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 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
这件事想起来一点也不远,所有细节都还历历在目只好像是几个月前的事。
程岭儿只记得那一阵子一到天黑就戒严规定熄掉灯光,窗帘拉得密密不让透光,小孩都得提早上床睡觉
“为什么?”她问大人
“飞机看到光,要扔炸弹”“谁家的飞機,谁打我们赢了怎么样,输了又怎么样”
大人面面相觑,作不得声
然后在一个早上,他们把岭儿叫出来嘱她坐下。
岭儿记得很清楚程太太取过圆圆的香烟罐,打开盖取出一支姻,点上吸一口,笑笑说:“岭儿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岭儿?”
嶺儿据实答;“我是领养儿”
程太太松口气,“是你并非我亲生,领你回来之后我才生了大弟小妹两个,见你脚头如此之好故在领字上头加一山字,名字文雅多了”
岭儿看着程太太,忐忑不安知道一定有下文。“两岁半领回来在我家生活已有十年,現在快要读完小学你觉得妈妈对你怎么样?”
“爸爸妈妈对我很好”
“岭儿,我们要离开上海了”程太太语气无限惆怅。
程太太黯然答:“去香港”
岭儿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我们一起去吗几时动身?”
“岭儿你还有亲戚在杭州。”
“是我舅舅。”“我同他们说过你若不愿意同我们走呢,可以恢复本姓跟舅舅舅母生活,否则的话──”
岭儿记得她立刻说:“我跟着爸爸妈妈”
程太太七分为难,三分宽慰“那个地方由外国人管辖,我们都不熟悉也许要吃苫你想清楚没有。”
岭兒恐惧“我跟爸妈走。”
她对舅父舅母并不陌生他们一年总来串好几次门,问要钱拿到钞票,卷起塞在袜筒里眼睛骨碌碌转,发出绿油油的光四处贪婪地打量,十二岁的她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跟他们生活
岭儿走向前,拉住程太太旗袍角“妈妈,请带我┅起走”
她记得很清楚,程太太那日穿一件雪青色团花缎子旗袍上海人口中的雪青,即是浅紫色
程太太握住养女的手,相當为难“可是,岭儿你并非我亲生,将来有什么事只怕你怪我,”
她落下泪来“妈妈,我不会请带我一起走。”
这时背着她们站在窗前的程先生转过头来说:“岭儿一直是个小大人,很懂事她这样说,心里一定很明白我们一家五口一起走吧,”
程太太沉思半晌“也好,我心已乱已不懂计算,走了再说”
程太太按熄了香烟,“什么该带什么不带呢?”
程先生笑噵:“性尧先生说其实无事,庸人自扰叫我们去一会儿好回来了,只带金子与孩子足够”
“我不会讲广东话。”
“又得重頭给孩子们找学校”
“我有朋友,他们会帮忙”
“唉好端端换啥个朝代,这一阵子我真心惊肉跳”
程先生看着岭儿,“没你的事了去。上学吧”
就这样,程岭儿决定了自己的命运
她永远感激养父母给她一个选择。
以致后来她心甘情願感恩图报,再大的牺牲在所不计
从那天开始,程岭儿提心吊胆非常害怕放学或睡醒之后程家已经人去楼空。
不止一次半夜做梦,发觉养父母已经弃她而去家具搬得光光,只剩她睡的一张床她大声叫“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无人应她,她一个人赤腳站在木板地上空荡荡的客堂间激起回声,猛地惊醒一头一脑是冷汗。
动身那日她才定下神来。
程家将衣物大批赠予佣人廚子
程先生慷慨地说:“到了香港再买,香港货什么都有”
新来的江北佣人说:“太太,菜刀斩板留给我”
程太太大渏,“你要那个干什么家里原先没有吗?”
佣人讪笑“太太真是,我们家里有饭吃已经够好还切鱼切肉呢,平时不过酱菜豆干送饭”
程太太呆半晌,“你拿去吧”
就那样,每人带几套随身衣裳就出发乘船到香港。
站在甲板上看风景岭儿觉得海阔天空。
她与弟妹一直穿洋装上海永安公司买的英国货,
程太太特别喜欢水手装:“清爽相样子书里的小孩统穿这个样式”,样子书是时装杂志
程岭儿在船上照顾弟妹,十岁的大弟叫程霄七岁的小妹唤程斐,名字笔划太多一直写不好,他们都有英攵名字大弟叫却尔斯,妹妹叫薇薇恩好听得要命。
差点忘了程太太待岭儿是公平的,她叫她马利可是岭儿不喜欢它,一直要待很久以后她才晓得马利是传统美丽的一个英文名,她沿用到老
船头激起白色海浪,一层一层倒退岭儿心情畅快荡漾,呵再也看不见那些绿油油的眼光了
船上吃西式大菜,有电影院与跳舞厅程先生有许多朋友在同一只船上,时常坐在一起笑谈时事最要緊的是,到了香港如何重新投资。
“老程你是做搪瓷的,应该没问题”
“哪里,周翁做纺织才发财呢。”“甄先生最好办出入口,只要眼光准三下五除二,立刻发财哈哈哈哈哈。”
到了晚上回到船舱,一样谈笑风生可见乐观并非强装出来。
岭儿教弟妹:“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要记得爸爸叫程乃生,妈妈叫阮哲君我们是浙江省上海人,上海简称沪。”
船上的三ㄖ三夜过得不失愉快到了码头,有朋友的汽车车夫来接直驶到旅馆去,程氏夫妇晚上应酬多往往到半夜才回来,岭儿待弟妹睡了扭开无线电听,有人絮絮不休地在话盒子里讲英文说一会儿,放一只唱片有一首歌叫玫瑰玫瑰我爱你,被翻译成英语唱又有一首,叫七个寂寞的日子岭儿特别喜欢。
自夜总会回来程太太一定带些好东西,有汽球有小喇叭还有一种外国爆竹,拉会膨一声彩銫纸屑飞出来。
岭儿第一遭看到玻璃丝袜程太太笑道:“比起香港人,我还真算乡里乡气你看这尼龙袜子多好多贴脚。”
过┅会儿岭儿陪笑道:“弟弟说,不知道香港的功课跟不跟得上”
弟弟哪会讲这样的话。
可是这一说提醒了程太太“对,到涉已有十天八天该替他们找学校了。”
程乃生说;“我早已打听过天主教学校好,不过要送笔礼男女生分开学校上课,先得雇車夫”
“房子找得如何?”“山上交通不便也比较贵,有个地方叫九龙塘我蛮喜欢,可是飞机就在头顶擦过吓煞人。”
程太太也谈起观感来“我从未见过山,香港这山也就在眼前”她忽然笑了,“不过粟子蛋糕做得真好”
程乃生说:“找想先租後买。”
“买了干什么三两年就要回去的。”
“陆某张某都说会涨价”
“陆先生不是说妥去美国吗?”
“是他到舊金山去落脚。”
“张先生去台湾可是”
“不,到新加坡”
程太太说:“我喜欢香港,近些避过锋头就可以回去,”
“你老是想回去”“暖,我那几件豹皮同青秋兰大衣全留在上海的衣柜里不回去穿什么?”
岭儿小心翼翼地接上去:“我可昰升中学”
程乃生颔首:“那自然,那么高大自然是个中学生了。”
他带岭儿去见过校长做了次测验,程度不够岭儿在發愁,忽然又没有问题了程乃生捐了笔款子,岭儿同妹妹顺利入学
家搬到利园山上一幢公寓房子,全新粉刷过家具由房东处顶讓过来,又另外添置一些佣人,车夫统统来上工这个家只有比从前的家更有气派。
学校由美国教会主办一班修女用美国口音教授英文,十分突兀据说是香港最著名的女校。
妹妹程斐自然认为一切是理所当然读小学一年级的她放了学与姐姐一起等车子来接,已会得苦涩地抱怨:“我做梦看到外婆我想念外婆,你呢”
岭儿微笑答:“我也是。”
“我们什么时候回上海”
“峩不知道。”“我通共听不懂老师与同学说些什么天天都忘了带这个忘记带那个,又不爱背书”
“慢慢会习惯,我来教你”
程雯气馁,“我一个人回上海去”
这大抵也是一种水土不服吧,弟弟程霄一直患扁桃腺发炎喉咙痛,发热时常告假在家,一煋期也上不了三日课程先生太太对孩子们功课并不十分操心。一日放学佣人阿笑已在车上,吩咐司机到北角一转说要去买菜,车子駛到一半铜锣当当响,车子都停下来岭儿警惕地问:“什么事?”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闷郁地一声轰隆隆,一个戴着宽边帽子帽沿上还镶有一圈打褶黑布的女人手持红旗出来挥动,司机立刻把车子驶走
小小程雯问:“为什么爆山石?”
司机解释:“开辟平地盖房子”
车子经过工地,岭儿看到与先头那个同样打扮的女子用长藤条柄制的槌子在敲石子小小粒碎石堆成小山那么高。
小程雯又问:“那么多石子用来干什么”
连岭儿都知道了,“盖房子”
岭儿想,难怪要戴那种宽边布巾帽那么毒烈的陽光,会把人晒成焦炭
程太太上街,一定带把伞即使是两步路,也不甘心上海人一向认为白皙即美丽。
阿笑下车已有姐妹淘在等她,一人还背着个婴儿那幼儿已睡着,胖头两边晃
只见阿笑谈了两句,交一包东西给其中一人并无买菜,随即上车
她吩咐司机:“前面,前面楼梯口有个补丝袜档口停一停。”
程雯立刻说:“我也要看补丝袜”
阿笑无奈,“好好好赽下车。”
岭儿握紧妹妹的手
每一幢房子的楼梯入口处一侧都有小小一个店,那简直是一间间小型百货公司出售货色包括头飾,拖鞋内衣,袜子童装……店主很可能是香港第一批实业家。
一个女子坐在一张小竹凳上正用支特别的钩针补尼龙丝袜,手藝高超破洞用一只架子绷起,飞快修补好阿笑放下袜子,那女子审视过说:“五角”
阿笑在邻店小食店买浸在大玻璃缸内的木瓜与椰子条给程雯,程雯雀跃岭儿轻声劝:“妈妈说脏”。
可是那些土制零食的确难以抗拒味道不比巧克力冰淇淋逊色,程雯吃嘚津津入味
岭儿心想,妹妹很快会成为小广东
阿笑又遇上熟人,这次岭儿听到她同人说:“细呢个系亲生大个晤系。”
岭儿假装没听见拉妹妹上车。
总有人会这样讲吧阿笑不说,阿月阿二也会说,不是程岭儿不介意而是根本无从介意起。
车子往回程驶程雯读出街上招牌:“丽——池——夜——总——会,噫妈妈常来这里跳舞。”
岭儿微笑“是。”
真没想箌跳舞厅会有那样漂亮的一个名字还有,电影院叫璇宫可是座位破旧,空气污浊懊热程太太一边看戏一边打檀香扇子,一套戏下来扇子都煽烂程太太抱怨:“人家美国都有空气调节了。”一脚踢开满地的花生壳与甘蔗渣
对程岭儿来说都是新鲜刺激的事。
嬰儿背在背上不是抱在胸前,旗袍到了臀部便截短配一条长裤穿,吵架时动辄听到有人说:“斩死你”马路上开满金饰店,海与山嘟那么近这里的中国人又那么爱讲英文……
晚上程雯做功课时发脾气,“我真笨!”
岭儿笑说:“此话何来你才不笨。”“隔壁西洋女孩伊凰看见爸爸会得讲程先生,你早好吗,今年天气真是热得早……她一样七岁爸爸便说我笨。”
“不程雯我觉嘚你十分聪明伶俐。”
程雯略为好过“将来我要比广东人与西洋人聪明。”
“现在先让我们来读英文课本”
“姐姐你昨夜很晚才睡。”“没办法我要补读英文,我在上海都不知道有甘六个方块字母”
程雯老气横秋地说:“我也是。”
正在这时候程太太推开门:“岭儿,你出来一下”
岭儿立刻答:“是。”
一切都是恩赐她需额外服从感恩。
程太太已经打扮好預备出去她穿着雪白缕空麻纱旗袍里边配同色衬裙,脚上是同色露趾半高跟鞋头发熨过了,一圈一圈的流海据说是最流行的式样。
她真漂亮岭儿由衷地想。“岭儿下礼拜英女皇加冕,我们去看游行女皇叫伊利沙伯,才得甘四岁”
程太太忽然叹口气,“岭儿你亲生母亲也在香港。”
“她很想见你一面”
岭儿摇头,“我不要见她”
“依我说呢,你见她一次也是好的”
“不,我不要见她”
程太太看着岭儿,“在这件事上你真是倔得毫无商量余地,也罢我同她说你不愿意好了。”
岭兒气得落下泪来“其实你母亲此刻十分得法,家住在山顶露台看出去,整个海港在眼底那处叫列提顿道……见见也无妨。”
岭兒别转了头答道:“给了程家就是给了程家,见什么”
程太太温和地说:“你知道我不会勉强你,”
她把手按在养女肩膀上┅会儿取过手袋外套出去了。
程雯懂事地问:“可是要讨还了”
程雯问:“可因为她是个舞女?”
岭儿放下手帕“谁告诉你?”
“一日阿笑与车夫说起给我听到,他们说那个舞女要将孩子要回去我就想,那孩子一定是你”
岭儿木然道:“昰,是我”
“我也是刚自你嘴里知道她是舞女。”
“那么她很会跳舞罗”
程雯问:“妈妈也喜欢跳华尔滋,她是舞女吗”
这时姐妹听到喇叭声,知是程霄唤人患喉痛的他开不了口,程太太给他一个橡皮球按下去有喇叭声,只见阿笑念念有词地赶進去
程雯顿时忘记舞女一事,“医生说程霄要开刀才会彻底治好。”
“啊”“可是他不愿意,治好就得天天上学而且不能再用那只喇叭。”
岭儿说:“我是决不回去的”
“回去哪里?”程雯已经忘记前因后果
倒是程乃生,在车子里问妻子:“她愿意回去吗”
“方咏音怎么说?”
“她说只想见一见岭儿”
程乃生说:“已经那么大了,跟回母亲也很应该方現在这个男人很得体很明理,不会介意多一个十三岁的女儿”
“那也不妨,不过是多双筷子就留在我们家好了。”
程太太同意“是,随她去好了对了,我那笔金子——”
程乃生忽然笑“已经对本对利,翻了一番香港机会这样多,此地乐不思蜀矣。”
程太太看着车窗外“梦见我妈不要我了在信中说,开始三反五反斗地主运动我怕大舅舅他们凶险。”
程乃生诧异“不昰搞抗美援朝吗?老翁那间小出入口公司生意忽然膨胀三四倍不止朝鲜需要大量物资,老翁要发财了”
程乃生劝道:“运动这种倳一下子会过去,你我也见多识广了什么打老虎结果变成打苍蝇……管它呢,嗳今夜我们去皇仁书院看京戏。”
“京戏怎么会在學校演出”
“借他们的礼堂呀。”
“什么戏”“白蛇传,饰小青的是一个新进电影明星一双眼睛十分活泼,叫葛兰”
程太太说:“名字倒十分俏丽。”
在家里岭儿犹自苦苦背诵英语课本。
过两日程乃生带岭儿去领身分证明文件,文件上姓洺一栏写着程岭二字。
程乃生解释:“人大了不再是小儿了,替你去掉一个字”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在那遥远嘚地方(最心爱的歌)》
当日放学,与同学结伴走出校门家里车子还没有来,她们在附近小店
浏览程岭买了┅角钱花生。
同学忽然说;“那是谁为什么朝我们看?”
抬起头发觉对面公路车站旁边的树荫底下站着一个穿大圆裙的女子,
撑着把花伞正看着她们。
程岭不在意“她在等车。”
可是公路车停了又开走她并没有上车。
程岭又说:“也许號数不对"
程家车子来了,程岭与程雯一起上车
第二天,同样时间程岭自校门出来,自然而然抬头向对面马路看去
隔┅条马路都知道是个美女,身型高大丰满今日穿白衬衫,红色旗袍
手上仍是昨日那把花伞她戴着太阳眼镜。
程岭看了她一眼随即照顾程雯上车。
“那是谁”程雯问。
“不知道今日课室有什么事发生?”
“周永发叫我上海妹”
程岭莞尔,“下次同他说大家都是中国人,不要彼此歧视”
“那周永发乱给你绰号就是歧视你。”
“好我就那样同他讲。”
一連四日那高大白皙的女子部站在对街等她们放学。
第五日那女子似乎已经肯定她要找的是谁,一见程岭便自对面走过
程岭哃妹妹说;“你先上车。”
程雯万分不愿意上了车,仍把头探出车外看有什么新闻。
那个女子摘下墨镜看着程岭,“你是程岭儿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那女子有一张雪白的鹅蛋脸眉毛画得斜飞出去,嘴唇上是鲜红的胭脂
这时,连车夫老邱都转过頭来看
“程岭儿,我是你母亲我叫方咏音。”
程岭冷冷答:“梦见我妈不要我了妈叫阮哲君”
“程岭,我嫁了美国人即将去美国。”
“我想把你带着一起走程乃生夫妇对你再好,与你并无血缘关系我
程岭双目看着别处,“我不会跟你到任哬地方”
“程岭,我们可以从头培养感情你可以恢复本来的姓名,你原来叫刘
“不”程岭很平静,“我叫程岭我没有第②个名字。”
“程岭我们要去纽约,你会喜欢那里过去的事不要再去想它,让我
程岭忽然笑了“你说得真轻松。”
那奻子沉默下来打开手袋,取出一张卡片“想清楚了,回心转意
程岭并没有伸手去接。
她把卡片塞进程岭校服袋里忽然哭叻,连忙用手帕掩住面孔转身
程岭不屑多看一眼,自口袋中取出卡片扔到地下,上车吩咐老邱
程雯追问:“是那个舞女吗?”
“我才不理她是谁”
程雯问:“你不会离开我们吧,我有三条算术不会做”
“不会,你放心我不会离开程家。”
那一个晚上程太太与程岭在露台上谈天。
程太太已经淋过浴脖子上洒着清香的爽身粉,坐在藤椅子上嘴里
“你见过生毋了?”
“你不要怪她她也身不由主,说起来还是我的中学同学,遇上一
个不应该嫁的人怀着孩子无法抚养,只得交给我們她只身到香港来,
做到这样已不容易,你使她很伤心”
“她现在的丈夫对她不错,在此地工作合约完毕要回美国去,她不
舍得你这一去,也许以后都不能见面了”
“你生母叫方咏音,人家说她是个舞女那是不对的,她的确在凤鸣
舞厅笁作不过她唱歌,不是伴舞”
“岭儿,你爱留下我们都很欢迎,只不过将来你大了,就会明白
人有许多苦衷不是说想莋得最好就可以做得最好。”
程岭的嘴唇动了一动
“像我,明知你们外婆生病可是我能回上海去服侍地吗,不能够
我鈈想念她吗,又不是可惜我自己也有一头家,我是你们的妈妈我
回去了,不一定再能出来我需三思。”程太太双眼润湿
程岭侧然,“妈妈”
"咏音那时抱着你,母女只有一起溺死人有求生本能,我怎么能怪
半晌她说:“去睡吧"
那~日之后,程岭又足足过了一年好日子
那个叫方咏音的女子不再来骚扰她,功课又跟上去厂程氏夫妇依
旧疼爱她,唯一坏消息似乎只昰弟弟需留级而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程岭与同班同学不大相处得来她比较高,也比她们大了一岁多
但是老师喜欢这个漂煷用功静默的好学生。
一日上音乐课修女用钢琴奏出一首曲子,微笑道:“这是中国民
谣你们之间,有谁会唱吗”
隔叻一会儿,程岭才羞怯的举起手。
“马利请你出来唱给同学听。”
程岭涨红了脸终于鼓起勇气,修女替她伴奏她用国语轻轻哋唱
出歌词:“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房,都要回
头留恋地张望——”
程岭在上海灵粮堂小学学会唱这首歌
这首歌使她想起当年小息时喝豆浆当点心的情形。
她温柔清脆的声音叫修女鼓掌同学们露出钦佩艳羡的神色来。
程岭觉得她不是不快乐的
程家同外国人一样过圣诞,程乃生带着孩子们看电影吃大菜买礼物
电影叫白色圣诞,男女主角又唱歌又跳舞大菜中有一道火鸡,味
道极像鞋底末了程岭的圣诞礼物比别人多了一份,她心中有数
“岭儿,这是你生母自美國寄回来给你的”
程岭捧着盒子回房,也不拆开待假期结束,她特地跑到邮局说:
“无此人请退回去。”
起先是把女兒当礼物那样送人后来又送礼物给这个送了出去的女
儿……这位方女士不知玩些什么把戏。
天气暖了阿笑说:“来,我们去買春季大马票."
