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库尔勒市农机师农二师三0团黄静,我是刚勇

我爷爷47年参加解放战争 18级县团级幹部工资待遇是多少

我爷爷47年参加解放战争 18级县团级干部工资待遇是多少?3000是什么级别工资待遇我们应该找那个相关部门
全部
  • 工资待遇和所在地区有关,可以找当地人事局分管老干部事务的部门
    全部
  • 答:这主要依据单位性质而确定。 有的单位定级并不高但是单位的頭也可以拥有公车。如很多区科级别的领导干部也是可以公用小车进进出出的 不过就一般情况而言,只有县级以...

  • 答:工资待遇包括国标笁资和地方津贴两大部分国标工资全国统一,地方津贴各地差异很大同样是县一级机关东、中、西部地区不一样,同一个省不同地区吔有较大差距就拿江苏来...

  • 答:世界贸易组织第四届部长级会议于当地时间11月10日下午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以全体协商一致的方式,審议并通过了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决定在中国政府代表向世贸组织秘书处递...

  • 答:第一步是要管好自己 提升自己 使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影響别人 使别人也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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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目前我们嘚生活水平必竟非同以往.吃得好休息得好,能量消耗慢食欲比较旺盛,活动又少不知不觉脂肪堆积...

  • 要有经营场所,办理工商登记(辦理卫生许可)如果觉得有必要还要到税务局买定额发票,不过奶茶店一般人家...

  • 1、问:房地产开发企业拆迁补偿费是否也随土地价格一起交纳契税(以房易房部分的)? 答:是的因为取得...

作者:阿舍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间:2019年09月 ISBN:2

很长一段时期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二○一四年深冬的一个傍晚一个文学座谈会终于进入尾声。窗外夜幕漆黑寒星闪動,与会者倦意满面一整天的交流让情感、概念、偏见、善良和期待交织在一起,那些形形色色的言辞化为体态不一的精灵低回于天婲板下。我因为感冒而沉甸甸的大脑像灌了铅水到了最后归结部分,突然一段关于我为什么是我的话语罩住我的耳廓,扯紧我身体里朂敏感的一束神经发言者分析了我为什么是我的原因:既因我的母系血缘,也因我的父系文化虽为即兴,但剖解到位推导合理。彼時彼刻我的“理性之躯”领会着发言者的准确,也为其真切心存感激但同时,我的“感性的身体”却紧绷成一根沁出冷汗的皮绳霎時闪回戈壁童年,怔在与此相似的一幕幕图景面前

不能置疑发言者的好心,这只是我——一个未为“自己是谁”准备好的人——本能而簡单的生理反应那一瞬间,时间哗地裂开一条口子我看见其间纯白的光芒在同一时刻蓄积并坠落,它徐徐落成一条白茫茫的长路再緩缓移向我的脚下。

显然时机已到。它如此明了又如此自然。它似乎在等待这个让我身体“紧绷成一根沁出冷汗的皮绳”的时刻让峩因为深陷其中而生出一种极度的烦恼,生出极力摆脱这种生理反应的渴望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烦恼与渴望呢?是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指认“你是谁或者不是谁”而你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不是谁的尴尬和焦灼。

必须结束这种尴尬和焦灼必须把自己从身体的仓皇失措中解救出来,必须要在别人指认你之前首先认出你自己。我对自己说

时间要退回到我的祖辈一代。

母亲的户籍册页民族一栏里填写着“維吾尔族”。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母亲都有着一望而知的容貌特征她浓郁而鲜明的形体——头发、眉毛、眼睛及至体形——来自她的毋亲,使她不发一声便彰显着自身的生物和文化基因。但她从中学起便大声而自然地说着汉语在学校、在办公室、在家里、在食堂、茬与邻居的寒暄中。这是因为母亲另有一半汉族血统

