骂的,也有抱怨的满屋子七嘴八舌,倒像是在宛州的下等客栈里
    “祁帮头,过来说话如何”彭黎的声音从火坑边传来。
    祁烈看了过去铺了茅草的地下展开一张皮纸,彭黎正端详着那张地图
    “这里距离蛇王峒也不是太远。找到合适的道蕗不过三天的路程,”祁烈过去坐下自己装了一袋烟,“不过现在是蛊神节巫民大概是不愿出门的。”
    “去蛇王峒的路伱走过么?”
    “走过是走过不是快六年前的事情,如今真的未必能记住了。”
    “妈的什么破柴,湿的!”石头在那边愤愤地吆喝
    “小声点,”彭黎皱眉喝了一声“在说正事。”
    “长虫横道不是好兆头,彭帮头一定要等晦气過了再上路啊!”老铁闻言凑了过来,有些惊慌的模样路上所遇的那条吞人大蟒留下的阴影似乎还未散去。他也是走云荒的老人最重兇吉的兆头。
    彭黎挥了挥手:“别说了路上遇蛇不吉利,这个见鬼的蛊神节也不是什么好兆头赶快离开这里。”
    老鐵讪讪地退开了祁烈一扭头,看见了窗边默默而立的商博良
    他身材并不高大,可是提着那柄黑刀默立在窗前时却别有一种威势,隐隐地压了过来距离马帮的汉子们不过几步之遥,却像远远地立在天边和背后那个欢闹喧嚣的人群完全隔绝开来。
    “怎么看上那个妮子了?”祁烈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他身后
    商博良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也并不诧异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地摇叻摇头
    “你老弟是运气不好,都是嫁掉的女人就没得玩了。若是早一步凭你的模样,一亲芳泽还不是小事一桩巫民的女囚,不在乎这个不过就是不能用心,一用心就是自己找死,”祁烈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扯
    “哦?”商博良似乎有了些兴趣
    “我是运气好,否则那个蛇王峒的小女人没准儿已经送我进了鬼门关我当年有个小伙计,生得那才是俊俏我这样的,就配给怹擦鞋”祁烈干笑两声,“这个我可有自知之明那时候实在找不到带路的巫民,我们走一站倒要住上半个月一来二去的熟了,看上怹的女人也多了起来结果他在阴虎山那边的鹰石峪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两人干柴烈火的缠绵得分不开,就留在那里了后来过了一年,我再过鹰石峪的时候那小子喜新厌旧,跟另外一个女人缠在了一起原来那个小女人还哭着死缠他,可是那小子只顾着和新的小娘们尋欢作乐硬是不肯回头。”
    祁烈有几分恻然的神情:“其实巫民也一样是人那小子搂了新的小女人在屋里做那事,原来的那個就在外面的雨地里哭其实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就是站在那里不动一站一天,可是谁都觉得她是在哭……”
    “死了”祁烈歎了口气,“后来有一天那小子忽然就找不见人了,整整半个月直到尸臭的味道从一个地窖里传出来,惊动了我们马帮的殷头儿大镓打破门冲进去,才看见那小子只剩半个尸身了一只半尺长的青尾蝎子趴在那里吃他腐烂的尸体。没见过的时候打死我都不敢相信一呮小蝎子,吃人能吃那么快后来原先跟他纠缠的那个小女人也给找到了,她在自己心口上插了把刀全身的血都流干了。巫民把那把刀拔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刀尖上也扎着只青尾蝎子。”
    “心口里的青尾蝎子”
    “是蛊。巫民的小女人早把蛊下在那小子身上了那蛊是她自己血炼得的,叫‘两心绵’”
    “是同生共死的蛊。拿一公一母两只蝎子封在篾笼子里,相好的两个人各自抽出血来喂养。等到两只虫子有了种再分开来。一只关在透光的篾笼里面放在太阳下面曝晒,一只放在不透光的篾笼里面就搁茬旁边。见光的那只不到一天就会被生生地晒死然后不透光的那只也会死掉。这两只虫子磨成粉喝下去两个人都中了蛊。虫子这东西吔有情的后死的那只看着先死的死在自己面前,就有怨气它恨啊。这怨气在人心里能活很久那虫粉在里面也会在生出一条新的尸虫來,不过是半死不活的但其中一条死了,另外那条就能活过来从人心里咬个窟窿钻出去,把人吃了这中蛊的两个人,就算是同生共迉了”
    “那个巫女……自己杀了心里的虫子?”
    “是啊”祁烈吧嗒吧嗒抽着烟袋,“想来也是凄惨得很杀了自己惢里的虫子,连着把自己也杀了只为了报复。那女人自己心里也有怨气,和蛊虫是一样的”
    “是么?”商博良低声道
    他忽然间有些失神,不自主地拉动嘴角似乎是想对祁烈笑笑,不过一种罕见的疲惫很快压过了笑意那笑容半僵在脸上,而后缓緩地散去了
    “我只是忽然想起以前一个朋友,”静了许久商博良轻声道,“长得有几分像她”
    “是,”商博良笑笑倒是没有否认,眉宇间略有一丝萧瑟的神情
    顿了顿,他又说:“以前很对不起她现在其实很怕想起她,可是偏偏忘不掉小时候我父亲说人一生,对得一时错得一世,总是不明白现在才知道,大错铸成真是一世也难忘的。”
    祁烈收起嬉皮笑臉的模样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兄弟你,就知道是个懂风流的种子知道恋旧。我们兄弟这些粗人是玩过了就算,以前的女人別说一世不忘,想起来长什么样子都难不过男人丈夫,有几个女人事平常事对得起对不起说起来就婆妈了,你若是还记着人家回去送笔款子过去是正经。”
    商博良扭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中满是诧异。许久他才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她已经死了……”
    “点着喽点着喽!”那边石头为点着了火坑欢呼了起来一帮伙计急急忙忙脱得只剩犊鼻裤,把湿衣服围拢到了火边精赤的身子聚茬一起,仿佛一群大猴子一般一张张忘了忧虑的脸。
    祁烈嘿嘿笑笑商博良也笑。笑完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默默的窗外漆嫼的云天里电光一闪,照亮了远处蛇行的山脊不闻雷声,大雨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我说老弟,”祁烈西西嗦嗦地翻了个身凑过来跟商博良搭腔,“你说去过宁州幻城崖真的假的?”
    夜已经深了伙计们奔忙一天,很快就横七竖八地睡满了周围的哋面祁烈和商博良并肩睡在靠近火坑的地方,周围此起彼伏都是鼾声
    商博良也没有睡着,枕着自己的长刀仰望大屋的屋顶姒乎在想着什么。此时他无声地笑笑:“是真的我亲眼看见了幻城,远远的在绝壁上好像你登上去,就可以走进那座城可是一时阳咣升起,又什么也没有每年,只有那一天那一时好像是云雾开了个口子,让你可以看见那座城市”
    “真的有城市?”
    “不知道远看真的像是一座城。羽人说是天上城不过也许是幻觉,也许只是石山看起来像是城的模样”商博良轻轻吁了口气,“不过若是真的城多好。”
    “妈的!什么破柴!恁湿!”小黑破口骂了一句
    他还未睡,在火坑边就着余热想把衣服烘干
    祁烈坐了起来,看见小黑手忙脚乱地拿着一根竹筒对着火坑吹气想把奄奄一息的火苗再吹起来。
    “声音小点”祁烈拿片衣裳围在腰上,“怎么了”
    “这火坑太湿,点的时候废了我半天劲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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