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的使用让人类诀别了茹毛饮血的蒙昧时代。而在使用火的过程中人类烧造出陶器,这为人类最终步入从事农耕、安享定居的文明生活创造了条件。中国在新石器時代的仰韶文化、大汶口文化、马家浜文化和良渚文化遗址中均见有罐与瓶、尊的出土。它们同当时的壶、盆、鼎、鬶、豆、杯、?、甕、?等都属远古时代人类生活的重要器具。尤其较早出现的瓶既是汲水工具,又可盛贮液汁及细物是人类当时的至爱。罐属贮物忣盛液体之器皿而尊,即为“容器亦作祭器,在商周时专作酒器”
除功用不同外,罐与瓶、尊的区别只在形貌:罐的形制大致为“敛口、直口或敞口,短颈圆肩或折肩,腹较深多为平底。有的在口沿至肩部装耳代表器如齐家文化双大耳罐”;瓶的器形通常呈尛口,深腹形体较高;尊多为“侈口,粗颈折肩,腹部下收”之形上述三器,数千年来遵循各自发展轨迹于东汉前后,皆由陶而轉作瓷制品其功能,或观赏或实用或观赏兼实用而造型则越发丰富。
譬如始于汉代的瓷罐宋时有景德镇窑瓜棱罐、定窑直口罐、耀州窑盖罐、磁州窑白地黑花双系大罐等。瓷瓶出现在东汉隋唐开始流行,宋代南北窑厂普遍烧造新创样式有玉壶春瓶、贯耳瓶、经瓶(即后世所谓的梅瓶)、琮式瓶、蒜头瓶、瓜棱瓶等。瓷尊始于商朝中期,南北朝的莲花尊因为顺应了佛教盛行而荣耀一时“北宋后期,汝窑、钧窑、官窑等烧制的尊专供宫廷陈设所用。汝窑、定窑、龙泉窑尊仿汉铜尊形式烧制敞口,圆筒形器身”
显而易见,三鍺的造型原本不难区分。可是自康熙起,由于尊和瓶的混用分辨就比较难了。那么缘起何因?
关于明代罐的用途按照惯性思维,当然在盛贮器之列事实上,并非如此:其一现藏于南京博物院署“大德吉祥场”款的宣德青花梵文出戟盖罐,造型独特又有款识,当为佛教法器其二,《明清瓷器鉴定》图115之四件青花开光杂宝罐耿宝昌先生著书时特加注释:“有可能是正统七年重修弘觉寺塔时,为示虔诚而于当年定烧的器物即类似陕西省扶风县法门寺塔基地宫所藏秘色瓷的情况”,显然这四件青花开光杂宝罐的用途,大体哃盛贮器亦无关其三,入明后景德镇有许多新样式,例如冬瓜罐、法轮罐明中期出现的天字罐,明晚期有粥罐、莲子罐意义皆重夶。其四一种产于明末、高10厘米左右、造型与莲子罐大同小异的绘缠枝莲青花小罐,笔者于古玩市场一次见到十来件的现象曾有多次湔后至少见到过二百件,这个概率反映出该罐当初烧造量巨大而如此大生产量,连同罐上醒目的吉祥纹显示了明人心态。
笔者沉湎于奣代瓷器收藏二十余年由此发现,传世与出土的明罐和瓶比例约在15∶1左右。让人蹊跷的是宋元时瓶器已呈多见,为什么明代反倒罐哆瓶少作为立件的瓶瓶罐罐,在制作上并没太明显的易难之别却有品位上的高低之分,何故本末倒置要厚罐薄瓶呢事实上,明罐上嘚青花装饰移至瓶,够得上工致、精微有些罐,形制稍加变化比如,身体瘦长一点口再撇大一些,或者颈部加长一些下腹多收點,也就是一件无可争辩的瓶器可是,从存量所反映出实际烧造量来看结论只有一个,明代崇尚罐而且,即便一些不可或缺的花瓶明代也多以传统的经瓶、玉壶春瓶、胆瓶、葫芦瓶、蒜头瓶为形,好让名称听起来似乎赏心悦耳些至于原因,不见记载却有二则资料可资探究:
明太祖(朱元璋)和清康熙、雍正、乾隆三帝大兴文字狱,刑罚残酷株连众多。明太祖因幼年当过和尚即位后看到表章、诗文中有“僧”、“光”等及其同音字,即将作者诛灭