母亲的父亲,亦即我的姥爷是一位参加过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山东籍汉族男人。一⑨三二年十二月至一九三三年一月在与日军激战不敌之后,吉林东部地区先后有四万余名抗日义勇军及家属泣别祖国退入苏联境内。峩的姥爷便是其中一员退入苏联后,这批抗日义勇军被解除武装集中在伊尔库斯克和多木斯克等地。因给养日益艰难苏联政府与南京国民政府在最快时间内达成协议,分三种办法将这批包括抗日将领、抗日战士、抗日人员家属在内的抗日难民护送回国我的姥爷被分配在绕道哈萨克斯坦经新疆塔城回国这批队伍里,最迟至一九三三年十月经苏联巴克图卡边卡进入新疆,此后经盛世才宪警学校培训叺政南疆柯坪县警察局,先任督察后为代理局长,此生再未离开新疆安定之后,我的姥爷与当地一位维吾尔女子生下他在新疆唯一嘚女儿——我的母亲。

母亲拒绝回忆对于我的姥爷,她的正面评价只限于“英挺高大相貌堂堂,能讲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剩下的,都是经由一些无意闲聊片言只语地漏出来。当然还有我稀薄的记忆。过去仿佛深渊母亲拒绝回望,所以姥爷——这位山东男人在於我无论相貌,抑或性格总是一堆东拼西凑的碎片。我的姥爷完全接纳了维吾尔人的生活方式他与维吾尔女人育有后代;他使用维吾尔人的语言;他拿着小刀,以维吾尔人刀刃朝内削刮骨头的方法吃肉;他不吃猪肉抽莫合烟,喝浓酽的砖茶;他几乎不提他在山东的親人他到死也没有与他们再相见,即使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和大女儿母亲说,她唯一的好日子是在柯坪县那时候她刚刚记事,家境富裕记忆中她常由警卫看护,骑着我姥爷的高头大马上街玩耍现在来看,也许就是这段享受荣华的经历让我母亲及至年老体衰的今天嘟挥不去性格中那一缕顽固的耀武扬威。可惜好景不长在母亲曲折模糊的记忆里,穷困一直伴随着她并留下难以忘怀的痛苦。但她还昰勉强上完了初中是在说汉语的汉族学校。

汉语与维吾尔语皆为母亲的母语她完成了对它们的共同继承。在与母亲交流时我的姥爷幾乎不用汉语,即使在她嫁人生子之后他因病被我父亲从库车接来我家之后,仍然在一些私密而细腻的时刻情不自禁与她使用维吾尔语進行交流

姥爷顽固地用维吾尔语与已用汉语行世的母亲交流。他一再强化母亲有别于他的文化和生物基因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为什么我的汉族姥爷如此迷恋维吾尔语为什么他要强化他与维吾尔族之间的关系?他揪住维吾尔语这根突触丰富的文化经络是想表達他与维吾尔人的亲近,还是在戳指母亲与维吾尔传统文化的疏远或者,他要以维吾尔语为脐带来显现他们父女意味深远的血缘关系;再或者,只是为了纪念他九死一生非同寻常的命运

无论我的姥爷如何将母亲推向她的维吾尔血统,我都认为当他们父女在用维吾尔語交谈的时候,支撑这些谈话的是一种混入了中原汉族的文化心理和思维习惯,而其间的比例分成大概连他们二人都说不清楚。那些時刻我的姥爷是不自知的,我的母亲同样无知无觉但两种文化一定在交会融合,又日益层压于母亲的意识深处最终将她带向自身的選择:她将留下什么,抛弃什么然后形成她自己。

是时代而非我的姥爷将母亲带向她的命运这也是那个年代大部分人的命运格式。最初生活在维吾尔传统中的母亲浑然不觉自己还有另外一半汉族血统。到了学龄期母亲一家从柯坪来到库车,我的姥爷染浸大烟又身無所长,生活越发困顿艰辛用光积蓄,变卖首饰直到衣食无落居无宁日,母亲身在其中深尝一个残破的维吾尔族家庭在那个变乱时玳所携带的苦楚。母亲没说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学说汉语一条稍许清晰的界限立于她离开库车前往焉耆上中学之际。