小店把马票用夹子夹在高处迎风飘扬,票上号码对中了会得发
财,可以一本本买也可以一张张买,阿笑从来沒中过
“来,’’她说:“大小姐你来替我抽一张”
程岭叫弟弟去高处取,看着阿笑郑重地把马票放入小钱包内
她眉開眼笑他说;“中了奖,叫你们妈妈另外找佣人”
程霄还不明白,“为什么”
“啐,发了财,还不走还服侍你们?”
她沒有中奖一直留在程家。
阿笑住在厨房后边一向房间内小小地方,倒也整洁她房内有一
只无线电,叫丽的呼声天天用粤語广播,程太太老是叫“阿笑声音
调小些”,她说唱起广东戏来那简直是厉的呼声
阿笑喜欢在熨衣裳时收听得津津有味,熨衤裳板上搁一只铜喷壶
程霄时常偷来喷程雯.
有时程岭与程雯钻在阿笑房内看她积聚的电影说明书:每部电影均
在戏院免费派发一张说明书,讲述剧情还附着演员表,什么人演什么
角色这其实是程岭最先接触到的短篇小说。
他们三人当中以程雯嘚粤语说得最好,尾音一字不漏隔着房间
听那些罗,呢, 啦同广东小孩一式一样,有谁打电话来程太太总叫程雯去讲。
他们镓随即置了电冰箱程霄一天起码开它百来回,并且问:“冰
箱里那盏小灯门关上之后,是否仍然亮着”
程乃生一直没有正式上班,程雯一日问母亲;“爸爸的职业是什么
学校作文,题目是'我父亲的职业’”
程太太微笑答:“出入口公司经理。”
程雯气馁“那是什么呢,消防员、清道夫才伟大呢要不,就是
这回子连程岭都笑了
程雯真是可爱,她很凶很倔,但昰聪明好学发起脾气来只有程
岭可劝得她熄火,姐妹俩感情是很好的吃蛋糕时总问:“姐姐呢,姐
姐有没有”明知不是亲苼,可是一样亲爱南来这一年多,高了十多
公分不止会得挑衣服,挑发式意见很多很趣怪。
可是就像旱天起的霹雳事先並无先兆,程家垮了下来
大人不说,小孩不明所以可是程岭首先发觉。
先是阿笑的脸色开始孤寡她同车夫老邱说:“莫是投机生意倒了
吧,欠了我两个月的粮了”
老邱劝道;“一定会发放的,东家不是那样的人”
“你认识张家的阿贤吧,半姩没发薪水还得白做."
“为什么不走呢?”
“走了连那半年人工都收不到”
老邱骇笑之后是一阵叹息:“上海人做生意太愛投机取巧,风险至
程岭听了一颗心直沉下去。
她细心留意一下发觉程乃生最近总是醉醺醺回来,还有程太太
晚上,程岭看到一轮明月风还是这个风,山还是这座山可是程
岭知道,家境已经变了一有变迁,地位脆弱的她总是首当其冲遭受
再过一个月,连程雯都发觉了“妈妈为什么哭?昨晚同爸爸吵架
程岭握着妹妹的手不出声
程雯放下手中的儿童乐园。
程岭搭讪地问;“今期有什么好故事”
“有,人鱼公主”
程雯一刻忘记了父母吵架之事,讲起故事来
星期一,老师请程岭下课后到校长室去
校长是老修女,平时十分严厉从没见过她笑,程岭坐在她面前
“你是程马利,三年级的程薇薇恩是伱妹妹”
“你俩两个月未文学费。”
程岭羞愧地低下头不作声
校长说:“叫家长来见一见我好吗?”
“回去上课吧. ”
那日姐妹俩在校门口等了一小时,不见车子来接程岭心中有数,
问妹妹说:“我们去乘电车”
程雯狐疑问:“为什麼?”
“电车叮叮叮多好玩老邱一定是生病了,我们自己回家”
到了家,程太太若若无其事迎出来,"我刚想去接你们你们倒昰回
程雯问:“妈妈,老邱呢”
“把他辞掉了",”程太太不露声色“你们大了,用不着他以后
爸爸送弟弟上学,放学怹自己回来你们也是,还有我们要搬家了,
说罢叹口气别转了面孔。
程岭猛地想起“阿笑呢?”
程岭总算暂时放下 ┅颗心她知道养母完全不识家务。
搬家时才发觉一家五口有那么多杂物
程太太的旧皮鞋手袋,程先生看过的外国杂志弟弟嘚铁皮上发条
玩具,妹妹的甩手甩脚洋娃娃……统统撒了一地都撇下不要了!
家具退还给房东,搬到新家一看只得两间房间,彡个孩子得挤在一
起睡,那条街 叫清风街,他们住楼下一个单位窗外有小贩经过叫卖。
搬家那日落雨不见程先生综迹。
程霄问:“爸爸呢? ”
程太太苦涩答:“爸爸到台北避锋头去了”
程霄与程雯顿时静了下来,爸爸竟没有向他们道别
阿笑铁青着脸问要买菜钱,程太太脱口说:“你先垫着"
阿笑冲口而出:“打工还要垫钱给主人家买吃的?太太你已欠了我三
程太呔茫然抬起头微张着嘴,手足无措好出身的她从没愁过钱,
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立刻被击沉,无助一如幼儿
这时,程岭站出来挡在养母面前,“你发什么急我家会欠你几十
块钱?去干活!怎么可以对太太嚷嚷?"
阿笑一怔被程岭喝退。
程太太过半刻才说:“我有点首饰已托朋友去变卖……”
那朋友傍晚来了,程太太松口气,接过钞票脸上略有犹疑。
朋友人極好尴尬地解释:“急卖,只得这么多”
程岭记得养母有一只蓝宝石戒指,那蓝色同太阳底下滟滟的海水一样
美程太太时瑺戴起它举起手欣赏,然后就愉快地哼起歌来
此刻想必已经把它卖掉。
程太太把薪水数给阿笑
程岭下了决心说:“妈妈,把纽约的地址给我我叫生母寄生活费来。”
程太太说:“岭儿你不如去投靠她吧。”
程岭却答:“我走不开我要照顾弟妹。”
那天晚上她写了一封信给生母方咏音。
校长再传程岭时有点生气“你们搬了家为什么不通知学校?”手上
拿着校方被退回的信
程岭鞠一个躬,“妹妹的学费即将缴付我退学了。”
“程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叫家长来商议一下学校设有奖
学金,你成绩上乘不难申请。”
校长无奈“可是家境有困难?”
“学校并非唯利是图请家长来一次,我們商量个办法”
程岭抬起头来,“不校长,我已经想清楚我决定辍学。”
"我要帮着打理家务”
程岭微笑,“的确是校长。”
老修女非常痛心“所有不幸的世事中,我最痛恨孩子失学”
程岭只读到初中二,再过一个月阿笑辞工不做,她僦担起了家务
清风街过去一点点就是春秧街,那是一个菜市场货物齐全,十分方
便程岭每日把弟妹送上学之后就去买莱,囙来收拾地方侍候程太太起床
按看做洗熨,做中饭……邻家十分艳羡曾对程太大说:“你家的住年妹
程太太身体总不安,不昰受了风寒就是宿醉未醒,听了邻居太太这
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随后与程岭开家庭会议
“你回学校去,家务由我来”
程岭笑了,“炉子怎么加火油你都不知道还有,灯带烧短了要常换
由我来做最好不过。”
“不行我不能叫我女儿做佣囚。”
“佣人也是人不过穷一点。”
“不要紧啦将来再算,八十岁也可以重返校园."
程太太大力咳嗽程岭扶她进房休息。
那天下午开信箱,原本盼望有程乃生的信可是程岭收到的,是她
寄给生母的信信封上盖着当地邮局印章,“无此人”
方咏音搬了家,收不到此信以后,她即使想与程岭通信也无法找
得到她,因为程家也搬了
程岭呆了~会儿,手头上工夫实在忙不容她多想,又出门选购菜式
当天下午她蹲在天井洗衣服,程雯放学来找她
程雯取过小凳子坐姐姐身边。
程嶺劝说:“把校服换下明日还可穿,体育跑鞋要洗了没有"
程雯说:“同学都想念你。”
程岭问:“弟弟的喉咙如何”
“不痛了,你别担心他他什么事都没有,从前是诈病躲懒现在知道
势头不对,他才不敢生病”
“来,帮我绞被单”
姐妹俩一人一头扯住被单,分头用力绞
程岭说:“抓牢!莫滑到地上,弄脏又得重洗”
程雯问:“姐姐,有没有洗衣裳机器”
“那时你真应去美国,”
“我走了谁煮饭给你吃”
“姐姐我将来必定要报答你。”
“这一盒子是什么”
"肥皂粉,新发明好用得多,洗衣物雪白”
程雯读盒子上的中文字:“月老牌,多么奇怪的牌子”
"去换衣服,我帮你洗头”
“不舒服,躺着呢”
程雯说:“她也不搓牌了。"
是所有牌搭子都不再上门,销声匿迹全避着程家,当他们发
那些往日眉开眼笑的朱太太张太太。周小姐戚先生……都似
如此一家四口熬了整整六个月。
这六个月对程岭来说好比六年那么長。
三个孩子都长得又高又壮衣服鞋袜统统不够穿,绷在身上不
甚雅观,又不敢问妈妈要钱明知妈妈荷包干瘪。
一日程霄把鞋子给母亲看嗫嚅说:“实在不能再穿了。”
程太太笑“我们明天出去买。”
她留意到程太太脖子上最后一条金项链嘟不见了
第二天,他们一家乘电车到上环的利源东街买成衣
弟妹们不懂事,居然还十分雀跃程太太脸色黯澹,自惠罗公司降
格到此地已是再世为人。
程岭安慰养母“爸爸一回来,我们就好了”
程太太握住程岭的手,“这些日子没有你不知怎么办好。”
末了一家在雄鸡饭店吃便宜罗宋大菜弟妹有许多时间没上过馆子,
要过年了程乃生仍然音讯全无。
付不絀电费电灯公司派人来剪了线,程雯不能做功课哭了出来。
过两日程太太把两件凯斯咪大衣卖掉,这才又接上了电源
程嶺自那时开始懂得生活是如何艰难。
一个晚上她同程太太说:“梦见我妈不要我了妈是不得不做舞女的吧。”
“方咏音不是舞奻”
程太太说:“岭儿,看你的一双手又粗又红。”
“不相干对了,弟弟想吃排骨”
程太太惨笑,“岭儿山穷水盡了,又欠下房租就要来赶我们走
程岭呆木地看着养母。
程太太苦恼地哭泣
她雪白的脸庞已经又黄又枯,双目深陷健康情形甚差,她已经撑
程岭握住她的手“不怕,妈妈我有力气,我不怕”。
一整夜程岭都听见程太太在低声饮泣。
苐二天蒙亮有人大力敲门,程岭惊醒看到程太太浑身颤抖,缩
" 来赶我们走了他们来赶人了。”
程岭觉得养母快要被逼疯“不怕,我去开门”
一眼瞥见弟妹搂作一团瑟缩不已。
程岭冷静地拉开门
门外是一个熟悉的身形,程岭只觉一股暖流打通了全身程雯程霄
直叫出来:“爸爸!”
程太太瘫痪在地,号淘大哭
程岭连忙打发弟妹上学。
程霄挺一挺胸膛“紟天我放假。”
程岭瞪他一眼“放你个头。"
程岭捧出一杯茶给程先生
只见程乃生黑了瘦了,精神却上佳
“岭儿,伱坐下”
程岭坐在程氏夫妇对面。
“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程岭不语,盼养父有好消息她可以回到学校去。
“有几個朋友愿意帮我我下个月可以上班,可是程家势不能回复到
从前模样我会帮弟妹转到官立学校去读书,至于你岭儿,你不便久留”
程太太拼命咳嗽起来。
程先生又说:“妈妈身体有毛病——”
“我服恃妈妈痊愈再说’’
“那可能会耽搁你的學业。”
程岭断然说:“不要紧”
父亲已经回来,什么都可以忍耐
万幸程太太不必到公立医院轮诊,程乃生服务的公司囿保健制度收
诊断结果,程太太患有乳癌必须尽快做手术。
这是程岭第一次听到癌这个症候
见程先生脸色凄惨,知道疒情非同小可
她尽量瞒着弟妹,陪程太太来回诊所时间不够用,往往深夜还在替
程雯一晚悄悄在她身后出现“姐姐,让我試试我会。"
程雯拿起熨斗忽然落下泪来,“姐姐妈妈可是要死了?”
“我听人说癌症无药可医”
可是姐妹搂作一团,悄悄痛哭
程先生早出晚归,很多时候~句话也没有很少带孩子们去看戏吃饭,
可是自他返家后日常开销有了着落程岭当镓头头是道。
星期天她付程雯四毛钱去附近都城戏院看早场动画影片,与程霄挤
在一张座位上享受一小时。
程雯最喜欢夶力水手勇救美人故事那使她暂时忘却母亲的病情,对
这孩子从此沉迷电影成为标准影迷。
程岭问程雯:“你与弟弟适应官竝学校吗”
“官小老师也很好,”程雯有点困惑“只是不知怎地,最近程霄功
课比我的分数更高"
程岭马上说:“你看呔多的电影画报。”
程雯连忙合上面前的国际电影
话是这样说,可是程岭买菜时经过旧日书摊总忍不住替妹妹挑过期
的國际电影,拣新净的才买两角一本,妹妹看见往往开心半日。
一日程先生对程岭说:“我此刻与朋友合做塑胶生意他出钱我出仂,
倘若成功家境可望起色。"
程先生接着黯然取出一封信“上海来的消息,大舅舅是地主身份
已陷牢狱,此事莫叫你毋亲弟妹知晓."
程岭一惊出了身冷汗。
慈祥的外婆怎么办
外公早逝,外婆长居大舅舅家程太太时常返娘家打牌聊天,总昰取
巧地说:“我们去外婆家”其实外婆又不赚钱,如何维持一个家那分
明是程太太兄嫂之家,可是精伶的她偏不给嫂子这個面子她只当是回娘
那和善的老人有一张长面孔,信佛对程岭,一如亲外孙般
程岭低下头,不敢再想下去
程太太终於进医院做手术。
程岭寸步不离地服侍她医院大房放满了病床,天气热程岭挥着汗
乘公路车,到了站还需步行一大段路赶箌已经一头汗,探病有规定时间
程太太与其他病人~样辗转呻吟,她痛得精神恍馏已呈半昏迷,程
岭用湿毛巾替她拭汗
邻床一位女士问:“是你妈妈?”
那位女士赞道:“你很孝顺”
程岭细心喂养母喝橘子汁。
程太太不久出院返家伤口呔大,影响到手臂也不能活动自如需回
医院做物理治疗,程太太害怕有一次扯裂伤口,一身血以后更不愿出
程岭怕她一条掱臂从此残废,不住劝说程太太坚持不肯复诊。
程太太一无比一天弱手术并无使她好转。
一日深夜程岭听见响声,立刻惊醒见养母打翻了茶杯,她连忙扶
在微弱的灯光下程太太对着程岭嫣然一笑,像是恢复到她无忧无虑
少奶奶时期她轻轻说:“唉呀,岭儿你在真好,我做了一个恶梦”
程岭惊怖,浑身寒毛竖起只是不动声色,“妈妈你累了,睡吧”
“岭儿,”程太太握着女儿的手“吓死人了,梦里你爸爸炒金子全
军覆没我们家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哎呦幸亏只是一个梦,岭儿明
早我们到外婆家去玩,先打电话去叫大舅舅派三轮车来接。"
“是妈妈,你先休息”
程太太呼出一口气,含笑闭上眼睛
程岭一直握着她的手到天亮,程太太再也没有醒来程乃生急忙召救
护车将妻子送到医院,又再过了五天她才去世。
程雯与程霄都没哭只是呆呆站着。
程乃生精疲力尽眼泪早已流干,只是喃喃对程岭说:“原本带来的
钱已够一辈子用是我不恏,累得她担惊受怕又叫孩子们吃苦。”一子
她受了许多腌脏气;肉体又受极大创伤痛苦才去世程岭非常替这个
美丽善良的養母不值。
程岭发觉原来一个人一生中只需作出一个错误抉择,一生就完了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在那遥远的地方(朂心爱的歌)》
办完程太太的事,程岭才有时间考虑到自己的前途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可是她又不知何去哬从。
一日程先生搔着头皮说:“我有朋友自新加坡来,我想请他吃顿便饭——"
“爸我来做菜好了。”
程先生大喜掏絀三十块钱放桌上,“记得买一打啤酒”
程岭准备了四个小菜,全需要细细切即席炒,一个笋片鸡汤早已熬下她打发弟妹先吃,好专心侍候客人
客人姓印,是两兄弟长得非常相像,深棕色脸皮像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穿香港衫西装裤,不约而同茬脖子上悬条老粗的金链。
程岭先取出清炒虾仁与香露笋片
那印先生吃一口,看了程岭一眼“是你女儿吗?”
程乃生有點羞愧喝一大口啤酒遮丑,“是”他答。
从前他根本不会同印氏这一流人来往,即使会请客也起码到四五六, 老正兴,真正做夢也没想过会叫女儿做灶跟丫头
“小菜美味极了. ”印先生打量程岭。
程岭笑笑再递上炒腰花及芽莱炒肉丝。
大一点那个茚先生又闲闲问:“几岁了”
程乃生迟疑~下答:“十六岁,”故意说大一点免得人诽议程家有个童工。
印先生又笑说:“囿只东坡肉的话我准可以吃三碗饭。”
程岭大喜适才弟妹吃的就是这个,还有剩她连忙去盛了几大块出来。
那印先生真人鈈打诳言果然哈哈大笑,吃了三大碗饭
饭后闲聊,程岭帮他们斟茶时听见印大先生说:"加拿大排华法案已经正式撤消移民再也鈈需付人头税。”
程乃生说:“加拿大好似太寒冷一点”
“不,有个埠头叫温哥华天气十分温和,风景也美我们家老三在那边做点小生意。"
印二先生说:“年纪也不小了尚未娶妻,四七年前加拿大政府严禁华人妇女入境害得这票王老五苦不堪言。”
程乃生不经意“外国人真会刻薄华人。"
“大战期间华人出了死力,和平后论功行赏,政府实在说不过去才撤消排华法。”
程乃生唯唯踏踏“是是是。”
再坐一会儿两位印先生告辞。
程乃生有点着急“印兄,那投资之事——”
印二先苼把手放在程乃生肩上“放心,明日我们上新达公司来说”
程岭陪他们出去叫计程车。
印二先生十分客气“程小姐,多谢伱款待”
程岭鞠躬,“那里那里”
印二先生忽然说;“听你父说,你只是养女”
程岭倒底还小,一时无措仓促间只嘚说是。
计程车来了印大先生说:“程小姐,你请回”
计程车号码是AA字头。
程岭记得那时他们家的汽车字头是HK
车孓早已卖掉,多想无益程岭返转室内。
她收拾了杯盏往厨房洗
程先生一个人坐在客厅喝闷酒,不用问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那时住利园山道,吃完晚饭定有车夫送客他那出名漂亮的妻子陪他一起与客人话别,孩子们穿一式海军装站身后……
洳今大女儿已沦为家里女佣,他适才看见儿子边挖鼻孔边做功课他有点羡慕妻子去得及时,不必再为生活挣扎
他把客人喝剩啤酒全灌到肚内。
圣约翰大学毕业的他不识时务不谙经济,连一点节蓄都守不住
如今在人家厂里担任一个小角色,见到老板还偠立刻站起来真是走投无路才会那样做。
这时程岭抹干双手出来看见养父一副潦倒伤心相,忍不住说;“爸我替你斟杯热茶,爸别难过,我们家会好的”
程乃生张开醉眼,看到的却是亡妻他十分欢喜,落下泪来“哲君,你还笑呢该早些来看我们。”
程岭只得说:“去睡吧”
“哲君,陪我说说话来,坐这里”他拉住她的手,“哲君我们回上海去可好,香港没意思廣东人脸色孤寡,我们商量商量带孩子们回上海去,反正来德坊的房子还在那里”
程岭见他把她双肩抓得那么紧,不禁提高声音:"爸我是岭儿。”
她一挣扎衣裳撕一声破裂,程岭连忙闪避
程乃生不明所以然,追上来问:“哲君你怎么了?”
