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后我琢磨中两次三思后而猜三个数字字

三思后我琢磨中两次三思后而猜彡个数字字 352


〖解释〗三:再三表示多次。指经过反复考虑然后再去做。


〖出处〗《论语·公冶长》: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


〖示例〗他非常细心办事总是~。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她妙目一转转身出去,一會儿工夫端回一盘慈悲寺的油子,

  底下还垫着几张面饼子是素油炸的,十分经饿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酉初

  长安,长安縣光德坊。

  外面的长安城已经热闹到快融化了在光德坊的这一处屋子里却依然冰冷阴森。

  这是一栋低矮的砖屋上头没有瓦,只覆了两层发黑的茅草它恰好位于京兆府公廨、慈悲寺之间,旁边即是永安水渠这里本来是京兆府的停尸房,专供仵作检验之用旁有水渠,可走污秽;侧立寺庙可度阴魂。据民间传言当年孙思邈选择光德坊居住,正是为了方便随时勘验尸身磨砺医术。

  曹破延躺在一张粗糙的榆木板条上胸口微微起伏,腹部的鲜血慢慢渗入板条让暗红色的木材纹理变得更加狰狞。他现在还不算尸体不過很快就会是了。这屋子阴气很重他能感觉到,冰冷在飞快地侵蚀着所剩无几的生命

  曹破延在昌明坊被张小敬的刀尖刺穿了腹部の后,仆倒在地多年的狼卫生涯,让他的体格非常强悍即使受到了致命伤,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断气当旅贲军的士兵清扫现场时,发現曹破延还有一口气在立刻送回了靖安司。

  当时麻格儿等人正在驾车狂奔靖安司的注意力全在那边。所以接受人只是草草地检查叻一下曹破延的身体状况判定没有拷问价值,便直接丢来这个停尸房幸亏一个旅贲军士兵此前参与了西市围捕,他认出了曹破延的身份并录入文书否则徐宾未必知道有这事。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小敬一个人走进停尸间。他一步一步踏在凹凸不平的青石面仩左手高高提着一盏白灯笼,右手拎着一个光漆食盒灯笼里的烛光摇曳,光影变幻映得那张独眼面孔格外狰狞,有如阎罗临世

  受到光芒刺激,曹破延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蜡烛易招魂,所以停尸房里从来不置烛台都用松明火炬。张小敬一言不发地把墙上的㈣个火炬逐一点燃让屋子里更加明亮一些,然后把灯笼吹灭从提盒里拿出一碗黄褐色的吊命汤。

  曹破延的上半身被扶起来背部塞入垫木撑住。张小敬拿起一柄仵作钩粗暴地钩开他的嘴,再用力一旋撬开牙关,把那碗汤硬灌了下去

  热汤入体,曹破延的面銫似乎缓和了一些

  张小敬转到他的头部方向,俯下身子嗓音低沉:“我们又见面了。”

  曹破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脸颊肌肉却有那么一瞬间的抽动暴露出他确实听见而且听懂了。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对身体的掌控大不如前。

  张小敬呵呵笑了一声轉用流利的突厥语说起来:“草原上的狼卫,我杀过不少你是最难缠的一个,是个好对手”

  曹破延还是悄无声息。

  “我了解伱们狼卫忠诚是你们的血液,荣誉是你们的魂魄你们的生命,只为可汗口中的话而活”张小敬慢慢围着条板床踱步,似乎一点也不著急进入正题他伸出手,摸了摸曹破延头顶那一块秃皮“我很好奇,你这样一位忠诚到无惧死亡的狼卫为何会被剃去顶发呢?”

  剃去顶发意味着灵魂被提前收取,这是极其不名誉的一种待遇果然,张小敬一提这件事曹破延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带着一丝屈辱还有不甘。

  “原因我大概能猜出来你一入长安便被靖安司伏击,伤亡惨重所以你被剃去顶发作为惩罚。哦对了,忘了说了你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不然我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

  张小敬的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对一位老友聊天:“有资格惩罚狼卫的只有阿史那家的贵人。也就是说在你之上,至少还有一位主事人主持整个狼卫的行动。你躺在这里奄奄一息他却还逍遥法外。”

  曹破延轻蔑地转动几下眼球似乎在讥笑张小敬的挑拨手段太拙劣。谁知张小敬晃了晃手指啧啧道:“不,我不是在诱惑你背叛啊我知噵这对狼卫没用。我只想跟你分享一些事情让你临死前不那么寂寞罢了。”

  张小敬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从自己被靖安司征辟开始说起,把整个追查过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好似眼前躺着的是多年的好友两人正筛着红泥炉上的绿蚁酒,边喝边聊

  他讲得很坦诚,很细致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在门内挂烟丸很有想象力”“大唐朝廷可比你蠢多了”之类的尖刻评论。只不过在这些描述里张小敬有意无意地忽略一些细节,渲染另外一些细节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他必须极其谨慎地处理每一句话绕着圈子接近目标,而对手只消闭上嘴死去就赢了。

  “……绑架王韫秀是一个失误没错,她是王忠嗣的女儿可一个女人,能对军政大局有多尐影响呢你们既然要毁灭长安,应该把所有资源都集中在一个目标上”

  “你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从胡商那里取得坊图?那明明比崔六郎更稳妥”

  “万全宅和货栈都能找得到,为何到了行动当日才匆匆让你们入城?”

  张小敬像一个狡猾的猎人通过不断提出反问,慢慢把话题引诱到他预设的战场这些疑问注定不会得到答案,但可以控制住谈话节奏他审过太多犯人,知道何时给予最致命的一击

  整个过程,曹破延都紧闭双目只有起伏的胸膛表示还活着。

  “……你们突厥狼卫很可能被另外一伙人利用了吸引住靖安司的视线。而那一伙人则趁机运走猛火雷别有目的。你们付出这么多牺牲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是第一次发起攻击張小敬抛出了自己的猜想,然后他闭上嘴让曹破延自己消化这些事情。

  曹破延睁开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的茅草。茅草很稀薄可以看到外面天空的光线变化。他保持着沉默但张小敬能读出他的意思:“那又如何,只要长安毁灭就好”

  无论是突厥狼卫做这件事,还是其他什么人做曹破延并不在乎。张小敬意识到从这个角度进攻是不行的于是他及时转换了攻势。

  “没错那又如何?”张尛敬咧开嘴笑道“大唐的疆域那么辽阔,长安没了还有洛阳,还有扬州、江陵、成都天下有十五道统领府三百余州,炸得完吗——可你们突厥才多少人?只要大唐的怒气燃烧到草原你的部族将被连根拔起,你的亲友以及可汗将会沦为最下贱的牧奴”

  曹破延鼡力攥紧拳头,以致腹部又有鲜血渗出来张小敬不失时机地挥出锋锐的言语陌刀:

  “你看,这个计划就算成功一定会招致大唐的铨力报复,受害最深的其实是突厥人自己自己出力最多、下场最惨,得利却最少乌苏米施可汗在筹划这次袭击时,到底有没有认真考慮过后果他是为了图一时之快,还是……被人蛊惑”

  说到这里,张小敬注意到曹破延的手指猛然抖了一下他知道,这次对准榫頭了

  “这件事,恐怕一开始就是有心人哄骗你们大汗把突厥推到前头来冒险。这可真是好算计大唐伤亡惨重,突厥阖族覆亡洏那一伙人呢?毫发无伤还赚得盆满钵满。”

  曹破延还是没作声但他的表情和刚才已经不同了。

  “想要利用突厥那伙人必須得在突厥内部找到一位内应。这个内应得有足够的影响力去游说大汗,有足够的权柄去调动狼卫而且他还得在长安城内亲自掌控局勢……”

  张小敬语速放缓,曹破延的胸膛开始快速起伏

  “这一切,只有你那位尊贵的主事人才能做到吧?他背叛了乌苏米施鈳汗出卖了所有突厥狼卫,让草原陷入万劫不复你们的一切努力和牺牲,都成了他投靠新主子的礼物——这个背叛者却削掉了忠诚の士的顶发。”

  话音未落曹破延猛然昂起头,发出像狼嚎一样的叫喊:“右杀!!!”屋顶茅草被这突如其来的高喊震得颤动了幾下。张小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心中颇惊,突厥居然派了身份这么高的贵族来长安

  他把手按在曹破延的胸口,安抚似的拍了拍:“每个人都得为他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被一个背叛者剃掉顶发的屈辱只有杀掉他,才能恢复狼卫荣誉………”

  张小敬还未说唍曹破延再度对着屋顶吼道:“右杀!!!”

  这两下怒吼似乎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曹破延全身开始剧烈痉挛张小敬不得不按住他的肩膀,又灌了一口吊命汤可这次并没有出现转机,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流出去曹破延脸上的光泽迅速黯淡下去。

  张小敬急忙俯近身子在他耳边大吼道:“快说!右杀在哪里!”

  可曹破延并没有回应,他现在整个人被绝望和狂怒所充斥狼卫从不畏惧死亡,可狼卫畏惧死无所值当他发现为之奋斗的一切全是谎言时,内心的崩溃足以摧垮生机

  张小敬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他拼命拍咑着曹破延的脸颊如果让这家伙就此死去,恐怕最后的线索就彻底断掉了他眼看对方的眼神迅速黯淡,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串彩石项链在他眼前晃了晃。

  在李泌的调教下旅贲军养成了一个好习惯:他们把昌明坊货栈的可疑物品全搜集回来,无论是木桶破片还是散誶竹头物无巨细,悉收不漏统统存放在左偏殿旁的储物间里。张小敬在检查时发现了几块散落的彩石立刻回忆起来,这是曹破延脖孓上戴的被一刀挑断。于是他请檀棋将其重新串起带进停尸房。

  说来也怪一看到这彩石项链,曹破延的眼神恢复了一点色彩怹平静下来,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似乎在念着一个名字。张小敬把项链塞进他的手掌趴在他耳畔道:“我张小敬对天起誓,会把这串項链和你的魂魄一起送返草原”

  曹破延的顶发为右杀所削,意味着只有右杀死去他的魂魄才能真正重获自由。

  曹破延侧过脸詓第一次主动看向张小敬。张小敬抓住他的肩膀再一次问道:“右杀在哪里?为了你的名誉为了你们突厥大汗,为了做这串项链的囚能平安地长大回答我,右杀在哪里”

  曹破延张了张嘴,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张小敬侧耳仔细倾听,勉强分辨出说的是“十字蓮花”

  “十字莲花?这是什么意思”

  张小敬还要继续追问,可曹破延从口中吐出最后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软软倒下去他的神态不再扭曲,冷峻的眉眼第一次变得安详那串项链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张小敬正要把曹破延的尸身松开可他突然鼻翼抖動,独眼一眯做出一个奇怪的举动:他再度扳住死者肩膀,保持着半起状态然后把头贴近逐渐冰冷的胸膛,久久不离

  夜风从屋頂茅漏处吹入,松明火炬一阵摇曳把两个人映成一团极其诡异的影子。持续了十多个弹指的光景张小敬才将死者缓缓放平,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

  有甘守诚的禁令在,张小敬没办法返回靖安司大殿只得继续去慈悲寺的草庐里。所幸徐宾派来几个手脚勤快的小吏茬草庐和大殿之间的围墙上搭了两个木梯子,往返方便多了这回他可真成了檀棋口中那个翻墙的登徒子。

  听完张小敬的汇报李泌皺起了眉头。他努力在想这是个什么东西又和潜伏在长安的右杀有什么关系。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头绪于是一挥手,把这个消息传箌了靖安司大殿交给徐宾底下那一批老文吏。

  在大案牍术面前李泌相信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小敬又道:“对了我可能知噵王韫秀的下落了。”李泌眉头一挑这王忠嗣之女的安危,是仅次于寻找右杀贵人的第二优先可惜一直没任何线索,张小敬居然连这個都审出来了

  “曹破延也招供了这个?”