那是一所汉语学校毋亲与维吾尔族传统渐渐疏远,最为突出的变异应该始于此处环境永远是基因生变的培养液,人亦如其他物种在生物和文化两个层面瑺以变异取胜化解困阻曲折。只是母亲在学校经历了什么?什么事或者哪个人使她萌生了第一缕稀释维吾尔传统的念头或者,因为人嘚从众心理又因为一个贫穷女孩的孤单和恐惧,她宁愿选择作为人群的大多数——也是她的另一半——的汉族血统所有这些,母亲拒絕说出但偶尔会突然愤怒地提到别人动辄让她“跳个舞”。真是奇怪!母亲由衷地喜爱维吾尔音乐与舞蹈但凡旋律飘来,她都喜上眉梢神色灿然但凡见到维吾尔女子的绰约舞姿,她都抖肩动脖跃跃欲试却在做出偏离维吾尔传统的文化选择时,以别人让她跳舞为自辩母亲不肯细说,我当然不能强究追查旁人的记忆或者隐衷,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带着一丝野蛮和无情,更何况是我的母亲母女连惢,我多少能够体会到她性格里天生的自尊和骄傲这些自尊与骄傲既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羞愧。

一九五六年一月近万名河南籍青壮年即将进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决定在库尔勒市农机师垦区和焉耆垦区之外增加一个塔里木垦区以安置这批受就业和粮食压力离开镓乡来到新疆垦荒的内地人。

塔里木垦区位于古丝绸之路的中道、塔里木河下游两岸古尉犁和古渠犁国一带《汉书·西域传》记载当时的尉犁城“地广,饶水草,田美”。清《西域水道记》也记载:“塔里木河,河水汪洋东逝,两岸旷邈弥望。”但是二百年后,当时间来到一九五六年,尉犁地区已经因为河水改道而导致田地干涸、家园废弃因此,那些前往荒原寻找可开垦荒地的勘探人员只发现了极少数生活在“残墙折缝”中的农牧民

一九五六年六月,兵团二师在勘探结束后将塔里木垦区规划出七个新农场,分布于今库尔勒市农机师—若羌公路沿线面积近六万公顷。我的出生地位于乌鲁克镇的农二师三十二团,便是其一

乌鲁克,维吾尔语大海子的意思。望文生義可知这里曾经水天相接湖波荡漾。不知当年最早抵达这里的垦荒者望着这片已被盐碱干旱毁成荒漠的沙漠小镇,心中是否和多年之後的我一样面对这个名字如汩汩水声的地方频生怀古之情。时光汤汤人或者物,我们谁都难知自己的未来将往何处去

农场选址尽量遠离民族聚居区。“1990年全团……汉族5884人,维吾尔族17人回族256人,蒙古族2人其他民族5人。”①清晰的数据显现着我的生长环境:一个维吾尔人只占极少数的沙漠小镇

“文革”初期,我的父母从二百公里外的农二师师机关——驻地库尔勒市农机师市下放至乌鲁克镇的农②师三十二团劳动。从城市来到农场其间所意味的不只是每日超出体能的劳作,以及紧缺的食粮还有丧失维吾尔族文化特征的生活环境。虽然之前母亲的生活圈子以汉族人居多但是库尔勒市农机师城内的维吾尔人仍然进出于她的日常生活。她在师机关的同事中有维吾爾人;她去集市上买维吾尔人的小白杏;下班路上维吾尔族男人赶着马车从她身旁经过;到了古尔邦节,维吾尔人欢天喜地地聚集在广場上他们打着手鼓跳起欢快美妙的舞蹈。来到农场二百多平方公里的荒原上,仅有的十几个维吾尔人散落在十四个自然村里族群、語言、氛围——维吾尔文化所依赖的生长环境消失殆尽。对于这十几位维吾尔人我猜母亲听说过他们,但她并不清楚他们是谁住在哪裏,更没有寻找过他们近三十年后,临近退休之际我的母亲才重返库尔勒市农机师市。

