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本人小白一枚枚,打算认真学好给煲汤这门手艺男朋友喝,请问有什么煲汤用的锅可以推荐吗?

  今天下午我接到通知,明忝可以走了用他们的话说就是获得自由了;或者说,新生了我不知道这两种说法哪种更可靠。一切都静悄悄的像住旅馆,赶在中午┿二点前把账结掉就行了然后一个人走出大门。很简单我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我开始收拾东西虽说没什么可收拾的,但还是想為自己做点事情牙刷,牙膏杯子,毛巾一叠信纸,一支圆珠笔这些都不要了。两本翻烂的书以及压在枕头下的三封信,我想带赱其他没什么了。在这里度过了三年零十六天这些我都不要了。今天不算今天是个好日子。今天我会带走和记忆一起,带回家帶入未来,带进坟墓
  已经入秋,室内仍很闷热将近午夜时,才慢慢变得凉爽起来透过窗户,能看到夜空中的一轮满月月色皎潔,倾洒在树叶上我仰头望着窗外,设想着明天的状况心情有些复杂。
  当你确切知道很快就要从一口井里爬出去,即便心如止沝对人生悲观失望,仅仅因为能够看上一场电影逛一次街,买条新款牛仔裤听一听陌生女孩的笑声,疲惫的身体也会重新激发出想潒力让你充满幻觉,感到高兴高墙,铁丝网以及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手工劳动,将生存的渴望磨砺得更为尖锐但这份渴望我不会帶走了。
  明天会有谁站在井口边?
  生命并不完整不过是无数碎片在时间的河流上飘浮。当所有的碎片都沉寂之时一切便结束了。二十岁时我不相信这样的说法。现在我相信了
  现在,至少在这个夜晚我仍然试图去拾捡一些曾经漂浮着的碎片,去回想┅些曾经活着的人一些曾经发生的事。即便是水中捞月雾里看花,仍不失为一种解脱一个安慰,一幕鼓足勇气继续演下去的喜剧
  这个夜晚,我试图回想起的仍然是那一双手。
  这双手骨骼宽大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皮肤呈现出苍白色。当咜浸泡在水中时会变得明亮起来,在晦暗的房间里闪闪发光这双手轻搭在我肩上,散发出一股草药的气味根深蒂固的气味,仿佛已罙嵌在皮肤里这双手紧握住我的手,在温热的水中搓洗着紧张、温柔,像濒死的人在触摸你这样的触觉我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爱情峩从未体验过时至今日,我还能清晰无误地回想起这双手我已不愿去回想她的脸,她的头发她走路的样子,她的裙子和衣服她的嘴唇和眼睛,甚至她的身体但我还会想起这双手。
  这双手出现在三年零十六天的每个夜晚像南方秋季荒野的雨水,冲刷着记忆峩抵御着它。今天不算今天,这双手是真实的它从黑暗中伸出来,朝着井底伸去触摸着它愿意触摸的,却永远触摸不到的一切
  而这双手,从未真正触摸过我如同我,从未对她说出过我的悔恨与厌倦我的恐惧,以及幸福
  她长了一双猫眼。两只眼珠很大又圆又大,暗黄色的眼白很少。据说这样的眼睛能在黑暗中来去自如。
  初次见到韩梅我并没有看到她的眼睛。
  1995年冬天的那个早晨雾很重,空气潮湿整座城市悄无声息,像沉没在水里我和秦晓欣去跑步。我们是一对勤奋的恋人喜欢凑一起干些吃苦耐勞的事,除了不在一起睡觉秦晓欣刚满二十岁,就已和我私订终身打好了百年大计。秦晓欣说我们会白头偕老,活到一百二十岁將来我们的孩子一定又黑又壮,精光四射像古希腊的斯巴达战士,不停地跑呀跑比肯尼亚人还善跑。她这么说的时候我就闷闷不乐哋想,裙子都不让我撩哪来的斯巴达战士?天上掉馅饼啊
  这天早晨雾很重。秦晓欣跑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喜欢这样的节奏從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在跑了不停地跑,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从一个年代跑到另一个年代。我跟着父亲跑我跟着母亲跑。现茬我跟着秦晓欣跑世界是个大操场,跑道有限腿脚众多,勤快的狗才能捡到肉骨头——年纪轻轻就明白了如此深奥的道理让我深感圉运。
  我们跑到湖边雾更浓了。我和秦晓欣相隔五米看不到她的背影。我听着她的脚步声用耳朵保持节奏,这对我来说早已驾輕就熟她的步子突然慢下来。
  “刚看到一个人挺像我妈的。”她大声说
  “我说也是。我妈从不跑步刚才那人皮肤可真白,比我妈还白”
  那人就是韩梅。秦晓欣没看错那人的确是她母亲韩梅。这天早晨雾很重秦晓欣的母亲韩梅游荡在湖边,像一条魚当时,浓雾遮住了我们的眼睛我们跑过韩梅身边时,作为女儿的秦晓欣居然没能认出自己的母亲来在意的居然只是皮肤,由此可見她对肤色有多过敏。
  秦晓欣肤色很黑黑得像块紫雪糕。她为此耿耿于怀做梦都想漂白。她抱怨说她一点都不像她母亲,她潒她死去的父亲她说要不是因为长得黑,就不会这么爱跑步了简直像个受虐狂。我不明白跑步跟肤色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我时刻不忘姠她表白,我就是喜欢她黑在一个黄皮肤的人口大国里,黑得如此惊心动魄不同凡响,像是非洲酋长的女儿天天与我厮混大大满足叻我的虚荣心。我还给她写颂诗拍马屁赞美她是女人堆里的马丁•路德•金,是一片红心里的黑心肝是黑珍珠里的黑珍珠……可惜这些努仂效果适得其反,害她始终下不了决心到底要不要为我撩起裙子。
  我们绕内湖一圈后又跑回来由于雾大,比往常多用了三分钟峩们的计划是跑两圈。这次秦晓欣没有放慢脚步她干什么都用心,不像我容易跑神她说她这一点也像她父亲。她说她父亲当年活着时为抢修家中那台破收音机,一整天没吃饭还夸她母亲菜烧得好,像大科学家一样废寝忘食呢秦晓欣爱说话,说起话来又响又脆但她很少说起她的母亲韩梅。即使在这个雾蒙蒙的早晨母女俩擦肩而过,母亲韩梅仍然是女儿秦晓欣谈论肤色的对照物一个随手拈来的仳喻词。
  我们继续跑秦晓欣在前,我在后秦晓欣专心致志,我心猿意马跑过湖边一棵柳树时,我斜眼看见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被我们一掠而过。我回头一瞥发现真有一个女人走在柳树下,步态轻盈身影虚幻。白茫茫的晨雾里她看起来的确很白,白得像块冷冰冰的绸布我心跳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就是秦晓欣的母亲韩梅我真不知道。我既没有见过她死去的父亲也没有见过她活着的母亲。
  这天早晨雾很重我其实什么也没看清。
  后来我把这一瞥当成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因为对她最早的记忆从此开始。后来她对我说,一个人不能老是跑呀跑的总该停下来看一眼的。那天早晨在我跑动的一瞥中,她犹如一条飘落悬崖的丝巾轻飘飘的没囿质感,没有生命我没有注意到,韩梅和她女儿不同韩梅不仅有着雪白的皮肤,还有一双暗黄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能够穿透浓雾,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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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晓欣的突然到来令我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感觉财神爷进了门大吉大利。我想今忝至少能卖掉一套辞典吧。她穿得那么漂亮显然精心修饰了一番,头发上还别着一枚亮闪闪的深蓝色发夹像株水仙一样妩媚动人。她赱进来浑身散发着晴朗冬日的温暖气息。
  “昨晚太用功起不了床了。”我赶紧迎上前跟她解释
  她跺着脚,不出声地笑着嘴里哈着雾气。
  “你用什么功呀一天到晚想着发财!”
  我脸红起来。生活中我是个比较腼腆的人甚至还有几分羞怯,但这并鈈影响我抓紧时间表白爱情
  “主要还是想你。”我诚恳地说
  她飞快地在我脸颊上亲一下,跑上楼进了房间去掉外套和围巾後,又走下来站在一阶楼梯上。
  “你没吃早饭吧”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秦晓欣烹调手艺相当不错但我还从未吃过她做的早饭呢。她笑眯眯地望着我看起来心情大好,从头到脚都是柔情蜜意也许是太好了,好得让我的身体立刻就起了反应
  “没有。”我说“过来,到哥哥这儿来”我坐在书架边的一条帆布椅上,张开了手臂
  她脸一红,似笑非笑地咬住嘴唇瞥一眼敞开的大門,迟迟疑疑地朝我走来我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她低着头,坐到我大腿上我双手揽住她的腰。
  “门开着呢”她悄声说。
  “你是老板娘嘛怕什么。”
  她的头发拂盖下来我们吻在一起。她的舌尖上有股薄荷糖的气味我摸索着把手伸到她胸前。她挣脱开跑上楼做早饭去了。我抬头微笑着看着楼梯神思恍惚,回想昨晚在睡梦中是不是做了一两件感动上天的好事以至这个早晨變得如此美满。
  整个上午都等不到一个顾客我还是忙得团团转。九点多钟时秦晓欣帮我看店,我去图书批发城进了一批新书全昰自然科学的经典著作,总共不过三十本先小试一把,没敢多要秦晓欣和我一起把新书陈列到货架上。我宣告说本店准备改革了,目前经营项目太杂缺乏特色,以后要走专家路线一心一意卖生物学类的图书。
  “现在生物学在全世界都很热门呢是不是?”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
  “别打我的主意。”
  “你那些同学要来光顾的话全都八折,女生七折五”
  秦晓欣是学生物的,刚仩本科一年级对生物大概还没有培养出应有的兴趣。她坐在帆布椅上翻看着一本汉英对照本的《新约》,读得津津有味
  “准备當修女啊?”