这時电灯啪一声开亮,有人出来挡在他俩当中沉声说:“爸爸,这是姐姐你看清楚没有?”
程霄已一板高大站在姐姐面前保护她。
程乃生嚷道:“滚开——”他伸手去推程霄
被程霄反手推一下,程乃生跌倒在地
程岭急道:“弟弟你——”
程霄挥手示意,叫她噤声
程乃生摔了这一跤,酒醒了一半低头沉吟,爬回房里去
程岭没有哭,只是抉着弟弟的肩膀发抖
这个家耽不下去了。
酒醒后程乃生因羞愧,离家数日
家里反而清静,下午程岭取出针线盒子,替弟妹缝补衣裳天色忽嘫暗下来,程岭抬头一看只见乌云资布,要下雷雨了连忙去收衣服,自天井捧着大堆半潮湿的衣物回来看到客厅里已经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程乃生另一个是印大先生。
程岭吓一跳捧着衣物,紧靠墙壁动也不敢动。
半晌程乃生才说:“岭儿,印先苼有话同你说我先出去一下,半小时返来"
可是最坏的事要发生了?
半空打了一个雷轰隆隆。
程乃生出去了窒内静悄悄。
印大先生笑了一笑程岭看得出这个笑没有恶意,内心略为镇定
“程小姐,”他开口了“今日我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我?”她有什么资格与人议事
雨下来了,整个客厅昏暗只听到沙沙雨声。
“印先生我去跟你倒杯茶。”
“不鼡了程小姐,请坐”
“程小姐,长话短说我们家三兄弟,我与老二你已经见过。”
程岭心卜卜跳只能点头。
“老彡叫印善佳住在加拿大温哥华,你听过那个地方吗”
“这是他的照片,你看看”印大先生递上一张小照。
程岭按过拎在掱中,并没有端详
“实不相瞒,”印大先生笑“我打算替我弟弟做媒。”
程岭愕然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印大先生相当坦诚:“那日我们见到你十分喜欢,同你养父谈过他说要听你的意见,他不能勉强你所以我老着面皮上门来代弟求婚,程小姐你~定觉得唐突可笑吧。"
程岭这才放下心来连忙放下团得稀皱的衣物,停一停神“不,不可笑”
“我的意思是,程小姐要是鈈嫌弃我们就是亲戚了。”
程岭动了动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合拢嘴巴
印大先生似知道她要说些什么,这个棕黑皮肤嘚大个子其实十分聪敏即时道:“你并非亲生,目前家境又差辍学在家,已经耽搁了两三年再这样熬下去,一点前途也无外人只當你是个帮佣小大姐,弟妹大了你也派不到用场,不如把握机会早作打算”
程岭一听,句句是实不禁怔怔落下泪来。
“你養父也认为这个家耽误了你一样吃苦,不如嫁出去那好歹是自己的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程岭握紧双手垂头不语。
"伱放心我们印家还算殷实,不会叫你吃亏你若答允,我印大亲自送你到温哥华"
印大先生叹口气,“岭儿你原来姓什么?”
“姓刘叫刘嘉铭."
印大颔首,“你见过生父没有”
程岭摇头,“我连他姓名都不晓得”
“你自然也不知他人在什么地方了?”
“不我不知道。”
“母亲叫方咏音”
“方咏音,这个名字好熟”
“听说……她的职业是唱歌。”
印夶先生困惑了“星马有位歌星正叫方咏音,她不会是你生母吧”
“我猜不对,我听说她人在美国”
“嗯,这个慢慢查证好叻”
雨越下越大,程岭去开亮灯顺手倒了茶。
印大先生又笑“我与老二都认为你是理想弟媳:人长得好看,性格温柔又煮得一手好菜,打理家务整整有条这是我们那不成才的老三的福气。”
程岭听得印大盛赞不禁涨红面孔。
“老三在温哥华唐囚街打理一间小食铺你去了可以大肆拳脚,我替你们主持婚礼保证正式结婚,正式入籍居留”
程岭看着窗外,那时电光霍霍┅个霹雳接着另一个霹雳,程岭知道她已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是唯一出路,无论是刀山油锅她都得闯一闯。
这个家已经容不下她出去,也没有什么可做她打听过,做纺织女工坐在密封的厂房内不住操作十多小时,待放工时衬衫上会积有一层雪白的盐花,那昰汗水蒸发后沉淀下来的盐工头极严,上洗手间都得问过他……
再磋跄下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程岭并不相信外国會有金山银山印家看中她,不外因为她年轻力壮刻苦耐劳,过了这几年年老色衰,必定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印大先生像昰个可商量的人,不如与他说个明白
“印先生,我的弟妹——”
印大笑“岭儿,你这样赤胆忠心我十分欣赏,我会得照顾伱养父的生意”
“弟弟妹妹总要有书读。"
“读书全靠自己读得上一定有他们读。”
不知怎地程岭相当信任印大先生。
到这个时候她才看了看那张小照。
照片中是一个年轻人黑黑实实,与印大先生有三分相似
"你若答应,我立刻替你办人境手续聘金聘礼我现在就带在身上。”
程岭感觉像是做梦她听到自己问:“可是谁来照顾弟弟妹妹?”
印大先生温和地问:“谁又照顾过你”
她从来不晓得可以这样想,她天经地义觉得照顾弟妹是她的责任
印大先生说;“听说你着实照顾过程师母,她去世前一切由你打理极肮脏你都不嫌。岭儿好心有好报,上天不会亏待你嫁到温哥华,生意虽小你好歹是个老板娘身分。”
程岭笑了印大先生句句为兄弟说项,堪称是最佳说客
他打开公事包,取出一张支票一包首饰。
“这里一万元聘金在銅锣湾填海区可以置一层两房两厅公寓,你可留着旁身亦可赠予弟妹,免他们流离失所”
程岭十分心动,呵自己的家不会欠租,不会叫房东来赶多好。
印大先生打开首饰一边数道:“金子首饰四件,手表一只钻戒红宝戒子各一枚。”
说罢不再出声静待答覆。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弟妹快要放学并无带伞,势必成为落汤鸡她一定要去接放学。
没有时间叻此事得速战速决。
她若推却印大先生恐怕立刻要赶第二家。
她站起来握紧拳头,清晰他说:“印先生我答应你。”
印大长长吁出一口气他幸不辱命,他成功了
“你养父不擅理财,由我替你作主这一万元我替你在百德新衔那头置业,你人在溫哥华该处可免费给你弟妹入住,这回子你放心了吧”
印大先生看在眼里,忽然说:“程岭你是还债儿。”
这时程乃生開门进来,西装革履尽湿印大趋向前去,“老程我们是亲家了。"
程乃生黯然呆半晌,才与印大先生握手
他有预感程岭会答应这头婚事,这个机伶的女孩子不难看出在这里耽下去一点好处都没有
可是他一听到她应允嫁到那遥远的地方去,又忍不住难过这个弱女的前途至今已完全交付命运了。
程乃生没能保护一个幼女夫复何言。
他低下头无意掩饰他的羞愧。
程岭轻轻收起桌子上的首饰把支票交给印大先生。
她心如止水只是想,那人叫印善佳
她送印大先生到门口。
印大转过头来说:“你养父不是坏人”
“他只是不适应这个新世界。”
程岭叹口气或许,他永远不会习惯
“他们程家在上海上下三代都靠收租,”印大解释“你问他们怎么养金鱼那程氏的学问可渊博了,他们不懂生意经”
程岭微笑,这是真的她记得养父的金鱼缸统半埋在花园里,取其阴凉还有,下雨时鱼缸用芭蕉叶子遮起来,免金鱼生皮肤病……
可是在香港需要另一套学问另一种工夫才能生存。
印大先生说:“我明天再来”
回到屋内,程岭儿养父仍在喝啤酒她取过伞,换过塑胶雨鞋同他说:“我去接弚弟妹妹。”
这两兄妹果然忘记带伞正站在学校檐篷下望着豪雨慨叹。
程霄说:“冲出去算了”
程雯说:“也许三分钟後雨会停。”
正争持忽然见到姐姐,哗一声欢呼起来奔过去拥抱她,三个人都溅了一身雨
电车里湿漉漉,一股人们的体臭忣塑胶雨衣味头一排有空位,他们三个挤一块坐程岭握住弟妹的手,忽然笑并且说:“姐姐要出嫁了。”
程雯怔怔地问:“什麼"
等到姐姐解释完毕,她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程雯痛哭起来。
她一直哭无论如何劝不停,错过了站头下车往回走,在路上仍是呜呜呜地哭一直用手擦眼睛,程岭拉开她的手她转身紧紧抱住姐姐的腰,脸伏在她胸前号淘大哭.程岭也落下泪来。
最叫她舍不得的是这双弟妹他们待她如亲姐,从来没有看低她踩她他们真正友爱。
程岭劝道:“将来你们可以来探访我我一萣会给你们写信,你们莫待姐姐一走就把姐姐丢脑后就行了”
待吃过晚饭才停住眼泪。
程霄比较现实他困惑地问:“以后,誰做饭呢”
程岭歉意地看着他。
“我会教你做几个简单的莱式来,姐姐走之前有礼物送给你们,这条项链给程霄不准送囚,不准丢失知道吗,这只红宝戒指给程雯作为纪念,我一有空回来看你们”
这时程乃生站在房门口说:“我筹不出嫁妆给你。”
程岭答;“妈妈还有几件旧衣服”
“你带过去穿吧。”
那一夜程岭悄悄收拾养母的旧衣物,物是人非无限凄凉,稍微值钱的长大衣都已经十块八块钱那样当掉只剩些短外套,颜色仍然鲜艳夹里钉着“造寸”与“黑白”时装店招牌,程岭一件件摺恏预备带过去穿。
她睡不着少年人不怕倦,天亮了洗一把,没事人似
第二天清早印大先生先带她去办妥了出入境手续,接着去看房子然后与她吃午饭。
“我替你去置几件衣服”
印大先生摇摇头,“你养母的衣服是做人客用的不管用,到了那邊工作繁忙,天气寒冷听我的不错。”
“那边的工作也十分吃重你莫掉以轻心。”
印大先生笑了“你还没问我同老二送伱什么礼物。”
程岭连忙答:“够了什么都不用。”
“我俩打算替你置家私和电器”
印大先生办事能力强,三两天之内巳经把工夫做好一大半回到家,程岭看到养父仍是抱着一蹲啤酒
她悄悄问程霄;“有没有去上班?”
“有下班才喝,”
程岭点点头她有许多话要同弟弟说,但是不知从何讲起终于放弃。
印大先生偕她到电讯局去打长途电话填好号码,先在外头等接通了,才到小儿电话室去听
那边说:"是程岭吗,我是印善佳欢迎你来温哥华。”
程岭不知如何回答紧张地答:“是,是”
那边也一阵沉默,一分钟到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声响,那边如释重负说声再见,把电话挂断
程岭有点失望,想像Φ他应该有许多话说他有无收到她的照片,是否觉得她漂亮可希望她早些抵涉?
可是当印大先生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说:“很恏。”
新居布置妥当程岭看着弟妹搬进去,心里十分满足
有两扇窗子看得到海,印大先生对窗笑道:“许多人不看好这一区说房子造在填海区上将来会往下沉,所以卖得便宜我相信以后起码会涨上百倍。”
程岭哪里懂这些只是恭敬地微笑聆听。
這段日子里她已与印大先生培养出深厚的感情
“房子契约放在王董律师处,你记住"
然后,飞机票出来了
程岭此际有点興奋,要去加拿大呢崭新的天地,她自己的家能不能打出一个局面来,就看她的了终于得到主动的机会,她紧张得为此失眠
朦胧间回想到很小的时候,第一次由养母带着去见祖父那时弟弟妹妹尚未出生,妈妈抱着她视若亲生一路带进去,在起坐间等半晌鈈见人,故问;“老爷子呢”女仆把手张开,拇指碰一碰嘴唇作一个抽烟状,程太太会意坐下来继续等。
程岭长大了才知道祖父抽的是大烟。
他人出来了带着一股异香,程岭闻了头晕
人是好人,对程岭和颜悦色“呵,领儿你要带弟弟到程家来呵。”
小小程岭不负所托弟弟出生后,她只有更加受宠
现在要离开程家了。
“姐姐”程雯醒来叫她。
程岭紧紧搂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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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程岭还是惦念着弟妹的功課膳食
印大先生坐在她身边,呼喳呼喳入睡
程岭头一次坐飞机,一切都是新鲜的
飞机先停日本东京再往东飞,那么大┅团铁如何浮在半空不往下堕,真费疑猜而且,往西方国家怎么反而朝东飞去。
印大先生睡醒了问侍应生要了两条热毛巾,恏好擦一把脸笑道;“怎么样?”
程岭低声说:“想家”
印大先生喝一口啤酒,他这样开导她:“那并不是你的家”
程岭叹口气,“妹妹爱吃卤鸡翅膀”
印大先生忠告她;“你要小心持家,不要借钱出去也不要问人借钱,赚一百元顶多只可用伍十元,其余作为节蓄你看你养父,当年南下金条藏在木箱中抬下来,转瞬间花个精光如今多么落魄潦倒,这便是托大之故”
程岭心惊胆战地称是。
印大闭上双目“你也睡一觉吧。”
程岭始终没有问及印大先生的私事;他结了婚没有他有孩子吗。怹干什么职业……
一则大人的事她不该问,二则程岭的好奇心始终不强。
瞌上眼她做梦了。
那还是利园山道妈妈穿著淡蓝通花麻纱旗袍走到女儿房间里来,拿着一只宝石耳环笑问“另一只在什么地方”,程雯自洋娃娃头上摘下另一只递过去妈妈顺掱理一理她们头上的大粉红蝴蝶结,“就出发了”他们是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新娘子穿白纱结婚蛋糕有人那么高,吃完茶点可与新娘子握手,程岭说:“她很漂亮”爸爸说:“今日有点呆板,平日在写字楼还要好看些”
正评头品足,忽然喇叭里有人讲话程嶺惊醒,面颊阴凉原来哭了。
印大先生说;“快到了”
程岭怔怔地看向窗外,一团团云似优化似飞过去本来妈妈说待妹妹夶些,一家人要乘飞机到日本游玩真没想到好日子那么快就过去,整箱金条一下子就输净
飞机降落低飞,印大先生说:“那一格┅格的全是农地土地十分肥沃,几乎不 用施肥”
自飞机下来,过五关斩六将,程岭倒没有盲目跟在印大身后她处处留意,事事关心细心聆听印大兴制服人员交涉,他俩出关看到天日之际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印大先生吁出一口气“算是顺利,程嶺你鸿福齐天有人到了海关还是给打回头,程岭现在你已站在加拿大的土地上了,”
程岭抬头一一看只见天阴寒冷正在下雨,她打了一个哆嗦她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天是九月十一日
这时印大先生才说:“咦,怎么还没来接我们我明明千叮万嘱叫他来接。”
她原以为一下飞机就可以见到印善佳没想到他全无踪影。
这样冷淡她是什么意思
印大先生怒气冲冲,“岭儿你看住行李,我去打电话”
程岭旁惶地握住拳头,雨丝打在她脸上她觉得新的家园仿佛不太欢迎她。
片刻印大回来了脸上怒气並未平息,拉着程岭说:“我们走”
他挥手叫了一部计程车,司机下来把行李背上车放好,然后问:“唐人街”
印大点点頭,“片打东街”
程岭不得不问:“是往家里去吗?”
印大转向程岭脸上换了一副表情,他温和而歉意说:“是先到家,看看他摘什么鬼”
程岭觉得印大先生是真为她好。
她又开始发现她这次过埠恐怕全属印大先生的主意,那个印善佳好像不欢迎她她低下了头。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再说话
在车子内往外望,程岭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不由得产生好感只见街道清洁,处处樹木因是秋日,灌木树叶均转为深深浅浅黄棕红色衬着四季长春的冬青树,十分诗意程岭一向爱美,这风景使她着迷
路两边昰整齐的平房,她在外国电影中看见过程岭倒底年纪轻,她兴奋起来贪婪地伏在车窗上往外一看。
车子驶进市中心像香港一般高楼大厦,只不过街道更为宽阔
然后程岭看到奇景,车子转入另一条街中文招牌处处都是,不用讲这一定是唐人街了。
车孓终于在一片店门前停下来
程岭抬起头看招牌:卑诗餐馆,玻璃门关着上贴一张告示:东主喜事,今日休息
印大先生付过車资,提起行李“来,自这边楼梯上”
原来他们并非住在那些整洁美观的平房里,他们只在店堂楼上占一小小单位
不过程嶺并没有失望,也绝不气馁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狗窝嘛
她跟在印大先生后边,走上吱咕吱咕的木楼梯
印大先生摸出锁匙,开门进去
天阴,没开灯阁楼十分凌乱,有限家具上搭满衣物及盘碗大约已有三五个月没收拾打扫过的模样,有一个人坐在最嫼的角落抽烟程岭只看到那点猩红色的 火星。
印大放下行李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来接飞机?”
那人轻轻笑一声“峩听错了时间。”
印大先生沉声道:“老三人已经来了,拜托你收拾心猿意马从此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那人在椅上转个身,程岭仍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叹息一声,“一间破店一个养女,就想收服我”
印大光火了,一拍桌子“当初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大哥,我事后可是越想越委屈”
“依你说,怎么样”
“你同老二霸占了大部分家产,只把这破店留给我”
印大沉声道:“做好了,这店是个金矿”
“是吗,”那人懒洋洋“那你同老二为什么不要它?”
程岭再笨也会明白,此囚正是印善佳了
印大转过头来,见程岭仍然呆站门角有点不忍,对她说:“岭儿你累了,且去洗把脸”
程岭便走进浴室,关上门
奇怪,卫生间倒还干净可是机伶的程岭一眼便看出瞄头来,洗脸盘上的玻璃架里放着一支唇膏旋开一看,是鲜艳的玫瑰红
程岭不动声色,既来之则安之,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她掬起水敷脸,一边听得印氏兄弟在外头低声开谈判
卫生间叧外有道门,通向卧室现在这是她的家了,不妨打量一番
卧室比较光亮,窗户垂着纱帘比想像中的大,一床一几衣橱里是空嘚,只有几只空酒瓶那女人像是已经搬走了。
印大先生在外头喝问兄弟:“这像是新房吗叫你装修为什么不动手,为何叫一个女駭难堪”
程岭听了只是淡淡的笑。
她走回浴堂取出梳子,梳通头发结一条辫子。
这时印大先生叫她:“程岭好了没囿?”
程岭应着启门出来
印大对她说:“来见过我们家老三,你叫他阿佳得了.”
程岭不慌不忙踏前一步抬起头来。
她这一步刚巧走进客厅一圈亮光之处
一抬头,那印老三与她一照脸呆住了。
那是一张雪白的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半满嘚菱形嘴,一头黑鸦鸦美发衬得面孔如春季盛放一种粉红色的花,对洋人叫做凯咪莉亚。
那印善佳完全被意外震住天,这是一個自图画里走出来的女孩子而且一看就知道还非常非常年轻,老大自何处物色到这样一个人
印老三忽然为自己的劣迹觉得羞愧了叻他半晌才咳嗽一声,轻轻站起来不自觉踏前一步。
程岭此际也看清楚了他
只见他甘七八岁年纪,一脸胡髯渣衣裳邋遢,泹不知怠地却有一股潇洒之态。
程岭开口:“我叫程岭山岭的岭。”声音清脆动人
一朵花,这女孩子完全似朵茶花她晶瑩的容貌感动了那个浪荡子,他结巴地自惭形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印大在一旁看到这种情形好气又好笑,骂道:“我同你还有倳要办明日一早要出去注册结婚,程岭且去休息老三,叫你布置新房你却弄出一个狗窝来。”
老三这次不再回嘴
程岭环顧四周,温暖与否每个家总有洗不完的衣服,堆积如山的盘碗她早有心理准备,印大先生没看错人这个家需要她,她是一只年轻美麗温柔的牛
印大把一只铁皮盒子交给程岭后偕老三出去了.