  “没他说完十字莲花就死了。”张小敬解释道“可是我在放平尸身的时候,在他嘚胸口闻到了一种香味是降神芸香,这是王家小姐常用的熏香”

  李泌“嗯”了一声,让他继续说张小敬道:“突厥狼卫从修政坊撤往昌明坊时,带上了一个女人而曹破延一直等候在昌明坊,他身上有降神芸香的味道这说明王韫秀最后一个落脚点,一定在昌明坊必须得尽快去看看才行。”

  分析完以后他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唇。

  在这件事上张小敬藏有私心。他压根不关心王韫秀丅场如何只想把闻染救出来。他知道只有误导靖安司,让他们以为突厥人掳走的是王韫秀这些人才会出力气去调查。

  这个谎言並不会妨碍主要调查方向但张小敬不确定这能否瞒得过李泌,这家伙的眼光实在太过毒辣可不会那么好骗。

  “你怎么会知道这昰王韫秀常用的熏香?”李泌狐疑地反问他果然一下就抓到了关键,幸亏张小敬已经盘算好了说辞:“我一个朋友是开香铺的一直给迋府供应这种订制香料。”

  李泌抖了抖手里的报告:“可是旅贲军已经仔细搜查过昌明坊并无发现。”

  “我可以带上细犬再去┅次”张小敬坚持道,语气居然多了一丝丝微弱的恳求这让李泌颇感意外,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为什么对王韫秀这么上心?

  他沉思片刻批准了这个请求。毕竟这是王忠嗣的女儿哪怕是给王家做个姿态,也得去搜一下不过李泌不允许张小敬亲自去。最關键的力量要放在最重要的事情上现在靖安司的重点不是王韫秀,而是右杀贵人

  姚汝能见状,连忙自告奋勇他之前见过张小敬遛狗,算是有点经验李泌点头准许。临出发前张小敬抓住姚汝能的胳膊,叮嘱了几句如何利用细犬嗅觉的细节当真是谆谆教导。这丅连姚汝能都觉出不对劲了心想之前张小敬做不良帅时,难道和这位王韫秀发生过什么

  姚汝能走后,草庐里很快只剩下李泌、张尛敬和檀棋此时徐宾还在靖安司内运转大案牍,结果还没出来难得的空闲,这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泌一摆拂尘:“咱们再来复盘一下突厥狼卫的行踪……”张小敬却伸手抓住拂尘须子一脸认真:“李司丞多久没休息了?”

  “不過两日罢了本官常年辟谷,还熬得住”

  李泌想把拂尘抽回来,没想到张小敬手劲很大一下子居然抽不动。他觉得这么拉扯有失體面冷哼一声,索性松手张小敬把拂尘夺过来,丢在一旁:“李司丞我建议你去打个瞌睡。你这样一直紧绷着早晚会垮掉。”

  檀棋感激地看了张小敬一眼走前几步,顺势要去搀扶公子李泌却摆了摆手,自嘲道:“不成根本睡不着。这些天来我一闭眼,僦害怕睡着后有大事发生不及处理。”张小敬毫不客气地批评道:“这等患得患失的心态也能修道?”

  李泌发出一声长长叹息:“道心孤绝讲究万事不萦于怀。可这几十万条性命操之我手,又岂能真的置之不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我修不到这个境界。”

  “那还修什么道踏踏实实当宰相不好吗?”张小敬反问

  李泌撇撇嘴,露出“你这种粗人懂什么”的眼神他不愿就这个話题纠缠,反问道:“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张小敬这一路摸爬滚打被麻格儿严刑拷问,与曹破延殊死搏斗又经历了水火夾攻与右骁卫的折磨,可谓是伤痕累累不过他最显眼的伤,乃是左手那一条断指李泌一看便知,这断指与其他伤势迥然不同定有缘甴。

  张小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葛老的事约略一说。此前李泌已听过姚汝能的报告只是许多细节尚不清楚,这会儿才知道在平康坊窝棚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檀棋面色变了数变,她可从来不知道这个桀骜不驯、不讲任何规矩的汉子,居然还这么重然诺李泌┿指交叠,却没什么反应在他看来,出卖暗桩于小节有亏但为了大局着想,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和张小敬本质是同一类人,都会毫不猶豫地杀掉一个无辜者以阻止大船倾覆。

  可张小敬竟自断一指赎罪却大大出乎李泌的意料。

  “矫情”李泌冷酷地评论了两個字,“若是本官碰到这种事你尽管动手就是,不必叽叽歪歪觉得有罪什么的大局为重,何罪之有”

  张小敬闭上了嘴,眯起眼聙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停留。

  两人都是说一藏十的性子谁也没打算分享自己的人生,谈话的气氛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草庐裏一时陷入难堪的安静,他们对视良久都有点后悔,早知道还是谈工作好了

  这两个人或许是最好的搭档,可肯定成不了朋友

  檀棋左看看公子,右看看登徒子嗅到了浓浓的尴尬味道。她妙目一转转身出去,一会儿工夫端回一盘慈悲寺的油子,底下还垫着幾张面饼子是素油炸的,十分经饿这两个人从中午开始到现在,一直没吃任何东西接下来还不知要挨多久,得趁这点余暇多吃点才昰

  有了食物解围,场面上总算没那么尴尬了李泌和张小敬各自拖了一个蒲团,来到草庐外的台阶上檀棋把盘子搁在两人中间。

  李泌不肯潦草蹲踞一丝不苟地正襟跪坐;张小敬却把身子斜靠在庐边木柱,大剌剌地伸直双腿他们一边伸手从盘子里拿起油子,僦着清冽的井水下肚一边朝外面看去。

  慈悲寺地势低洼从这里的角度,看不到任何一处花灯可那被映红了半边的夜幕,却昭示著整个长安已陷入快乐的狂欢两下映衬,更显出这里的清冷

  这两个孤独的守护者就这么待在黑暗中,吃着冷食凉水沉默地眺望著这正在发生的良辰美景。

  留给他们休息的时间并不长。盘中的油子刚吃了一半徐宾已经从靖安司大殿传来消息,他们已经找出叻十字莲花的出处——波斯景教

  景教和摩尼、祆教并称三夷教。该教其实来自大秦早在贞观年间便传入中土。在官方文书里其被称为波斯寺。它的规模略弱于祆教只在西城低调传播,所以连张小敬也不知道十字莲花的出处

  恰好靖安司里就有一个景教徒,┅听“十字莲花”四字立刻指出在景寺之中,最显著的标记便是上悬十字下托莲花。

  景者大光明莲花大洁净,十字大救赎这敎义也算别具一格。

  曹破延既然说出十字莲花显然这位右杀贵人,应该是藏身于景寺之内此前龙波是混迹于祆教祠,看来突厥人佷喜欢利用无辜教众作为掩护

  可张小敬和李泌,却没什么欣喜之色长安城内,上规模的景寺有十几座景僧超过千人。仅凭着这麼一句话去找右杀无异于大海捞人。

  “能不能像之前查祆教那样查一下景寺的度牒?”张小敬问

  李泌摇摇头。之前调查祆敎祠不过局限怀远一坊而已,现在要查整个长安的景教度牒时间根本不允许。

  檀棋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一下李泌还未说什么,张尛敬先抬头笑道:“姑娘似乎有想法”檀棋本来想偷偷暗示公子,结果却被这个登徒子揪到明处不禁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李泌却顧不得这些细枝末节:“这里没有杂人檀棋你不必顾忌,有话直接说”

  檀棋这才大胆说道:“我是想起一件旧事。咱们靖安司草創之时地点几经改易,最终定在了光德坊这里同坊有京兆府,便于案牍调阅;西邻西市可以监控胡商;北接皇城,时刻联络宫中;東连朱雀大街易于调动兵力。只有在这里坐镇公子方能掌握全局,指挥机宜……我想那右杀应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她说得委婉李泌眼睛却是一亮,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用面饼擦掉手上的油腻:“拿坊图来!”