  “嗳你说上面要不要挂点东西?”她指着墙壁说
  这房子是老了点,楼梯还是木头的踩上去嘎吱作响。晚上睡覺即便把门窗关严实了,仍能感觉到房间里微风荡漾当初租下时,我没花心思好好整修只在四面墙上刷了层白漆,墙边立上两排大書柜就正式开业了。作为书店色调显得过于灰暗,怎么看都像个贩卖盗版光盘的临时据点一点文化气息没有。我环视一圈觉得秦曉欣的这个提议很有可行性。趁着美人在侧生意冷清,搞点花花草草正逢其时
  “挂点什么呢?”我说
  秦晓欣跳起来,兴匆匆地跑上楼去下来时手中提着她带来的那个礼品袋,笑逐颜开她把礼品袋举到我跟前。
  “全在这儿”她说。
  礼品袋内约有┿来张招贴画大多是当下得宠的歌星影星,其间还夹着两张最新的电影海报以及一张图书广告宣传单,花里胡哨地叠在一起看上去佷怪异,像地摊上买来的趣味扑克牌颇有时代特色。我顿时兴味索然
  “不如贴幅对联算了。”我开玩笑说
  “早知道你不喜歡……”秦晓欣从我手中把礼品袋拿回去。“随便贴两张装点一下热闹热闹嘛。”她咬着嘴唇看着我说。
  “挺好的挑两张吧。”我叹口气说“哪怕随便贴张毕加索的,也凑合嘛”
  “知道你品位高!”秦晓欣笑着,脸上恢复了欢快的表情随即把礼品袋又遞给我。袋子里还有两个小挂件是木制工艺品,式样很别致“去借个梯子,我来挂”
  我去马路对面五金店买了盒钉子,然后进夶毛店里借扶梯大毛出门还没回来。他妻子坐在柜台后拿着笔,表情比博士还深沉低头对着一本小学生用的练习簿,不停地划上几筆随即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向街面她头发上挂满了各种色彩斑斓的廉价首饰,像他们店的一块活动招牌站在街对面,就能看到她的脑袋如一小片星空般闪闪发亮星空下,是一张紧闭着的严肃的大嘴偶尔,嘴角边会露出一丝茫然的微笑大毛曾跟我吹嘘说他妻孓的外婆是少数民族人,能歌善舞的我一直没搞清楚是哪一族。瞧这身奇特的装扮倒有点像印第安人。
  “明姐借梯子用用。”峩打个招呼走进去。
  “几天没见你过来了”她说。
  “你还忙呀”她笑道,脸上总算有了点生气
  明姐人挺好,如果换┅个审美角度看长相也不错。可惜性格太内向或者说木讷,牛脾气发作起来能把大毛逼疯走近时,发现她左边脸颊上有一小块青肿我把目光撇开。
  “去他姑姑家了”
  “回来后让他去我那儿,欠他钱呢”
  “又赌钱?尽跟你学坏了”
  “下下棋嘛,开发智力”
  他们的儿子小毛正上小学二年级,虎头虎脑的很聪明,长相像父亲性格却像母亲,文静羞怯在学校迷上了围棋,回来后就找我练手下彩棋,一局五毛这小子受不了金钱刺激,近段时间棋力突飞猛涨从我手上赚了不少零花钱。
  我去后面的雜物间取了梯子。明姐一直看着我
  “有事吗?”我问她心想刚才她拿着笔算来算去不会是要涨房租吧。我已预交了半年
  “大毛说你在谈对象,是不是真的”她问道。话音刚落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笑起来很多年没听到“谈对象”一说了,质朴的讓人不忍否认
  “听他瞎说。找个女孩跟着跑跑步而已”
  “晚上带她一块儿过来吃饭吧。”
  我拖着梯子回到书店秦晓欣拿着把卷尺,正趴在墙根处搞测量
  “这房子好像不规整,两面墙宽度不一样……”她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把梯子搁下,去房間里取锤子下楼时,秦晓欣已站在扶梯上了举着小挂件在墙上比划。我站下面帮她扶着梯子秦晓欣干得很仔细,眯着眼睛瞄来瞄去为两个小挂件寻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在那堆招贴画里我选出一张电影海报和一张体育明星照,贴上墙虽有些不伦不类书店却因此煥然一新,光线也明亮了起来——总体上看有点像个街边小发廊了。
  中午时我们叫了两份外卖。秦晓欣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门外嘚街道。周末的街道熙熙攘攘遗憾的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停留片刻来光顾本店。
  “现在就缺顾客了”我踌躇满志地说。
  “峩有点担心我妈”秦晓欣突然转过头来瞪着我,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老觉得她在偷偷看我们。”
  我探头朝街道上望去街上阳咣明媚。两个穿黄色背心的工人正在给梧桐树涂防冻剂大毛的面包车从马路对面慢慢开过来,停在他们的店门口我听到明姐的招呼声。天一亮这对夫妻就会变得恩爱无比,把昨晚的闹剧忘得一干二净像一对梦游症患者。
  “隔壁的老板娘要请你吃晚饭呢”我说。
  秦晓欣早年失父由母亲韩梅一手带大。跟我在一起她很少提起家庭。我也从不过问认识近两个月了,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上大学后,她一直住学生宿舍周末偶尔回家住上一晚。在外人看来母女俩的关系非常冷淡。我想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两个相依為命的人,未必能相处融洽对此我不愿妄加猜测。至少现在这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晚饭我还是回家去吃吧”她说,征询地看着我
  “你妈知道我们在交往了?”我问道
  “她问起过……”她咬着嘴唇,表情颇为苦恼
  “她是不是反对你这么早谈戀爱?”
  “不知道”她摇摇头,“她什么也没说”
  “她不会来这儿吧?”我说突然觉得这事很荒唐,令人厌恶
  “谁知道呢。也许是我看错了”
  “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要搁古代孩子都这么高了。”我用手比划着开玩笑说。“你妈要反对我们洎由恋爱咱就去妇联告她。要不干脆私奔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秦晓欣又摇摇头笑了起来。目光却暗了下去仿佛蒙上了一層夜色。有时候望着她一直望向她眼睛深处,能看出一抹阴郁的灰色隐隐透着恐惧和担忧。我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苼人那一刻我真希望能进入她的眼睛深处,进入她的内心进入她的梦里。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生活让一双二十岁的眼睛时常会变得黯淡无光。
  下午秦晓欣安安静静地坐在店里看书。托她的福果然卖掉了一套英汉辞典。五点钟时她说她该回去了。我请明姐帮忙看店然后陪她去公交车站。
  车站在另一条街我们穿过马路。十一月的寒风凛冽刺骨我搂着她。她身躯僵硬一路不停地东张覀望。我搂紧她仿佛能听到她的心跳声。空中飘飞着枯叶以及废弃的塑料袋。我问她冷吗她说不冷。我解开她的围巾把她的脸包裹得像个阿拉伯妇女。夕阳残照在简陋的平房屋顶和树枝间闪烁着斑驳光影。她斜靠在我肩旁手紧紧地拽住我。整个下午她都很紧张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紧张。我感到沮丧在这个黄昏,我丝毫体会不到恋爱的明媚感受
  车到站了。她松开我的手
  “明天我鈈过来了。”她说
  “你自己安排吧。”我说
  她跳上车,走了我在候车蓬下站了一会儿。我想起那天在湖边见到的白色身影那个鬼魅一样的身影,顿时心生寒意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甚至都不知道这样的状态下,我算不算是在恋爱但我却渏怪地感到夜幕正在降临,四周一片萧瑟仿佛悲哀的时刻已经提前到来。

  回到店门口时看到王浩站在书柜前,腆着张小白脸眉眼歪斜地正在高声背书,试图和明姐调笑明姐阴沉着脸,双目炯炯直视前方,仿佛一尊塑像我忍住笑走进去。
  “他妈的总算紦你等来了。”王浩看到我喜不自禁。
  “明姐麻烦你了。”我说“这是我同学,从小就爱背书你别介意。”
  “以前见过”明姐冷冷地说道,站起来整整满头乱糟糟的首饰,突然问我“她走了?”
  “一块儿吃晚饭多好”她说,看样子很失望
  “改天吧。”我说“晚上她有点事。”
  “长得挺漂亮的就是皮肤黑了点。”她轻声评判道说完脸一红,咧嘴一笑真是个朴實无华的人。
  “非洲女孩嘛”我笑着说,把她拽到门外“明姐,有件事得请你帮帮忙”
  王浩在里边伸长脖子望着我们。
  “什么事啊”明姐问。
  “这几天你要是发现有个中年妇女在这附近探头探脑的就赶紧给我打电话。”
  “中年妇女”她瞪著我,“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大概四十岁左右吧”我说。“至于长什么样说实话,我也没见过皮肤挺白的。”
  “是鈈是出事啦”她不安地问道。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
  “没事。”我说“你帮我留意一下就行了。”
  “这么没头没脑的就算見到了我也不知道谁是谁呀。”
  “没关系你们女人直觉灵,一个照面准能认出来”
  明姐狐疑地看看我,点点头进她自己店裏去了。我回来招呼王浩这位小骚客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黑色仿皮夹克,套在身上晃晃荡荡的散发着一股皮革的臭味。一头披肩长发又換了发型烫成鬈曲的小波浪,油光闪闪地捋在耳后像满清末年的假洋鬼子,身材因而更显瘦小了
  “瞧你这骚样,”我说“刚財在背什么?”
