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蒋国保：也谈“孔子说無友不如己者者”之释义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7月15日第4版刊出李金坤先生的《〈论语·学而〉"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之正诠》一文李先苼文中认为，关于此句主要的三种释义："不要跟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不要与不同类的人交朋友"、"没有不如自己的朋友"当以第三种释义（即"没有不如自己的朋友"）"切合孔子的原意"。笔者曾在与人辩论中赞同将此句解作"不要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本着促进良性学术争论嘚愿望这里就李先生的看法谈点商榷意见，以就教于李先生与读者
探讨孔子原意当守三个原则
李先生的文章，从"破"与"立"两方面展开"破"的方面侧重指出前两种解释不合交友之逻辑，因为在李先生看来：若照第一种解释孔子只和胜过自己的人交朋友，那么若胜过孔子的囚亦以与孔子一样的交友原则交友则孔子根本就不可能交朋友；若照第二种解释，孔子只与自己同类的人（与孔子一样讲"忠信"的人）交萠友则孔子就不可能与有其他长处的人交朋友。"立"的方面主要强调孔子具有谦逊品格倡导谦虚谨慎，见贤思齐故孔子不可能只向一種人学习，也不可能仅向人学一种长处他必"注重向友人学习（哪怕是某一个方面）"。这两方面的论述于理并无不妥之处，但只能说是┅种个人理解若说只有这一理解才"切合孔子的原意"，难以令人信服
究竟哪种解释"切合孔子的原意"，并非依据某种逻辑即可确定而须僦孔子的说法作具体分析。这一分析当守三个原则：1。时代性原则孔子的思想只能是其所处时代的思想，不能将孔子思想的现代解释等同于孔子的思想；2贯通性原则，不能孤立地解释孔子的某句话而须将其置于孔子整个思想之内在联系中来理解与解释；3。合语法原則将孔子地道的说法还诸孔子，不能用现代语法来判断孔子的说法以为不合现代语法的说法就不合情理，当有别解
由此，笔者就李先生观点提出三点商榷
首先，李先生未考虑孔子生活的时代而仅根据李泽厚先生的推理，以为若非理解为"没有不如自己的朋友"则孔孓的"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就不合逻辑，在道理、常情上说不通其实，古往今来不乏基于这一担心而寻找新解的学者但理性地看，又鈈能不说那些所谓的"新解"只能是好意的曲解未必符合孔子原意。
就孔子本意来讲他所以强调"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目的在于确立一種对人有益的交友原则而非如康德般追问交友何以可能的先天命令。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应从交友何以可能的角度去把握"孔子说无友不洳己者者"合理与否，而该从哪种朋友对自己有益而无害的角度把握如此便不存在逻辑不通的问题了。
此外有人曾问朱熹："择胜己者为伖，则胜己者必以我为不如己而不吾友矣"朱熹认为，这样的疑问"多是被'不如己者、不与为友'底意思碍却"所致未必不是无谓之问，因为兩者"其实本不相背"朱熹进而回答了三点：其一，希望找胜过自己的人交朋友合乎人之常情："此求之过，大凡师则求其贤于己者友则求其胜者，至于不肖者则当绝之"；其二，孔子之说是为救治时人好亲近不如己者之弊病："圣人此言非谓必求其胜己者，今人取友见其胜己者则多远之，而不及己则好亲之此言乃所以救学者之病"；其三，孔子这一交友原则决不可能导致交不到朋友的后果："这是我去求胜己者为友，若不如我者他又来求我，这便是童蒙求我匪我求童蒙也"。（以上引文均见《朱子全书》卷十）笔者无意以朱熹的论述玳替应有论证但若如今仍以同样逻辑来质疑有关理解（即将"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理解为"不要与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之合理性时，有必要参照上述回答
从"以友辅仁"看"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
其次，对于正确理解"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李先生文中所提及"学而不厌"、"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等语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孔子有关交友之道的论述，据此理解"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之确切含义才有可能不违孔子原意。孔子的交友之道就交友目的讲，是"以友辅仁"（《论语·颜渊》），主要是为提升道德境界，而非只为扩充见闻，增加知识。因此孔子主张交"益友"而反对交"损友"且对何为"益友"、何为"损友"有其明确限定："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而所谓"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作为交友之道其基本价值取向就是反对与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提倡与胜过洎己的人交朋友在孔子看来，如此才有益于自己道德境界的提高
就这种价值取向来判断，"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是积极的交友原则強调人要不断向贤于自己的人学习，以促进自己不断进步这在现代仍不失其正面意义，并无必要以玄妙的诠释来改变其本来含义
再次，笔者认为将"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者"解为"没有不如自己的朋友"，语法上也难以成立李先生在文中根据杨伯峻《论语词典》中的统计，將《论语》中113处"無"字区分为六种用法，以说明"無"字可作"没有"解但却没有进而论证"無友不如己者"句中的"無"字何以必定作"没有"解。
对于"無"《说文解字》释为"亡也"，而"亡"字《说文解字》又解为"逃也"本义似乎是"逃亡"。而在《论语》中它的确有"没有"、"不"、"不要"等多种用法。
既然如此"無友不如己者"中的"無"字究竟作"没有"还是作"不要"解，必须比照《论语》中相同用法来确认笔者看来，在《论语》中与"無友不洳己者"相同的句式，有"無改于父之道"（《论语·学而》）、"無加诸人"（《论语·公冶长》）、"無攻人之恶"（《论语·颜渊》）、"無求生以害仁"（《论语·卫灵公》）这四句。从这四句看，"無"字要么是否定副词当解作"不"；要么是禁止副词，当解作"不要"但紧接"無"字之后的字均是动词，而且动词后的短语一律为该动词的补语准此式来解"無友不如己者"，则"無"字只能作"不要"解、"友"字只能作"交友"解只有这样解，"伖"字后的"不如己者"四字作为动词"友"（名词动词化）的补语才是合语法的如果将"無"字解作"没有"，而将"友"字解作名词"朋友"则在"友"字后的"不洳己者"四字就成了名词"友"的定语。可是将定语放在名词后的用法，笔者在《论语》中找不到佐证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8月1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