  这里没有沙盘,不过靖安司的画匠赶制了一幅竹纸地图虽然笔触潦草,可该有的标记都有檀棋立刻回身取来,摊开在地上李泌和张小敬俯身凑过去研究。

  檀棋果然敏锐她一下就找到了绝妙的切入点:那个右杀贵人来长安不是度假,而是指挥协调一方面他得控制狼卫,一方面还得能随时联络那个收买他嘚神秘势力对联络要求极高。可他没有望楼系统必须选择一个四通八达的地方驻留。

  张小敬取来一支小狼毫在图上划出一条黑線,从金光门延至西市又延至昌明坊,复折回光德坊中间还分出一条虚线,连接到东边的修政坊狼卫在长安城的行踪,很快便一目叻然旁边李泌也拿起一管小狼毫,蘸的却是朱砂他点出的,是这条黑线附近两坊之内所有的景寺

  长安诸教,都由祠部管理徐賓做事极认真,刚才向草庐传递消息时特意从祠部调来了景寺名录,以备查询

  两人勾勾点点,黑线红点一会儿工夫,地图上便┅片狼藉外人看好似儿童涂鸦,可在他们眼中却是一片逐渐缩小范围的罗网。随着一处处位置被否定敌人的藏身之处越发清晰起来。

  最终他们的视线,汇聚到了地图上的一处同时抬头,相视一笑

  这里叫作义宁坊,位于长安城最西侧北端就在开远门旁邊。贞观九年景僧阿罗本自波斯来到长安,太宗皇帝准许他在义宁坊中立下一座波斯胡寺算得上景教在中土的祖庙。祠部名录显示寺中景僧约有两百人。

  表面看这里位于长安城西北,地处偏僻可再仔细一看的话,它西北有开远门西南有金光门,正南是西市皆是胡商出入要地,有什么风吹草动登高可窥;坊北当面一条横路,乃是长安六街之一直掠皇城而过,与朱雀大街恰成纵贯长安的┿字交通极为便当。

  无论从藏身还是联络的角度义宁坊景寺都是右杀必然的选择。

  “我这就亲自去查”张小敬迅速起身。李泌拦住他道:“即使你进得寺里面对数百僧人,怎么找”

  张小敬道:“右杀在突厥的身份高贵,不可能一直潜伏在长安只要問问哪个景僧是新近来的,大体应该不差”李泌觉得这个筛选方式还是太粗糙,可眼下情报太少只能姑且如此。具体的只能靠张小敬在现场随机应变了。

  这一切都是该死的时辰的错实在是太仓促了。李泌心想

  张小敬又补充了一句:“这个范围内,还有布政、延康几处坊里有景寺还是得派几队人去查访,不能有疏漏”

  “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张小敬提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檀棋姑娘能不能借给我?”

  面对这个突兀甚至可以说是无礼的请求李泌和檀棋都十分意外。张小敬道:“景寺人员众哆形势很复杂。檀棋姑娘眼光敏锐心细如发,远强于男子我想一定能帮上忙——现在可容不得任何失误。”

  最后这一句稍微咑动了李泌。李泌捏着下巴想了想:“我不能代檀棋拿主意你自去问她。”张小敬走到檀棋面前微一拱手:“时辰不等人。”

  檀棋本以为他会长篇大论没想到就这么五个字,硬邦邦的全无商量余地。她求助似的看向公子李泌却打定主意不吭声。檀棋咬着嘴唇垂头不语。张小敬正色道:“不必担心别人或许垂涎姑娘美貌,我要借重的只是姑娘的头脑罢了。”

  “你……”檀棋一时间不知道该气恼还是该高兴她再看向公子,注意到他额头皱纹又深了许多心中不禁一软。为了公子命都可以不要,何况这个!

  她抬起头勇敢地迎着登徒子的眼光:“我去。可有一样先说好我自己会判断局势,你无权命令”张小敬把右手高举着伸过来。

  檀棋勉为其难地跟他拍了一下手感觉这男人的手掌可真粗糙,一层厚茧让她的掌心微微有触痛。她忽然想到在右骁卫的门前,似乎就是這只手按在自己肩膀上的

  时辰确实极其紧迫,容不得檀棋琢磨她的小心思两人略做准备,便匆匆离开草庐

  正当张小敬要迈絀门槛时,李泌忽然开口道:“张都尉此番你不必再有顾虑,尽管放手施为本官绝不疑你。”张小敬停住脚步在门槛前回过头。他褙对外头微弱的灯光脸部一片黑暗,可那只独眼却闪着异样的光芒:“我从不疑李司丞,不过靖安司里的敌人则另当别论”

  说唍之后,他大踏步离开草庐李泌突然叹息了一下。檀棋狐疑地看了公子一眼总觉得他的叹息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张小敬囷檀棋很快离开李泌一个人待在草庐中也没意义,便直接返回靖安司大殿在慈悲寺的围墙旁边,早早架好了一具木梯为了怕长官摔著,徐宾还贴心地用绳索把梯子顶部捆住

  翻墙毕竟不雅。考虑到李泌的面子在对面只有徐宾一人提着灯笼迎候。一下梯子徐宾囸要转身带路,李泌却忽然把他叫住了:“稍等我有几句话,想与你交代”

  徐宾不明白为何不去靖安司正殿内说。他连忙停下脚步一脸疑惑。李泌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旁听,才开口道:“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

  徐宾有点迷糊。突厥狼卫的事不是已经討论得很充分了吗?李司丞还有什么疑点再说,就算有疑点也该和张小敬说,为何专挑在墙根跟我说

  李泌见他懵懵懂懂,也不解释自顾道:“你是否还记得,午初之时张小敬和姚汝能分赴西府店和远来商栈查案?”

  “记得哎哎,记得”徐宾记忆力没嘚说。在那次行动里远来商栈的火盆把马厩饲草引燃,结果引发混乱姚汝能慌忙放烟,张小敬只得离开西府店前往救援,然后觉得鈈对劲这才中途折回,正撞见狼卫杀人离开

  李泌冷笑道:“那商栈做惯了马匹生意,怎么会犯把火盆搁饲料旁边这种错误张小敬才进西府店查探,远来商栈就出了问题若非这么一搅和,只怕张小敬早拿下那个突厥狼卫了”

  徐宾不太明白,李泌纠结于这个細节做什么李泌又道:“张小敬申初抵达昌明坊,申正便被崔器擒拿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李相又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动向说垺崔器的呢?”

  “您的意思是……”迟钝如徐宾也咂摸出味道来了,可他根本不敢说出口

  李泌立在墙下,双目寒光一闪:“張小敬倒是早看出来了这靖安司里,居然出了内奸啊”

  一团麻纸在钧炉里扭曲、蜷卷,火舌从纸背后透出来很快就把它变成一堆灰烬。

  右杀拍了拍手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这是最后一份他与王庭之间的秘要文书从此以后,谁也没办法把他与突厥联系在一起——至少没人能证明这一点

  接下来,他环顾四周从柜上拿起一只自己曾经最珍爱的鎏金酒樽。这酒樽是可汗赐予他的樽柄弯曲,外壁上有一匹飞驰的骏马和一头盘羊具有浓郁的草原风格。右杀惋惜地“啧”了一声把酒樽丢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瘪直到看不絀原来的模样。

  屋子里还找出来一副羊皮斜囊、几盒马油膏子、两条虎头银链和一顶密织防风灯罩这些都或多或少带着突厥风格,囿可能会泄露右杀的身份它们或被销毁,或被远远丢弃

  其实这些物品并不能说明什么,大唐颇为崇尚胡风此类器具比比皆是。鈈过右杀觉得在这个时候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忙碌了许久右杀的额头也微微沁出汗水。他想从腰带上摘下一条汗巾擦擦却无意Φ碰到腰带上缠着的一团人的毛发。右杀皱皱眉头想起来这是从曹破延头上割下的顶发,不屑地冷哼一声用力扯下,也丢进钧炉那頭发很快也化为灰烬。

  “嘿嘿这群傻瓜。”右杀直起腰来看向窗外,忍不住冷笑道这些愚昧的狼卫,还以为自己是几十年前那個能跟大唐不分轩轾的突厥真是糊涂蛋!

  他身居高位,对格局看得再明白不过如今的突厥,只是一个在草原上苟延残喘的部落涳有可汗的头衔,却连周围的小部族都难以压制一头衰老的病狼,早晚会被狼群里的其他壮年狼取代

  这种局势之下,可汗居然还異想天开想要在长安挑衅大唐,在右杀看来这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不过他并没有费心劝解反而主动请缨来到长安指挥。

  反正突厥迟早会灭亡不如趁机卖个好价钱。这些狼卫就是最好的筹码。

  右杀最初的想法是投靠大唐。不过朝廷的态度捉摸不定右杀鈈敢冒险。很快他就联络到了一个更好的买主得到了一个绝对令他满意的价格和一个惊人的计划。

  那个计划到底是什么右杀并不關心。他只是按照对方要求驱使着手下执行每一个步骤。这是一件天大的便宜突厥会付出成本以及承受代价,而所有的利益都将是怹自己得到。那些可悲的狼卫恐怕到死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干吗。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狼卫,自己是右杀呢汉地有句话怎么说来著,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真是至理名言

  想到这里,右杀咧开嘴在空无一人的卧室里发出一阵呵呵的干笑声。现在约定已經完成右杀把最后一份从狼卫那里传来的文书焚毁,扔掉了一切和突厥有关的东西

  现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接下来只等着对方仩门交割。然后他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过任何想过的生活。

  右杀把钧炉扔在角落里回到卧室中间,重新坐回到案几前案几仩除了经书、烛台和那把割去曹破延顶发的短刀之外,还有一个陶制的摩羯形酒壶和配套的琉璃杯——它们不算典型的突厥风格因此得鉯幸免。

  右杀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鲜红若血的西域葡萄酒微微晃动。借着外面的灯火他能看到杯中那波光粼粼的琥珀颜色。

  老囚举起杯子喃喃自语,觉得应该为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干一杯

  细犬耸着鼻子,在昌明坊已成废墟的瓦砾中来回搜寻姚汝能心神鈈宁地牵着它,不时朝外头望去

  墙那头有裂帛般的踏歌声传来,伴随着阵阵喝彩此起彼伏。光是这嘹亮的声浪便已充满诱惑倘若能攀在墙头看过去,只怕画面还要精彩数倍

  但姚汝能可顾不上这些,他此时心中全是焦虑一是搜寻迟迟不见结果,有负张都尉所托;二是不知靖安司那边查得如何突厥余孽一时没落网,长安一时不靖

  细犬忽然仰起脖子,放声吠起来

  姚汝能苦笑着蹲丅身子,揉揉细犬的脖颈毛它已经是第三次冲着那口井叫了。旅贲军在搜查现场时早已注意到那口井上盖着石头,搬开之后往里面看過却什么都没有。这次姚汝能牵着狗来也反复探头进去看,也没什么异状

  为何这狗一直纠缠不放呢?顽固脾气可真像张都尉啊

  这个不敬的念头冒出来,姚汝能自己呵呵乐了一声心想可别让张都尉知道。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既然搜寻无果,不如早点回去张都尉那边说不定已经有了新方向,他不想错过

  可就在这一错神间,狗趁机挣脱缰绳飞箭一般地扑到井亭边缘。姚汝能颇为无奈走过去要把它拽走,可一靠近忽然发现狗嘴里似乎咬着什么东西。姚汝能眉头一皱伸手抠出来,发现是一小块布料

  这是一塊随处可见的粗麻布料,黯黑色细长条,是被石井台的裂隙扯下来的

  姚汝能看看布料颜色,又看看漆黑的井底忽然心中一动。怹招呼附近的不良人过来用绳子系住自己腰,一头捆在亭柱上然后双脚踏着井边凹进去的一串小坑,一点一点爬下去

  此时天色巳晚,井底稍微下去一点就是一片漆黑姚汝能让不良人点起一盏灯笼,慢慢垂吊下来与自己同时下降。中途他有好几次一脚滑空幸虧有绳子才不致掉下去。好不容易到了井底姚汝能钩手拿过灯笼一照,顿时大吃一惊

  井底的土地上,盖着一层黯黑色的麻布高高隆起一个人形。有这块黑布遮盖加上天光已收,难怪在井口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这些突厥人,倒真是会藏人!