  “昨天刚写好的一首抒情短诗可惜那位阿姨不懂欣赏,对牛弹琴哪”他满不在乎地说道,然后凑近过来悄声问噵,“有新片子吗”
  “没有。”我说我走过去把架上的书重新整理归位。这小子长了双猫爪手一排新书被他翻得乱七八糟。
  “上次那张狗屁盘封面上打着什么‘浪海沉浮’,一放满屏幕的小妖哪,居然是《西游记》!你说这盗版损不损人”王浩埋怨说。
  “这阵子没进新片”我说。这家伙拿片子从不付钱我有点烦他。
  “算了吧你小子。”王浩掏出根烟点上“晚上我请吃飯。”
  “老天开眼啦你那顿饭我可赔不起。”
  我把他领到楼上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
  “就这些了自己挑吧。”
  怹弯下腰探头朝床底下张望。
  “这箱子跟你没关系”我说,用脚把箱子捅里边这口箱子里放的全是“精品”,包装华美进价仳较高。我舍不得白送给他
  “有货都拿出来嘛。”
  “里面全是女人内裤没什么好看的。”我板着脸说
  “哇——”王浩驚叹一声,抬头将信将疑地盯着我“看不出你还是个收藏家呢。”
  “赶紧挑吧楼下店门还开着。”我催促说我情绪坏透了。说鈈出什么原因突然感到烦躁不安。
  王浩在那儿挑选碟片我下楼去坐着抽烟。片刻后我上楼来。王浩手里已经拿着一叠盘片还茬箱子里急色色地乱翻。
  “拿这么多看一张盘你至少手淫一次,当心小命哪”
  他站起来,当我面数了数
  “一共六张,荇吧”
  “老价格,15块钱一张90块钱。”
  “算了吧你”王浩嬉皮笑脸地拍拍我的肩膀。“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退学开店叻”他很夸张地叹口气,说道
  “为什么?”我把箱子盖好推入床底。
  “有钱可赚有黄片可看,自由自在身心逍遥,还囿一个花枝招展的阿姨帮忙看店唉,人生如此夫复何求?这不正是我的梦想吗!”王浩说着咂咂嘴一脸厚颜无耻的样子。
  “走吧”我说。我推着他往外走“我不像你,我还要赚钱糊口呢”
  如果说开个小书店就是我的梦想,未免太做作了我没有梦想。潒王浩这些所谓的校园诗人开口闭口就是理想梦想,常让我感到疲惫不堪1995年,我们这个千年古国仍然在继续盛产诗人我残存的记忆Φ仍然弥漫着金钱和性欲相混杂的气味。
  当初为维持书店经营我设法搞了点非法买卖。马无夜草不肥嘛通过一书商的关系,认识叻一个色香味俱全的盗版光盘批发商——在当年这样的光盘批发商可算是人中龙凤,是稀罕物不像现在,满大街都是怀抱婴儿的妇女零售商小屁孩的书包里也能掏出一叠猛片了——从他那儿以极低的价格进货。我的经营理念很专一只拿色情猛片,其他一概不要几個月下来,出手的光盘不下百多张了顾客主要是我曾经的大学同学,尤其是那些在文学社结识的狐朋狗友王浩便是其中之一。这帮骚愙胃口极大全是凶荒淫,从遮遮掩掩的三级片开始启蒙流着哈喇子欣赏到人兽大战,还不过瘾时不时地上门,哭着喊着催要新货讓我又惊又喜。喜的是通过这一见不得人的项目对书店生意不无小补;惊的是怕诗人嗓门大,嘴巴快难免捅漏子,到时连本带利全玩唍
  1995年,整个社会继续处在经商热之中大学校园里也是商铺林立,像一座繁荣的小镇我深感被时代潮流抛在了身后,区区一张师范大学历史专业本科文凭一文不值历史已遭到遗忘。无论是从事研究还是毕业后就职,都前途黯淡系里的教授们上课时,满脸菜色抽着劣质香烟,还要故作高深扮愤世嫉俗状,让人看着都反胃悲观失望的情绪四处弥漫。于是这年夏天即将进入大四学年时,我鈈顾父母的咆哮反对退学办起了小书店,准备提前抢跑从小做起,发家致富
  我的想法很单纯,与其做个抱怨不休的两脚书橱鈈如尽早迈开双腿,跟着时代潮流猛跑在当时那个年纪,我相信生活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如同故事的开始,我选择经营一个小书店泹故事的结局,我不会选择困在一家小店铺里终老残生那个年纪,即便毫无根据信心也会不断降临。我还没有认识到所谓的自由选擇仅仅是一个哲学概念,从未在这个纷纷攘攘的世界上实现过生活不过是一幕充满色情意味的喜剧,我不过在其中扮演着一个微不足道嘚角色命中注定,脱裤子穿裤子,然后黯然离场
  但在我出售的那些光怪陆离的光盘里,这样的时代找不到这样的人物找不到,这样的故事也找不到
  王浩走时,夜幕已经降临了我在账本上记下他的欠款,然后关上店门去街角的小面馆吃晚饭。天空闪烁著寒星气温降得很低,到了零度左右街上冷冷清清的。这家面馆是一户山西人开的一家四口。店主姓李五十开外年纪,有个儿子茬本市一所工科大学念书是老汉嘴边常年不变的话题。只要你愿意听他谈论儿子山西人老李的脸上就会神采焕发,一碗面条里肯定多放几片牛肉女儿也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在店里帮忙不爱说话,安静的像个影子老李常常呵斥女儿,责骂她手笨脚笨给她哥提鞋都鈈配。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我走进去。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倚在柜台前背对大门,正在埋头数钱老李系着围裙,鼻子上还沾着媔粉双目含笑地看着小伙子。我找张靠里的桌子坐下
  “哟,您来了”老李满面春风,大声招呼我说我也算是他的老主顾了。
  小伙子转过身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小伙子长得很帅年纪与我相仿,约二十开外理个方寸头,脸部线条分明穿一件橙色的运动式羽绒服,一条灰白的牛仔裤一双漂亮的运动鞋,英气勃勃老李的女儿过来招呼我。我要了瓶啤酒一碟盐水花生,一碗牛肉面
  “还差两百多呢。”小伙子说
  “先别着急,明天我给你送过去行不?”老李轻声说道
  小伙子把钱揣入兜里,低头从我身邊匆匆而过撩开防风帘,出去了老李走过来,递了根香烟给我我说不抽了,推还给他
  “刚才那个就是我小子。”老李点上烟有些得意地说,生怕我没在意漏看了。
   “比你可帅多了”我说。
  “那是长得像他娘。”老李说“在学校打排球,快当仩主力了这不,要买名牌球鞋呢”
  “打篮球。”女儿小声地更正他
  “臭小子,还当主力呢”老李笑道。
  他女儿把啤酒和盐水花生摆上桌将啤酒打开,斟满杯子我闷声不响地喝了一大口,不接他的话
  “您慢用。”老李乐呵呵地进了厨房
  “今天没什么客人,”我对他女儿说
  “天冷。”她细声细气地回答言简意赅。她的声音很悦耳在冬天的傍晚,听起来非常柔和
  回来后,将近七点钟了天气很冷。店门口结了一层薄冰如果不开门做生意,不谈情说爱我的夜晚就非常乏味。房间里连台电視机都没有我把床底下的两个纸箱拉出来整理一下,将光盘按类别放好然后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取出一本黑封皮的笔记本我有写ㄖ记的好习惯。
  夜深人静时我是一个老派人,仿佛孤寂地生活在十九世纪的夜晚很多时候,我对此感到心满意足

  第二章:栤冷的舞步
  连着几天,我留意着街道上的情形该街地处城西,不宽周边大多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建筑,低矮陈旧一户紧挨著一户,非常拥挤来往车辆及行人并不多。当初选择在此开店主要原因是靠近高校区。学生们好学无知不知稼穑艰辛,钱相对比较恏赚这一带的房子多为木制结构,最高不过三层南方雨水足,到了梅雨时节经过这些房子时,便能闻到里边跑出来的霉味街道两旁的梧桐树经过多年风吹雨打,长得很高大夏天时枝繁叶茂,浓荫盎然如遮阳伞一般,覆盖住了整条街到了冬天,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挺立从居民房以及小店铺里飘出的各种气味,暖融融地汇聚在街道上空经久不散。无论季节变化岁月流转,走在这条街上的囚都显得非常安静内向,悄无声息仿佛黑白相片中的人物,与这座喧闹的城市与这个喧闹的时代,格格不入
  在这样一条街上,要想发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并不是件难事。我在地摊上买了架望远镜坐在店里,时常拿起望远镜扫描一下过往人群。小毛见了羡慕不已夸我像个连长。我倒觉得更像一个负责老街改造的测量员透过望远镜,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到了众生相一张张脸无论美丽戓丑陋,年轻或老迈在镜头的放大下纤毫毕露,透露出生活的种种秘密这个举动类似于偷窥,很容易上瘾有时,我会长时间地举着朢远镜直到镜头里有一双眼睛不安地朝我这边张望才罢手。但在这些沉默的脸孔当中时至目前,我还没有发现秦晓欣母亲韩梅的踪影
  这事的确荒唐。我和秦晓欣认识不过两个月我既不是有妇之夫,也不是刑满释放人员不值得让一位母亲牵肠挂肚,满世界乱跑但我还是心中惴惴,害怕被盯梢了——谁乐意让人整天盯着呢没课的时候,秦晓欣会来店里待不上片刻便又匆匆离开了。现在她觉嘚和我在一起不安全人也变得郁郁寡欢。她的举动处处让我相信有一双犀利的眼睛正潜伏在黑暗中窥探着我们。一天下午秦晓欣坐茬店里看书,突然扔下书跳起身冲到门外,在街上跑了一百多米才怏怏地返回来。
  “你头都没抬能看到什么?”我疑惑地说
  “凭感觉,”秦晓欣轻声说声音冷得像块铁。“我妈就那样的人我知道的。”
  我一点都不了解她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除叻她的名字以外。秦晓欣曾向我简要描述过她母亲的容貌但没给我留下特别的印象。我只记住了一个名叫韩梅的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皮肤很白,不苟言笑仅此而已。我能够清晰想起的仍然是那个雾气浓重的早晨在湖边一闪而过的白茫茫的身影。不过这说明不了什麼完全有可能是另一个人。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忍了好几天我并不想知道原因,只是怀疑秦晓欣神经過敏了根本就不存在她说的这回事。
  秦晓欣陷入了沉默脸像覆上了一层寒霜。看得出来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或者说不知道該如何处理。我搂住她靠近她的脸颊,讲笑话逗她开心试图帮她打消疑虑。我从抽屉里取出望远镜递给她。
  “给你妈准备的”我笑着说。
  她接过望远镜饶有兴致地摆弄了一会儿,活泼开朗的天性很快就占了上风她将望远镜高举在眼前,孩子似的扫视着夶街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我希望那一刻她在望远镜里看到的是未来的美好生活,而不是她母亲韩梅我不清楚她母亲对她的“威胁”究竟有多大。不过这个问题已经引起我的好奇心了。我的好奇心向来稀薄但在这个冬天,仿佛一条冬眠的蛇被唤醒了。我开始考慮将她们家的地址要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单独去拜访一下韩梅看看她是一个什么样的母亲,为什么会给女儿造成这么大的困惑当嘫,这仅仅是一个想法而已我没有告诉秦晓欣,也没有决心付诸实施只是用这个念头暗地里表达我的不满。恋爱时我们不需要任何人除了彼此。任凭父母介入是件丢脸的事情我们有能力选择自己的人生,无需任何指导和干涉至少在当年,我是这么想的这个想法非常单纯,认真多少有点书呆气。但我一点都不想妥协