那是一只太妃糖盒子,盒盖上有一个长着翅膀的鬓发小孩用手托着腮十分趣致,打开来里边有零钱及两串门匙。
程岭并没有休息她打开行李,把仅有的衣物挂好随即清理起这个小小的家来。
年轻力壮的她似有无穷精力永不言倦,以致日后想起来她也诧异:怎么总是不怕吃苦?
做完全套工夫全屋一亮,她还有时候莋一个炒饭泡一壶茶,她扭开无线电坐在一张近窗的摇椅上观景。
整条街上来往的净是华人程岭觉得趣怪之至,这根本不像外國她在香港中环见过更多的洋人。
对面是一间杂货店邻居是银行,再过去是理发店然后是肉食铺…整条唐人街似座独立小镇,什么都应有尽有
程岭取过锁匙,走到楼下店堂打开玻璃门,推进去
这个年轻的老板娘大吃一惊,什么小食店!根本封了尘鈈止二两个月了椅子全搁在桌面上,灶头冷清清招牌下标着食物清单及价目表:春卷、蛋芙蓉,杂碎、炒面炒饭……
柜抬上放┅着大玻璃瓶,里边载着半瓶幸运饼程岭打开盖子,取出一只拗开来,取出一张纸条上面用英文写着:“你美貌善良,但太轻易信囚”程岭忽然之间哈哈哈笑起来。
空旷的店堂激起回音
打理这个店,她起码需要两个阿笑那样的帮手
她关上店门,回箌楼上发觉印氏兄弟已经回来了。
他们在喝茶吃炒饭
印大先生既感慨又安慰,“岭儿这个家与这个浪子,从此就交给你了”
他口中的浪子出去转了一回,已经理过发刮了胡髯以及换了一身新衣服,前后判若二人
门角堆着大包,小包袋上写着“伊顿”,“海湾”程岭知道这大概是大百货公司名称,与她熟悉的永安惠罗一样。
据印大先生说那是新买的床铺被褥毛巾等粅。
接着他取出一部分帐单与数据,与程岭上起课来
印老三干什么?他也真有趣亡羊补牢,他竟在这个时候油漆起厨房来
印大先生给程岭讲解小食店种种。
"基本上像一个大厨房只设外卖,暂时不做堂食夫妻俩负全责,若果请伙计怕没有赚头,此刻政府规定最低工资每小时四角半不准用黑市劳工,你算一算就知道是笔大支出”
“一早起来,把食物准备妥当十一时半開店,顾客进来先收钱,后兑货我会教你如何算数找钱,一定要当面连发票交给客人食物打包另外是一种学问,工多艺熟每天只賣六种食物,一会儿我带你去看厨具." 听到这里程岭已知是对体力与耐力极大挑战。
可是身后忽然传来嗤一声冷笑
程岭回過头去看他,只见他在新衣外罩一张厨师用的围身刷子一上一下正忙,头脸已沾了油漆可是还不忘冷笑。
印大没好气问:“笑什麼”
印老三答:“谁会不辞劳苦不见天日躲在这种鬼地方死千,我情愿上育康做矿工”
印大斥责道:“你想不做?”
谁知印老三答:“我算什么我是怕人家不肯做。”
兄弟俩一齐看着程岭的俏脸
印老三心里想,奇怪这张脸看了都使人欢喜,俗语中的秀色可餐就是这个意思吧。
程岭笑笑“我做,做得不好二位包涵。"大家都笑了
印大合上簿子,对程岭说:“凡倳有我呢”
世间多不公平,懒弟自有勤兄来辅助
再伏到床上之际,头尾已有三天两夜末曾好好睡过程岭熟睡了。
梦中她似一直听到有人在她耳畔小小声唱玫瑰玫瑰我爱你
天没有亮她就起来了,轻轻做早点
印大与印三打地铺睡在另一间房内。
厨房经过粉刷特别光亮,好用得多了
印大随即起床,洗过脸便把他所懂的传授程岭。
自学习打理一间小食店程岭学會了当地经济、风俗,买卖雇佣法例,税制、人情世故经营之道。
她有一本小簿子把数目字与细则都记下来。
印大又一次感动他从末见过这么好的学生,他两个兄弟老二老实,老三顽劣都不是可造之才。
看着程岭的小脸半晌他忽然问:“你真愿意留下来?”
印大轻轻说:“稍后才去注册你还来得及。”
程岭讶异“来得及什么?”
“呵不”程岭笑,“我不退缩”
印大内疚了,转过头去“有许多事,我末曾对你说”
“不要紧,我慢慢就知道了”
印大叹口气,搔搔头皮
“是,买莱莱市场在晚上七八时会把若干卖不掉的鱼肉蔬果贱价推出,今晚我带你去看”
“老大,”印善佳也起来了“这些事,留给我办好了你不如早日回新加坡去。”
老三又说:“别在程岭面前者讲我坏话”
程岭忍不住加一句:“他才没有。”
老三嘀咕“是吗,那我为什么有个绰号叫不成才老三”
正在笑,忽然又沉下脸:为什么这样高兴离乡别井,举目无亲怎么笑得出来?真没心肝
稍后,程岭换上养母生前最喜欢的玫瑰红色旗袍套装与鞋子刚刚合身,又借用了那管不知是什么人留下的口紅随印氏兄弟出发去婚姻注册处。
稍微经过打扮的程岭明艳照人使印大心生叹息。
他对老三说:“看到没有这是一朵鲜花。”
老三没好气“你别看死我是那堆牛粪。”
印大先生驾驶一辆小轿车前往市中心
停好车,下来已有途人回头朝程岭張望。
注册官是位洋妇一看,十分意外这分明是近年无数过埠新娘之一,但她们通常黄瘦黑个子矮小,不谙英语这一个却与眾不同。
洋妇连忙朝新郎看去她失望了,他配她不起一眼便知他是劳工阶层,指甲也许捆着黑边一脸凶相。
待出示文件时洋妇看到又想,十九岁这分明是伪造文件,这女孩至多只有十六岁若无证据揭穿他们,这批新娘多数在中国大陆出生只在香港领取宣誓纸 作为出生证明。
洋妇忍不住问程岭:“你几岁”
谁知程岭深谙其中奥妙,咪咪笑用纯正英语对日:“我不会讲渶文。”
随他们去吧这必定是另一宗买卖婚姻,她只是不明为何新娘笑靥如花
印大先生顺利成章做了证婚人。
程岭在证書上签字合法成为印善佳的妻子。
印大替他们拍照留念
她竟抽不出时间来写一封信给弟妹报平安,待照片印出来再说吧
下午,换上便服程岭跟着印氏兄弟满市跑。
印大说:“做任何生意的秘诀不外是尽可能最低价人货尽可能最高价出货,每一角利钱都不容轻视”
这时老三冷冷插口;“老大,这么精明你为什么还没发财。”
程岭这时开口了:“阿佳大哥说话,你少咑岔”
印大一怔,噶这是程岭第一次对丈夫发话,他连忙注意事态发展
只见印三被妻子一句话过去,居然作不得声讪讪哋擦鼻子,只自喉咙中发出咕咕声
暖,程岭压得住他!
印大大乐例开嘴笑,他这个媒人到此刻才得到些少乐趣
程岭这時问:“大哥,你方才说到每一分利钱都重要之至。”
“呵是所以要动脑筋开源节流,价格不能随意提高那只好在开支上节省,最便宜的菜蔬在田里同地主商洽好了,清晨自己去割几毛钱一大桶。”
程岭大感兴趣上海与香港均是大都会,她可以说是在城市长大从末到过菜地农田。
“什么时候去早上七时?”
“不”印大笑,“凌晨五时左右这才抢得到嫩莱。" “对!”
印三又忍不住插嘴:“店在晚上十时半才打烊收拾到十二点多才可休息,黎明又赶到菜田去我不是人,我是机器这样做法,會变死人”
程岭算一算,“能
0-05岁 幼儿园
1.我两岁的时候口头禅是:我小时候……
62.我们的祖国是婲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河南的阳光照耀着我们……为什么是河南的阳光呢?明明我们是在四川
114.邓佳她妈每次坐完飞机都要把上头发的塑料西餐餐具拿回来给她耍,她已经有好几付了就送了┅付给我。我把手帕卡在脖子上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准备吃盘盘头的香皂
153.新学期开学基本上每个人都要换套新的文具,上课第一天就互相观摩以“富裕”或“贫穷”来评價。我这次是最富裕的除了文具全新,泡沫文具盒里头还撒了香水镜子旁边还有一张框在心形不干胶里头的蔡国庆头像。但好景不长遭高年级一个大姐大晓得了,对直走进教室拿起就走我泡儿都不敢冒一个。
207.早上天不亮家家户户都端个盆盆锅鍋出来买早点,我们家每天都是我买我端起盆盆经过一楼汤娃儿他们家时,他爸在刷牙满口泡泡地说:咦~,格格你们家吃得恁个孬!
256.好不容易有一天出太阳了我就赶忙洗头。搓了半天泡泡侧脸对梦见我妈不要我了喊:妈——,快点儿!给我提壶灌顶!
282.张琦她们家楼上死了个人!是洗澡时煤气中毒!我跑去看,灵堂门口围着好多人有两个男的笑扯扯地说:嗨,你看!那个照片上的女的还有点漂亮的嘛!另一个说:晓得是鈈是洗鸳鸯澡洗死了的喔!我白了他们一眼挤了进去,灵堂头的照片好眼熟仔细一想,原来是我幼儿园的老师!那年我爸来接我,她惊爪爪说你们桑格格把班上每个娃娃都打了…… 我不停地看着她,她好像就在那一幕里动了起来一会回过神来,她又在照片里一动鈈动了
303.刚上初一被高年级的操妹勒索,我面不改色心不跳:你竖起耳朵访一哈新都机械厂子弟幼儿园大三班还有哪一个没有被我收拾过?!
写母亲怎么写都觉得不够,怎麼写都觉得有遗漏总希望跟母亲在一起的任何一个细节都能记录在我的文字里。然而不管我怎么写,总是有疏忽掉一些什么的在某┅个时刻想某一件事。跟母亲一起的日子事无小事,事事挠心无不击中我心最最柔软的部分。
常常想起跟母亲一起去到老鸦门口种菜嘚情景想起夕阳照晒在母亲的脸上,我看到满是沟壑的母亲的脸有幸福,也有伤心打记事起,母亲的脸上就有皱纹的我错过了母親的年轻时代,我不能想象出没有皱纹的母亲会是怎么样一个女孩一个女人,一个妇女我想我七个兄弟姐妹里,尤其是我的姐姐们里没有一个人打小就象极了我的母亲吧,尤其是性格是行事的风格,是那份敢于承担的坚毅没有,一个也不象
大姐是性格最象母亲嘚一个吗?想想真的不象无论性格还是长相,都只是五六分的象而已尤其是对于生活的态度,以及在困境中的冷静应对大姐太不象毋亲了。小姐姐也不象太不象。
我很难想象母亲作为一个可爱的姑娘时会象小姐姐一样贪玩吗或许也是会流连孩子间的游戏,或许也會被路边的蚂蚁搬家看入神或许也可能为摘河边的“狮灯泡(覆盆子)”而忘记家务。母亲一定也会如此就象被认为很乖很乖的我,吔一样会因为贪玩而惹母亲不高兴一样可是,我知道同样作为小女孩,母亲不会象细姐那样玩得忘乎所以不过,细姐最初离开学校開始四处集市里跑生意的那股劲儿我觉得象极了母亲,我想姑娘时的母亲一定也象细姐一样风风火火的当然,母亲会多了些细心吧
忝哪,我有多想知道母亲曾经的生活啊!可惜了那时候没有相机即使有也不在母亲所在的乡下地方。其实到我生活的时候那个地方依嘫是闭塞的,迟钝的象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好吧承认大姐有几分象母亲,无论长相性格
其实对于大姐,我是非常熟悉的虽然跟她茬家相处的时间不算多。我更多的记忆里是大姐结婚以后的事情了。关于大姐背着我趴在长条凳上睡着了关于大姐用火钳打了我的腿┅下,那都是别人的叙说的前者是母亲说的,每一次说起那事母亲就充满了自责,觉得自己没有好好地照顾好自己的孩子让孩子们呔累了。而后一件事是袁姓大哥的妻子大嫂告诉我的,每一次说这件事大嫂的口气里就充满了乐趣,是幸灾乐祸吗意思是如此的:看你家当年对你多狠吧。哎我无从辩解,大嫂大概是觉得我如今对于大姐太好了吧内心里有些吃味吧。而其实小时候的相处,哪有幾个孩子不被打的呢我很高兴的是,也仅有这一事可以提及吧想来大姐是很喜欢我。
如果非要记起大姐还在家里未出嫁的生活那就昰带男朋友来家里时。合该我跟大姐夫没有缘分他第一次来我们家,我就不喜欢他那不是他的错,是我的审美加上盲目的固执因为峩太不喜欢长得胖的人了。而大姐夫就是那么个天生的胖人用他日后的话说,喝冷水都长肉除了他的胖,我什么也没有记住还有就昰大姐结婚的当年,快过年了大姐夫来我们家,说要亲自写对联写对联就写嘛,无非都是耳熟能详的“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滿楼”吧。可是姐夫说对联得有点实际意义要符合我们家的现实生活说我们常吵架,其实说的就是哥哥细姐和我呗于是要写一副类似於“姐妹团结是应该”的大白话对联。哥哥第一个反对我也感觉太丢人了,没一点文化内涵看着就不象对联嘛。其时我才读小学二彡年级,哪知道文化不文化内涵不内涵哦。只是觉得大姐夫的字写得很漂亮一直我都认为如此。至于文化吧呵呵,还真不敢认为他囿多少文化而且越成长我越觉得他没有文化,是我的知识渐长了还是姐夫就真的那么些水平呢。
而其实大姐在家里的银行营业所上班時我还是有印象的。营业所里有一口井每次去那里找大姐,都见到大姐在那井边洗菜她上班就是给人家做饭的。记得有一次跟大姐茬井边有个人走来说我母亲刚才也在银行。大姐很奇怪反问那人说母亲怎么可能来银行,言下之意是母亲没有钱存用得着来银行吗那人有些诡异地笑说:“你母亲是我们这里的常客。”
犹记得当时大姐的表情有些不相信的诧异而我却很淡然,也没有吭声其实我早僦知道母亲常跑银行的。还住在老房子的楼上时母亲从黑色樟木箱子的一个角落里,拿出一块布包其实那布就是母亲穿烂的贴身内衣洏已。洗了泛灰的内衣布包着个巴掌大的东西,折了一层又一层最后看到里面躺着的两张存折,还有一张黄色的宣纸房屋契约而就昰这个布包,我看了无数次无数次母亲打开包上,打开包上那时的我是个小学生,是个初中生母亲一遍遍告诉我这些钱得来不易,偠做很多的事我当然知道这些钱来得不易,常常在夜晚我跟母亲一起数硬币一分一分的钱叠好用纸包好。存够了一定的数量然后母親拿到银行去存起来。后来我上学了读二年级三年级了,我开始帮母亲跑银行
犹记得第一次去银行是母亲带我去的,跟办事的人说我昰她儿子但是母亲嘴里却不好意思说出以后她的儿子可能会为她到银行办些业务,这么说似乎太正式了感觉自己就是大老板,而其实僦那么点做小生意得来的零钱而已而我也记得第一次去银行给母亲办业务时,是把一张五百元的定期存折转存一年期定期然后利息取絀来。记得那年的利息是12.5%至今我还存了一张母亲较近让我去办理业务的回单,利息也还是12.5%现在的利息没那么高了。而第一次去给母亲辦业务时我有些怕怕的,就是怕人家不给我办理以为我是偷了家里的钱呢。营业所柜台前面没有一人办理那么多年业务,每次进去吔很少见到有人在办理缓缓地,我来到柜台前铁栅栏上开个小窗口,里面可以把我看得很清楚我的下巴还没有够到前台呢。说明了來意果然我被盘问了一通,虽然人家见过我却还是很谨慎,问了我几个问题办完后出来,我松了口气把自己的口袋捂得紧紧的,茬石街吴屋见到母亲在跟她的几个闺蜜聊天远远看到我,就知道我顺利完成任务了叫了声母亲,象是通暗号一样母亲告别她的姐妹,姐妹们犹嫌跟母亲聊天不够说我“那么大了,又不用吃奶总这么粘着母亲”。母亲“呵呵”地笑笑说声“老man(第一声)崽嘛”就陪着峩回家了。
回家开门从里面旋好门,我跟着母亲爬单梯上楼我把办好业务的存折给母亲,还有利息回单以及拿回的利息钱一起给母親。母亲照例开锁从黑漆樟木箱子里拿出那个内衣布包把新的存折放到里面。把大张的钱跟里面原有的钱放一起有时叹叹气,说又得買什么了又得花多少钱了。有时会让我再点一下里面的现金说等到下个月另一张存折到期,就把这些现金连那个利息一起再存定期。有时我跟母亲会算会得多少利息我似乎总不是母亲的对手,她算得比我快
那时,银行存折不是个本子而是一张略硬些的彩色纸。存钱取钱也不需要密码连身份证都没有的年代。起初我都是代母亲签名的后来母亲就让所有银行的存折写上我的名字了。那是经历了┅件非常重大的事后后面再写吧。
关于第一次去银行的事母亲后来还说银行的人说他们在逗我,迟迟不给我办业务把我逗得眼睛都紅了要哭了呢。母亲说这事时有些开心,有些自豪因为我有那个胆量一个人去银行。而银行的人也在母亲面前夸我有胆识说话利落。
这些哪怕是大姐也不知道的吧。
大姐没多久就嫁了嫁给在一个小水库做事的男人,那人的家在南雄有名的穷乡僻壤村名叫“沙大洲”,我是音译出来的名字想也是如此吧。还流行那么一个歌谣——千年没修嫁到沙大洲。意思非常清楚上辈子没有修为的人才会嫁到那地方去,嫁那地方去的人都是老天爷对于那人的惩罚就是那么个男人很难取到老婆的地方,交通极为不方便据说农耕也是很糟糕。可是母亲答应了大姐的这门亲事一是因为大姐喜欢,那是他们自由恋爱的结果二来,姐夫算是有单位的人日后定不用去到那个窮地方去定居的。
对于母亲答应大姐嫁给那个男人一事大姐夫日后常常提起,说他非常感动也非常感激我母亲,也佩服我母亲的胆识有勇气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那样地方的人。所以日后邻居一谈起大姐嫁到沙大洲,就笑了母亲也一笑了之,说他们年轻人的婚事嘛怹们自己开心就好。
我谢谢我的大姐夫没有辜负我母亲对他的好。日后常常一辆自行车骑到我们家就算不是送些菜呀鱼的,也常来看朢母亲跟母亲聊天。见到母亲大姐夫总是“妈妈”地叫得亲热,邻居都说母亲得了个好女婿这一点,我看在心里虽然我仍是不那麼喜欢姐夫,甚至于常跟他顶嘴为一些原则性的问题吵起来。母亲也不吭声知道我们的吵,不过是讨论问题比如我总奚落大姐夫信鉮信鬼的,因为他母亲是个神婆大姐夫不同意我的观点,说人有各自的命数发财当官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们就常常这么讨论争辩有┅次我在给新房子母亲房间窗户边墙上装一个插座,一面讨论这命理的事情说到激动处,我一锤子打在插座上竟然把插座一角的塑料殼给打碎了。而这个缺了一个角的插座一直在用每次看到它时,就想起那次的争辩还记得当时我如此反驳姐夫:命里注定是好命的,昰不是可以整天睡大觉不用干活照样发大财升官或是考大学呢
那一年我读初二,我们家刚做了新房子
我想,大姐夫应该早就忘记这件倳了或许不记得他的这个小舅子曾经是如此倔强。只是不知道大姐夫是否感知到这个小舅子那么不喜欢他呢很多年后,我慢慢地接受叻大姐夫心里不那么讨厌他,甚至于有些感激他那是因为母亲,母亲总说这个女婿好而我也总看到姐夫来我们家,路过经过时必偠进到家里来,哪怕只是来跟母亲聊聊天我甚至都发觉,大姐夫慢慢地学得跟我跟哥哥跟姐姐们一样来到家推开门,第一件事是叫妈媽不管看到了还没有看到妈妈,都是先叫了再说而母亲不在屋里了,大姐夫也跟我们一样会找到上檐屋里找到石子街,看到母亲在謝屋或在吴屋跟人聊天心里才放心了,于是叫声妈妈妈妈于是跟着大姐夫一起回家了。
这或许才是我慢慢接受并喜欢上大姐夫的原因吧忽略了他的胖,忽略了他的宗教信仰忽略了他爱教训人的说话口气,忽略了他凡事爱讲究场面的虚荣忽略了他渐渐地不分场合的粗口,忽略了他爱跟人攀比的浮夸
我真的谢谢大姐夫,就因为他曾经那么亲切地称呼我的母亲因为他象对待自己的母亲一样对待我的毋亲,因为他坚持了他的这段婚姻而没有继续走弯路是因为想起了记住了念我母亲的好
哎,关于大姐的记忆我深深地记得我常常去到夶姐家附近的山上捡柴火,然后就跑到他们家去了或是吃一顿饭,或是吃些零食我非常奇怪,为什么每次去大姐家都有她自己油炸嘚果子呢?特别是面粉团炸出来的甜果子那是我们家从来不这么做的,感觉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可是大姐的解释是:你姐夫爱吃。那一佽有些伤到我的心,我居然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我吃到的东西却原来是姐夫爱吃的,所以我才有得吃我有些吃醋,感觉到大姐的背叛背叛了我们家,背叛我背叛了母亲。
我吃过了这些果子大姐照例要包一些让我带回去给母亲吃。母亲笑我怎么跑去捡柴火,总爱跑“大恨”去呢大恨村是姐夫上班的工作点。是的其实以前我们几个小伙伴很少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捡柴火的,自从大姐跟着姐夫在大恨村后我就常常不自觉地跑到了那地方捡柴火。甚至于有一年的大年初一跟一个童年小伙伴一路走一路聊天,聊学习聊友谊聊学校的趣事那么聊着聊着,也来到了大恨村大姐特别惊讶,却还是很高兴在老家,大年初一是不许去亲戚家串门的可是我跑到了大姐家。大姐也是高兴自然过年嘛,有大把吃的东西而我,跟小伙伴坐在门前水泥水槽上聊天听水声哗哗,听远处松风呼呼听近处田野裏吃草的老牛吽吽地叫着。我犹记得姐姐院子里有棵葡萄树冬天里,干枯的葡萄树老叶子依旧有些绿,卷起的长须象极了南瓜须原來,没有想着母亲的辛苦没有总是为家担心的时候,我是那么地快乐的哪怕面对一棵第一次见到的葡萄树。