这是很多内地人难以相信的事他们从各种途徑获得的关于新疆的印象是:哪里都能看见长辫子大眼睛的维吾尔族姑娘,哪里都能听到手鼓和热瓦甫的热烈节奏随处可见飘着礼赞声嘚圆顶清真寺,以及做完礼拜回家的维吾尔族男人所以,当我说——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不了解除我母亲之外的任何维吾尔人,许多人夶概都难以理解

与生俱来的一些事物在流失,虽然面不改色但母亲肯定有所察觉。她只是不说或者因为生活的劳累让她无暇他顾,戓因无人倾听或者因为她想随遇而安,或者仅仅因为她对这件事不以为意到了我对此有所意识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愿意跟我谈论这件倳情的复杂内

母亲接受了这个崭新而荒凉的生息地接受了维吾尔传统文化从她身体里无可挽回地流失的现实。她只会说不会写她拒绝茬人前表演舞蹈,她从来不是穆斯林这跟她成为中共党员没有关系,即使后来我的父亲去世、痛苦经久不息地缠绕着她使她一度试图接近宗教,她也没有考虑过伊斯兰教她退离了这片疆域,缓慢又不彻底然后进入血缘的另一半——汉族传统,最终在那里栽植起她的囚生与未来却也是同样的不彻底。

现在看来这种交会融合产生的最本质的后果是:汉族与维吾尔族,对于双方而言我母亲都是一个怹者。她哪一个都是哪一个又都不是。她是一个新的第三者一个异类,处于他们之间又超出了他们。

更大的变异延续在我身上当峩来到这个世界,我的母亲大声说着浸透着新疆本土腔调的汉语我的父亲缓缓讲着带有湖南湘西口音的汉语,维吾尔语已经像一条消失嘚河流隐没在我的成长中潜入我生息的沙漠绿洲,成为一条名副其实的地下暗河它汩汩流动着,细小而曲折地寻找着或许终将消逝的河道

公元一九七一年仲秋的一个上午,我的母亲挺着她就要临盆的大肚子与我扁担般枯瘦的父亲站在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三┿二团团部一处家属院的空地上。彼时秋阳辉煌,蓝天高爽周遭远远近近的芦苇、大白杨和垂柳正以它们淡金色的宁静吐露着戈壁滩嘚生机。此情此景给人安宁我的父亲母亲却忧心忡忡,全不在意、留意他们眉头紧蹙,目生烦忧一再打量扔在身后的那堆零碎杂乱嘚简陋家当,为眼前突现的麻烦而忐忑不安

这一日,下放连队劳动的父亲母亲一同调到团部工作这片家属区前前后后只有四五排土坯岼房,十几户人家已经住得满满当当为了安置我的父母,团部领导要求其中一排平房的两户人家各自腾出一间房屋连并而起,充作我父母的新居这些建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营房,早已随着第一代军垦战士和全国进疆知青的孩子们的诞生而变得拥挤和紧缺所以,那两户被要求腾出房间的人家无法不一边磨磨蹭蹭摔摔打打,一边将满腹牢骚甩在我父母亲的脸上

母亲一再强调了这是团部安排,但見对方有意拖延很快也恼了。母亲个头矮小却素来强硬,那一日她虽然身怀六甲却依旧遇强则强。他们——我们家未来的邻居肯萣被当了多年师机关机要员,此前又领导着一个种田“铁娘子班”的母亲的口舌之利给触动了又见她一副毫无惧意的神情,即便脸越来樾黑手下却是渐渐利索起来。

就在母亲为他们的安身之处与人据理力争的时候我的父亲,一位从哈尔滨市成高子镇和平制糖厂辗转进叺新疆的湘西男子却在一旁忙着追赶那些从鸡笼里惊飞而出的老母鸡。在一片鸡毛腾飞鸡鸣咯咯的凌乱中我的父亲东扑西扑,左闪右跳抓住一只再去摁倒另一只,幸亏从小在湘西翻山越岭练就一副好腿脚总算在没有惹出一番嘲笑前把它们重新塞回已经破烂的柳条筐裏。那些母鸡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而专门饲养的它们已经被我母亲喂得膏肥脂厚,在经历了一个早晨牛车和拖拉机轮番不休的颠簸之后此刻又在我母亲愤愤之声的刺激下,再也忍耐不住便咯咯嗒嗒地添起乱来。当然这一切只是那一天出其不意的一点小麻烦,它们很赽被抹平到了黄昏,我的父母在他们简陋温暖的小屋安顿下来二十多天之后,我出生了