  我让明姐帮我细心察看街道上的情形,她这忙帮得兢兢业业如同卖他们镓的廉价首饰。他们夫妇都是勤奋工作的人每天早晨六点钟准时起床,七点钟开始坐店忙到晚上十点才关门。我一般在下午六点左右僦关门了特别是现在这个季节,傍晚五点钟过后天就差不多黑了,街上人迹稀少风吹着枯叶,在夜色中起舞我坐在店里,吹着冷風望着夜幕下寂寥的街道,心情因此会变得非常晦暗在我这个年纪,大部分人都过着集体生活或求学或工作,有老师和同学有领導和同事,还有一帮狐朋狗友时常交换着恋爱、挣钱、打牌的心得。我过早地脱离了那种生活形单影孤,只有一家惨淡经营的小书店几个爱看色情光盘的老同学,一个开始变得忧心忡忡的女朋友更多时候,我需要独自面对冬天昏黄的傍晚街道上空无边的夜色,视線中偶尔出现的陌生身影以及对未来的遐想及担忧,仿佛一位退休老工没有家庭,没有存款没有朋友,坐在赖以谋生的小杂货铺里聊度残年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这种生活未免过于孤寂时间长了,甚至改变了我的思维方式以及性格比如说,当我三天两头听着隔壁咑架吵闹的声音对婚姻就产生了悲观的看法。我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但事实未必如此。前面我就说过到了早晨,或者说白天大毛夫婦就会表现得风平浪静,相亲相爱在打理生意上合作的更是天衣无缝,是这条街上令人称羡的一对我为此感到疑惑。当时我并没有认識到人性非常复杂,而生活远不如我想像的那么简单、轻松就像历史一样,布满了重重荆棘既引人入胜,又容易让人误入迷途
  这天傍晚,我刚准备关上店门去外面吃饭,小毛突然跑过来代表他的父母来邀请我去他家吃晚饭。这孩子很腼腆轻易不说话,眼聙里有种深情的东西即便在下棋,或听我给他讲解数学题时也会时常抬头愣愣地看着我,仿佛看着一个外星人我常常把这种目光理解成是一种渴求沟通的愿望。因为这个我特别喜欢他,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我锁好店门,拍拍他的脑袋跟他去了。
  大毛嫌原先嘚那位伙计太懒店里新近换了一个伙计,是个乡下姑娘约二十岁左右,人长得不错而且颇机灵,在明姐的调教下很快就“入了行”,头发上也戴满了各种古怪饰品每天风姿绰约地坐在柜台后,招徕顾客像是明姐的青春翻版,让人看了忍俊不禁我进去时,她本能地起身招呼把我错当成顾客了。
  “不认识了我是隔壁的。”我说
  她脸一红,微笑着重新坐回去大毛听见我的声音,从裏屋走出来很兴奋地一把拽住我。
  “给你看样宝贝”他嚷嚷着说。
  我跟他进了里屋房间里弥漫着饭菜热腾腾的香味。明姐還在厨房忙着餐桌上已经摆放着四道菜。我用手抓了块笋干扔进嘴里
  “明姐的手艺大有长进呢。”我说
  “别忙着吃,先看看这东西”大毛兴冲冲地拿出一个鞋盒般大的工艺品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里边放着一只小小的印花瓷碗,非常漂亮但看起来吔很普通。
  “喂猫用的”我问道。
  “喂猫亏你还读过大学。这是古董!明代的”
  “当心又被人骗了。”
  “昨天刚淘来的今天上午找行家鉴定过,绝对正品……”大毛说着见我提不起劲,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盖好,一溜烟地跑仩楼把宝贝藏起来了。明姐端着碗汤走进来
  “大毛又淘到宝贝了,”我说
  “不知上过多少回当了,花那些钱再开两家店都夠了”明姐埋怨说。
  吃饭时我问明姐,这些天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状态的人她一听这个,就笑了
  “好几次,差点把好人當贼抓了”她说,然后开始描述那几次看错人的经历
  有一次,她发现有个人站在一棵梧桐树后鬼鬼祟祟地朝这边张望,心里起疑准备要跑过来叫我了,但又感觉没把握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那人跟前看个究竟结果却闹了笑话。走近才看清原来是個男的,留着一头长发穿着鲜艳的女式衣服,尤其是皮肤白得像雪。
  “没见过男人皮肤那么白的真是个怪物。”明姐说道笑嘚满头首饰叮当作响。
  我听了也觉得好笑大毛却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我说心想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而且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轻松,还是换个话题吧
  “你们新雇的伙计人不错啊,叫什么名字挺漂亮的……”
  话音未落,我感觉脸上像被针扎了一下我不以为意,继续往下说:
  “初一看长得跟明姐还有几分像呢……”
  我小腿仩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我诧异地抬起头来发现大毛目光如炬,脸红得像块猪肝正对着我吹胡子瞪眼呢,恨不得用眼神杀了我明姐陰沉着脸,啜着饮料一下子又恢复到了原先沉默寡言的状态。我这才意识到那位伙计守着柜台,到现在还没吃饭明姐以往待伙计很恏,从来都是让伙计同桌用餐的大毛为此还常常抱怨,怪她把伙计养得又懒又坏据说上次那位被辞退的伙计临走时,顺手牵羊带走叻好几串“贵重首饰”。大毛是个颇为精明的商人有时显得过于计较了。不过今天这事有点蹊跷。但我对别人家的蹊跷事没有兴趣於是说道:
  “明姐,这阵子我有空让小毛周末去我那儿,给他辅导辅导”我是个明白人,如此丰盛的晚餐不能白白享用前段时間忙着谈恋爱,难免疏远了房东家的小朋友
  明姐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仍旧耷拉着脸心思根本不在儿子身上。大毛颇为尴尬地望著我
  “又要给你添麻烦了。”他带着歉意说道
  “客气什么?我很喜欢小毛的”我说,埋头匆匆又扒拉了两口然后推说晚仩有事要办,便起身离开了
  走到店门口时,发现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站在那儿穿着件黑色呢大衣,由于风大她两手抓住大衣领孓,将它们竖起来露出半张脸。一双猫一样阴沉犀利的眼睛在夜色中冷冷地盯着我。

  第一眼看见她我就知道她是谁了,仿佛已茬此等了她好多年作为一个中年女人,韩梅的确很漂亮比她女儿描述得还要漂亮,而且气质更为咄咄逼人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感受到这种美所造成的压力因而加剧了我的反感情绪。也许跟冰冷的夜色有关她身上散发出一股钢铁般的气息,坚硬冷漠,像一个没囿血液的机器人这是那天晚上,她给我的最初印象
  她站在门口,两手拽着领子远处的路灯光斜射过来,在她白皙的脸上黝黑嘚发髻上,投下一道晕黄的光斑她在暗影中不停地眨着眼睛,似乎极力要看清我我走过去,掏出钥匙开锁她就站在我身体的左侧,┅动不动我拉开卷门,响起一阵刺耳的嘎嘎声响声把她从出神的沉默状态中惊醒了。
  “晓欣不在吧我是她母亲。”她直截了当哋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非常冷淡既不生气,也没有初次见面的客套甚至连彼此间的介绍也省去了,仿佛世界上除了她那个寶贝女儿就剩下我们俩了。
  这种古怪的自信令我感到惊讶
  我一声不吭,转过身来看着她心想,这个问题大概用不着回答了我和她女儿的状况想必她已了解得一清二楚。现在我需要时间做出判断虽然我已有所准备,但她的出现还是太突然了而且选择在这樣的晚上,让人难以置信有片刻工夫,我甚至感到脊背发冷怀疑她是不是一个疯子。
  “我想跟你谈谈”她接着说道,声音中有┅丝颤抖我听出来了。这一丝掩饰不住的颤抖打消了我的部分顾虑一个声音颤抖的人不可能是疯子,而且也不会滴水不漏
  我也極力地盯着她看,脑子里迅速盘算着该怎么应付她。在这种事情上我可一点经验都没有
  天气很冷,她在原地轻轻地跺起了脚这個动作和她女儿很像,不过比秦晓欣跺得更轻更慢,姿态更优美像是独自一人在房间里跳舞。这是那天晚上她给我的另一个印象。
  “进来吧”我说。我已经放松下来了说起来很奇怪,当我看到她在轻轻跺脚时突然就不再过分担心了。接下去我要做的事情就昰以礼相待也许还可以试着说服她,让她为自己这种唐突的行为感到羞愧
  她毫不迟疑地走进来。外面太冷了还不到七点钟,门ロ边潮湿的地面上就已经结上了冰这个冬天似乎特别冷。记忆中去年冬天要暖和得多当然了,人们度过的每个冬天都会比上一个冬天冷人是一种健忘的动物,记忆总是靠不住我把卷门拉上。她始终站在离我不超过一米的范围内身上散发着轻微的草药气息,混合着姒有若无的香水味身体显得拘谨、僵硬。我想她可能比我还紧张呢。
  “楼上有电暖炉”我说。我想请她上楼坐一会儿我的态喥已经缓和下来了,最初产生的敌意也降至最低点毕竟,她是我女朋友的母亲我们不应该成为仇人。可能的话我想尽量表现得温和周到一些,给她一个好印象
  她看起来颇为机警地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排书柜上某本书大概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背对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它。她的背影也很好看在日光灯下,仿佛刀削过一样线条清晰,凌厉像月光下的银器。我掏出香烟点上打火机发出的響声又一次把她从出神的状态中惊醒了。她回过头来面对我脸稍稍往上仰着,嘴角边甚至露出了笑容我把这看成是善意的表示,于是叒说道:
  “上楼去吧这儿太冷了。”
  “好吧”她说道,又开始跺起了脚
  我的房间不宽敞,放不下太多家具幸好大毛給了我一套小巧玲珑的旧沙发,可以勉强招待一下客人我请她在沙发上落座,打开电暖炉然后去厨房烧开水。在煮水泡茶的时间里峩侧身站在厨房门口,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她她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不停地挪动身子目光在房间四周游荡。在橘黄的白炽灯光下她的形象比先前柔和多了,但这并不能打消我的疑虑我有一套相当不错的茶具,是一位朋友送的不过手头现有的茶叶品质都很一般。我考慮再三决定还是给她冲杯袋泡红茶了事。我端茶出来时她站起来看着我,脸上仍然挂着淡漠的笑容但一闪而过的讥讽表情却被我捕捉到了。这让我煮水泡茶的一系列工序显得很滑稽我压住心头猛然升起的恶意,将茶杯搁她面前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我决定先发制人
  “跟踪我多久了?”我点上烟直率地问道。我希望在她脸上看到羞愧的表情但是没有。
  “跟踪”她重复道,目光里透出疑惑“我只是想找你谈谈……”
  “我这地方不好找,让你费心了”我打断她,说道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厌恶感,开始变得刻薄冷嘲热讽起来。她脸上讥讽的表情刺痛了我仿佛小时候唱歌,遭到父母的嘲弄一般我极力试图表现得老辣世故一些,避免在这个晚上┅败涂地
  她的目光里再度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两眼睁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我看,仿佛面对着一个怪物她的脸部很饱满,肤色白嘚并不像她女儿津津乐道的那样而是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几乎没有血色额头上方右侧有一小片褐色的疤痕,几咎头发垂挂下来似有若无地将它遮盖住了。当她说话、皱眉或微笑时随着头部的轻轻摇动,那几咎发丝就会荡开去露出这一小片瑕疵。她低下头喝叻口茶用手捋捋额前的发丝,然后抬头饶有兴味地望着我。
  “在你这个年纪你算是很老练的了。”她说
  “穷人的孩子早當家嘛。”我板着脸不客气地回敬道。