而我也终于知道大姐结婚了,不属于我们家了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大姐出嫁的时候母亲哭得那么伤心不是很会哭嫁的大姐,反复哭诉的一句话是“弟弟妹妹们都还没有长大我却要离开这个家了”。而母亲哭得也是大概这样的意思
大姐的出嫁,我们家无所谓隆重不隆重的主要还是姐夫镓里隆重。哥哥六姐我,我们三个人给大姐送嫁的还记得送嫁路上的难行,并不宽大的田埂路仅能容一辆手推车通过,坑哇不平兩边满是黄荆树以及其它的杂草。送嫁的人叫压轿由姐夫家来人自行车载着。到了山路难行的地方一般情况下也是不会下车的,就是扶也是要扶到男方家的新娘子就更是脚不能沾地了。哥哥那么大了平日里自己一辆自行车骑得飞快,这一刻也是由人载着他不过他們都是大人了,跟载他的人有说有笑我还是孩子,车路上坡时人家故意说上不去了,要我下车走路哥哥后面笑着怂恿我不要下车,扶也得让人扶上去我果然是不下车的,而哥哥其实早就下车了跟人家一路聊着爬坡呢六姐也不肯下车,哧哧地笑也叫我不要下来,潒是恶作剧一般
跟着大姐一起站在男方祠堂大门口前,新娘坐在一个大的竹编直径有两米的簸箕里老家叫这簸箕为“摩篮”,仿佛摩忝轮一样以大著称多年后在伦敦泰晤士河轮船上,看到伦敦眼巨大摩天轮时我又一次想起大姐出嫁时那个巨大的摩篮。吹了一轮的唢呐器乐后我们三个压轿先进到新娘房。再听得三轮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的唢呐合奏声后大姐由人搀扶着进来,前面还有一个人一路先扫哋呢
吃饭是在沙大洲的祠堂里的,前厅后厅中间廊坊上,统共总有十几桌吧我们是贵客,被安排在祠堂中间的天井处那一桌是最澊贵的一桌。天井处抬头可看到星星,脚下是木板木板下面是平日里看到的天井水沟。我当时就想要是这个木板断了,岂不是我们嘟要掉到水沟里去原来最尊贵的客人就是在最危险的地方啊。我不知道这最尊贵的一桌是不是上菜的数量比其他桌多其他桌一般是九個大碗菜的。平日里爱吃辣椒的南雄人在婚宴上却是一样辣菜都不上的,原因我不知道象是辣椒上不了大场面一般。然而别人吃得大冬天里都冒汗的鸡鸭鹅大猪肉我们却没有一点胃口。怎么办要点辣椒酱来吧?六姐没这个勇气哥哥是大人没这么不懂规矩。这个任務落到我头上了由我开口叫来姐夫,让他上一碗辣椒酱姐夫不是古板的人,也没有谁规定喜宴上不让吃辣椒吧于是满满的一碗辣椒醬,很是餸饭哥哥姐姐都吃得很过瘾。我们是过瘾了却落了个美丽的笑话,沙大洲人都说姐夫娶了个吃居民粮的人他们家大猪肉都看不上,要吃辣椒酱
那一次后我没有再去过大姐夫农村的老家,太远了太远了交通实在不方便。而那晚也成了我人生的一件趣事我紦那晚要辣椒酱吃的事告诉母亲,把人家怎么笑话我们的话告诉母亲时母亲也笑了,甚至笑得有些自豪象说自己并没有把几个孩子养嘚那么不堪,甚至比别人家的孩子还好
大姐是出嫁了,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妻子了可是每次大姐回到我们家,就象平日里还在家时一样没喝一口水就开始忙不停了:扫扫地板,擦擦桌子擦洗灶台,洗锅盖甚至拿出碗柜所有的碗碟洗擦洗碗柜。母亲跟邻居在客厅里聊忝大姐就忙自己的。有时候母亲叫大姐停停别弄了可是大姐停不下来。我总觉得大姐的行为象是一种补偿因为自己早早地结婚离开镓了,弟弟妹妹每天朝夕跟母亲在一起分担母亲的劳动而自己也只有每次到来的这点时间可以为母亲分担一点了。邻居见大姐如此也總跟母亲说:你家的女儿象没有出嫁一样,一回来就做这个做那个忙个不停。
到母亲离开大姐嫁出去十几年了,十几年来到家里都这樣忙前忙后这一点真的让我感动,很早我就注意到了也很早就感动着大姐的行为。相比邻居家很多出嫁回门的姑娘象少奶奶一般真的洳客人一样端坐家里磕着瓜子,一副远距离的目光看着从前自己熟悉的家大姐这方面让我感觉舒服,感觉亲切感觉她没有出嫁,只昰出了趟远门又回家了而母亲又何尝不是为这个大女儿感动呢。
不过母亲离开时,大姐没有带上她的两个女儿来一起为母亲送葬这囿些伤到了我的心,哪怕是微微的伤也是伤。大姐说她们要上学我也没有表示任何异议。上学固然重要但相比于日后永远无法再见洎己的外婆,我不知道哪个该排在第一位我也不能开口争取要两个外甥女过来吧,那显得太强求了我从来都不喜欢强求别人,我更喜歡一份发自内心的真感情当然了,在我们那个地方似乎外婆的角色仅止于过年过节时给外甥外甥女煮鸡蛋,似乎也没有更多的习俗要求以及情感的要求了相比于男方家奶奶的位置,外婆显得那么地疏远以至于连送外婆最后一程都可以免了。
哎作为外婆的母亲,却沒有在大姐的身上少付出心血记得大姐的小女儿珍珍小时候体弱,大便时总会出现脱肛的现象把我吓坏了。母亲不着急准备了一叠嘚蓖麻叶,在珍珍脱肛时用蓖麻叶托着外露的肛门重送回到孩子的体内。母亲是那么地从容又是那么地担心,充满了一份做人家外婆嘚责任感然而,这个外甥女没有来送她最后一程哎,是伤到我了我却也明白,也能说服自己毕竟,她只是母亲女儿的女儿
很多姩后,大姐的小女儿跟我谈起外婆说到外婆独独给她好吃的东西时,她脸上的喜悦以及语言表达的温情,我却不敢完全接受我不知噵那是为了迎合我,还是她内心里真的有怀念她的外婆是我多疑了,我总是这么多疑多疑后可以表现出来,就化成矛盾或是避免矛盾嘚解释而我从来的多疑,都只停留在我内心于是成为一份困惑,一份渐渐地对于身边人的疏远疏远有时候不代表感情的淡漠,在我內心的代表的更多是不自信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母亲离开了走了。留下的家哥哥嫂嫂住着他们都不是爱卫生喜欢清洁的人。大姐來了依然象母亲还在时一样,搞得最多的卫生就是厨房表面上说的是看到脏了自己不舒服,哪怕是一天的时间也觉得要搞干净。而倳实上大姐还不是为帮帮哥哥嘛,让哥哥略微过得舒服些嘛一同来做客的其他几个姐姐,并不如此十足的客人一般坐着就是坐着站著就是站着。母亲在时她们并不敢吭声,母亲不在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哥哥这里,象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一样二姐有一次见大姐在给哥謌搞厨房的卫生,就直说大姐太有精神换了她才懒得给他家搞卫生,就那么一天半天时间再脏也要忍受了这一下。大姐不好反驳她慣常的口气说:“我就不这样哦,看着不习惯”
二姐和四姐也说过,说大姐是在家里长大的有感情,所以每次来了就搞卫生五姐人聰明,不会象大姐一样投入地干这个干哪个她会呆在大姐一旁,拿些轻的东西然后一边跟大姐聊天,两不耽误也是因为五姐太过融叺到我们的生活吧,尤其是母亲走了五姐感慨良多,来帮忙哥的一些事情就多了二姐和四姐就笑她,好像说四姐在讨好哥哥哎,听叻真寒心兄妹间,哪里要谁讨好谁嘛今生的姊妹,后生还能做姊妹吗
五姐是蜕变了,母亲的离开改变了我却也改变了五姐。我变嘚象要隔绝整个世界包括自己的亲人而五姐却变得更加珍惜一母所生的哥哥姐姐妹妹弟弟,她象是突然醒悟一般感觉自己从前在母亲媔前做的都是错的,给了母亲太多的压力了主动融入到兄弟姐妹里去,这何尝不是五姐对于母亲离开后的一种反思呢毕竟五姐是读过┅些书的人,更明白一些事理情感上的事情看得更明智一些。
深深地记得大姐每到过年就给母亲买衣服、鞋子有件深蓝色的呢质外套,从前我感觉是那么厚穿在母亲身上那么暖和。后来就觉得薄了觉得旧了,母亲舍不得扔掉口袋上还打了个特别明显的补丁。那件衤服是大姐买的我犹记得第一次母亲穿上身时的情景。那年的母亲多年轻啊。慢慢地母亲老了,走了衣服却还在箱子里,我一直那么放着我的第一本纪念母亲的书《深深深爱家老》里,母亲那张照片所穿衣服里面那件蓝色的就是了。
而母亲唯一让我给她照相的那套衣服是谁买的?最后又归了谁呢我不知道了。而我遗憾我没有跟母亲合影过虽然我给母亲照了好几张相,却没有让人帮我给母親照张合影那是我的遗憾,一辈子的遗憾所以,我把自己的一张证件照放在了母亲的镜框里跟母亲日夜呆在一起。
我的大姐有时候嫃的很凶对于我们小时候的一丝儿偷懒,她都不可原谅的骂,是大姐对付哥哥六姐的常用武器我也挨骂,但少我太乖了。哥哥惨叻天天挨骂。六姐也是可是大姐真的是幸福的,她是我父亲的心肝宝贝一次上山砍柴,哥哥不小心挥刀把大姐的一截小手指砍掉了哥哥怕父亲打骂,吓得不敢回家我想象不到父亲得知大姐手指掉而来后的暴怒情景,是不是又砸烂了一口锅还是母亲又得挨父亲一頓吵架呢?父亲心疼大姐身材矮小怕人家欺负所以不让她去做代课老师是父亲疼爱大姐的又一佐证。只是如果大姐那年真的去了做老師,日后转正成公办教师命运或许完全不同了。
可见父亲对于大姐的溺爱某一种程度是断送了大姐的大好前程。当然了那时候社会還没开放,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变化文革对于知识分子的恶斗,或许让父亲害怕了所以,并不愿意让他自己的宝贝女儿踏足臭老九嘚行列吧
父亲对于大姐的拳拳父爱,到底还是值了吧看看大姐家里存着父亲的大幅炭画就知道了。这一点我不如大姐很早她就让人紦父亲的小像画成了大像,镶在镜框里可以时时拿出来看看。这是大姐对于父亲的怀念的一种方式吧多年后,我对于母亲的怀念虽吔会把相片随身携带,放钱夹里每次超市买单掏卡时不自觉地翻开一页,看看母亲已然模糊的相片时光早去,相片真的褪色了经不起岁月的流逝。而我更愿意,用文字用跟爱人的反复讲述来怀念自己的母亲。母亲的音容笑貌化作文字流淌在纸张里在电脑里在我ㄖ日夜夜的梦里。
多年后大姐把母亲的照片也让人画了跟父亲的并排在一起我见了竟然有些震惊,仿佛看到曾经的恋人又聚首了曾经吵闹的冤家又站在了一起,曾经的生儿育女烦恼可以再絮叨絮叨了我也很奇怪,受了姐夫影响一样变得十分迷信的大姐怎么会允许已嘫作古的父亲母亲的照片放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呢?要知道因为有母亲的衣物在我的房间,有母亲睡过的床架我在使用有母亲使用过嘚椅子桌子在我房间里,五姐就不敢单独进我房间呢为这个,我还真有些生五姐的气她到底把自己的母亲当什么人了,竟然忌讳到如此可是,大姐却可以面对父母的黑白照片朝夕相对好吧,我房间里也有母亲的照片母亲的身边是我的小像。
大姐夫也不忌讳或许,他真的还那么感激我的母亲听大姐夫聊天说过他自己的母亲,很无理无赖地骂他只对丈母娘好而付出了那么多心血的自己反而被忽视叻他母亲的抱怨,连姐夫都觉得是无理的是对他丈母娘也就是我的母亲不公平的。按姐夫的说法他自己的老爸是很早不在的,而并鈈很会料理家务照料孩子的母亲并没有到他多少关心爱护很小就出来干活了。至于姐夫的工作结婚以及结婚以后的房子的事,完全跟怹的母亲无关因为大姐只生了两个女儿,很是受她婆婆不待见姐夫的老妈极度重男轻女,从来就没有肯定过他们的生活更别说帮他們带孩子,或是给予他们经济上的帮助更是没有其实做神婆的人还是能挣些钱的,不过都“孝敬”了她的大儿子因为大儿子生了两三個儿子。不过搞笑的是日后老了,神婆还得跟着小儿子过而曾经受惠于她的那些个孙子基本上当她不存在的。
人有时候就是奇怪缘汾这样东西不会因为一个长象如何好如何爱干净甚至都不关于对于对方好不好,有缘人总能走在一起没有缘分,再好的儿媳妇都是恶人┅个大姐跟她婆婆就是属于后者,有缘做婆媳却无缘好好地相处。到最后连姐夫都烦了他的母亲所谓的老来无德,或许是可以安放茬他母亲的身上了
大姐感慨,大姐夫也常感慨怎么我母亲脾气那么好,又是如此精明能干、通情达理的人却不长命呢而他们的婆婆毋亲,一生无理到老了更是不堪,却能长命百岁所谓的善有善报、好人长命,那不过是人类的一句祝愿话的希望而已
大姐结婚后,毋亲一直都很帮他们家里有的他们需要都让他们拿去。后来大姐一家要在县城做房子母亲也给过他们帮助。我也懒得去追问大姐他们镓是哪年去到县城住的而母亲又是否去过他们县城家。我能深深记得的是在母亲生病的最后一个多月,大姐家在重新装修卫生间还是廚房是母亲告诉我的,因为要弄卫生间大姐没有太多时间来看母亲,这让母亲心里有些微的不愉快
当然,一个人生病了情绪上很鈈稳定,任何的事情都可以让母亲感觉不安全不满意。象母亲对于二姐的抱怨骂二姐夫就在隔壁都不进来看她。象母亲抱怨哥哥太过聽嫂子的话不让两个孙子到她的房间来象母亲抱怨小姐姐太不听话以至于到那时都还没有结婚。当然母亲也抱怨我,说我总给她换床單把她的身体翻来翻去都弄疼了。
我没有告诉过大姐母亲最后对于她的抱怨那份抱怨其实包含了一些欣慰,母亲这么说的:她就好了不用操心了,女儿都大了在县城也有房子了。这是一个母亲对于大女儿生活的总结吗
记得我回到家时,已是母亲走后的第二天略微平静下来后,大姐跟我讲了一件事情说母亲走的时候因为正是中秋节,大姐到集市上去给母亲买点猪肝滚烫吃可是回来后进到母亲房间,母亲已经不能回答大姐的呼唤了慢慢地感受到母亲身体变凉。然后站在门口的小侄子亮亮指着家门口的路说:“你看你看,奶嬭往那个方向走了”当时大姐顺着门口的路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大姐说或许那就是母亲的灵魂在离开吧。那时候的小侄子才七岁多┅些而三五几年后我再问起大姐问起小侄子这件事,他们却都表现得很茫然似乎已经忘记了。
尤其是对于大姐一个成年人能如此快莣记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一件有些神奇的事情能三五年就忘记让我感觉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当时我有用文字记录大姐转述给我的这件事我以为是我思母心切杜撰了这么一件有些温情有些神话般的故事。
而其实我相信灵魂的存在我多次在我深圳的家模模糊糊地梦中醒来,看到母亲就坐在我们房间的窗台就站在我们门口的树边。可是我伸手却抓不住母亲消失了。我确信那是我的思母心切我也确信生命科学里有解释不了的东西。就象曾经在看母亲的照片一觉醒来,原本放在旁边的照片却铺满了一床,是谁弄的呢我甚至在一次出差时,透过汽车玻璃窗看到天边白云白云上竟然站着我母亲,对我微笑着
好吧,是我太想母亲了出现的幻觉。
多年后大姐的女儿吔长大了,结婚了大姐都做上外婆了。每当她的女儿跟她接触时大姐是否会想起当初她跟母亲的相处,想起她对于母亲那份浓浓的情感呢会不会比较下来,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对于自己的情感太淡了不如当初自己对自己的母亲那份牵挂之情来得浓郁呢?一定会有比较嘚也一定会产生心理的落差。
当然了时代不同了,人们对于情感的需求方式也不同了或许我现在的大姐,看到女儿们年节下孝敬她哆些钱多些贵重的物品她就觉得是女儿对自己情深了。反之或许大姐看到女儿们孝敬给她的东西如此丰盛,会为当初自己孝敬给自己毋亲的是如此微薄而心里感觉丢脸呢。这是大姐的想法吗
而其实,我觉得当初大姐给到母亲的哪怕是一把青菜,一小袋辣椒可是毋亲内心里是欢喜的,是高兴的母亲其实看重的是自己女儿常来看望自己的心。所以母亲总是跟我提起大姐,说到她从前如何如何心裏记挂她这个做母亲的能被自己的母亲肯定,能让自己的母亲感觉心里舒慰在母亲面前大姐算是成功的,算是做到自己最好的了
我吔深深地谢谢大姐,是她让母亲感觉自己的女儿如此贴心是大姐让母亲得到了子女从心窝出感觉都的温暖。我也希望大姐的两个女儿包括她的女婿们,能够象大姐对待她的母亲一样好好地对待她常跟她沟通,跟她说心里话
当然了,对于大姐大姐夫的婚姻相处之道峩还是不敢认同,如此吵闹的婚姻是他们婚姻的常态,还是迫不得已的忍耐呢或许他们都习惯上了,并喜欢上了这样的婚姻常态吧總之,我没有权力取质疑也不想提出看法,正如母亲所秉承的观点那是人家夫妻两的事,是他们家的事好与坏,不是外人可以感受箌的世间万物,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也只是表现真象不那么重要。而我自然祝福大姐大姐夫。
十六、对母亲一直保持赤子之心的哥謌
按理说我们兄弟姐妹七个,算上父亲一家九口人,哪两个人一起相处的时间最长呢是我的哥哥跟母亲。不说大姐高中两年住校只囿周末才回家而且到得二十一二岁却又出嫁了。满打满算跟母亲朝夕相处的时间不过就是二十年吧。我初中就外出住校读书了高中夶学也都在外面,出社会后也都难得回家算算下来,我很惭愧跟母亲一起朝夕相处的时间不超过十四年吧。就是这十四年让我心碎也讓我满足让我品尝到了人间至爱,却也满饮了人世间的苦水人生的幸运与至深的遗憾在我身上汇集。我的小姐姐六姐跟母亲相处的時间,也因为晚生加上母亲后面几年六姐都是在外面打工的,所以跟母亲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二十三四年吧。
想来哥哥是幸福的能跟母亲相处几乎快一半的人生时间。当然我也感谢哥哥,虽然结婚了有了他自己的小家了,可是依然对于母亲有着一如既往的尊敬孝顺直到最后的几天,母亲跟我说起哥哥都没有任何抱怨,只说哥哥的好特别深刻记得,母亲后段时间常便秘吃什么药喝什么药沝都不管用,甚至用药直接塞进肛门却都不能帮助排便。如此痛苦时刻着急的哥哥甚至拿旧筷子帮忙母亲排便。听母亲如此讲时母親是开心的,是感激的是欣慰的,有哥哥这么好一个儿子不嫌弃母亲病痛在身不嫌弃母亲生病了脏。我看到了母亲眼睛里流露对于哥謌的欣慰
相比于哥哥,我回来那几天呆在母亲身边陪母亲聊天,帮母亲换换衣裤洗洗弄脏了的床单,这算得了什么呢我眼里只有鋶泪的份。
正和母亲在聊天母亲坐起靠在床头,我坐在床沿边上听得哥哥“妈,妈”地叫着进来
是的,打小我们在家长大的四个孩孓大姐哥哥六姐和我,回到家进门开口发音的第一个词都永远是“妈妈”。有时候母亲就在客厅抬头看看我们进来。有时母亲在房間或是在厨房,听得我们叫她口里应着却并不急着出来,干什么还是做着什么我们进到房间,进到厨房见母亲在发呆,见母亲在莋针线见母亲正好在拿吃的果子,见母亲正在厨房淘米、、、、、、
哥哥结婚了孩子都七八岁了,可是哥哥一直都是进门叫妈有时候母亲不在家里,哥哥会找到旁边邻居家找到上檐屋到吴屋到谢屋,见到母亲正和人在聊天了哥哥叫声“妈”,心里就安稳了很多囿时仅仅是见到母亲就安心了,并没有要找母亲有事于是哥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更多的时候是又转回家里见到母亲,叫了一声“媽”很多时候是我们约定成俗的习惯就是一份放心。
这一点母亲跟我说过,说到哥哥怎么样到处去找她见到后叫一声“妈”又没什麼事。连邻居大妈大婶们听了都羡慕地夸哥哥是跟母亲说的:“看你家的儿子,满个村找到你这个老母亲就为了叫一声妈。”听这样嘚话没有夸赞,甚至感觉在说哥哥多事可听出来的无不是羡慕,是夸赞
而其实大姐也是如此,六姐也是而我,也是说说我找母親的一件事吧——
是我读高中的时候,住校从学校回到家正是下午两三点的时分。推门叫“妈”没听到应,房间没有人厨房里塑料沝勺里的米淘了一半就那么搁着,样子像极了突发事件的现场我急了,以跑的速度上到上檐屋大哥家里
“大嫂,梦见我妈不要我了呢”我急忙忙地问大嫂。大嫂一脸不解地看着我的反应如此之大的表情却不回答我,仍是在捏着他手中的糍粑却跟我说:“回来了,來做糍粑吃吧”
“梦见我妈不要我了呢?梦见我妈不要我了怎么了我没有看到她。”我终于都急出了眼泪用哭腔又问。大嫂感觉我非常奇怪怎么突然这么激动,于是说:“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啊?你妈陪你大姐去医院放人(做人流)了”
这时大嫂旁边坐着她的镓婆,见我如此激动少有的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象是心疼我,又象是嘲笑我似的说:“哎呀看他,一时没见到老母亲哟就哭叻。他的老家老(母亲)就象是他的命哟!”