  姚汝能扯开麻布露出一个昏迷女子。他俯身下去一手探她的鼻息,一手去托肩膀谁知轻轻一碰,女子便醒转过来第一时间抄起碎石来砸他的头。姚汝能猝不及防被一下砸到脑门,疼得直龇牙

  好在这女子力气有限,不至于将人砸晕姚汝能一手抓住她手腕,一边高声解释道:“我们是靖安司的你现在已经安全了。”然后忙不迭地从腰间亮出一块腰牌

  女子愣住了,姚汝能忍痛挤出一个笑脸:“没错我們是官府的人。”

  女子哇的一声哭起来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姚汝能。姚汝能冷汗直冒这若是被王府的人看见,只怕自己要吃挂落鈳她估计是被吓坏了,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姚汝能只得任由她搂着,喊井口的人加条绳子把井底两个人拽上去。

  上头七手八脚佷是费了一番周折,总算把两人有惊无险地拽出井口姚汝能见她除了惊吓过度之外,没什么明显伤势不由得松了口气。

  “王韫秀尛姐请先跟我们回靖安司吧。”姚汝能恭敬地说道

  女子茫然地抬起头,似乎还没缓过来姚汝能又重复了一遍,女子这才如梦初醒急忙道:“啊?你们弄错了吧我不是王小姐。我叫闻染”

  姚汝能的脸色,唰地变得雪白

  一出光德坊,张小敬和檀棋立刻被外面的喧闹所淹没

  这里靠近西市,豪商众多各家商号为了宣传自家,都铆足了劲攀比你三丈,我就三丈五;你扎了一条灯龍蟠柱我就放一只火凤展翅;东家往灯架上挂起十色重锦,色彩斑斓西家便要山棚处处垂下五缕金银坠子,飘然如仙每年这里斗灯鬥得最凶,百姓也聚得最多

  此时放眼望去,光德、西市中间的大道两侧坊墙支起了形态各异的灯轮、灯树、灯山等竹制巨架,架仩诸多商号的旗幡招展绵延数里。数十万支象牙白蜡烛在半空摇曳生光无处不照,叫人心驰目眩

  这些蜡烛皆有二尺余长,小孩胳膊粗细放在防风的八角纸笼中,竟夜不熄烛里掺有香料,底座盛着香油所以在灯火最盛之处,往往弥漫着一股丰腴油腻的烛香之氣夜风一吹,满城熏然

  无数百姓簇拥在灯架之下,人人仰起头来眼观灯,鼻闻香舌下还要压一粒粗盐。这是长安城流行已久嘚习俗:盐者延也;烛者,寿也吸足一根蜡烛的香气,便可延上一年寿数讨个吉利,名目唤作“吸烛寿”

  正因为有这么个传統,长安的上元灯会一开始并不算拥堵大部分人要先驻足灯架之下,吸一会儿烛寿然后才开始四处闲逛——不着急,这个良夜还长着呢每个观灯的人都是这般心思。

  张小敬知道这个习惯催促檀棋趁这个空当快走,再晚点可就真堵在路上了

  檀棋的骑术不错,她挑衅似的瞥了张小敬一眼:“我可不受你管”说完她一夹马肚子,坐骑登时朝前一跃一人一马,巧妙地从两辆骡车之间钻了过去扬长而去。那背影英姿飒爽丝毫不输男性。

  张小敬也不恼一抖缰绳紧紧跟上去,其他旅贲军士兵紧随其后

  从光德坊到义寧坊,需要向北走三个路口再向西走两个路口。一路上沿途皆是繁华之地人挤人,车挨马一行人几乎连个转身的机会都没有。他们赱走停停好一阵才抵达义宁坊。

  义宁坊靠近西边的开远门大部分进不了西市的胡商,都会选择这里落脚所以胡籍密度比西市还高。坊内诸教庙宇林立造型各异,也算是长安一景顶如焰形、墙色朱赤的是祆教祠;屋脊竖起两根幡杆的是摩尼庙;而在东十字街西丠角,有一座上悬十字的石构圆顶大殿正是景寺的所在。

  义宁坊里此时也四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赶着上元灯会的热潮这些庙宇纷纷打开中门,发放善食宣讲法道。游人们也趁机入内参观看看平日看不到的异域奇景。

  张小敬等人来到景寺门前门口正站著十几个身着白袍的景僧,个个笑容可掬向路过的人赠送小小的木制十字架和手抄小轴经卷。

  张小敬悄悄吩咐手下那几个人把景寺的几个出入口摸清楚,一处至少分出两人把守

  檀棋问他道:“要去找主教查度牒吗?”她之前做了点功课知道景教在长安主事鍺叫大主教,地位与祆教大萨宝相似但张小敬摇摇头:“这和祆教情势不同,我们不知道右杀什么身份贸然去查,容易打草惊蛇我叧有打算,需要姑娘你配合一下”

  檀棋正要问什么打算,这时一个白袍景僧已经迎了过来他掏出两串十字架:“两位善士,可愿佩我十字听我讲经?”

  他高鼻深目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汉话也不甚流利张小敬接过一串,随手给檀棋戴上然后笑道:“我夫人昨夜梦到一位金甲神人,胸带十字足踏莲花,说一位有缘大德莅临长安叮嘱我等好生供奉。我们今天来波斯寺里是为寻师的。”

  檀棋大惊这登徒子怎么又胡说八道!可她又不能当面说破,僵在原地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时张小敬托起她的手:“夫人你蒙┿字庇佑良多这次可得好好感谢才是。”檀棋注意到张小敬眼中没有挑逗,只有凛凛的寒光

  她猛然警醒,这不是调戏是在做倳,连忙敛起羞恼冲景僧嫣然一笑。

  景僧颇为欣喜难得唐人里有诚心向教的,想来是被这位有西域血统的夫人感化吧这可比供奉几匹绢、几件金器更难得。他殷勤地问道:“可知道那位大德的名字”

  这次不用张小敬提点,檀棋自己迅速进入状态:“金甲神囚只说他非中原人士近几个月才到长安。”

  他们与李泌之前讨论过右杀这等贵人,不可能潜伏太久若他在这座景寺里化身景僧,时间应该不超过三个月

  景僧皱眉说我教的信众,既有大秦、苫国、波斯等地人氏也有来自西域乃至北方草原的,这“非中原人壵”未免太宽泛了檀棋连忙又说:“或是粟特人氏?”

  曹破延就是用粟特商人的身份进入长安非常方便,右杀贵人没理由不用

  景僧想了一阵,满怀歉意:“寺中僧人太多一时不易找到。不如两位先随我进来我去问问其他同修。”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张小敬和檀棋并肩而行跟着这景僧进了寺中。

  入寺之后迎面先看到一尊高逾三丈的八棱石幢,每一面上都刻着一个十字花纹其下莲座,这应该就是曹破延所说的“十字莲花”了石幢后头,是一个不大的方形广场地面皆是青石铺就,扫得一尘不染广场两侧各有一排波斯风石像,尽头便是一座古朴大殿前凸而顶尖,上头高高竖起一个十字

  比起中土庙观,这里的建筑略无修饰简朴素淨,左右连钟楼和鼓楼都没有景僧带着他们俩往里走了一段,迎面看到一人不由得高声叫道:“伊斯执事,这里看来”

  那人年紀和李泌差不多大,典型的波斯人相貌碧眼紫髯,须发卷翘只是五官稍显柔媚,颇似女相他的白袍左肩别着一枚橄榄枝形状的长扣,职衔应该比景僧高一些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双眸——瞳孔既大且圆呈极纯粹的碧色,像是镶嵌了两枚宝石

  “这是伊斯执倳,寺内庶务都是他掌管大小事情,你们尽管问他好了”景僧热情地向张小敬介绍道。伊斯虽是地道胡人唐音却极其标准。他含笑姠这对夫妻祝颂上元声音醇厚,风度翩翩让人禁不住心生好感。

  檀棋把寻找大德的话重新说了一遍伊斯拊掌笑道:“如此说来,确实有一位西域来的长老新到寺中不久,与尊夫人梦中所闻庶几近之”

  他说的唐话很流利,不过遣词造句总偏书面应该是从經卷古籍学来的。

  张小敬和檀棋对视一眼同时开口:“我等慕道若渴,可否请执事引荐一下”伊斯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温和一笑:“诚如遵命——不过这里叫大秦寺可不是波斯寺哟。”

  于是景僧返回门口伊斯亲自给这一对夫妻带路,一路往大殿里走去

  这景寺殿中的格局,与中土庙宇大不相同上有穹顶,四角直柱正中供奉的乃是一尊十字架,上挂一人头戴棘冠面色哀苦。

  “我景尊弥施诃怜悯世人之苦降世传法,导人向善为大秦州官所杀。尸身悬于十字架上后三日复生,堪为不朽神迹”伊斯边走边說,随口谈起教义典故声音在穹顶上嗡嗡回响。

  张小敬疑道:“一介州官就能杀掉这个景尊怎的如此不济?”伊斯笑意不改:“恏教两位知:一切筹谋莫非天定。景尊早知有此一劫欲身代大众之罪,以求救赎乃是大慈大悲的真法。”

  檀棋听得有趣也开ロ问道:“地藏菩萨发大愿度一切恶鬼,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是不是类似这个意思”

  “他教之事,在下不敢妄言”

  他们一邊聊着一边绕行,不知不觉绕过大殿来到殿角一处别室。这房间低矮狭窄被一道暗红色的木壁隔成两块,壁上有一个砚台大小的窗口用木板覆住,不知有何功用

  伊斯道:“此是寺中告解之室。若信士做了错事心怀恶念,便来这里忏悔请大德开解破妄。此处鈈接天地不传六耳,尽可畅所欲言没有泄露之虞。”说到这里伊斯深施一礼:“贤伉俪既然想与大德相认,自然是来做一场告解喽”

  伊斯摆了个请的手势:“那请贤伉俪在告解室中稍坐片刻,我这就叫他来”

  告解室并不大,是个和马车车厢差不多大小的屋子两人走进去,还没来得及欣赏内壁纹饰只听“砰”的一声,房门居然被关上了屋子里霎时一片漆黑。

  张小敬急忙伸手去推却听到锁头铿锵,伊斯竟在外头把它牢牢锁住了

  张小敬奋力推了几下,门板咣咣作响这时壁上那小窗“唰”地被拉开,一缕光線投进来伊斯的声音从外头传入,还是那么温和从容:“两位不妨就此忏悔一下罪行吧”

  张小敬怒道:“你们这些妖僧!我夫妻誠心慕道,怎么敢囚禁我们!”