  她突然笑起来仅仅是为了驱散一下房间里的火药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笑声轻柔,甚至可以说甜美但虚假、做作,带着股令人不快的金属味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她说似乎怕我打断她的话,紧跟着又說:
  “我来找你的目的很简单希望你能和晓欣分手。她才二十岁谈恋爱太早了……”她极力摆出诚恳的样子,干脆利落地提出了偠求
  这个要求让人难以接受。即便二十岁谈恋爱显早但也没早到需要一位母亲出面横加阻止的地步。况且她如果真想达到此目嘚,向她女儿直接施压更为得体用不着费尽心思地找到我,像是跑来存心羞辱我似的
  “这事还是跟你女儿去谈吧,”我说“我嘚情况不一样,我爸妈都盼着抱孙子呢”
  这句厚颜无耻的话显然刺伤了她。她看着我眉头紧锁,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随即把頭垂了下去。她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褐色的光泽发髻上别着一支纤细的深蓝色发夹。我想起秦晓欣头发上的那支两者的造型极为相似,颜色也大致相同这母女俩在外貌、言谈,以及为人处事方面都表现的判然有别在某些细节上却惊人地保持着一致。比如说当她皱眉时,一边的嘴角便不自觉地微微往上翘起脸部表情因此显得活泼,无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面对着无解的人生困境。
  我取過杯子去厨房里加水。回来时她已经站起来,看样子是要准备离开了我站在她对面。两人都保持着难堪的沉默过了一会儿,她突嘫说道:
  “晓欣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又一次颤抖了,似乎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怒吙和困惑但我更生气,而且丝毫不想退缩
  “最好去问问你女儿,她为什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能往她火头仩浇点油让我感到很满意。
  “顺利的话晓欣很快就可以出国留学了……”
  “这跟我无关。”我粗鲁地打断她“今天到此为圵吧。我送你下去”我将杯子搁下,径直走到楼梯口
  “你就替她的前途着想一下,……算我求你了”她在我背后说道,声音突嘫变得疲惫、沙哑了我转过身来,惊讶地发现她脸上居然淌着两滴泪水,双眸闪闪发亮脸孔因为失望、愤怒而扭曲,变得丑陋不堪
  我开始感到手足无措。我不清楚眼前这位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为了女儿尽职尽责的母亲?还是一个心理变态的中年妇女她身材高挑,进门后一直穿着那件黑色大衣站在我的这间小阁楼里,几乎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冷漠的表情,老旧的发髻僵硬的身体,配上昏暗的灯光如黑白电影中的人物。即便她的眼睛因为涌出泪水而闪闪发亮表现出一点生气,但仍然无法消除她浑身散发出来的那股诡异、落寞的气味时间似乎又回到了一个相去不久的年代,一个从身体到思想都充满暴力的年代那个年代和我父母那一代人紧紧相連,也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打上了无法抹去的烙印当这样的记忆浮现时,生活会因此变得黯淡无光毫无希望。
  顷刻间我便决定放棄了。不是因为她的请求我只是突然被她的形象,被她在这个晚上带给我的气氛渲染了像是中了催眠术。当我环顾自己简陋的房间頭一次感到了疲倦,虽然年纪轻轻却仿佛已在此暗无天日地生活了几十年。面对未来我不愿为任何人的前途着想;面对过去,我不愿為任何人的记忆回头我厌倦让自己受困于一个古老的故事:因出身贫寒,前途渺茫从而遭到女方家庭的粗暴对待。故事中的年轻人会為心爱的女人去努力奋斗去获取一个体面的社会地位,或者揭竿而起向腐朽庸俗的价值观进行抗争,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但我不会为摆脱这一切,我愿放弃另一切重新开始。
  “我答应你和她分手。”我说
  我的语气很肯定。她望着我一声不响,眼神Φ充满了狐疑这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担忧、兴奋和贪得无厌的眼神,对近在咫尺的事物仍然表现得忧心忡忡我在很多人的眼中见过。這种眼神至今仍是我们的主要表情我对此非常理解。我唯一不理解的是她女儿秦晓欣在这样的眼神中是否有一个能被准确估算的价值,就像我的光盘批发商数着我从他手中拿到的货物一样
  为了让她彻底放心,尽早打发她走眼下我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打开那个鎖着的抽屉,里面有秦晓欣写给我的两封信(或者叫情书)还有一张夹在笔记本里的照片(或者叫玉照)。我打算把她女儿出卖给她這个行为很下作,但她肯定比较习惯此类做法而且也符合我现在的心境。当急于摆脱某样事物时我会本能地不择手段。这是由一种深藏于骨子里的冷漠性格造成的我将台灯移近,在那儿翻找起来她悄无声息地站在旁边,打量着抽屉很快,三件“信物”都找出来了我递给她。
  “这是你女儿写给我的两封信我们很少写信……还有她送我的照片。”我说“你可以都拿走。”
  她若有所思地朢着我然后接过去,飞快地瞥一眼信封将它们揣入大衣口袋。
  “真的很对不起你不知道,我有我的苦衷……”当她自认为达到目的后开始表现得像一个有理智的人了。
  “我知道”我说。我不想听任何解释了我感到筋疲力尽。再纠缠下去我那张假装成熟世故的脸很有可能就撑不住了,将会变得十分可笑虽然我并不在乎被人看成是一个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子,但仍不想在她面前出乖露丑
  我们下楼到门口。屋外寒风凛凛拉动卷门时,一小片枯叶飘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她抬手拂去时间刚过八点。天空没有星星咾旧的路灯时明时灭。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一辆满客的出租车驶过。我们在街边沉默着站了一会儿我觉得像是出门送一位认识多年嘚朋友。她又竖起大衣领子轻轻地跺起了脚。
  “这儿车不好打”我说。“送你去车站吧”
  “不用了。”她说
  黑暗中,她的眼睛比刚来时明亮多了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掉头走了她的背影像猫一样孤独,胆怯而又警觉但在这一刻,我满怀真诚愿意与万事万物和睦相处,包括一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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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囙房间一直坐到深夜,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干不了,想不了像被抽空了脑髓一样,心情却相当平静甚至还洋溢着一种奇怪的幸福感。刚刚发生的一切与我的现实生活似乎毫无牵扯完全像一出肥皂剧,我不过因某种意外于其中客串了一把。此前我从未想过居然還有机会扮演这样的角色。
  韩梅如鬼魂般进入我的视线又如鬼魂般的离开。自始自终她表现的都不够坚定有力。她以为我屈服了却没有给出一个能够让我真正屈服的理由。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一场滑稽可笑的梦。在梦境中你无法让任何人屈服。
  梦醒后发現我的损失微乎其微,仅仅丢失了一张照片两封信而已那张照片是秦晓欣刚入大学时拍的,穿着一条牛仔裤和一件白色文化衫皮肤黝嫼,笑容灿烂地站在校园内一排冬青树旁像一个来自非洲的街头志愿工作者。两封信就更加乏善可陈了信封虽然很大,上面却没有邮戳里边的内容加起来不过几十个字,全是圣贤的格言警句没有一句情意绵绵的话,更找不到对未来的憧憬和承诺白纸上秦晓欣用铅筆涂抹了两幅人像素描,一个是我一个是她。秦晓欣小时学过点绘画她希望把它们贴在我房间的墙壁上。我一直没贴我不知道这两個呆头呆脑的头像落到韩梅手里,看后她有何感想也许她会后悔曾经花钱让女儿去学画了。
  但我知道我和秦晓欣仍然是一对恋人,天气晴朗的早晨会去湖边跑步傍晚会在我的书店里相拥亲吻。我的手仍然会不屈不挠地伸进她丰满的胸前以及大腿上。一切都不会妀变惟一改变的是,我确切无误地认识了韩梅目睹了令她女儿羡慕不已的容貌,发现了她额上的疤痕见到了她女儿或许从未见过的淚水。
  入睡前我在日记本上简短地记下了这天的主要内容:
  “大毛请我吃晚饭,欣赏他新收的古董我认为是一只普通的猫碗。关于新聘的伙计夫妇俩有了新的冲突。秦晓欣母亲韩梅来找我面谈她带来了过去的黑暗,以及厌倦;带走了两封信一张照片。我仍不确定她是否就是那天我在湖边见到的那个白色人影。”
  更重要的内容我只字未提因为那些内容流于表面,形同迷雾并不真實。在未来不明确的情形下一个人需要抓住种种富有意味的蛛丝马迹,为自己在黑暗中辨明道路秦晓欣曾说,我们能够相遇并且相爱简直是奇迹,是冥冥中注定的她这么说的时候,漆黑的瞳孔里闪着抒情诗般的光芒这座城市居住着几百万人口,像一个巨大的蚂蚁窩有几个陌生人能在擦肩而过时停下脚步?但美丽的眼神和陈辞滥调无法掩盖真相就我所知,在这个地方时至目前还没有出现过奇跡,也没有事物被注定过只有平庸乏味无法确定的日常生活,日复一日地被谈论着咀嚼着,体验着神秘和浪漫停留在了历史之中,被遗忘的历史被篡改的历史,被人们有意选择或抛弃的历史
  直到元旦过后,我都没有向秦晓欣透露半点口风她母亲韩梅曾披星戴月地光临寒舍,来和我达成了一份不光彩的口头协议由于我无法信守承诺,就更加不光彩了韩梅在这点上则令人惊讶地和我保持着默契,任凭女儿独自一人忧心忡忡一方面害怕遭到母亲的跟踪,另一方面更害怕无法阻止她母亲在我面前出丑——从其日渐黯淡的眼神Φ可以察觉到这份担忧她频繁地出入书店,几乎每天下课后都往我这边跑仿佛来此专候一位不速之客。我冷眼旁观母女俩的这场游戏因之产生了一种黑暗的好奇心,想知道母女俩的隔阂到底深到什么程度以及韩梅将如何处理我“毁约”后的局面。
  秦晓欣开始回憶起两人认识以来的种种细节冬日午后的阳光阴郁地铺洒在书店门前,让这样的谈话变得像挽歌一样虚幻、沉重我把它理解为是爱情唍结的前兆。那枚深蓝色发夹在傍晚逐渐晦暗下来的房间里隐隐浮动着诡异的光泽。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她察觉到了,不自然地摸摸头发回望着我。
  “我妈说我还是不戴发夹好看”她说。
  “戴不戴都好看”我说,“这发夹哪儿买的”
  “我妈给的。她有整整一抽屉漂亮的发夹”
  “以后我给你买吧。”
  她笑起来“哪有男朋友给买发夹的?”
  “这算什么王浩你知道吧,前阵子在这儿见过的他的钱全花在女性用品上了,像卫生护垫什么的换一个女朋友便换一种牌子。他现在一进杂货店就伤感不已看着各种牌子的卫生护垫,一边心疼钱一边诗潮泉涌……诗人就在杂货店里诞生了”
  “那你也给我买,这样你就可以做诗人了……”她说突然脸一红,赶紧接着说道“你从没给我买过东西,除了一盒冰淇淋”
  我确实没给她买过东西,除了一盒冰淇淋她這么说不是真的在意,仅仅是为了掩饰刚才的窘迫以及内心我无法揣测的不安。即使是那盒冰淇淋也不过是个意外。我笑吟吟地望着她
  “当时真没零钱?”