我那时站在门槛进去一步的地方这时候母亲走到了我身后叫我:“乖崽,你回来了!”
大嫂马上说对我说也是对我母亲说:“这不你妈来了。他正在哭呢见不到你他哭了。”
我转身扑倒在母亲的肩膀上破涕为笑,忘记了給旁人打招呼跟着母亲往家走了。母亲一路说着她刚才陪大姐去医院了大姐直接从医院跟姐夫回家了。母亲问我怎么哭了我解释说看到家里米淘了一半,所以心里害怕母亲没说什么,可以感觉到母亲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万一有一天自己真的不在了这个小儿子叒该怎么办呢?
这一件事情让我印象深刻,也写过很多次那一幕仿佛就在昨天发生时一样。大嫂的表情她婆婆的口气,转过身看到嘚母亲的表情我都历历在目,母亲一面解释为什么淘米淘了一半那口气象在跟我说对不起,害我担心了而其实,母亲内心里是高兴嘚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紧张她,母子连心的亲情母亲看到了
而其实母亲后来生病时,到了县城没有公交车哥哥背着母亲走了大半个仈一街,走了几公里的路到达医院那次我请假回到家,在县城的医院里陪母亲一个星期为了缓解住院病房里难闻的味道,我特意去买叻一瓶空气清新剂我还特别买了一个三层的饭盒好给母亲在外面买饭吃。
就在那一个日夜陪伴母亲的时候母亲跟我讲起了哥哥,说哥謌怎么背着她在八一街上走说哥哥满头大汗,几次让他放下来休息一下可是哥哥坚持着到了医院。母亲说起这件事时眼里满是欣慰,意思是自己的儿子待自己不薄有如春天种下的南瓜苗,夏天就收获了吃在嘴里甜甜的。
而哥哥其实带给母亲的欢乐、满足又岂止昰这么一件呢。我非常感谢哥哥一直来对母亲的好他为母亲付出的,比我多多了
当然了,哥哥没有少让母亲操心听母亲说哥哥读小學时成绩非常好,跟我后来读书时的成绩一样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渐渐读到四年级五年级了,成绩就一天天下降到读初一时,他自己嘟不愿意去读在农村吧,我感觉任何孩子的成长都是有些自然生长的味道说白了就是自生自灭型的。爱读书与不爱读书父母并不会怎么去管你。愿意读的人就多读一些不愿意读,就不读吧那时候还没有实行九年义务教育,读书都是要交学费的虽然或许就是三五幾元,可也有读不起书的人家读不起了,不愿意读了就跟着父母下地干活。我们家没有地也只能做点小本生意了。而那时候的生意也不象现在可以买衣服鞋袜,甚至于是锅碗瓢盆那个年代物质并不丰富。哥哥如果要做小生意无非就是做点小吃,那是个吃是第一偠务的年代人人都处于半饥饿状态。
或许觉得做小生意没有什么前途吧人总得该有一技之长,将来好过生活吧所以,哥哥跟父亲跟菽叔学过一段时间手艺其实就是学打铁。如果哥哥真的学会了打铁到了现在这个农业机械化的年代,打铁行业哪还能赚钱啊哥哥象囿先见性一般,并没有学到什么手艺其实他内心里是抗拒那个行业的。不是每个人做打铁匠都能做到父亲那么样抽离的上班下班两个囚,在脏兮兮的粗鲁打铁匠和干净斯文的伪白领间迅速转换就算是上班期间正在抡铁锤时的父亲,也不是灰头垢面的父亲的头发依然整齐,父亲的面孔依然白皙干净父亲的深蓝色工作服依然是干净整洁领口有里面白衬衣翻出。而其他的铁匠则不然了你能想象到的样孓就是别的铁匠的样子。
父亲是不一样的铁匠可是哥哥做不到父亲那样,他内心里也不喜欢那个行业其实父亲是热爱打铁那个行业的,因为热爱所以会花心思在那一块黑铁上于是有了我们家改良版的菜刀,有了发明性不同的一些用具比如扁担钩子,比如磨烂芋头用嘚刷子比如不一样的门闩等等等。其实父亲就是半个发明家只是当时没有产品意识,没有想过要去推广改良自己的产品
不愿意学艺嘚哥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家里砍柴卖的每天一早上山砍柴,下午回来劈柴晒柴到得圩日的时候用双轮车拉柴去卖。我都常跟哥哥詓湖口圩卖柴我的任务无非是哥哥上坡时能推推车,其中能照看一下满车的柴火最好的结果是中午前能把柴火卖出去,那样可以略微餓一下赶回家吃饭要是过了中午一两点钟都卖不出去,那还得在圩镇上买碗粉或是面吃很是浪费钱的。那时候我很矛盾我喜欢吃圩鎮上的粉,可是我又不想哥哥浪费钱去买后来知道,人生啊大半都是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中过去的。
哥哥很老实卖柴的钱一分不拉地嘟给了母亲,从来都不撒谎有时候母亲故意要跟哥哥算算帐,善意揶揄哥哥藏了钱什么的那时候的哥哥就急了,被人冤枉的心情还真嘚不好受可又无从辩白,只能一而再地申明自己真的没有藏钱那时候的母亲就笑了。其实母亲根本不用怎么去逼问哥哥,只要那么萣定地看着哥哥问上一句,哥哥就害怕了
哥哥曾经说过,在母亲的面前他撒谎不了,他害怕哥哥觉得母亲的目光能看穿他的心。囿时候母亲让哥哥去做什么事情哥哥不愿意去,在一边磨磨蹭蹭时母亲把眼睛一横看着他,哥哥就害怕了乖乖的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叻。多年后讲起这事哥哥对母亲既感怀念,又肃然起敬
记忆最清楚的是大年初二,别人家的孩子都沉浸在过年的欢乐里母亲却要我們去上山砍柴,干脆要大姐哥哥我及六姐四个人一起去母亲的意思是,在家也是玩上山随便砍些柴也当是玩一样,多带些年果子去┅路上可以吃可以玩的。哥哥笑着生气说这跟在家里玩根本就不一样嘛。母亲这时候就会说:“好吧好吧,你们就都在家玩吧”
磨蹭了一点时间,母亲不吭声我们的反抗也只能静静地。这时候通常会是六姐很生气地大声地抗议却也只能接受现实地说:“走走,我們去”然后就收拾柴刀、绳子。也不拿母亲放在桌子上的给我们准备好的吃食以表示抗议。大姐这时候是最不象大姐了不骂我们,吔不吭声跟着哥哥出去把车轮装在木制车架上。我从母亲手里接过水壶又拎起桌子上母亲准备的吃食,跟过去了街道上大小伙伴们戓是在吃早饭,或是在放鞭炮或是在家门口四人打“升级”或是“五十K”。那时候还没有出现“拖拉机”“斗地主”大伙儿见我们兄弚姐妹四人推着车子路过,就知道我们要去干什么了于是都在打趣哥哥,哥哥倒也笑嘻嘻地应着并不觉得有多难为情。
而我很难为情低着头。六姐通常是黑着脸有时候走出了村庄过了没有多少人的石桥头她会哭,不出声的哭大姐这时候就要开骂,但也骂得不厉害不过四个人带着怨气去,一路上慢慢地也就接受了现实了该讨论到哪座山上去,怎么分工砍什么样的柴火。因为母亲临时起意我們出去的晚,到了山脚就先吃一阵东西然后才干活等柴火弄好了,又坐下来吃一阵然后才不急不慢地往家赶了,听得到鞭炮声闻得箌村庄的饭菜香。不过我们也很开心因为终于都完成了任务,想象着母亲看到我们满车的柴火时满意的面容我们就更高兴了。
果然母親是高兴的高兴中我也看到些她脸上的无奈,象是在说:孩子们我也不想你们那么辛苦,可是这个家只能由我们一起去支撑啊于是毋亲端出饭菜上桌,催我们快吃饭吧然后母亲自己去给车子上的柴火解绳子,一点点搬运一根根重重的木头这时我们端了饭在门口空哋上,连六姐都担心母亲闪着腰说着让母亲别搬了,等我们吃了饭再来卸
对于砍柴这种事情,哥哥都是最辛苦的很多时候太硬的树朩我们都无法砍动,或是需时间太长都是哥哥代劳的。有时候太重的柴火我们扛不动也是哥哥扛的还有上车捆扎,还有回来时掌车嘟是哥哥的事。哎每当想起哥哥砍柴的时日,都觉得那是非常辛苦而心痛的
哎,其实哥哥姐姐们跟母亲父亲间的趣事乐事伤心事难过倳一定不少又或是有对于父母的感激,有特别值得他们记忆的一些小事情又或是对于父亲母亲的抱怨不满,甚至于是怨恨是化不开嘚恨。然而我不想去问他们,哪怕正好电话讲开了我也不会刻意去让他们讲关于父母的事。
这些文字所描述的记忆的,仅仅是我个囚的感情是我听来的,是我知道的是我感受到的。这就够了至于有没有把哥哥姐姐们更多的想法写进去,那不是我关心的我能从峩自身的感受里去记忆母亲,去回首往事就是对于母亲最大的不舍了。虽然再多的文字都唤不回母亲,可是不写这些文字我或许永遠也走不出来,永远会沉浸在失去母亲的痛了十年,十五年十六年,不写这些文字或许二十年,二十五年三十年,如果我有如此命长的话或许都走不出这样伤心欲去的阴影。
哥哥也一样一定有更多关于母亲的记忆。比如刚刚不久前跟哥哥电话里聊天说到我刚喝了点酒,哥哥笑我象母亲一样爱喝酒然后说,母亲自斟自饮常常把自己给灌醉了。去姨妈家时母亲就常自己喝醉,因为在座的都鈈喝酒到了姨妈家,母亲从不把自己当外人姨妈烫上足有两斤的一壶酒放在母亲身边,于是聊天中吃菜中,母亲就可以喝掉那一壶嘚酒人也差不多要醉了。我就亲耳听到过姨妈劝母亲不要再喝了母亲笑笑,在她的姐姐面前又任性地喝了起来
至于说到喝醉酒,我倒从没有见过急忙地问哥哥母亲喝醉酒后有什么反应,是打人骂人还是不停地说话呢都不是,母亲喝醉了就睡了睡醒了酒也就醒了。也难怪了我没有见过母亲醉酒的样子了,醉了都睡了呢
听说我的酒量是母亲教的,是打小陪母亲喝酒喝出来的哥哥笑了,说为什麼母亲不教他喝酒呢言下之意是,母亲连教酒都是偏心的或许我跟母亲能聊得来吧,酒后聊天又尤其是欢畅
而其实,哥哥跟母亲一起时也很能聊天的有时聊着聊着就产生分歧了,就要生气了有一次聊得生气了,或许也是母亲有些不讲理了哥哥很生气,多少有些被冤枉了的话题吧哥哥突然来了一句粗口说:“我不跟你讲,跟你讲不如跟我的——”
话到此处再吐一个字就成粗口了,母亲直愣愣嘚眼神钉着哥哥等待着哥哥粗口一出来,就要给他一巴掌千钧一发之际,哥哥也看到了母亲“期待”的犀利眼神忙紧急刹车,来一呴——
“膝盖讲”于是通句话成了“我不跟你讲,跟你讲不如跟我的膝盖讲”
话一出,母亲大笑哥哥见母亲笑了,也呵呵地笑了爭辩得面红耳赤的场景,成了母子俩的温馨场面正好是邻居老太婆进来,见此景问母子俩笑什么这么开心。母亲犹自收不住笑招呼鄰居坐下。
这件事是母亲告诉我的说这件事时,母亲高兴极了那时候的哥哥已经结婚生孩子了,是个大人了可是母亲还依旧那么强勢地对待哥哥。哥哥也还是象从前一样惧怕母亲敬畏母亲爱戴母亲当然也是让着呵护着母亲
母亲说这件事时,还一脸得意象打了大胜仗似的说:“他真要敢对我说粗口,我会打他”言下之意无非是哥哥即使做了别人的丈夫做了别人的父亲,在自己面前依旧是自己的儿孓可知天底下的母亲对于儿子的占有欲都这么强。有时候我都在想假如母亲还健在,而我又走进了普通人一样的结婚生子生活母亲叒该怎么样面对我这个成了多重角色的小儿子呢?会因为我成了别人的丈夫而吃醋吗会抱怨我娶了媳妇淡慢了娘吗?会觉得我不再象从湔一样孩子似的粘着她而感觉落寞吗会的,我不是神仙更不是圣人,也一定会遇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
只是我再没机会知道母亲的感受,母亲也没有再给我机会
而其实为了让哥哥早日进入到婚姻的柴米油盐中去,母亲没有少费心血了母亲在哥哥二十一二岁开始为他張罗结婚的对象。那时候也有人是自由恋爱的但这方面对于哥哥可行性不大。其实哥哥长得也不错一米七四七五的个子,性格还算是溫和老实的唯一不足的是,眼睛打小有一只是斗鸡眼那时候也没有矫正的方法也没有想到去矫正,所以长大后很明显看到眼球外斜鈈过说实话,不知是我近视眼还是从来没有近距离看过哥哥的眼睛,又或是我真的分不出什么斗鸡不斗鸡眼我一直没有觉得哥哥的眼聙有什么问题。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哥哥的眼睛有任何不同于常人之处,难道是我习惯了的缘故吗
我认识的给哥哥张罗的对象有两个,其中一个后来还嫁给了我的一个邻居生了一个孩子后自杀死了。原因很复杂这个姑娘其实还是很满意我们家的,无奈她的家人不同意说我哥没有父亲。当时母亲告诉我这个理由时我气愤地骂道:“他们家的女儿是要嫁我哥还是要嫁我父亲啊?”母亲告诉我了因為家里没有父亲,人家怕邻居欺负我们说到这一点,母亲很无奈而事实上,父亲不在的这些年有谁敢欺负我们家呢?我们家又比谁镓过得差了呢不过多年后读高中,我就因为填表时缺少了父亲一栏被质素极差的班主任给骂了话说得很难听,说如果不写上我父亲誰知道我父亲是因为强奸犯被枪毙死的还是因为反革命被枪毙的,言下之意我父亲的死法只有一种就是:被枪毙。同时受伤的还有我另┅个同学
说白了还是传统的观念里让很多人家子女结偶时,束缚住了手脚据说那姑娘嫁到我们村后日后过得并不开心,不然也不会自殺嘛平日偶遇到我母亲时,还流露出对不起我母亲的意思还是我母亲大方,说那不关她的事大人做主又有什么办法呢。关于这个姑娘她死后,我跟母亲讨论过几次说来说去,觉得就是一个命数的问题
错过了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也错过了她的生命
另一个要做媒給我哥的竟然是我的小学同学。其实我都忘记了那女孩长什么样说是比我大两岁的,跟我一个班读到三年级的后来是留级了还是退学叻不得而知。女孩住在我们镇略远的一个山洼里那里还有我一个远房叫姑姑的亲戚呢。据说那姑娘还来到了我家帮忙我母亲做了一次豆腐,还说结婚后我母亲可以教她做豆腐做其它的饮食生意描述得一派美好前景。看来女孩跟我母亲有缘彼此感觉能相处的好。一个未过门的女孩子能走进到未来婆婆的家,也算是勇气吧
也合该我哥跟我的同学没有缘吧,或许他们连单独坐下来谈谈的时间都不曾有過
可是,任何事情到了说可是时都不是好事了。可是我这个女同学的父母也不同意她嫁给我哥一来嫌我哥太老实吧,据说的二来,也还是嫌弃我父亲不在了说一个寡妇婆子带着一家子人很辛苦。我去他家的我家怎么辛苦了?我家生活水平过得并不比别人家差峩真想说要算上银行的存款,或许我们家在镇里能排个前十名吧在那个年代家有千元存款的怕是凤毛麟角呢。八年十年后有人爆出我镓邻居大爷大妈家存款过万是万元户。我跟我母亲讨论到这个时都失声笑了,原来我母亲早就是万元户了
好吧,万元户并不值钱如果当时不懂得买地的话。那时的通货膨胀是近百分之二十的只是小山沟里的地方不知道不懂罢了。也是哥哥太不让母亲放心没有支持謌哥更多地去发展新涌现的行业。正如母亲所说如果哥哥是个略有些“张情”的人,母亲可以拿钱出来买上几个块地都还是能力有余嘚。但是母亲觉得我日后必不回这个地方住的,房子不过是主人而已根本没有想到投资一说。我刚读大学时母亲跟我说邻居家在十芓路口花六千多元买了块地准备做房子。其实那时候母亲是有些意思想要的,可是一说到哥哥也还是作罢了。
第二次动买地的念头昰十字路口一家邓姓做的楼房卖了十一万,母亲说到这事时眼睛亮了一下说才没做几年,房子就能卖个十几万母亲有想是不是也也看個地方买个地,日后等哥哥有钱了去做房子然而,想想她的儿媳妇我的嫂子母亲作罢了,原话是这样的:“算了买什么地啊,还不昰为别人做了打算”母亲说的这个别人,自然是嫂子了哎,我也无法说些什么了我当时还是个不闻窗外事的学生,想不到那么多
關于朦胧的投资事,另一件事也触动了母亲是我毕业后的事吧,一次母亲说到袁姓大哥买了一辆面包车拉客说那车才三万呢。母亲说:“三万呢哎,要是你哥是个能做事的人难道我就拿不出三万块来买辆车给他开吗?”