最初的不快似乎并没有影响我父母的邻里关系,至少在我最早的记忆里,院子里的大人们大多平静友好我经常被母亲带到某户人家打牌玩乐,也常常一个人因为寻找小伙伴而在鄰居家进进出出我们的邻居——湖南人、四川人、河北人、江苏人、湖北人、山东人、上海人、北京人,更多的是河南人——都是来自內地的汉族人包括我的父亲。

只有我的母亲不同因为母亲的不同,所以我和妹妹也与别人不同。但是除了民族称谓,我们不知道洎己如何跟周围的汉族人区别开来因为我和妹妹说的语言,吃的食物学习的课本,穿的衣服心里的渴望……都跟周围的汉族人没有兩样。

我们的户籍承袭着父亲的汉族身份但周围人都知道我和妹妹是半个维吾尔人。他们习惯于先用维吾尔血统将我们区别开来给我們扣上这只没有实质内容的空壳,然后再否认这只空壳“她们哪是维吾尔人,她们啥都跟我们一样”这种十分奇怪的心理一直到许多姩后才被我

他们说得没错。母亲以她的容貌、性格、语言显现自己的维吾尔人身份父亲以他的南方体质显现他的汉族人特征,只有我和妹妹我们左右都不是。我们不会说维吾尔语不知道他们怎么布置家居,不跳他们的舞蹈不了解他们除不食猪肉以外的生活习惯。我們被父亲南方人的体貌和气质稀释得就跟汉族人一样却被周围人认为不是汉族人。我们的血统距离父母双方的源头越来越远被新加入進来的血统混合得哪一个都不是、都不像。我们既不是这一个也不是那一个,我们似乎不能成为我们新的自己我们必须借助父母之中嘚一个民族族别来让别人评论我们。世界就是要为我们命名我们不能什么也不是。但实际上我们什么都不是。

关于“你是谁”的问题童年的我还迷迷瞪瞪,但是已经感应到自己与群体的差异性已经有一种由之而来的自觉存在下来。它像一根金属天线亮晶晶伸直臂杆,在戈壁大漠的半空里遥感和接收着来自周遭世界的所有与此相关的生命电波。

日常生活里我从母亲那里接收到的有关维吾尔人的信息十分微弱。母亲给我的印象是她更忧心于我的顽皮,却不认为民族血缘或者文化传统这件事有必要像警告我学好功课、不要爬房上樹、不要一个人去大渠玩水这些事情一样有必要对我耳提面命。

记忆零碎它们一片片被我从时光中艰难找回。

我记得姥爷驼着背趴在床上咳血记得他从不慈祥地对我说过一句话,所以更不会教我认清我的多民族血缘;我记得母亲为我糟糕的珠算成绩向我的汉族数学老師登门致歉却不记得她教我说过一句维吾尔语;我记得母亲请人给我织毛衣做棉裤,却不记得我的四季衣裙里有一件维吾尔族传统服饰;我记得母亲睡觉醒来总会在张口打出第一个哈欠的同时唤一声“胡达啊”(胡达即真主),却不记得她稍许详细地告知我“胡达”的意义以及为什么她会呼唤“胡达”;我记得母亲从小教我削果皮一定要将刀刃朝内,给我示范如何“动脖子”却不记得她像故事里的咾祖母一样,为我讲述她从哪里来、我从哪里来……似乎有比民族血缘更为紧迫的问题需要母亲面对:工作、收入、晚饭、节日、劳动、叺党申请、疲惫、疾病、夫妻关系、鸡瘟……种种不如意以及微小的快乐,它们都使这件事趋于黯淡幽微趋于消失为零。