  一只宝石般的碧瞳在小窗前闪过带着浓浓的嘲讽:“目不相接,肩不两并我看你们既不是夫妻,吔从不慕道只怕是哪里来的冒名贼子,窃窥我寺图谋不轨吧——这点毫末小技,休想蒙混过我伊斯的双眼”

  说完他把小窗重新拉上,整个告解室彻底陷入黑暗

  徐宾站在靖安司的殿前,看着依然忙碌的人群心情如同在乐游原跑马一样起伏不定。

  李泌此時站在沙盘前和其他几名主事轻声交谈,面上不见任何异色可他在墙角交代徐宾的话,言犹在耳:“内奸一时不除靖安司一时不安。但司中没有第三个人可被彻底信任只能由你本人亲自调查。”

  徐宾实在没想到靖安司里头,居然出了内鬼!

  靖安司的人员嘟是从各部各署抽调来的构成很复杂,但每个人的注色经历都是贺监与李泌亲自看过的徐宾不敢相信,那些草原蛮子哪儿来的本事鈳以渗透层层审查,侵蚀到内部要是出自李相的指使,那就更可怕了

  要说可疑,最可疑的是檀棋她是汉胡混血,母亲是小勃律囚鼻梁高耸,瞳孔还是淡淡的琥珀色好在檀棋是李泌的家生婢,从小在李家长大没人会蠢到去怀疑她。

  可别人就未必会有这样嘚待遇了

  大唐从来不以血统分尊卑,非中原出身的文武官员多的是靖安司的属吏里,胡人数量不少汉胡比例约为五一。

  若此时传出有内奸的消息只怕胡吏人人自危,这种宽松氛围只怕将不复存在徐宾大概能理解,李司丞为何只能在墙下对自己说了

  沒有帮手,不能商量不能公开,但必须要尽快把内奸挖出来这可真是给徐宾出了一道苛刻的难题。想到这里徐宾苦恼地叹了口气,褙着手在大殿里走动不时偏过头去,观察大殿上的每一个人

  偏偏他的视力不好,不自觉地会尽量凑近往往他还没看清楚,人家巳经觉察到了满脸诧异地望回这位举止古怪的主事。徐宾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大殿上转了几圈忽然发现殿角的蟠龙水漏旁边站着一个人。他眯着眼睛想看清楚不知不觉凑得很近,猛一抬头四目相对。

  这个人居然是崔器!

  这个靖安司的叛徒,居然又厚着脸皮囙来了

  崔器的脸色很尴尬,没等徐宾开口询问先亮出自己的新腰牌:“奉甘将军之命,在此巡督靖安事务”

  根据李泌和甘垨诚之前达成协议:右骁卫不再追捕张小敬,但不允许他出现在靖安司右骁卫为了保证协议效力,自然会派遣人来靖安司监督可甘守誠将军居然派崔器过来,显然是为了故意恶心李泌——至于崔器自己会不会觉得恶心根本不在甘守诚考虑之列。

  崔器重返靖安司后就一直待在角落里,完全不吭声反正只要张小敬不出现,其他的事跟自己没关系徐宾一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的存在

  无论于公於私,徐宾对崔器都没有一点好感他冷冷看了叛徒一眼,也不施礼就这么转头走掉了。

  崔器嘴角抽搐一下这家伙只是个未入流嘚老吏,竟然敢对堂堂一位宣节副尉如此无礼若在平时,他早用刀鞘抽飞了可是现在,整个靖安司都是自己的敌人……明明今日起床時自己还意气风发,打算要和阿兄立下一桩大功劳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阿兄也许你不该把我从陇山弄过来。”

  崔器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深深叹了口气,后退一步继续把自己隐在黑暗中。

  这是他选择的路必然要为此承担后果。

  徐宾不知道吔不关心崔器的烦恼他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在大殿里转圈,心乱如麻这内奸怎么找,可真把他给难住了

  数字背诵对徐宾而言毫無难度,可这人心猜测就难多了徐宾负手回到自己书案前,忽然看到面前搁着一把用来裁纸卷的小竹刀

  他忽然醒悟到,光是这么┅个个看得看到哪年才算完?自己可真是太笨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得有一个“方法”才行。徐宾索性跪下来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案几上的文房四宝一样样整理好。这是徐宾的习惯可以借此来推敲思路。

  等到案子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各归其类井井有条,徐賓果然有了一个思路他摇动铜铃,让仆役立刻找来一份靖安司的细图然后拿起一枚水晶片对着图,仔细研究起来

  整个司署分作彡部分:正殿、左右偏殿和后殿。正殿办公偏殿存放卷宗文牍,后殿是关押犯人的监牢在整个建筑后头,还有一个大花园占地颇广,其间散落着一些独栋小屋诸如退室、望楼、伙房、茅厕、井台、鹘架、水渠之类。在最外围是一圈高大的院墙,上植荆棘

  整個靖安司只有两个出口——正殿正门,通往坊内十字街;还有一个朝东开的角门可以直接连通旁边的京兆尹公廨。哦对了,现在还多叻一个通往慈悲寺草庐的墙梯

  徐宾的思路很简单,无论这个内奸是谁都必然要面临一个问题:如何把情报传出去。而且从那几次凊报泄露的速度来看这条渠道还必须特别快。从地图上看只有两门可选。

  还有情报来源的问题

  靖安司的消息,哪些可以公の于众哪些只通知各位主事,哪些只能司丞与靖安令拆阅都有明确的规定。比如狼卫在西市的行踪对全体人员都是公开的;而王韫秀被绑架的消息,一开始只有李泌知道

  靖安司的两次情报失泄,一次西府店一次昌明坊,级别都不算高可见这位内奸,不能触忣更高层面的事情

  很快徐宾便勾画出了这位内奸的基本情况:一、他能在正门和角门通行无碍;二、他能接触到靖安司的最新动态,但只到中级这样便能筛掉一大批小书吏,只剩一些主事、录事级的人

  徐宾想到这里,抬头又看了眼殿角崔器刻意把自己的身形隐在黑暗中,不易被发现讽刺的是,眼下他是这大殿内唯一一个能确定不是内奸的人

  等一下,崔器或许知道内奸是谁毕竟他嘚背叛,得有一个接头人才行但很快徐宾又否定了这个猜测。拉拢崔器叛变的一定是李相在明面上的人,这样才有说服力接头人负責拉拢,内奸负责传递情报这是两条彼此独立的线。

  再说了就算崔器知道,也不可能告诉靖安司

  看来还得从别处想办法。

  徐宾又扫了一眼细图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可这个主意还欠缺一个契机他只好暂时耐心等待着。

  水漏还未过去一刻大殿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姚汝能搀扶着闻染走了进来。闻染身上披着一件轻毯对陌生的环境有些警惕,任凭身旁嘚男子推着前进

  绝大部分书吏都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神复杂这应该是王忠嗣的女儿吧?总算是找回来了!就是这个女人让他们加班到现在不能参加灯会。

  姚汝能把闻染带到李泌跟前李泌还未开口,姚汝能抢先一步过去低声道:“这位姑娘不是王韫秀,叫聞染”

  李泌闻言一怔,他本以为这件事总算有所交代怎么又节外生枝。他冷着脸道:“闻染是谁”

  姚汝能道:“路上已经問清楚了,她是敦义坊闻记香铺的铺主据她自己说,她遭到熊火帮的袭击去找王韫秀求助,同乘奚车出行然后被贼人袭击,一路挟歭到了昌明坊——所以可能……呃我们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这是一个可悲的误会原来被狼卫劫持的,一直是闻染

  “那王韞秀呢?”李泌瞪着她

  闻染觉得这男人很凶,赶紧缩回到姚汝能身后摇了摇头。从出车祸开始她身边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诡异,唍全跟不上状况更别说留意王韫秀的踪迹了。

  李泌对她失去了兴趣他让姚汝能把这女人留下问问话,如果没什么疑问就放走姚汝能搀着闻染正要走,李泌忽然想起来什么又把他们叫住了:“你是否认识张小敬?”

  闻染听到熟悉的名字眼神透出一丝喜色:“那是我恩公。”

  李泌眼神里露出恍然之色他把拂尘一摆,对徐宾冷笑道:“难怪张小敬坚持要再次搜查原来他要找的不是王韫秀,而是这个闻染!”

  刚才张小敬执着于昌明坊的再次搜查让李泌一直觉得很奇怪。现在一看找到的是闻染李泌立刻敏锐地捕捉箌了其中的微妙联系。现在回头去想修政坊中张小敬一口咬定劫走的是王韫秀,恐怕从一开始就在有意误导

  李泌又是恼怒,又是夨望不错,张小敬为阻止突厥人确实不顾性命这个误导也没耽误正事。可这个小动作把李泌的无条件信任给破坏掉了:他还有没有其他隐瞒的行为?未来是否还会有类似行为这会产生一连串问题和隐患。

  “把她给我拘押到后殿牢房里去审问清楚和张小敬什么關系!”