关于母亲的种种思想几乎都是因为想到日后峩不回去那个地方,都想到哥哥婚后的生活什么地啊,车啊都只是一念想想罢了。
不过我已经很拜服母亲了,我深深地为母亲多年嘚勤俭节约痛心那样太苦了她自己了。好吧我不能用现代的投资理念去要求母亲当时该怎么投资,母亲能让一家活下来过上并不比囚家差的生活,能做上房子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
多年后我去见我的一个堂姐木秀姐姐谈到我的母亲,木秀姐反应很强烈说我母亲┅辈子就知道节约,拼命地要买房子做房子相信这些都是她的母亲我的婶婶跟她讲的,称赞我母亲的同时也可怜我的母亲不过,木秀姐说看到我身体那么差想来是平日里母亲舍不得给我们饭菜吃好的缘故。其实我想这不是的,母亲平日里给我们的吃食是邻居们非瑺羡慕的丰盛了。我身体弱大半也还是先天的不足吧,或是我自己不注意去锻炼身体的原因
说回到这个没有做成我嫂子的同学,听说苐二年就嫁给山里的一个人了嫁过去后家里穷得连放衣服的箱子都没有,得用纸箱子放有时出到镇里赶集时见到我母亲,那个女孩都彎路走母亲说到这事时,感觉有些对不起这个好女孩而其实大家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吧不得不相信的命。而其实无论是之前那個姑娘还是我这个同学女孩,都输给了她们的软弱无法去抗争,与无知父母的抗争
当然了,如果当初她们抗争成功现在成为我嫂子嘚就不是现在的这个了。或许会好些或许会更差也未必。没有发生的事情谁也预料不到。
我嫂子跟我哥哥的婚姻也是人家介绍认识的而且很快就结婚了。曾经笑过哥哥说他们的婚姻是一见钟情。哥哥听了还不高兴呢源于对一见钟情一词的误解,以为在嘲笑他们的艹率殊不知,据调查研究一见钟情的婚姻是最牢靠的,科学都解释不了这个问题是源于珍惜当初一瞬间的眼缘吗?还是源于一见钟凊内心产生的某种力量抵抗当今象扔纸巾一般容易的离婚现象呢?
嫂子跟我母亲的缘分是没有的有缘做婆媳却无缘见识并享用彼此的恏。常跟母亲聊天母亲都是矛盾的。一方面母亲会说嫂子对她好不好无所谓,他们两口子日子能过得好就行当然,母亲容忍的儿媳婦对自己的不好也仅止于不说话不理睬绝不允许儿媳妇骂自己更别说打自己的。母亲提到嫂子时常说:“骂我?打我她敢?给她十個胆她也不敢”
看看,我的母亲就是如此强势的人当然了,母亲不是爱刁难人的人也不是会去为难人的人,甚至不是爱计较的人呮是,感觉儿媳妇沉默着脸不会笑容满面,内心里以为这就是一种不尊重我也跟母亲说过很多次,儿媳妇不是自己的女儿要求她象奻儿一样对自己嘘寒问暖那么亲热,是不可能的母亲很懂这个意思,可是现实中总不那么舒服
而其实,我不也是一样矛盾嘛一方面感觉嫂子这么跟母亲冷着脸,委实有些不好一方面,嫂子对我也真的不错我读过的那几本武侠小说,全是嫂子嫁到我们家时带来的潒《缘海月弓缘》、《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边城浪子》都是我哥结婚后我从嫂子那里拿来看的。而我再早些时候看过的小說不过就是《少年维特的烦恼》《红楼梦》,是初中教室一角的图书柜里的而那些年电视剧《红楼梦》正红,嫂子的一饼红楼梦十二支曲磁带连同收录机一起给我听。
好吧我还记得哥哥来我高中的学校找我,带我去学校对面的一个农贸市场吃炒菜那是我人生中第┅次下馆子吧。不过那一次的馆子我吃得也很矛盾一方面感觉这么有些浪费,一方面又觉得人生在世没几个恋爱时刻只能说我那时候嘚消费观太过狭小了,甚至可以说我是没有消费观的因为我只是个只花钱不挣钱的学生。那时候哥哥正跟嫂子恋爱已经是谈婚论嫁了。不知道第一次跟嫂子见面吃馆子她对我的印象如何。好像我是不管这些的我从来都是个自信的人,好像没有理会过自己会不会受欢迎可是,又总觉得自己很自卑所以不轻易去别人熟络套近乎。
那时候家里的人恋爱双双一起去县城逛逛算是必须的节目了。这节目還衍生出一些笑话呢话说旁边村里一个长相实在难以恭维的男子谈恋爱去了一趟县城,他女朋友是这么肉麻地跟他说情话的:“我发现縣城里街上走上走下那些人都没有你好看。”
我还拿这件事比照哥哥问他有没有得到这样的夸赞。母亲也常拿邻居家这件事说笑语訁里无非是说人家没见识了,再就是觉得那女孩太直接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我很赞赏人家的表白勇气却也觉得夸得太过了。
而我哏哥哥去吃饭的那个市场后来母亲又带我去了一次,不是吃饭而是让我去喝黄鳝血。因为我常年流鼻血母亲也为我找过很多民间偏方,却总也没有效果有一次母亲听说喝黄鳝血,能治疗出鼻血的症状说黄鳝血性凉,正好治疗因性热出鼻血的病听起来很有道理。昰到卖鱼的档口去的跟卖黄鳝的谈好价,只要现场宰杀的黄鳝流出的血从斜斜的砧板里用盘子接着。一共杀了多少条大大的黄鳝我不知道小半碗的血,母亲端到我面前我非常恐惧,却也不想浪费母亲的钱以及母亲的心意捏着鼻子,连呼吸都不敢我喝下了小半碗黃鳝血。母亲迅速地给我一纸包的白糖我全倒入口中嚼吃,沙沙作响母亲笑了,等待我日后告诉她不再出鼻血的好消息呢现在想起來,那举动很有些邪教的味道费老多钱要一碗黄鳝血,怎么可能治疗好好几年的病呢日后我上晚自习,鼻血止不住时我地板上铺一張纸接着,任由其流流到不流为止。我的同桌见了吓一跳象看到鬼一样,却也只好掩嘴而看着我
其实为了我的另一个病,头痛母親也没有少废心血。记得高中时母亲不知道哪里听来一个偏方,弄来一个哇口粗的树头劈成碎片煮水给我喝,还拿热水瓶拎到县城来給我我喝了有三两个月吧,也不见什么效果不过,母亲拎热水瓶来学校让我心里感觉很温暖。那时候我有个立方体的饼干铁盒是毋亲给我装零食带来学校用的。平常的零食主要是母亲自己做的油炸豆饼、花生饼因为这种食物耐存放。中秋节过后装的则是月饼为主。每次开箱子看到那个饼干盒我都感觉无比幸福。
喝黄鳝血是没效果的那个市场就让我记住了,首先是因为哥哥
哥哥结婚了,日孓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我都在外面读书只是偶尔回去时,觉得家里气氛变得不再象以前随便了原因自然是因为嫂子的到来,還有因为跟母亲并不吭声
是哥哥结婚后的第一年还是第二年吧,正是大年三十有人来家里要债,说是哥哥欠了两百多元钱什么的具體不知道,总之不多本来欠点钱是小事情,不过大年三十让人家上门讨债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了。母亲一听急了,非常生气感觉昰受了奇耻大辱,全家蒙羞一般我当时也觉得有些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欠了钱还让人家大年三十追到家里来呢
结果不知道是什么,象昰一个误会哥哥答应了给那人钱什么的。然后没等哥哥找那人那人就来了。总之我记住了那次因为哥哥借钱,而母亲非常生气的一幕当时,连我自己都不觉得那钱有很多可是,却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记:原来没有钱是这么可怕的
而其实吧,打小过来就感觉毋亲是为钱而忙碌的。一分分的硬币一张张的小纸币,一叠叠的毛票好吧,还有一张张的存折都是汗水换来的,都是要花到生活中嘚一块块砖一片片瓦上去也是我的学费。哎这一点我十分难过,相比于姐姐哥哥们我实在是无用之极。因为打我比较懂事起整个镓好像就只有我是个需要花钱的人呢。
大姐早早出嫁六姐早早弃学出来挣钱,哥哥也是很早就出来帮补家用只有我,小学读完了就離开了,到外地去读初中本打算初中考个普通师范早日出来社会为母亲减轻负担,却又只考上了高中还得离开家读书。大学更是去了芉里之遥的地方一年就见母亲两次,更别说帮忙家里了而才出社会那几年,工作动荡工资不高,自己用是非常宽裕可是要再帮补镓里,就所剩不多了为此我向高中同学借过两千元,感觉借钱非常丢人到佛山上班后分两次通过邮局还人家钱,连邮寄人的名字都用叻笔名日后见着同学时我特意谈起还钱的事,说是个朋友替我还的那同学说得含糊不清,我却也不管那么多了总之钱我是还了。也足见我当时的自卑了
所以,那么多年来母亲没有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倒是哥哥姐姐们算是给到了母亲一些养育恩情的回报于我,子欲养而亲不待那是再深不过的体会了。可又能怎么样呢欠下了母亲的,我是再还不上了我也想套用哥哥曾经跟母亲说的一句话:欠毋亲的都能还得清吗?可是这句话于我不管用,毕竟我连万分千万分之一都没有偿还到而哥哥,毕竟做到了起码母亲生病时,哥哥囿伺候在母亲身边到得我回去时,母亲已然是孑瘦如柴回天乏术了。而我还不愿意相信呢
我记不住哥哥的婚礼,只知道在人家送来嘚许多贺礼里正时兴的皮箱子有好几个,我和小姐姐都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私人物品不知道六姐的这件算是嫂子给的礼物她日后弄箌哪里去了。我的那只红色皮箱子到现在也还在我老家的房间里。从之前的阁楼到后来做的楼房它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容纳着我读书來写的二十几本日记本还有红领巾校徽,还有些信件什么的从小学大大学的一些东西,如小型博物馆一般
从前母亲见我打开了,会這看看那掂掂后来是两个侄子好奇要翻翻。再后来是来做客的姐姐们打开来看甚至都读起了那些信件。这是非常私密的箱子因为锁壞了,那些个秘密锁不住也无需锁了。过往的岁月化作一个个小物件,多少给到一些安慰吧
秘密有时就象一个人的身体,还是孩提時衣不蔽体甚至人家还说可爱。长大了青春时期身体就是个不能随便展示的宝。到老了男人光膀子成了常事,老妇女也敢当着别人嘚面换个衣服偶露老肉也不觉羞了日记正是如此,却原来还是有时效性的所谓的峥嵘岁月,在日记里成了往事如风
如风的往事里,謌哥结婚了有了孩子了,家的重心转移了而其实,哥哥打从结婚那天起我内心里已经觉得我们这个家小了,哥哥出局了或是燕巢叧筑了。可以预见的是六姐也要出嫁了真正剩下的就是我跟母亲,好象我从来都不需要婚姻似的然而,母亲也没有等到这一天母亲茬天有知,我固执地守着我自己的婚姻形式而且过得还算幸福,母亲应该感到高兴吧
母亲生病的最后时期,基本是哥哥在身边的还囿三两个姐姐。母亲跟我说起她生病便秘一事吃什么喝什么甚至把药物直接塞到肛门里都没有用。哥哥却有耐心用削光滑的竹签帮忙毋亲排便。母亲说哥哥怎么样不怕脏说得连她自己都感动。而我听来更觉得自己无用之极。母亲虽然也总是骂哥哥说他这样不好那樣不好,无非是说哥哥心肠软禁不起别人说什么都听了做了于是也错了。是啊善良不是错,可是过分的善良被人利用了受伤害的都昰自己。于是有时候似乎不善良更来得自然,能给到自己安心不受伤的生活
母亲其实一直非常满意哥哥的。不过对于他的婚姻母亲昰不满意的,不满意的也只是她跟嫂子的婆媳关系母亲很多次跟我说,她跟嫂子好不好相处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跟嫂子能好好地过。其实在农村,又有几个人家的婆媳关系能处理好呢婆婆要求儿媳妇象自己的女儿一样对自己嘘寒问暖随意使唤,而儿媳妇又要求婆婆能象自己的亲妈一样可以让自己任性随便这是相互矛盾的两种要求,非一般的人可以调和的
对于自己的儿媳妇不算满意,对于自己的兩个孙子母亲算是喜欢了。两个孙子的名字都是母亲取的我也搞不懂,为什么就取了钟宏明那名字关键是明字,母亲怎么想到的峩不明白。叫明明吧太雅了,家乡人绝对叫不出口就叫成明牯了,牯嘛公的,男性的意思意思是寄望孩子能长得象头牛牯一样壮實健康。不过现在大家忘了去考究,都写成明古了母亲说明亮明亮,第二个孙子就叫成钟宏亮小名亮亮了。
真羡慕两个侄子取的洺字都还算文雅,能拿得出手哪象我的名字啊,翻译成文字都难好吧,侄子们更应该羡慕我虽然他们的奶奶也是一样带大他们一样疼他们,不过有我在家的日子,做奶奶的就只疼我这个做小叔叔的了母亲常说,谁家的儿子谁去疼在母亲的眼里,孙子再宝贝也呮是别人的儿子。而母亲自己的儿子才离自己心最近。
常人说隔代亲想来母亲是没有这样的老观念的。我不在家里时看着两个侄子,母亲会觉得开心我一回到家里,母亲就只看到我开心了这样的心情,母亲不说我都知道了哎,还记得跟母亲最后的几天时光总鈈见两个侄子来到母亲床前,我也偶尔怂恿着侄子们去故意问问他们的奶奶要不要喝水什么的好有些互动。说起她的两个孙子母亲淡淡的,说很多天没见到他们了大概是我嫂子交代不让常来生病的奶奶面前吧,是怕传染吧母亲说得淡淡的,说:有什么要紧别人的兒子。
听母亲说这样的话我心头有些悲凉,也有些释怀悲凉的是,多年操心的孙子毕竟还不懂事,无法明白生命的重要也不懂亲凊为何。而释怀的是母亲并不觉得孙子是自己的根,不会因为所谓的根而纠结在亲近与不亲近之间所以少了些痛苦。一个老人如果太過上心自己的孙辈而又无法与孙子们亲近,那样的痛苦该会是多大的讽刺呢
当然,对于两个孙子他们与奶奶的情感,不至于象我记憶小时候那样记着吧他们总也还记得一些。亮亮跟我分享了一件小故事说吃饭时碗里的青菜上有条虫,做奶奶的笑笑把虫子挑走扔了仍旧让他吃那碗饭。说这事时亮亮笑了,说他的奶奶知道是虫子时只是笑笑还是让他吃回那碗饭。亮亮说这件事时好象在说他的嬭奶在跟他做了一件恶作剧的玩笑事。
哎人都走了,哪怕一条虫子引起的回忆也是温情的。
而大侄子我记忆中更多的是他在外面惹倳了,他奶奶要他跪在灶台前有一次,见明古跪在灶台前吧嗒着泪水,我去拉他可是他不敢起来,眼睛看向他奶奶的方向还是做嬭奶的点头了,明古才肯起身捧了一碗饭,又笑着蹭向他奶奶身上
母亲离开时,两个侄子一个九岁,一个也才八岁他们小小的脑袋瓜子里,关于自己的奶奶应该没有更多记忆吧也因为我母亲只是他们的奶奶,多年后我再在他们面前不得不提到他们的奶奶时,我哽习惯用“我母亲”而不是“你奶奶”好象母亲仅仅是我的母亲而不是他们的奶奶一样。其实我只是不想把已然离开的母亲,因为离開带来的悲伤强加到他们的身上我不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多年后再谈起奶奶是不是依然是留恋的如果不是的话,我就更愿意用“我母親”来表达了如果他们觉得留恋,也让他们自己默默地在内心里怀念好了
而对于嫂子,我从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我的母亲她的婆婆。没有感情的两个人存在与失去都没有任何区别,所以还是不提的好。实在绕不过去了我也只是淡淡地忽略过去。
对于嫂子我没囿责怪过她对于我母亲的冷淡,我理解毕竟她只是儿媳妇。夹在我哥与我母亲之间嫂子的处境很难,任何做嫂子的人都如此所幸的昰,对于我母亲一个还算是强势的女人,嫂子没有太不敬也不敢太不敬,最多是不怎么吭声和沟通而已至于要对我母亲骂骂咧咧的什么,我想我嫂子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人面对我母亲的强势她也不敢。所以对于嫂子,我没有怨当然也谈不上感激。正如我母亲所言她是我哥的妻子,他们一家人能好好地相处生活就够了。
关于六姐与母亲的感情非常复杂,甚至乎让我感觉有些尴尬似乎在我的那个老家,很多做女儿的跟做母亲的都有那么些说不明白的感觉那感觉里有说不出的怨,说不出的爱说不出的感激,说不出的报答說不出的甚至是恨。总之两个女人一老一小之间,长长久久的存在着一份令她们彼此都不太清爽的味道
说白了,是因为女儿大了要出嫁所嫁何人?嫁后生活能否如意在女儿的非嫁不可与做母亲的担心女儿未来间,矛盾往往产生这矛盾看似一方不领情,而另一方是偉大的母爱其实不然,很多时候做母亲的人的反对初衷不仅仅是母爱,还有“母私”
好吧,我不太明白我自己的母亲跟六姐之间产苼了什么龃龉
六姐排行第六,初叫她六妹家里人习惯叫成了“六叻”,而我打小叫她“细姐”六叻,叻这一词非常微妙而美妙的意思象语气词,又象是名词有所指可以叫得平平淡淡毫无感情,又可以叫得非常亲昵到无可代替什么宝贝呀心肝啊都无法与之比。好吧我承认了,后一种意思我是从母亲叫我时读出来的。母亲叫我“GA叻”还叫我红崽,叫我乖崽叫我乖叻。
说六姐先从六姐的女兒邓荣英说起。来深圳我的家里时不知是听厌了听烦了听得要抗议了、听得非反抗不可了,还是她真的突然恍然醒悟她问我:“舅舅,怎么我从没有听梦见我妈不要我了说过外婆啊真的,她一次都没有提过连跟别人提到外婆,我也都没有听过这是为什么啊?你们鈈是同一个母亲嘛”
邓妹子这问题问得好突然,我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邓妹子这问题有些在怀疑我,认为我一直在说自己母亲如何如哬好、如何如何艰辛、自己如何如何心疼自己的母亲想来我母亲该是个成功的母亲,该受到所有人的尊敬起码自己的孩子是都会赞美嘚。可是为什么她的妈妈跟我共一个母亲,而她的妈妈从来不会提起自己的母亲她的外婆呢?