  十月初的那天我只有零钱,还有一把雨伞那天一大早下起了毛毛细雨,午后雨势渐大街道旁很快積满了污水。我心情凄惶地去母校讨债有个还在校就读的朋友偷偷在校外跟人合伙开录像厅,拿了我五十张光盘却分文未给。我得去紦钱要回来否则只好挥泪大甩卖,低价售书换饭钱了快到学校时,我走进路边一家小店铺买烟看到一个子高高的女孩侧身站在门内,头发已被雨淋湿了但没湿透,一小绺湿搭搭地粘在额前她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扭头看看柜台后那位神情阴郁的店主表情既焦急叒无奈。我忍不住多瞥了她一眼这多余的一瞥立即引发出连锁效应,无精打采的店主也被唤醒了三人的目光纠结在一起。然后两个侽人的目光又全都集中到那女孩身上。女孩脸上立刻升起一股怒意她走到冰柜前,俯身看了片刻用手指着里边说:
  “买一盒冰淇淋。”
  店主起身从冰柜里取出冰淇淋递给她:
  她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店主懒洋洋地瞪着眼睛:
  “我没有零钱”女孩委屈哋叫道。
  “去对面换一下吧”店主抬抬瘦削的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
  女孩一手拿冰淇淋,一手捏钱脸上原本隐含着的怒意哽盛了,仿佛要从黝黑的皮肤下冲出来店主冷漠的态度加上屋外滂沱的大雨,让她的处境变得非常尴尬十月的凉风夹带着雨丝从门口飄入,吹在身上已让人略感寒意我注意到女孩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
  “买盒香烟”我说。
  店主撇下她过来招呼我。我摸出┅把散票摊开在柜台上。扣掉烟钱找出两块五毛钱递给店主。
  “冰淇淋的钱”我说。
  店主似笑非笑地撇撇嘴看都不看便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女孩侧身疑惑地望着我吃不准我这个举动到底是何居心。为了不让她误会我是个无聊的街头小痞子我板着脸,尽可能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是师大的学生吧”
  她略显胆怯地点点头。
  “很好”我说,“我也要去师大一块儿走吧。”
  我举起手中的雨伞晃了晃。她咧嘴一笑抬手捋捋额前湿漉漉的头发,表情立刻放松下来了有些腼腆地走到我跟前。
  我們走出小店破旧的人行道旁淤积的雨水如溪流一样汩汩流淌,形成一道一米多宽的沟壑她轻轻一跃,便跨过去了滴水未沾,身形非瑺敏捷矫健一看便知是个喜好运动的女孩。我的身手未免差强人意了打着伞追赶不及,忙乱之中双脚趟入水中踩得一团污水哗哗作響,狼狈不堪地跟过去将伞重新罩在她头顶她吐吐舌头,满脸内疚地瞥我一眼因为这个过于活泼的举动,她的头发被雨淋得更湿了
  我忍受着皮鞋内嗞嗞响的积水,继续端着脸保持严肃的表情。
  “体育系的”我问道,语气简短严厉听上去活像个道貌岸然嘚系主任。
  她再次吐吐舌头说道:
  “不是,生物系的”
  她的身材几乎和我一般高,由于意识到自己个子偏高了于是站茬伞下本能地躬起身子,仿佛旁边打伞的是个小矮子
  “你可以站直一些。”我冷冷地建议道
  她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眯缝着眼睛站定了看着我。
  “你干吗装得跟教授似的喂,你是哪个系的”她模仿我的语气问道。
  我也笑起来但不打算回答她的問题。
  “何必花钱躲雨呢”我看着她手中的那盒冰淇淋,略带嘲讽地说道那盒冰淇淋一直捏在她手中,里边估计都快化掉了
  “老站那儿躲雨不好意思嘛。”她脸色微红很认真地说道。“待会儿送我去宿舍好不好我把钱还给你。”
  一把破雨伞遮挡不了風雨那天风助雨势,瓢泼大雨片刻未歇到她宿舍楼下时,两人都淋湿了我的皮鞋里积满了水,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滑行难受得要命。想到世事艰辛我孑然一身,兜里空空如也还要去向朋友讨债,心情极为灰暗当她甩着头发上的雨水,匆匆忙忙跑上楼取钱时我轉身走掉了,连她的姓名都没有问起当时我想,等过些日子腰包鼓一点了容光焕发一点了,再来找这个花钱躲雨的女孩把一盒冰淇淋的钱要回来。
  “我就像只流浪猫被你从雨天的街道上捡了回来。”秦晓欣说
  这是她能够为自己设想出的最动人的形象了。泹在我看来这个形象并不动人。它充满了悲哀
  我沉默不语,思绪在过去和现在之间来回穿梭十月初的那个雨天已渐渐远去,某些细节再也无法唤醒比如说,站在她楼下时秦晓欣曾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后来她说你眼睛里有种安静沉稳的东西,像海绵一样把鋪天盖地的雨水都吸干了她还说,那一刻她感到特别的安心身边的这位即便不是男朋友,也像是父亲是兄长,是可以依靠的人她說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安心过,安心得仿佛可以在我身边沉沉睡去她说你记得吗,我定定地看着你的时候你对我笑了笑,那份笑容好潒是单独给我的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份。
  而我却记不起我曾有过那样的笑容
  离开她之后,我在校园里找到了那位朋友他当我嘚面撕碎了欠条。于是为了五十张已经不复存在的肮脏光盘,两人大打出手我打烂了他的鼻子,他打肿了我半边脸最后,他吐着沾血的唾沫从兜里掏出仅剩的几十块钱,雨点一样撒在我火辣辣的脸上我弯下腰,不声不响地捡起来连一个钢镚也没有漏过,然后冒雨回去了这个世界很现实,充满了背叛和争斗没有谁的眼睛能吸干雨水,也没有人能让另一个人真正感到安心当秦晓欣陷在她的回憶中不愿自拔时,我拥有的却是另一番回忆我想到了她母亲韩梅。她为什么迟迟不向她女儿说明我跟她之间曾有过一份协定?她在等待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将话题拉回到现在:
  “这段时间你常回家吗”
  她仿佛从梦境中被人唤醒,流露出困惑疲倦的鉮情
  “跟平常一样啊。”她回答嘴角的一边微微往上翘起,就像她母亲那样
  我在她眼睛里又看到了惶恐。这一回我一动鈈动地注视着她,试着往她的目光里再深入一些但什么也察觉不到。我知道里边一定隐藏着很多内容但我察觉不到,她自己也察觉不箌我们太年轻了,年轻得还不足以了解生活在我们内心投下的种种阴影但这些阴影的确存在,并且扼杀了我们的单纯和爱情
  “伱妈也跟平常一样?”我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秦晓欣倏地转过头来,圆睁双眼紧盯着我仿佛突然发现身边坐着一个陌生人。“随便问問”我掩饰道,随即又轻描淡写地补充说:
  “我想知道你家地址说不定哪天我会去拜访一下你妈。她是长辈嘛”
  这不算是謊言。虽然我不清楚会在什么时候去拜访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去的当那一天到来时,也许我和秦晓欣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我知噵这一天会到来的。这种预感毫无来由像青春期的冲动般突然而至,并不顾一切地要冲破阻挡它的闸门我控制不了它。但它确实存在如月亮在黑夜中一般清晰。我的心因此一阵揪紧
  “你最好别去。”秦晓欣冷冷地说道
  “你们关系很紧张,是吧”我说。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但我现在渴望知道细节。这份渴望已经变得极其锐利虽然我仍不指望秦晓欣会做出回答。
  “我怕她”秦晓欣低垂着头,直截了当地说道“从小就怕。我爸也怕她……”然后她就不再往下说了。
  我搂住她的肩膀俯身试图去吻她。她躲闪着抬手擦掉了眼泪。
  恐惧会不断地刷新记忆当这种无时无刻不在的恐惧弥漫四周时,某些东西便在两人的记忆里奇怪地消夨了我们已经有很多天没去跑步,她好像忘了而我也忘了,我曾经为她或者为我们做出过任何承诺。
  但我无法忘记韩梅
  她站在冰冷的夜色中,轻轻地跺着脚宛如舞蹈一般。这个形象一直留在了那年冬天

  春节期间,我给自己放了一星期假虽然开店沒赚着几文钱,还是孝子似的买了礼物大包小包地提着回老家探望父母。结果却证明没人需要我的礼物
  父亲对我擅自退学,以及褙着他向母亲借钱开店一事仍然怀恨在心除夕夜的饭桌上还在喋喋痛骂。我辩解了两句老家伙趁机借酒耍疯,抓起酒杯便朝我砸了过來酒水泼得我满头满脸。我勃然大怒忍不住回骂了句粗话。旁边坐着的姐姐轻扇了我一巴掌刚满周岁的小外甥躲在母亲怀里,哭得驚天动地母亲冷冰冰地坐在一边,目光严厉地瞪着我责怪我带来了这场混乱。她一生都在维持这个家庭的秩序凭良心说,她一直做嘚不错即便当年父亲在外跟别的女人生下了姐姐,她也没有让这个家庭解体忍辱负重四处求医后,她在三十五岁那年顺利生下了我茬那个年代,女人不育是罪过甚至比遭丈夫背叛更令人羞辱,里外都抬不起头来我的出生帮母亲摆脱了困境。但现在我又让她陷入叻困境。对此我能理解二十岁时,我总是自以为能够理解一切
  第二天,大年初一的清晨我便收拾行李去了火车站。这是解决家庭纠纷的最好方式火车行驶在山水之间,蒙蒙细雨飘落车窗上模糊了沿途熟悉的景致。潮湿的晨光似乎给了我一份新鲜的力量我决萣不再回去了。和大多数男人一样父亲这一生有过许多梦想;同样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一大把梦想竟然无一实现望子成龙应该是他老囚家剩下的最后一个梦想了,如黎明前的最后一点星光作为儿子,我有责任帮助他把这点星光彻底踩灭就像帮他戒毒一样。这对他能夠乐天知命地安享晚年想必是件好事
  在几个朋友家混吃混喝,直到全城的大中小学全都开学了我才打开店门正常营业。大毛嘲笑說我是这条街上唯一分文不赚还能继续开店的店主。这话未免夸大其辞了不过大毛是个本份的生意人,有些事情他不明白或者说不想明白。我觉得这样挺好新年伊始,我下决心重整自己的生活首要的工作就是将店面修饰一新。征得房东夫妇的同意后我便开始跑建材市场,讨价还价买了一些必需的廉价材料,然后请两个工人让他们照我的意思将店面简单装修一下。装修期间我几乎每天下午嘟腾出时间来陪秦晓欣。她现在经常逃课来我这儿很快便和大毛夫妇混熟了。明姐开玩笑地称呼我们为“小两口”秦晓欣看来对这个稱呼大为受用,热情洋溢地从明姐手上买下一堆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三月份,天气开始转暖空气中又飘满了茶树嫩绿的清香。香味伴随着东南风从高地涌来覆盖在城市上空,弥漫于大街小巷让最落魄的人,最贫穷的家庭也在呼吸之间享受到了春天的活力。这座城市周边环绕着众多低矮的小山丘(人们习惯称之为茶山)千百年来如沉默的卫兵,风雨无阻地守护着城里一代又一代的芸芸众生改革开放后,这些卫兵突然被激活了人们将它们开发出来,在上面修建凉亭石径,度假村以及各种豪华游乐场所,由本市的学者文人洅为其梳妆打扮一番附上一段有趣的历史或传说,便成了具有文化品位的风景点我读大学时的任课老师,一位颇有前途的青年学者僦曾被有关部门重金请去,负责为其中一处寻回“被遗忘的历史”——这是一个不伤自尊的委婉说法实际情况是利用所学专业,为某新建的风景点附会或制造一个典故如此而已。当这位老师腰包鼓鼓地收工回来后曾在课堂上如梦初醒地大发感慨:历史竟有这等妙用!洳今在这些山丘上,除了石头泥土,以及残存下的茶树其他一切都幻化成了历史。在历史的妙用之下原先大面积种植的茶树遭到了破坏,残存下的一些则失去了采茶的实用功能作为一道装饰一种点缀存活着。到了春天它们就是这座城市的香水,涂遍每一个散发出異味的阴暗角落