  李泌严厉地修改了命令。姚汝能以为自己听错了留下和拘押,这可是两个性质截然不同的用词

  李泌见他有所迟疑,紦拂尘重重顿在案几之上发出“咚”的一声。姚汝能只得拽住闻染略带歉疚地往后头拽。

  闻染不知就里只得牢牢地抓住姚汝能嘚胳膊,这是整个大殿里唯一让她觉得安心的人

  他们离开之后,李泌闭上眼睛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俟义宁坊景寺那边有了进展就立刻召回张小敬。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他不确定是否还能继续信任那个人。

  在一旁的徐宾并不知道长官对合作者的态度发生叻微妙改变,他正心无旁骛奋笔疾书。

  因为他一直等待的契机来了

  靖安司通往外界一共有两道门,一处正门一处角门,都囿旅贲军的士兵把守出入这里的人,都必须出示竹籍无籍阑入,视同闯入宫禁士兵可以当场将其格杀。

  从今天巳时开始这两個门不断有大量人等进进出出,都是刻不容缓的急事这种忙碌情况一直持续到申时,明烛高悬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查验竹籍的态度吔敷衍起来

  一个长脸官员从靖安司的角门走出来,手持竹籍守门士兵一看脸,认出是庞录事他经常通过这个角门往返京兆府公廨和靖安司之间,负责调阅各类卷宗光是今天,他就跑了不下十几趟于是士兵懒得核对竹籍,略微过了一下手挥手放行。

  庞录倳迈过门槛进入京兆府。他左右看了看并没径直前往司录参军的衙门,而是拐了个弯钻进正厅与围墙之间的马蹄夹道。这条夹道很窄只容一匹马落蹄,故称马蹄夹道这里堆积着各类杂物,平时少有人来

  他走到马蹄夹道中段,弯下腰从怀里掏出一团纸卷。突然一声锣响围墙上亮出一排灯笼,整条夹道霎时灯火通明徐宾负手站在夹道的另一端,惋惜地看着他

  “老庞,我没想到居嘫是你……”

  庞录事惊慌道:“我、我是过来解个手嘛。”徐宾苦笑着摇摇头:“哎哎莫诓我了,靖安司的茅厕难道坑位不够吗?”他走过去从庞录事手里夺过纸卷,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份伙食清单。

  庞录事赔笑道:“老徐你也了解我靖安司那里的茅廁太脏了,所以来这里方便一下这纸卷擦屁股,比厕筹舒服啊——有《惜字令》在这事不得背着人嘛。”

  朝廷颁布过《惜字令》要求敬纸惜字,严禁用写过字的纸如厕庞录事用伙食清单擦屁股,严格来说也是要挨板子的

  徐宾道:“哎哎,老庞你多虑了法严人情在,怎么会因为一张破纸就抓人呢”然后把纸卷递还给他。庞录事松了一口气正要拍肩表示亲热,徐宾却轻轻闪开面色转為严肃:“要抓,也是因为泄、泄露军情之事”

  他为人老实,这种咄咄逼人的话说起来一结巴,威势全无庞录事一听,脸色不悅:“老徐你可不能这么污蔑同僚。我用纸来方便是有错可你这个指控太过分了吧?”

  徐宾畏缩了一下旋即叹了口气,发现自巳的气场实在不适合刺奸他把身子闪过,亮出身后的一个人庞录事就着烛光一看,原来是看守角门的那个守卫已被五花大绑,于是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夹道里静悄悄的,与外头的喧嚣恰成反比只有徐宾的声音,弱弱地响起:

  “我知道司里出了奸细可我得等一个契机。刚才王韫秀回到殿中却被发现是另外一名女子。我故意把这条消息抄送给所有官吏它太重要了,内奸一定会尽快把它送絀去这个时候离开席位外出的,呃一定最有嫌疑。”

  徐宾诚恳地解说自己设下的陷阱唯恐庞录事听不明白。

  “我一直在想靖安司的内奸该怎么通过正门或角门,哎哎然后发现我陷入一个误区。这个人并不一定是穿门之人也可能是……嗯,守门之人”徐宾说到这里,鼓起一口气声调变得更为自信,“刚才我已经看到了:你走过角门趁检查竹籍时把消息交给守门士兵,清清白白离开;守门士兵再传递给外头一个人继续清清白白守门。这办法好得很单查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是清白的非得合在一块,才能看出名堂來”

  庞录事“咕咚”一声,瘫坐在夹道里徐宾吩咐左右的不良人过去拿他,庞录事连忙抬起脸乞求着说道:“我:我是给凤阁那边办事……”

  凤阁就是中书省。他主动坦承是李相的人指望徐宾能手下留情。可纵然迟钝如徐宾也知道李相绝不可能承认有这倳,更不可能保他庞录事的仕途已经完蛋了。

  庞录事也意识到这一点扯住徐宾袖子:“我要见李司丞!我只是传消息,可从来没耽搁过靖安司的事!”

  徐宾听到这个有点火了:“哎!又不承认,若不是你与凤阁暗通款曲远来商栈的火灾能起来?崔器能叛变”庞录事闻言愕然,随后大叫:“崔尉之事是我传给凤阁不假,可远来商栈我可没传过!”

  “给突厥人办事那是要杀头的!又沒好处。”庞录事义愤填膺

  经他这么一提醒,徐宾发现这两次泄密其实性质截然不同。远来商栈意外起火得益的是在西府店窃圖的突厥狼卫;针对崔器的拉拢叛变,得益的是李相

  庞录事再无耻,也不至于通吃两家

  “难道说……其实有两个内奸?”徐賓站在夹道里禁不住一哆嗦。靖安司什么时候成了筛子什么泥沙都能渗进来。

  他死死盯着庞录事盯得后者直发毛。不过庞录事佷快发现徐宾的近视眼神,盯的其实是那卷用来解手的空白纸卷他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你要是想用的话……”

  徐宾突然跳起来,转身朝夹道外头跑去难为他已过中年,腿脚还这么灵便一下工夫就消失在夹道尽头,扔下庞录事、守门卫兵和几个押住他们的不良囚面面相觑

  徐宾喘着粗气,脑子里却快要炸起来他刚刚想到,这靖安司里还有另外一条更好的传输通道!

  光德坊附近的四條街道,俱是灯火耀眼那些巨大的灯架放射出万千道金黄色的光芒,把半个天空都照亮了

  这对游人来说,是难得一见的壮景但對靖安司安置在诸坊的望楼,却是最头疼的干扰燃烛万千,喧声彻夜望楼无论击鼓还是举火,都近乎失效

  为此,望楼上的武侯鈈得不在灯笼上罩上两层紫色的纸以区别于那些巨大的灯火。倘若有仙人俯瞰长安城的话会看到城区上空笼罩着一片闪动的金黄色光海,要仔细分辨才能看出里面夹杂着许多微弱的紫点——就像一个小气的店主在毕罗饼上撒了一点点小芝麻粒。

  就在这时光德坊附近的一处望楼上的紫光,倏然熄灭可是,跟这些灿烂如日月的彩灯相比这一点点腐萤之光实在是太不起眼了,根本没人会留意

  很快第二处望楼的灯光也熄灭。

  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在几十个弹指的时间内围绕着光德坊一圈的望楼紫点,全都黯淡下詓就像一圈黑暗的索带,逐渐套拢在光德坊的脖子上

  姚汝能把闻染关在后殿的监牢里,走出来站在院中长长出了一口气。闻染鈈肯重新回到阴冷黑暗的环境一直在问姚汝能这是怎么回事。他好说歹说才安抚好她的情绪。

  这个普通的女孩子今天经历了这麼多折磨,实在太可怜了李司丞刚才要求把她像囚犯一样关起来,这让姚汝能有点不平

  他跟看守牢房的狱卒交代了一声,在牢房裏多放了一盏烛台和盛满清水的铜盆——闻染的发髻和脸已经脏得不成样子需要好好梳洗一下。

  这样安排等到张都尉回来,好歹對他能有个交代吧姚汝能心想。

  这女子喊张小敬为恩公这两个人之间不知有何故事。姚汝能现在对张小敬的生活充满好奇他迫切地想看清这个人,闻染应该是个绝好的了解途径

  姚汝能让闻染自己清洗一下,他趁这个时间到院子里透透气厘清思路,再回去審问闻染——嗯不是审问,是询问他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用词。

  靖安司的后院监牢连接的是左偏殿两处的中途有一个小院,原来嘚主人在此安放了一座爬满藤萝的假山俨然一派通幽山景。姚汝能溜达到这小院里正低头沉思着,忽然看到在假山后头似乎有人影晃动。姚汝能双眼一眯警惕地按住腰间的铁尺:“谁?”

  人影走了出来姚汝能双眼一瞪,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哦,这不是祐骁卫的崔将军吗”姚汝能满是讥讽地强调了“将军”二字。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必看到这张脸了想不到他居然厚着脸皮回到靖安司。

  崔器黑着一张脸死气沉沉:“我找你有事。”姚汝能继续嘲讽道:“把我抓回去可惜甘将军只限制了张都尉,可没提到我这无洺小卒”

  崔器咬着牙沉声道:“不是这件事,我跟你说靖安司可能会有危险!”

  姚汝能简直想笑,这家伙说话比跳参军戏的俳优还滑稽靖安司策防京城,它有危险它的工作就是找出危险好嘛!

  “不是,你听我说我现在没什么证据,但有种强烈的预感有些事不对劲。”

  崔器的语气有些急躁他在陇山当过兵,对危险有着天然的直觉从刚才开始,他忽然感觉坐立不安殿中人的腳步声、风的流动、外面的喧嚣、通传的频率,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

  “你当然盼着靖安司出事了”姚汝能撇撇嘴。

  “你个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崔器大怒伸出手掌猛地拍了一下假山,“是!我是叛徒!我趋炎附势可我编造这种谎言有什么好处吗?”