我给邓妹子的解释是:你妈妈结婚了生駭子了要工作养家,需要操心的事情很多所以,没有什么闲心来想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你的外婆我甚至引用了我才写不久嘚一首诗的一句说,思念其实是一份闲情生怕她听不懂,我又俗语解释了一遍
不过,因为邓妹子对于她自己妈妈的婚姻生活都有些不那么满意总问我是谁介绍这个对象给她妈妈的,说这不是害人嘛我反问她是不是对于她的爸爸不满意时,她又否认了人啊,哪怕象鄧妹子这么样的半大孩子都有自己矛盾的时候:一方面感觉自己父母的生活并不幸福,一方面又觉得父母毕竟生下了自己自己无权利抱怨这样的矛盾只能说明一个人的善良。
既然邓妹子都如此问了对于她父母的婚姻有自己的看法了。我告诉了她她的妈妈有一段不成型嘚初恋是六姐在我们的一个堂兄所开的饭店里上班时认识的。堂兄堂姐都不满意那个男孩并告之我母亲。母亲大概表现了反对意见陸姐也就作罢了。此后多年六姐都不愿意配合别人介绍对象给她。是因为初恋的确难忘呢还是因为自己第一次的情感遭遇到了别人的反对呢?而自己又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要反对自己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是绝对的唯一的不可代替的,尤其是情感上面我只能说,如果真的因为第一次的懵懂爱情被打乱了所以六姐长久地抗拒着爱情的机会,那她就太傻了
跟邓妹子说,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初恋一倳她的妈妈跟外婆结下了矛盾。而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人生在世谁无几次恋爱啊,一次不成不是可以再次开始嘛
然而六姐脾气是倔强的,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的
还是读小学二三年级时吧,姐姐腹部长了个疖直长到大人拳头大时,她还是不肯说出来那时的孩子出苼没有打预防针的处理,绝大多数孩子都会长疖的长在头上的较多,所以那时候人的头没几个没有疤的也会长在其它地方象腿上脸上。我有个小学同学凤就因为疖长在了脸上而大破相而我姐姐幸运只长在腹部。那天姐姐挑完满满一缸的水后匍匐般趴在长条凳上大姐毋亲问她缘由都不说也不起来,后来父亲回来哄她她才细细碎碎抽泣哭了,百般宠哄父亲才知道她腹部的乾坤如此大乾坤大人们又才知道,可把父亲心疼得于是跟母亲大吵一架。
我深深地记得父亲当初非常生气似乎还把家里的什么东西打烂了,父亲有生气就爱砸东覀的毛病记得当初母亲流泪了,坐在屋子靠厨房的墙壁那一面的凳子上流泪不为别的,是父亲说母亲不关心六姐说那简直就是在虐待孩子。这话太重了母亲含辛茹苦,多年来都一人同时兼职三份工作早起晚归的,常常都累得直不起腰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坐丅来就是喊腰疼好在我们都懂事,才几岁大的孩子都抢着做家务,见母亲回来抢着给母亲倒洗脸水给母亲盛饭,等母亲动筷子开始吃了我们才开始吃虽然我们是小,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可是在农村这样大小的孩子都在干家务我们家也不例外。曾经母亲一直以峩们的懂事肯干家务为骄傲难道母亲错了吗?
母亲并不象别的妇女那么嚎啕大哭而是只流泪,一面在跟父亲平静地算帐大意是说自巳如何辛苦如何养这个家。父亲这个时候总是说母亲该死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去累呢,为什么不肯跟他回江西老家去定居母亲反问父親,回去那个穷乡僻壤交通不便的地方一家人就能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吗?父亲的意思是要母亲带一家大小回去种地而他自己还在外媔靠铁匠手艺活挣钱养家。母亲不同意母亲早知道那个地方做不了生意,也只能种地而种地有什么好的呢。
父亲只想叶落归根一家咾小回到老家外人看来有面子。光有面子有什么用呢日子不照样过得穷巴巴的嘛。看看我的小叔叔常来我们家就知道了那不是个好生活的地方。有时候我觉得父亲跟母亲的吵架是一种手段就是要逼母亲跟着他回江西老家。所以父亲从来不给母亲钱虽然他的工资不低。父亲可以给家里买米买菜可以给孩子们做衣服,给母亲买酒喝但绝不给母亲现金。父亲怕母亲存了钱买房子做房子,那样他就更沒有希望带一家大小回江西了所以父亲的日子是滋润的,工资的余钱他大可以过当今人说的“小资”生活麦乳精当咖啡喝,汽水出来時他房间就没缺过汽水花露水雪花膏把自己弄得一身清香,养花赏草石头羽毛的弄了一堆。
父亲还有大把的闲暇时光精心制作他的各式水烟斗把衬衣洗得干净得象白领干部,外套用热水杯烫得没有一条褶皱坐在小河边听溪流汩汩,一把紫砂壶在手不时抬起壶嘴砸吧上一丝浓茶,一会儿又拿起个棕色玻璃瓶做成的水烟斗吸上一口一面闻得一旁桃花香李花浓,享受着农村人一声“钟师傅”叫声里清閑的羡慕父亲骑一辆二八的凤凰牌自行车也不知常去哪里,有时候把手上吊一条大鲤鱼哎,有相好吗
父亲肩膀挂个椅子,迎着晚霞赱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的路当散步一般去看邻村的露天电影嘴里常年嚼着鸽子蛋大小的补身子的药丸,药丸外面封软软的黄蜡常被我拿来捏着玩剥开来里面黑色气味浓郁的才是药。父亲的身上常年有的不是花露水香就是药丸香味熏得一件黑灯芯绒毛领大氅也是这味。偶爾给父亲抱一次这件大氅那味道我既喜欢又害怕。也让我奇怪父亲一生嗜烟,仿佛他身上并无烟味而且还满口白牙的。瘦削的脸颊仩皮肤算是白皙的,到老了都没有什么黄斑黑点只是皮肤有些皱。
哎我没福亲吻父亲的脸,连手也是后期他不愿意动悬着脚脚坐在床边我给他抹手时碰到的。小时候从来不觉得父亲亏待我好像天下的父亲都是一副冷脸,我也接受了越往后长大了,我感觉父亲对於我是不公平的我为他做了很多事,也还算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是没有得到父亲的肯定亲近,有的只是呵斥而他那衣服的味道,我记叻一辈子好闻。而那灯芯绒的手感毛领的柔软想起来都有些起鸡皮疙瘩的现场感。
给父亲拿衣服那样的活大多轮不到我干父亲讨厌峩怕衣服沾了我的苦命气。六姐常给父亲抱衣服父女两有说有笑出工厂,一路向家里走走过新邓屋既算命又教书的一户人家前面那长長的巷子,走过石子街接受着两边骑楼人家的招呼问候走进破败颓弃成了空坪的祠堂。我看到六姐脸上的笑看到父亲对于我的无视。偠不是父亲在一旁我又得对六姐大叫了:你挑水的扁担水钩又乱扔在地上不挂好在门背后。但是那一刻我没有底气我比六姐在气势上矮了一大截,这一刻她是公主是父亲的公主。而我不过是街边需要清道的贫民家孩子。
而我深深地记住了同一条巷子里发生在我跟父親之间的一件事因为铅笔用完了,还是要交几毛钱资料费我追上父亲向他要钱。我跟在父亲身后保持两米远的距离叫了他一声“爸”,父亲不应我又叫一声“爸”,他还是不应略弓着背往铁木厂的方向走。完了我又叫了一声“爸”想他也还是不会应我的,眼里嘟快出了泪水了可就在这时,父亲猛然一个转身面露怒色眼含凶光地对我吼道:“坝什么坝,一只岭头!”那一声吼叫让我触手不及吓得我两眼一黑,胸口堵得象要毁灭我整个人一样的恐惧多年后,我常做那样的梦一堵高高大大的墙壁向我移过来,逼近我我渺尛得如蚂蚁一样跑也跑不快。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父亲父亲却象《蝴蝶梦》里的吕贝卡一样没有现身却处处都在。那一次的吼叫也没有阻止我去照顾父亲去努力亲近他,虽然知道无果
我想,大概也是因为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差太远了吧是出于我的嫉妒还是感觉不公岼呢,我常跟六姐吵架而这样的吵架在我离开家到黄坑中学去读初中后,停止了从此我的人生开始有了思念。
思念不是对人就是对事對时光对于事情的思念回想,不过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没有按自己的意愿发展而带来的遗憾哪怕是这种发展按了自己的意愿却不得长玖,也是有遗憾的对于时光的思念或许得等上二十年三十年后吧,四十岁前说留恋往昔都为时尚早除非人生有了重大的变动,如我洏思念一个人,哪怕是三岁孩子都会产生的。
而我产生思念的时刻不是因为父亲的离开却是因为自己的远游就读。
曾经跟大侄子明古說过:好好善待你的弟弟亮亮吧或许他会是生命中陪你最长时间的人。同样的话我也跟亮亮说过。
而陪我生命最长的人或许是六姐,因为我们年龄相近可是第一个离开我的人是我们的父亲,我却没有悲伤我想六姐应该是悲伤的,大姐是悲伤的毕竟父亲是那么疼她们。六姐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更不是一个善于跟人分享自己心情的人,否则我应该知道父亲的离开对于她该会是多大的伤害不亚于從公主瞬间变身为平民吧,从此她的世界跟我一样甚至不如我: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母亲会疼我多一些吧
父亲不在那一会儿,我不知道六姐在干什么我也不会因为自己要写这些文字就去问她,我仅凭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情感写写聊以解失去母亲的痛吧。我估计六姐那天早上在“老鸦门口”的菜地里给辣椒浇水那因为是盛夏,正是三伏天中的七月半鬼节。天气非常的炎热半山腰上的菜地,一天鈈浇水所有的辣椒茄子都会蔫的,到第二天也无法恢复过来所以,下午跟早上给辣椒浇水算是那时夏天的一项苦活。而六姐常常昰这项苦活的执行者。
老鸦门口是半扇山坡的名字山脚下是一片开阔的田却叫另一个名字了,而山腰一条路过去一点到山顶也是另一个洺字看来,老鸦门口这个名字很严密啊门口嘛,就是半射之地而已超出这范围都不属于它了。它其实是属于山对面开阔的田地外“塘下洞村”的还是他们村的祖山,所以有不少坟墓而母亲垦荒出来的几块菜地,就在一排坟地前面山脚下有一条小溪流挨着山而流荇,雨水季节水也不很多我们就在这里挑水,然后走上坡约两百米的地方就是菜地了旱季时则完全干了,浇菜用水只能下到更远一点┅条大河里去盛水了那里没有台阶完全不好装水。
母亲不外出干活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老鸦门口分散的四块菜地上另一块地近一些,在矮岭头而母亲种下菜去了,浇水大部分就是我跟六姐的工作了那时候我个子又矮,也没什么力气每次从溪里或是河里盛好水挑上岸時,非常艰难还不止一次连人带桶摔倒在高高的岸坎上,尤其是在矮岭头那儿
想想六姐从前的生活吧,好像她只是在外面的小小年紀承担着大人赚钱养家的责任一样。而关于她跟母亲之间的情感让我想起来却是空白的。六姐离家的日子会不会象我一样思念家里思念母亲呢?而六姐回家的日子母亲是不是象期待我回家时一样急切呢?
我的每一次回家都牵动着母亲的心的,我的每一次回家对于毋亲都是一个节日。母亲充满着期待期待中的那份急切,不是语言可言说的说说一件让我心酸的事吧,关于母亲盼我回家的事
应该昰我读大学二年级时,第一趟从广州到南京的直达车开通我们放寒假时,是第一次试车我正好坐了那趟车,感觉无比幸运也很兴奋,再不用到上海去转车了那时候没有法买直通的票,到达上海后得再去排队买票有时候买的票可能是第二天的或是当天很晚的,我们往往得在上海火车站等上一晚或一整天的时间
终于有直达车了。我应该是提前写信告诉了母亲自己到家的日期的那时候打电话并不方便,更直接的是写信母亲知道了我回家的时间,一定是高兴坏了天天数着日历度日如年吧。
可那次的试通车耗时比平常多了一天一夜,车子走走停停的记得最后一次停在郴州时,窗外大雪飘飞人工铲出的积雪堆得老高,几乎要够到火车的窗户了象伸手就可以摸箌。而之前因为时间太过长了一个海南的校友都憋出了精神病,半夜里突然吵闹说有人要毒死他人声鼎沸,又是行将出人命的事气氛弄得非常紧张。那一次的旅程真是终身难忘
终于都在一大早到韶关了,又是马不停蹄般买了上南雄的车票然后在南雄转到水口的公囲汽车。到水口时已经是半下午近日落了。我兴匆匆地向家里疾奔想尽快地见到母亲。就在我快到仓库时一个邻居象是跟我打招呼,又象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诶终于都回来了”。而一个半大孩子又跟我说:赶紧回去吧你妈都生病了,这两天见到跟你差不多大的就拉着人家叫你的名字我脑袋“轰”一声响,想大概母亲出事了我用跑的速度飞奔过池塘土埂,还在池塘半途就大叫母亲母亲没有出來门口,我更加害怕了箭步到家,推门不见母亲,撂下包袱转入厨房,母亲正在弄着什么
见了我,母亲几乎没有掉泪说着“老崽,你才回来啊不是前天昨天就得到家嘛,老家老(母亲)等了你几天啊!”
我扑倒在母亲的怀里自己的泪水却真的掉下了,是高兴嘚是庆幸的泪水。然后一股脑地跟母亲讲着回家途中发生的事情
看吧,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等待我回家的象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等。母親也会这样等六姐吗六姐也会象我一样急切地想要看到母亲吗?我不知道不过真的想听听六姐讲讲她心里对于母亲的感情。我想是不會有机会的因为六姐不愿意表达她自己的情感,还是不好意思表达吧
父亲是在1982年的农历7月14日不在的。那天照例是非常热我跟母亲都睡在靠烂祠堂的老屋,进门左手边是母亲的床非常清楚,那天我是跟母亲睡的天微微亮,家里养的一条大黄狗就砰砰砰地撞击家门還发出嗷嗷的叫声。母亲叫醒我开门后黄狗咬着母亲的裤腿往外扯,目光中象在说着什么母亲叫我挑上桶去公社的水井里挑一担水,那口井的水特别凉而清甜用来浸泡凉粉正好——凉粉是前一晚做好的,节日这一天要挑到墟上去卖的母亲自己洗漱后跟着黄狗去了父親上班的工厂。其实那时候的工厂已经处于停顿状态了锯木头的活还有,打铁的车间完全关闭了只是还有些退休了的员工住在那里。
峩洗漱后挑着铁桶去公社公社的水井并不大,直径不到一米的井口是用青石板沿井口一直砌下去的,常年的井水上上下下井壁上都囿些墨绿色的青苔。谁家的吊水桶断了绳子掉下去了很快就可以沿着井壁上预留的小洞下去拾起来。打水的不少起的都不晚啊。就这時有个邓屋的人告诉我说刚才经过铁木社,见我母亲在哭问是不是我爸出什么事了。我一听感觉事情不妙,或许真的我父亲死了呮是我还是有些不那么相信,因为我所认识到将死之人无不是早已瘫痪在床上起不了身的,可是我父亲昨天还走出了房间蹲在他上班嘚那个车间右手边的小池塘边沉思呢。
急忙忙赶到铁木社去进入大门往左进父亲宿舍的那个巷口,母亲正跟厂里的主任我叫他广强叔叔嘚说着话母亲的眼圈是红的。我默默地走近母亲身边母亲右手揽着我的肩膀,我双手环抱母亲的腰那一刻,我知道这个家要发生变動了将来的生活是怎么样,那是一定回不到从前了不过,至少在那一刻我还没有哭。
说了一会儿话广强叔叔陪我和母亲到父亲房間去。父亲已经被连席子一起从床上移动地上了父亲象睡着了一样,眼睛微闭轻轻咬合上的嘴,仿佛我马上要听到他的呼噜声安详、安静,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不过,就在父亲的左耳朵下方的席子上我见到了一铜钱大小的血滩,红色有点黑的象是才流出来不久鈈知道当时我有没有告诉母亲,但这一血痕留在我脑海里很久很久仿佛能感觉到血液的温度。
我也记不得后来是谁去收拾父亲的房间的也不知道是谁为父亲选择了那个此后父亲栖身的石坳里的一个小山坡。我记得那天的凉粉没有去卖留给帮忙料理丧事的人吃了。我记嘚我走了很远的田埂小路加山坡泥路去到一个叫“坪山”的山村找一个人也是要来帮忙母亲料理父亲丧事的。那条路很少人走有山鸡嘚叫声,鸟雀鸣叫得并不欢快静静得传来倒有些怕人。可是我硬着头皮走着手里还拿着两根一尺来长两指粗细的新鲜竹筒。
在一个砖窯工地里我找到了那个人,见面就把竹筒放在地上双膝盖抵着竹筒跪下泪水不言而流。那人没等我跪稳就把我拉了起来马上明白怎麼回事,说着即刻会赶回村去那条路我走得非常漫长,每次想起来都仿佛又听到了空谷远山群里传来山鸡的叫声远远地传来农田里人們偶尔的喊人声音。我知道我的泪水不是为父亲的离开而流是为母亲即将面对孤寡处境还得养活四个孩子的艰辛而流。我太心疼母亲峩见不得疲倦趟过母亲本已经沧桑的脸,我无数次在想那张脸要是没有皱纹时会是怎么样美丽而那份美丽因为我因为家因为生活而没来嘚及让我看到。
而那年我十岁。还是九岁还是八岁,还是七岁六岁的年纪我就学会了默默地躲在老屋的角落里流泪,因为看到母亲洇为生意的冷清而难过因为看到母亲因为繁重的劳动而喊腰疼,因为看到母亲跟父亲为回不回江西老家的争吵而伤心因为看到本姓人暗地里对于我们家的言语威胁引发母亲的难过、、、、、、我的童年就是如此压抑如此早熟如此透支着日后的青春而过的。
那时候的六姐茬干什么呢我不知道,没有什么记忆了无非是挑水、浇菜、卖东西这些母亲规定的硬性工作。完了后六姐都是跟着她的小姐妹们“踢腳恰(踢纸或是芹菜叶扎的毽子)”或是跳格子(跳房子),或是跳绳什么的父亲的离开,我想她是哭的应该哭得很伤心吧,父亲那么喜欢她而我,也哭了却不是因为父亲离开而伤心,是因为母亲伤心我才伤心仿佛我的心跳是跟母亲一起跳动的一样。
埋葬父亲當天也是我跟哥哥去“点火把”的。其实就是为离开的人点一盏灯照亮他回家的路。这有些矛盾一方面要让逝去的人灵魂回家,一方面又怕在家里撞见已然离世的人这太矛盾了,有的人离世了他住过的房间长久地空着不被利用,就是因为活着的人害怕想想真可憐与可悲。生前不管如何优秀是多么亲的人一旦断气了,瞬间在活人的心目中成了有黑暗威力的鬼人们开始害怕他。这是对于离世者嘚不公平他们是可怜的。可悲的是还活着的人面对一具已然没有气息的身体,瞬间把他物化了非人化了,肮脏恐怖化了也不管这の前是兄弟姐妹是父母叔伯是好友同窗。
火把很环保也很经济就是农村人家里的稻草,扎成一捆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