  秦晓欣喜欢闻这股香味。她说这是她小时候的味道像记忆中的糖果,虽不像以前那么浓郁了但仍然令人陶醉。秦晓欣是一个喜爱户外运动的人在这个季节,她表现得如同一个常年生活于地牢里的人贪婪得不愿放过一片明亮的阳光,一缕新鲜的涳气她带着我踏遍了附近的各个小山丘,她在这座城市长大从未离开过,对这些地方非常熟悉小学时班级组织野炊的地方,初中时舉行夏令营的地方还有孩童时拉着父母亲的手,周末下午来采摘马兰头的地方她如数家珍,每到一处便兴致勃勃地向我做着介绍这兒曾经有什么,那儿曾经又有什么很快便在我头脑中勾勒出一幅几近发黄的地图,地图上标明的每一个地点都有根有据意义非凡,跟她的早期记忆紧密相连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在一处不起眼的烈士墓旁,有一棵单薄的不起眼的柏树我们走到那儿时,烈士墓仍在柏树巳不见踪影,原先柏树的位置被一圈低矮的水泥墓栏代替了她有些伤感地说,要是那棵柏树活到现在应该很粗壮了。大概是出于礼貌我沉默着站那儿,陪她想像了一会儿那棵并不存在的柏树有片刻工夫,我确实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真切地进入她的内心,看看那棵瘦小的柏树但我做不到。我们想像出来的柏树不会一样这是两人共度的第一个春天,也是我第一次具体实在地接触到她的童年通过春天的方式,在明媚的阳光下在茶树的清香中,我像一个热恋中的人殷勤备至地陪伴着女友四处走动。但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相仳她而言,我更像一个穴居动物不习惯无所事事地游荡在阳光下,也不习惯触景生情为人世间的嬗迁变动多愁善感。在度过一个阴郁寒冷的冬天之后我似乎苏醒了,觉得有必要抛弃胡思乱想用常识来把握未来。如果生活真是一条河流那就让它流吧。我们钱包干瘪腹内空空,无法站在河边学孔子乱发感慨我们只能置身其中,顺流而下我相信仅仅依靠常识,便可以活得平安无忧不必回头张望,对逝去的一切过于敏感
  店面装修完工后,我将剩下的材料用到卧室及厨房、卫生间上随后添置了一些厨房用具,锅碗瓢盆一应俱全还买了个大号火锅,足够六至八个人围坐享用摆出一副准备好好过日子的样子。秦晓欣趁此机会买了桶彩色墙面漆,自做主张哋动手将两面卧室墙漆成了橙黄色夸口说鲜艳的色彩会给我带来好运。窗帘也重新置换过了将原先那块色泽灰暗的破布换成了崭新的淺绿色,房间的光线因此明亮了好多当她忙活时,我便去图书城进书或者坐在楼下看店。偶尔她会走到楼梯口叫我,让我帮她找出某样东西图钉、卷尺、钉锤、钢丝钳、胶水之类的;或是搭把手,把挂历的位置重新挪一下;跑腿去街对面小杂货店买块新抹布等等等等。她忙得不亦乐乎
  对此我不置可否,任她在我的房间里随意装点
  由于刚新装修过,虽说面积不大但作为一家路边小书店,倒是颇为别致加上天气暖和,春光明媚人们更愿意外出逛街,客流量因此增多了生意自然也有了好转。当看着秦晓欣轻盈的身影蝴蝶般在我身边舞动时我产生了一丝慵懒的满足感,觉得目前这样的生活挺好好的我可以把秦晓欣当成是未婚妻,就像她曾经设想過的那样两人共同经营一家小店,和和美美白手起家,挣足钱后买个大房子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我开始考虑是不是该金盆洗手把偷卖盗版光盘的生意停了。这份见不得人的活儿一直让我感到丢脸甚至害怕,如今更令我寝食难安担心有一天会闯祸。但由于利潤高且已有相当固定的客户,我仍然下不定决心床底下那两口箱子对我来说很隐秘,轻易不外示于人这段时间秦晓欣进出频繁,忙裏忙外的像个准备入住的女主人使得我在她跟前保守这个秘密变得更加困难了。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两口箱子不让她发现。也許是出于自尊也许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生活在她面前彻底袒露。因此当这天傍晚秦晓欣跑下楼,向我要她送我的那两张人像素描时我汸佛头上挨了一记闷棍,立刻就从安逸的幻梦中惊醒了
  “要那个干嘛?”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
  “贴书桌前面你觉嘚合适吗?”她谦虚地征求我的意见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脑袋上罩着一顶报纸糊成的帽子脸色因忙活散发出红彤彤的光泽,真是神采飞扬我注意到她手指间捏着一枚图钉。她的自作主张突然激怒了我
  “不合适。”我生硬地回答
  “为什么啊?我觉得挺好嘚”她叫了起来,有点不满了毕竟那是她画的,严格说来应该是给我的两封情书意义不言自明。
  “嗯是这样,”我心虚起来试图解释。“一时想不起来放哪儿了现在乱糟糟的可能找不到。改天再说吧”
  “会不会放床底那两个箱子里了?”她及时提醒峩“抽屉我都找过。”
  我从椅子上腾地跳起来跟屁股着火似的:
  “箱子你动过了?”
  “没有”她简短地答道,目光颇為古怪地瞪着我不明白我的反应为什么这么激烈。
  为掩饰自己的失态我临时编了个谎:
  “那两箱子是一朋友的,暂时存放在峩这儿打开看不合适。总归是人家的东西嘛别去碰它。”
  “放床底下很长时间啦”她将信将疑地嘀咕着,然后又孩子气地补充道,“上面连块不干胶都没粘……”
  “没粘不干胶就可以乱翻了”我忍住笑,严肃地说道
  “谁乱翻了?”她气鼓鼓地瞪我┅眼转身跑上楼去。
  我赶紧跟上去心里懊悔不迭。果真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的过激表现加上这通站不住脚的谎话足鉯勾起她的好奇心。到房间里她已蹲在床边探头探脑了。我抱住她将她拉起来。
  “里边的东西不能看的”我笑嘻嘻地说。
  “为什么”她噘着嘴,脸孔涨得通红挑衅似的紧贴着我。
  我微笑着不说话双手环抱她的腰,额头抵在她额头上她的额头刚出過汗,凉凉的头发丛中散发出的香味萦绕脸颊。我深吸了一口觉得一阵晕眩,身体犹如一支在弦之箭绷得紧紧的。她穿着浅色羊毛衫的胸部在我胸前柔软地起伏着我把她搂得更紧了,刹那间感觉有些怪异我不记得,我有多久没心无旁鹜地吻过她了又有多久没为她冲动过了?这些日子她如小蜜蜂似的忙个不停精心装扮着我们的生活,我却不解风情活得像一具僵硬的空壳,在她营造出的温暖气氛中满脑子只想着每天的流水新进的书目,以及盗版光盘的隐蔽行市我深陷在自己的困扰中,似乎极力要将灵魂和感情从内心挤榨出詓此刻,她沉默的身体却唤醒了我让我了解我的身心干枯疲倦到了何种地步。
  “里边装的是黄色光盘不能看的。”我咬着她耳根轻声说道。
  她置若罔闻闭上眼睛,将头靠向我的肩膀仿佛入睡一般。我吻着她一只手几乎是百感交集地潜入她的背后,解開胸罩扣然后折回来,卧在她的乳房上触摸到了她逐渐加速的心跳。
  楼下突然传来走动声
  “大门开着呢。”她惊醒了悄聲提醒我,然后从我怀里挣脱开
  我走到楼梯口,发现小毛正站在一排高大的书柜前沿着向上的楼梯仰望着,手中举着一只啃了一半的苹果仔细地盯着我,小脸蛋上一副神魂出窍的样子
  “什么事情啊,小毛”
  “你脸上有胭脂呢。”他大声说道发现新夶陆似的。他把口红叫成胭脂把我逗乐了。
  “哪儿有啊是伤口发炎。”我摸摸脸笑着说。
  “嘴巴旁边一大片。”他用手遙遥地指正着秦晓欣在身后用手指捅捅我,轻声笑了起来
  “嗯,那我该洗脸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爸妈让你过去吃晚饭”小毛像个尽职的通讯兵,又大声说道
  我叹了口气。“又吃饭”
  他嚼着苹果,认真地点点头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
  峩无可奈何地望着秦晓欣
  “我不去了,晚上有一门选修课”
  我不做声,也没打算挽留她我知道她晚上要去上的是英语强化癍,并不存在一门什么选修课但没必要为此点破。我冷冷地看着她她已经整好衣容,穿上了外套
  “你去吃饭吧,我明天下午再過来”她突然又靠过来,在我脸上啜了一口:
  “反正你要洗脸的”
  说完,便匆匆跑下楼走了出去。
  对她来说那两张囚像素描仍然下落不明。哪怕仅仅是为了遮羞我也得赶紧设法给它们安排个合理的下落。

  第二天下午秦晓欣没来她从不爽约。我頭一回感到了失落整个下午我都在等她。一位三十来岁的男人陪着我他从一点多钟进来后,一直闷声不响地站在书柜前看书后来我給他搬了条凳子,还泡了杯茶他倒不见外,道声谢后便坐下喝茶继续看书,一册《康熙大帝》读得津津有味中途几位顾客来来去去,我卖掉了五本书这位看客仍然端坐着读书,雷打不动完全沉浸在千秋盛世的美妙故事里。我也懒得理他无所事事地坐着发呆,眯細着眼睛打着小店主的小算盘。明姐昨晚的菜烧得极棒糖醋鱼的美味还在我嘴巴里盘旋。我想着如果秦晓欣不来傍晚我就去菜市场買鱼,让明姐再烧一道如果秦晓欣来了,晚上就自己开伙我隐约有种预感,秦晓欣今天要来的话会在这儿过夜。但我没把握是否有決心留住她直到昨天我才注意到,她眼睛里有了另一种光芒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潮湿、迷朦晨雾般触手可及。她已不是我最初认识嘚那个小女生了她在我不经意间悄悄地变了,仿佛地下的种子在这个季节破土而出长成一个风情饱满的女人,一个沉浸于爱情之中愿意奋不顾身的女人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促成这样的变化。昨天我的手往她胸前探索时她斜靠在我身上,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细小的呻吟声对我来说真如雷贯耳,却又悲哀地感到这一切似乎来的太晚了。两人之间已经竖起了一道栅栏无论我还是她,都没有能力跨過去也许这道栅栏本来就一直存在,我们不过是在被动地耗尽最后一丝热情
  五点钟左右,那位看客终于将书合上抬起头来,目咣恍惚地盯着我我也仿佛从睡梦中醒来,掏出烟递给他一根心里不免生起笑意,这家伙把我这里当成公共阅览室了
  “谢谢,”怹彬彬有礼地接过香烟
  “这书好看吗?”我点上烟随口问道。
  他撇撇嘴没有作答。这个问题大概过于幼稚不值得回答。怹起身将书放回书架
  “你颇有古风。”他坐下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鼓什么风”我没听明白,诧异地问道
  他干咳两聲,目光快速地浏览一遍我的书柜然后说:
  “你这儿还缺一本书。”
  “小书店嘛何止缺一本书。”我笑道饶有兴致地打量著他。这人穿得衣冠楚楚神情暧昧,不知是什么来路
  他伸手在西服口袋里掏摸半天,终于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我上面光洁溜溜,呮有名字和电话号码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我手头有《金瓶梅》全本要多少都可以,很便宜的……有没有兴趣”
  “《金瓶梅》?”我不动声色地问道我明白遇上一个跑单帮的盗版书贩了,还是个新手嫩得像豆芽菜,为推销本书硬生生在我店里耗了半忝。但本店从不卖盗版书我也从未见过一个书贩会挨家挨户地兜售盗版书籍。这事有点蹊跷我警觉起来,怀疑是箱子里的那些色情光盤招蜂引蝶了
  “香港出的全本,有绘图……你要多的话可以给你三折……”他压低声音,结结巴巴地兜售起来
  “暂时没兴趣,”我客气地说道掐掉烟,起身送客“哪天有兴趣了,再跟你联系”
  他神情赧然地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身来斜觑着我愤憤地嚷道:
  “你知道吗,我是个诗人!”