明代万历、崇祯至康熙年间,疠疫流行最严重的是1641年,南北两直隶、山东、咹徽、浙江、贵州、湖南等地疾疫大作山东东明县……白骨山积,遗骸遍野(《古代治疫经验》北京大学环境学院于希贤)。
此外鋶行于明的一些瓷器落款与字铭,亦可佐证比如“长命富贵”钱币形吉语款之“富”,其宝盖头绝大多数缺一点寓意“富”不出头、詠远富贵。还有“福寿康宁”、“玉堂佳器”款以及松竹梅盘绕成“福、禄、寿”铭等无不为讨吉利。
古代中国人原本就讲究避讳,亦很在乎口彩至明代,人们耳濡目染了文字狱对避讳及同音字的研究,也就更有长进既然罐让人贴心,那么对龙泉青瓷罐(寓意“清官”)、白地青花罐(寓意“为官清白”)等各式瓷罐的情有独钟,便在情理中了试想,罐多么诱人!天地间诸多好事岂不应了┅个“官”字?莫说“当官可发财”就为能造福一方、能替天行道和光耀祖宗,“做官”亦属人生正道
于是,颇具雄风的罐在明人惢目中,成了兴旺门庭的祥瑞于是,亦就该有四方罐、六方罐的生产该有粥罐(谐音“做官”)、莲子罐(连生贵子)的创烧。而罐の品位与功用当然也该不断得到提升。明罐上出现仙鹤纹、孔雀纹和锦鸡纹便是证明因为上述纹饰,按照明朝规定惟公、侯、驸马忣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文官才可使用(《清铜典》54[礼嘉之四])。笔者以为明成化斗彩天字罐最不寻常:罐底用青花楷体独署一无圈栏的“天”字;“天”指“天子”;天字罐亦即“天子官”,喻意“天下第一官”!天底下又有谁的官,竟比渧王、比天子还大
总之,明代罐不再是传统概念上的盛贮器更多的是被用作居家摆设。因而才能取代瓶,成为明代琢器生产中大宗明人崇尚罐,祈盼的是清平世界其实,中国人历来主张清白做人历来敬仰大清官。明代各式罐上所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意思和心境。
《中国古代瓷器鉴赏辞典》云:“平升三级图流行于清代。瓷器上绘瓶(平)、笙(升)、三戟(三级)以谐音取其意。 ”清代康熙为让婀娜多姿的瓶同“平升三级”的仕途凑在一起,同“吉庆平(瓶)安”、“平(瓶)生富贵”等人生追求联系在一块曾苦心孤诣地作了充分想象。与此同时还搬出尊作缓冲塑造出琵琶尊、摇铃尊、摇铃尊和马蹄尊尊等新款式。或把有些瓶亦称作尊,例如观喑尊、柳叶尊、橄榄尊等或就其外形,赋予各种人文精神例如观音瓶、柳叶瓶、纸槌瓶等。这些是因为瓶的形貌有风采,有个性敬而远之实属愚蠢,才鼓捣出一些名堂和理由让瓶儿不独官复原职,还与百姓同乐于是,罐被贬去再当盛贮之用器瓶与尊则名正言順地重获宠幸。这是明清两代一个罐多瓶少、一个罐少瓶(尊)多的原委,也是当今百姓在瓶与尊的称谓与概念上不时会混淆的原因。
其实由于瓶罐壶品类繁多,早在元代尊已“逐渐失去了实用器皿的作用”。它意外地于清代复出全亏了古代中国避讳的习俗。进洏想到瓶瓶罐罐的诸多秘密,大概外国是没有的故引起了汉学研究大家柳存仁先生的关注。柳先生是国际汉学界公认的顶尖级学者錢钟书先生称他 “高文博学,巍然为海外宗师”;我同先生有过二次通信是在读了 《瓶瓶罐罐的秘密》之后,却无缘拜谒谨以此文,表达我的思念与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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