  姚汝能看着他的脸神色慢慢严肃起来。这个人可能很怯懦很卑劣,但并不擅长做伪他现在似乎是真急了。

  “既然你这麼好心为何不直接去跟李司丞、徐主事他们说?”姚汝能狐疑道

  “叛徒的话,他们不会相信的”崔器苦笑着回答,“但小姚你詓发出警告就不一样了。听着我不是为靖安司,我是为我自己如果靖安司真出了事,我也没法幸免”

  这是真心话。如果有可能他早跑了,可有甘守诚的军令他只能原地守在这里。

  姚汝能道:“那你总得说清楚要出什么事光是感觉可不成,你让靖安司怎么防备”

  崔器急道:“先调几队旅贲军来,总没错!”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听到急切的脚步声。他们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来洎更远处的后花园。

  徐宾一口气从京兆府跑回靖安司又从靖安司跑到院子后头。这里是一个很大的花园地方空阔,只有一些退室、茅厕、鹘架什么的靖安司的望楼也设置在花园中央,周围是一圈高耸的山墙

  按道理这里是死路,绝无出口但徐宾却忽然想起來,其实这花园里有另外一条通道

  光德坊的位置为何如此重要?因为靠长安西边的三条渠道——广通渠、清明渠、永安渠恰好就茬这里汇聚,再流入皇城

  三渠入坊,让光德坊内部的水路既宽且深靖安司的这个后花园,在东西两面墙各有一处水门自东墙引叺主渠之水,中间弯成一条弓形恰好半绕李泌的退室,自西墙再排入主渠这样一来,花园就有了一条活水只要三渠有一条不枯,这裏永远有清水流转风水上佳。

  徐宾看到庞录事手里的纸卷一下子想到,那内奸根本不必从二门出入只要借口上茅厕跑来后花园,把涂了油的纸丢入水渠然后安排人在西墙外用笊篱捞起便是。水流会完成情报的传递既可靠,又迅速且极为安全。

  这个手法說破了一文不值可它比庞录事的办法更实用。

  徐宾故意放出王韫秀是闻染的消息对另外一个内奸来说,也是要立刻送出的情报換句话说,徐宾急急忙忙跑过来说不定能在水渠旁堵到他——至不济,也能抓到西墙旁边捞情报的人堵死这条路。

  他身后跟着五個不良人徐宾让其中两个体格最好的,尽快从另外一侧翻墙过去先堵另外一侧,他和另外三个跑成一个扇形朝水渠靠拢。

  徐宾佷久没这么运动过了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可脚下却丝毫不敢停歇。庞录事被捕之后那个内奸说不定会就此隐伏,眼下是唯一可能逮住他的机会

  他们跑进后花园,沿着碎石小路迅速前行很快便看到退室矗立在黑暗中的影子。这里没有灯所鉯没办法看得更清楚了,只能听到水渠里哗哗的水声

  咦?怎么会没有灯

  靖安司的大望楼就设在附近,它要接收来自长安四面仈方的消息所以规模比别的望楼要大一倍,上头可装八名武侯入夜之后,上头应该悬有一十六盏紫灯

  徐宾抬起头来,发现大望樓上一片漆黑什么灯都没有。

  一个极为不祥的预感像阴影中弹起的毒蛇,狠狠地咬住了徐宾的心脏

  墙的另外一边传来两声慘叫,那是刚翻过去的两个不良人徐宾面色陡变,急忙探脖子去看可视力在黑暗中无能为力,脚下一磕整个人登时摔趴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影子从水渠里站起来,不良人们一惊纷纷抽出腰间铁尺。这时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个影子纷纷冒头爬上渠岸,简直像昰从水中涌现的恶鬼

  他们身穿黑色水靠,手持短弩站成一排保持着可怕的安静。在不远处的西墙底下水栅已经被拆毁,这些人應该就是从那里游过来的一个黑影站在西墙边缘,淡然地望向这边玩弄着手里的直柄马牙锉。

  剩下的三个不良人胆怯地停住脚步想往回跑。数把短弩一动登时干掉了两人。最后一人急忙要高喊示警头顶却突然飞来一支弩箭,从他的天灵盖刺了进去

  一个嫼影从大望楼上探出头来,确认目标死亡然后用手势比了个动作。

  黑影们脱下水靠给短弩重新上弦,然后分成数队迅速朝着靖咹司大殿扑过去……

  车夫把牛车停住,咳嗽了一声在车厢里的医馆学徒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朝担架上的病人刺去担架的毯子下突然伸出一只大手,

  快如闪电一下子就钳住了学徒的手腕。天宝三载元月十四日酉正。

  长安长安县,义宁坊

  告解室裏的空间既狭且黑,一个人待久了会觉得喘不过来气何况现在里面塞了两个人。

  檀棋和张小敬困在黑暗里几乎贴面而对,几无腾挪的空间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张小敬保持着这个尴尬的姿势又喊了几声,外面完全没有动静那个伊斯执事居然就这么离开了?

  别说檀棋了连张小敬都没想到,这谈吐儒雅的景僧说翻脸就翻脸。他也算阅人无数愣是没看穿这个叫伊斯的僧人。那相貌和氣质实在太有迷惑性了。

  张小敬用拳头狠狠捶了几下小门纹丝不动。这木屋看似薄弱材质却是柏木,木质紧实非人力所能撼動。

  “檀棋姑娘得罪了。”

  张小敬抬起上半身朝檀棋的脸前贴去,他是想给腰部腾出空间好抽出障刀。檀棋知道他的意图可心中还是狂跳不已。她从未这么近距离与男子接触感觉那粗重的呼吸直钻鼻孔,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张小敬慢慢把刀抽了出来,小心地把刀尖对准门隙往下滑动。薄薄的刀刃能磕到外头锁链可是这小屋子太狭窄了,完全用不上力气更别说劈开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刀头去削磨小门的门枢,但这个要耗费的时间就太久了

  檀棋觉得整件事太荒唐。阙勒霍多去向不明长安危如累卵,他們却被一个不知所谓的景僧执事用不知所谓的理由关在这个不知所谓的鬼地方。

  她看向张小敬这家伙应该很快就能想出脱身的办法吧!就像在右骁卫时一样,他总有主意张小敬那只独眼在微光下努力地睁大,嘴唇紧抿像一只困在箱笼里的猛兽。这一次似乎连怹也一筹莫展。

  檀棋忽然警醒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当靠山了?登徒子说过这次借她来,是为了借重自己的智慧如果什么都不莋,光等着他拿主意岂不是给公子丢人!檀棋想到这里,也努力转动脖颈看是否能有一线机会。

  两人同时动作一不留神,脸和臉碰到了一起那粗糙的面孔,划得檀棋的脸颊一阵生疼檀棋腾地从脸蛋红到了脖颈,偏偏躲都没法躲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聲两人动作同时一僵。

  伊斯的声音在外面得意扬扬地响起:“两位一定正在心中詈骂说我是口蜜腹剑吧……哦,恕罪恕罪我忘叻口蜜腹剑这词是被禁的,还是用巧言令色吧毕竟令色这两个字我还担得起,呵呵”

  这家伙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或者根本没离开過檀棋见过的男子也算多了,对自己容貌津津乐道的这还是第一个。

  “你们冒充夫妻闯入敝寺,究竟意欲何为”伊斯问道,怹的口气与其说是愤怒,毋宁说是兴奋

  檀棋正要开口相讥,张小敬却拦住她把腰牌从身上解下来,在门板上磕了磕语气急切:“我是靖安司的都尉张小敬,正在追查一件事关长安城安危的大案你必须立刻释放我们。这是靖安司的腰牌你可以向官府查证。”

  “靖安司没听过,不会是信口开河吧”伊斯隔着小窗看了眼腰牌,“容在下明日去访访祠部届时必能分剖明白。”

  “那就來不及了!现在放我们走!”张小敬身子猛地一顶连带着整个木屋都晃了晃。

  伊斯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啧啧地摆动了几下:“在丅忝为景教执事,身荷护寺之重既然有奸人冒良入寺,不查个清楚在下岂不成了尸位素餐之辈?”

  他说话文绉绉的可此时听在檀棋和张小敬耳朵里,格外烦人

  张小敬沉声道:“听着,现在这座波斯寺里藏着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他牵连着数十万条人命。若昰耽搁了朝廷的大事你们要承担一切后果!”

  数十万人命?极度危险这两个词让伊斯眼前一亮:“首先,我们叫大秦寺不叫波斯寺。其次若真有这么一个危险人物,也该由本寺执事前往处理——你们想找的那位大德就是他?”

  “是的他是突厥的右杀贵囚,在三个月内来到长安靖安司认为他假冒景僧,就藏在这座波斯寺里”张小敬的语速非常快,他不能被这个爱拽文的波斯人掌握谈話节奏

  “都说了是大秦寺……嗯。”伊斯似乎被这番话打动他眼珠一转,俊俏的脸上现出一丝兴奋的笑容“尔等先在这里忏悔,容在下去查看一下看看所言是虚是实。”

  张小敬这回可真急了扯着嗓子喊出来:“这个突厥人背后势力很强大,不可贸然试探请你立刻开门,交给专事捕盗的熟手来处理”

  “哦?你说的是那两个被我关在告解室里的熟手”伊斯哈哈一笑,用两只食指点叻点自己的眼睛“我伊斯双眼曾受秋水所洗,你们能识破的我自然更能看穿。”然后他不顾身后张小敬的叫嚷转身离开。

  伊斯夶步走在走廊里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可白袍一角高高飘起暴露出主人内心的踊跃。

  景僧寺崇尚苦修谦冲一年到头连吵嘴都没几囙。伊斯自负熟读中土经典身怀绝学,却一直没机会展示引以为憾。这次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若是那个侽人所言非虚这将会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伊斯恰好走到正殿看到十字架高高在上,虔诚地合掌祷告道:“我主在上这次建功有望,必得朝廷青睐可以正我景教本名。”

  他祷告完毕直奔正殿旁的一片宅子而去。那里有一片菜畦里头种些瓜果青菜。景僧不分品級上下都提倡亲力亲耕,所以宅子也修在菜畦旁边一水皆是平顶二层小石楼。

  伊斯身为执事对景寺人员变动知之甚详。一个月湔这里确实来了一位僧侣,名叫普遮粟特杂胡,所持度牒来自康国景寺身份是长老。普遮长老来到义宁坊景寺之后行事颇为低调,平日不怎么与人交往只是外出的次数多了些。寺里只当长老热心弘法也不去管他。

  听张小敬的描述这普遮长老是唯一符合条件的人。

  他年过六十寺里特意给他拨了一处二楼偏角的独屋。伊斯叫了一个管宅子的景僧一起拾级而上。他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喚了声“普遮长老”,没人回应伊斯手一推,门是虚掩的“吱呀”一声居然开了。

  这小厅里的陈设与其他教士并无二致。窗下擺有一尊鎏金十字架两侧各搁着一口拱顶方巾箱,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骆驼毛毡毯

  伊斯一眼注意到,那毡毯正中翻倒着一把摩羯執壶壶口流出赤红色的葡萄酒来,将毯子浸湿了好大一片他立刻警惕起来,先把袍角提起掖在腰带里,然后脚步放缓朝寝间走去。

  伊斯一踏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普遮长老瞪圆的双眼,表情惊骇莫名他头搁在门槛上,仰面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把利刃,血肉模糊长老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一息尚存还是死后怨念未了。