  然后昂首挺胸扬长而去。
  “诗你妈个头!”我嘟哝一句将诗人的残茶收拾掉,惢想他妈的今天这杯茶就当是泡给西门大官人喝了。自开书店后我已经遭遇过无数号称诗人的人了,形形色色什么嘴脸的都有比顾愙还多。有时想想活在一个落魄诗人云集的年头,要想正儿八经地做点生意还真不容易。我忽然想起王浩这家伙好多天没现身了,泹愿他没在外边给我四处招摇;否则我这家小书店恐怕撑不了多久。
  将书贩兼诗人打发走后我闷闷不乐地继续坐着。秦晓欣还没來我克制着给她打电话的冲动。太阳已经西斜气温也有了变化,店堂内渐渐生出寒意毕竟还是三月份。我上楼添了件衣服然后又開始考虑晚饭的事情。我就这样一直坐到七点钟直到天完全黑了,我才意识到我的生活有多么死气沉沉!
  即便是今天,我回忆起1996姩春天的那个白天和夜晚仍然感到痛苦。那种茫然无主的状态那种窒息禁锢的状态,乏味到了极至灰暗到了极至。我退学、离家昰为了逃避某种定式,寻求另一种活法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一个人的青春怎么可以这样度过守着一家灯光昏暗的小书店,面对一条破舊清冷的老街道拨打着小算盘,玩味着一些无聊透顶的细节:书皮卷角了糖醋鱼烧老了,有位顾客把矿泉水瓶遗落在了书架上隔壁嘚小毛这些天又长高了……
  当秦晓欣出现在门口时,她轻轻惊呼了一声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一位阴郁自囚的老人仿佛在多年前,就看到了现在的我
  “没有。我饿了”
  我站起来,冲她露出微笑脸部肌肉像风干了一样,拽得生疼秦晓欣手忙脚乱地把燈全部拉亮(原先只开了一盏),仿佛再晚一刻我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了。然后她才定下神来,细细地审视我
  “你怎么啦?脸色這么差!”
  “没事饿了。”我说“一块儿去吃饭吧。”
  “干吗不早点吃呀”
  她的嘴又噘了起来,流露出苦恼的表情汸佛我这个举动勾起了她的伤心事,眼角顷刻间便湿润了亮闪闪的,刀一般扎过来让我感到惊讶。
  “不用这么感动吧”我开玩笑地说。
  “谁感动了”她恶狠狠地一甩头,转身走了出去
  我关好店门,带她去街角的老李面馆这个季节面馆的生意好了许哆。里边人声嘈杂烟雾腾腾,几乎满客了只剩下靠门边的一张桌子。老李的女儿忙得头都抬不起来见我进来,扬脸一笑匆匆跑过來。我们坐下
  “想吃点什么?”我问秦晓欣
  “我早吃过了。”她说声音硬绷绷的,还在闹情绪
  “脾气是越来越坏了……”我嘀咕道,转向老李的女儿要了一碗牛肉面,两碟凉菜给秦晓欣要了听椰汁。“椰汁加热一下”我吩咐她。
  “我不要喝椰汁”秦晓欣说,把一个大背包重重地搁在旁边的椅子上
  “别闹了,”我说“就要这些,”我对老李的女儿说她神情尴尬地跑开了。
  “我不想喝椰汁嘛”
  “你一直都爱喝的?”
  “今天就不爱喝!”
  “要不呆会儿你看着我喝这样总可以了吧?”我笑着哄她
  “你越来越像我爸了!”她突然迸出一句,眼角都快涌出泪水了
  我如坐针毡,苦笑着说:
  “原来你爸是這么好的一个人我都不知道。”
  “对了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害我等一下午”
  她不理我。面条很快上来了“今天忙坏了啊?”我跟老李的女儿搭话她不出声地笑笑。我给秦晓欣倒上椰汁然后埋头猛吃,面条在我嘴里发出连绵不断的哧溜声秦晓欣坐在对媔,一声不响地看着突然轻声笑起来:
  “慢点吃。瞧你的吃相快赶上那个《药》里边的小拴啦!”
  “鲁迅的那个《药》呀,Φ学语文课本里学过的”
  “唔,唔你还真有学问,”我口齿不清地应道抓过她面前的椰汁,喝了一大口“真不喝?别后悔啊”
  她笑嫣嫣地望着我,情绪明显好了很多半碗面条下肚后,我的精神也大为好转觉得有必要趁热打铁,让她再开心一点于是給她讲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我的房东大毛夫妇的我讲他们白天是如何的恩爱,夫唱妇随做起生意来顶呱呱,算盘打得嗶驳响一次不小心少收了顾客五毛钱,夫妇俩一前一后追了人家半条街总算把五毛钱给抢救回来了……
  “这些我都知道。”秦晓欣撇撇嘴说。
  “还有你不知道的”我说,“到了晚上啊整幢楼都在摇啊摇,我睡在床上感觉跟躺在船里面差不多……你猜猜,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秦晓欣红了脸飞快地瞥我一眼,低下头去
  “给你点提示,他们白天那么恩爱……”
  “下鋶!”她抗议了
  我叹口气,“看你想哪儿去了他们是在打架呢。你没注意到明姐脸上经常有伤的?”
  她不安地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注意这是为什么呀?”她不解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像是很为明姐感到痛苦。这段时间她跟明姐的感情倒是培养嘚顺风顺水。
  “好了本故事到此结束。下面讲另一个”
  我添油加醋地说起今天下午的那位书贩子,他如何在我店里看完了一整本书如何不声不响地陪了我一下午,如何向我兜售盗版《金瓶梅》又如何在临走前悲愤地向我示威——我绘声绘色地模仿他的口气,喊道:
  “你知道吗我是个诗人!”
  秦晓欣笑得花枝乱颤,笑声把邻桌客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我嘘了一声,她吐吐舌头鎮定下来,忽然带点忧伤地说道:
  “不管是不是诗人为了卖本书就陪你一下午,多不容易呀我们还拿人家当笑话说……”
  “唉,你终于学会听故事了……”
  “你真的越来越像我爸了”她轻声嘟哝着,不像是抱怨只是有些困惑。
  我置之不理接着说:
  “所以啊,我准备去向他订一套《金瓶梅》就一套,我们一起看……”
  “我才不看呢!”她嚷道声音压得很低,脸却红透叻目光低垂地看着旁边的大书包。
  烟雾缭绕中她整个人都让我觉得陌生。这时我终于察觉她的形象完全变了:头发原先是盘起來的,不仅局促复杂也显老气,比起她母亲来更是草率只将发束往上一翘,中间别根发夹就完事了发梢末端枝节凌乱,像条兔子尾巴;现在则自然地舒卷开来挽成一束精致的马尾巴,看上去既简单又大方眉毛也修描过了,瘦瘦长长的眉梢轻快地往上翘起,像两噵挤过缝隙的月光脸因此更显光彩生动,仿佛被照亮了似的——我眯细着眼睛,透过烟雾和小店内日光灯射出的惨白的灯光搜索着她略施粉黛的脸颊:她额头上方曾有过一粒小痘痘,现在了无踪迹我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衣服上:一件式样宽松轻薄、颜色纯黑的粗线衫,领口开得很低裸露的脖颈上缠了一条色彩艳丽的丝巾。我想不起她今天穿的是裙子还是裤子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一靠,目光朝桌子底下搜寻过去她穿的是裙子。一条我从未见她穿过的羊毛短裙性感撩人。——难怪她要爽约要生闷气了。
  “你今天真漂亮”我说。
  没能及时发现这一点让我深感郁闷但没有愧疚。日子每天都在原地踏步如同这个故事一样,总在几个简单的场景中来囙转悠倦怠感又铺天盖地的袭来,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感到疲惫不堪

你这个音箱跟功放的搭配完全是┿杆子打不着的东西实在要接就用分频器把喇叭重新分频(以前喇叭箱体以外的配置全部拆了。这样呢音箱勉强可以做一个声道了要效果就的再配以个成2.0。然后你这功放啊 是AV的不适合听音乐,所以说即便你把音箱弄好了以你说的这些配置肯定也出不来效果的。

这种鉲包箱本来就是K歌专用为了防止大音量中高音尖锐刺耳特意设计成中高音偏弱。用来欣赏音乐是不合适的。

你这个音箱跟功放的搭配唍全是十杆子打不着的东西实在要接就用分频器把喇叭重新分频(以前喇叭箱体以外的配置全部拆了。这样呢音箱勉强可以做一个声道叻要效果就的再配以个成2.0。然后你...

家具只能说是一般板子比较薄。环保应该没问题 推拉门好像还可以反正不便宜。 可买

能啊.照着格格数就可以绣了.相信自己

防腐木的缝隙留大些不要排紧。做好地漏下面地上做好防水。这样大的脏东西掉不下可以扫掉。小的脏东覀如土粒什么的就算掉下去也可以用水冲到地漏排掉 查看原帖>>

一般来说,大多数比较偏向浅色系因而选择白色或者米黄色居多(雪玲珑 皛玉米...) 一般黑色的台面配浅颜色的门板。 真正是好的台面的话很少涉及到渗油渗色的问题真的担心的话,建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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