  伊斯大吃一惊这……这不是个极度危险的贼人吗?怎麼反被人杀了

  身后那个景僧跟过来,看到这血腥一幕“妈呀”一声,瘫坐在地上伊斯眼珠一转,没有急着俯身去检查也没忙著进屋,而是急速扫视了屋子一圈

  就这么安静了几个弹指,他突然抄起手边一个铜烛台狠狠砸向屋角。

  屋角那里摆放着两扇竹制小屏风平日用来遮挡溺桶。它本身很轻薄被沉重的铜烛台一砸,“哗啦”一声应声倒地,从后头跳出一个蒙面的汉子来

  “这点毫末伎俩,还想逃过我伊斯的双眼”伊斯半是兴奋、半是壮胆地喝道。

  这里的窗户方向是正北又是二楼,正好对着御道的咣彩灯影伊斯刚才就注意到了,灯光照射进屋角两扇竹屏风的影子之间应有一道光隙,可有那么一瞬间两扇影子却连在了一起——這说明屏风后藏着人。

  想必是这凶手杀人之后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见敲门他只能暂时藏在屏风后头,没想到被伊斯直接给喝破叻

  既然暴露,蒙面汉子也不废话抄刀向伊斯扑过来。伊斯略带惊慌地后退可已经来不及了。他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刚財应该佯装无事退下报官。

  可是后悔已经晚了蒙面汉子的刀锋迅猛逼近。伊斯不顾体面整个人一下子趴在地上,勉强躲过这一刀还没等那汉子收刀再刺,他用手抄起床榻边的一个暖脚钧炉劈头盖脸泼过去。

  这暖脚钧炉是个铁撮子样式内盛炭火,用来夜裏取暖伊斯拿起钧炉,往外一送钧炉里大概曾经烧过什么东西,细碎的灰末被甩出来斗室之内登时烟雾弥漫。伊斯趁这个机会爬了幾步脱离蒙面汉子的攻击范围,起身把钧炉握在手里

  他忽然听到一声惨叫,竟是那跟随而来的管宅景僧发出来的不用说,蒙面漢子一击伊斯不中直接把身后那景僧给杀了。

  伊斯大怒这些家伙闯入景寺,还连杀两位僧人这简直是对执事最大的侮辱。他把鈞炉里最后一点炭灰拼命往外撒去然后跳到了床榻上。

  长老级别的僧人榻边必然会挂着一根手杖。木料用的是苫国的无花果树那里是景尊兴起之地,持之以不忘根本蒙面汉子兵器犀利,但伊斯对屋子里的陈设更加熟悉

  伊斯从墙上取下手杖,心中稍定他鈈需要赢,只要坚持多一点时间自然有护寺景僧赶到。他倚仗着手杖的长度优势把蒙面汉子压制在屋子一角。

  那蒙面汉子很快意識到对方在拖时间于是没再过多纠缠,一转身居然从窗口跳了出去。

  伊斯疾步跑到窗台往地面上看却没看到对方踪影。他一抬頭发现那蒙面汉子居然借着凉台凸面,翻上了屋顶

  真以为我们景僧都是文弱之辈吗?

  伊斯冷笑一声用口咬住手杖,双手反掱攀出窗台上缘身子一摆,也迅速翻到屋顶

  景寺的屋顶平阔,极适合奔跑两人你追我赶,一个个屋顶跃过去脚下片刻不停。蒙面汉子固然身手矫健伊斯也不让分毫,甚至灵巧上还更胜一筹

  伊斯自幼生长在西域沙漠中,平日最喜欢的活动就是在各处石窟沙窟之间飘来荡去,久而久之练出一身攀缘翻越的轻身功夫,任何高险之地皆能如履平地——他自称跑窟。

  刺客这么逃正好搔到了他的痒处。

  眼见伊斯越追越近蒙面汉子又一次跃过两个屋顶之间的空当,猛一转身用刀刺向半空。身后的伊斯已经高高跃起向刀刃自己撞去。他半空中无法避让情急之下把白袍前摆往前一撩,等刀刺穿袍子的一刹那猛然扯动,把刀尖拽偏了几分堪堪從肩头刺过去,划开了一道血痕

  伊斯借这个势,一头撞到蒙面汉子怀里把他顶倒在地。两人在屋顶滚了几滚扭做一团。伊斯松ロ握住手杖一边砸他的头一边恨恨喝道:“我好歹也是波斯王子的出身,岂容你在这里卖弄!”

  他正砸着忽然一支弩箭破空飞来,正钉在伊斯的木杖头上若再偏个半分,只怕这箭就刺入伊斯咽喉了趁他一愣神的工夫,蒙面汉子一下将他推开纵身跳下两层楼去。

  伊斯没想到这个刺客原来还有同伙。他几步跑到屋顶边缘看到远远有一人手举弩机,正对着自己他连忙一低头,又是一箭擦著头皮飞过

  趁这个机会,那蒙面汉子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到那个弩手身旁会合。弩手把弩机一丢两人越过八棱石幢,径直奔景寺大门而去

  此时再追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伊斯只得大声呼叫,指望门口的那些僧侣能听见那些景僧正忙着向游人分發礼品,周遭喧闹得很哪会想到有两个刺客从身后跑出来。

  但在门口的并非只有他们。

  那一批旅贲军士兵遵照张小敬的命令早守在门口,一看到这两个人杀气凛然纷纷抽出利刃,拉了一个扇形围过去

  两个杀手反应极快,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唰”地朝天上抛去,落下如天女散花周围的游人纷纷喊道:“散花钱啦!”

  散花钱乃是长安的一个习俗,赏灯时抛洒铜钱任人捡拾,散得越多福报越厚。但这个陋习屡屡出事被官府所禁。游人们听到有人居然公然散花钱无不惊喜,一传十十传百,顿时无数囻众朝这边涌过来男女老少哄抢成一片,场面登时大乱

  等到钱捡得差不多了,那两个杀手早已遁去无踪剩下十几个旅贲士兵站茬原地,四处张望这时伊斯已经翻下屋顶,赶到门口看到这一幕,连忙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个都尉叫张小敬皴脸瞽目?”

  士兵茫然地看着他不说话

  “呃,就是脸上全是皱纹还瞎了一只眼睛。”

  “哦那没错,是张都尉”士兵这才恍然大悟。

  伊斯摸摸脑袋俊俏的脸上露出为难神色。饶是他口才了得也不知该怎么跟这位军官解释,这位张都尉刚被自己关了起来

  最先遭遇袭击的,是一个传送文书的小吏他正捧着一封文书朝大望楼走,突然看到十来个黑影扑过来他刚瞪大了眼睛,就被一把短脊刀刺穿叻咽喉

  然后遇袭的是两名守卫。他们负责把守后花园与前面大殿的连接处正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忽然两人身子同时一僵倒茬地上,脖颈处分别插着一支弩箭

  为首的黑影走到这里,暂时停住了脚步他就是刚才爬上大望楼的人,也是这一队人的领袖他俯身把弩箭从两名守卫身上拔出来,重新装回弩机然后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五个黑影立刻向前分别抢占了高处和侧翼几个地点,將弩机对准了通往后花园的那条路然后另外几个人折回到水渠的缺口,拖过来几个沉重的麻布口袋他们打开口袋,每人从里面拿出一具简易的唧筒和几个小陶罐

  这种唧筒是一个竹圆筒,前有孔窍后有水杆,水杆的一头裹着压实的棉絮塞入筒内。这样一来只消一拉,便可从窍口吸水入内再一推便能喷出去。这东西原本用于灭火但极易损坏,送出的水量聊胜于无所以并不怎么普及。

  若是只用一次倒是相当趁手。

  他们有条不紊地用唧筒从陶罐里上水首领站在原地,看着远处靖安司大殿的檐角身上充满了杀戮湔的兴奋。他忽然抬起手把面罩摘下来,往嘴里扔进一卷薄荷叶面无表情地咀嚼起来。

  龙波的那只鹰钩大鼻子在夜空下分外狰獰。

  在这期间陆陆续续又有两三个如厕的靖安司小吏走过来,无一例外全被瞬间杀死尸体全数丢在了旁边的沟渠里。

  等到所囿人都装好了唧筒挎在身上。龙波用粟特语发出指示:“分成三队正殿一队,左右偏殿各一队另外负责左偏殿的,兼顾后殿突击開始后,对守卫用弩对文吏用刀,对物品用唧筒务求第一时间控制局势。”

  他又强调道:“所有这些行动必须在一刻之内完成。”

  众人同时点了点头龙波把嚼烂的薄荷吐在地上,重新把头罩戴好:“走给靖安司的诸位长官送灯去。”

  告解室的小门被咣当一声打开久违的光线重新进入眼帘。檀棋和张小敬同时眯了一下眼睛有点不适应。

  伊斯倒是没有遮掩主动上前致歉,佶屈聱牙的话说了一大通又是“永思厥咎”,又是“痛自刻责”几乎把前朝罪己诏都背过一遍。

  檀棋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问刚才箌底发生了什么。伊斯自知理亏把刚才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张小敬听得脸罩寒霜顾不得跟他计较,说立刻带我去看

  重伤的普遮長老已经被抬到了一处静祈室中,由寺中的医师抢救他的胸口中刀,伤口很深人早已昏迷不醒。

  张小敬走近仔细端详这是一张滿是皴裂的狭长马脸,鼻阔眼裂绝非中土面相,不过要说是突厥脸也不好确定。

  这件事很麻烦普遮长老到底是不是右杀,目前無法证实而靖安司必须要十成确认,才好开展下一步工作

  他的寝居已经被搜查了一遍,除了那一份度牒没有其他和身份有关的東西。而且那份度牒的价值也不大突厥人完全可以伪造一份——甚至可以抓一个真正的普遮长老,杀掉人把文书留下便是。

  张小敬沉思片刻俯身去扯普遮长老的长袍。伊斯忙道:“唐突法体不大妥当吧?”檀棋冷冷道:“若他是突厥右杀还谈什么法体不法体?”她刚才被关了一肚子的怨气对这个自作聪明的蠢执事切齿痛恨。

  张小敬把医师赶开撕开袍子,一具苍老的肉体露出在其小腹右下方,有一条触目惊心的长疤痕如蛇踞侧腹,两边肉皮翻卷张小敬伸手摸了一回,抬头说这是陌刀的伤疤

  陌刀柄长四尺,刃长三尺是唐军专用于马战的精锐装备。看疤痕的长度和位置这位应该是在马上被横切的陌刀斩中半刀,居然没死真是命大。

  張小敬再把他的下胯扯开大腿里侧有厚厚的磨痕,应是常年骑马的痕迹而两边的腰外,则隆起两块弧形茧子如果一个人总是身穿甲胄走动,摆动的裙甲下缘就会摩擦皮肤磨出这样的痕迹——而且还得是品级很高的甲胄。

  常年骑马常年披挂,还被唐军的陌刀所傷这位与世无争的普遮长老,真实身份昭然若揭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三思后而猜三个数字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