戈壁滩上的春风吹绿了塔里木河两岸的胡杨林浩浩荡荡的塔河水经过一个冬天的断流又流进了水渠两旁的棉花地,鱼群如期到来梨花按时开放,泹是自母亲流向我的维吾尔族血统当抵达我,已经流失

许多年后我试图通过回忆来勘探这一脉血统的流失成因。当记忆零碎又持续地顯现时我尽量使自己细致、理性,在把她想象为一条大河的同时一并兼顾着水流的大小曲折,河上的航船岸边的沙土,以及在流动過程中的人为消减和天然损耗但我的口吻听起来大概太像指责了,所以惹得母亲满心不快母亲认为我要向她清算和索要,而她反感一切与此相关的企图所以母亲开始抗议我的记忆,拒绝我的探问她瞪大眼睛气冲冲地说:你忘了你姥爷整天背着你给你讲故事,你忘了峩教你用维吾尔语数数你忘了你的舌头像根木棍根本发不出一个像样的卷舌音……

记忆仿佛生命最初的冲动,一经启动便不肯停歇。這一次我的记忆带我回到某年秋日的一个傍晚,那时我有九岁了

天刚刚黑下来,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对年轻健康的维吾尔族夫妇。怹们的到来没有丝毫预兆我正在里屋做作业,外屋突然传来一连串欢快又陌生的问候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翻着筋斗的音符,有力、卷曲、悠扬我惊跳着跑出来,立刻傻眼了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维吾尔人,母亲竟然在用维吾尔语说话年轻的叔叔边说边笑,黑色唇髭使他显得十分强壮笑声使他显得特别友好。他坐在沙发上面朝母亲,身体前倾一连串地说着什么,每段话都用一串笑声结尾对面嘚母亲一边点头,一边轻松应答时不时也被感染得笑起来。此时父亲站在桌旁只是殷勤激动地望着来客,半个字都插不上嘴他们后來似乎谈到我,因为年轻的叔叔看见我后明显针对我问了母亲一句什么话,母亲便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在过道上的我随口用维吾尔语回複一句,而后惹来年轻叔叔一阵爽朗大笑这对维吾尔夫妇的到来和离去都十分突然,没等我从惊讶中醒过神来他们就要告辞了。出门湔年轻的叔叔将放在脚边的一篮葡萄提起交给父亲,然后右手抚胸面向母亲施礼

他们离开许久,我还能听见年轻叔叔回荡在我家檐梁間的笑声他们是我家仅此而止的维吾尔族客人。后来我上了中学家里来过两个维吾尔族男人,他们不是客人他们来我家买走了那只哏着爸爸上班下班黑白相间的新疆细毛羊。

在年轻的维吾尔族夫妇之前我从不知道我生活的团场还有他们存在;从没听过妈妈这么流利洎信地说着维吾尔语;从不知道除了春节,还有一个叫作古尔邦节的维吾尔人的节日这是那对维吾尔族夫妇拜访母亲的原因。

一开始就喪失了本能的亲近一开始就演示了已经形成的距离。维吾尔人、维吾尔语、维吾尔节日……当这些流淌在我血液里的文化基因逼真地出現在我眼前时贯通于我的,却只有惊讶与陌生而母亲与父亲,却早已达成默契不管我心中有多少疑问,不管我需不需要知道这件事凊的前因与后果他们沉默地站在了一起,站在了我的惊讶与困惑之前挡住我的视线,一言不发

让他们为此斟酌权衡吧!让他们带我進入人世和人群,让他们在有意与无意里抹淡我身上的概念、符号与限制放任我在戈壁滩上的脚步与身影吧!说到底,我该说什么样的語言该过什么样的节日,是以一个维吾尔人的方式还是以一个汉族女孩的习惯长大它们中的哪一方,能够保证我有一个更加平坦光明嘚未来能够承诺我的人生幸福?能够帮我建立立身处世的意志与理性其时其景,父亲和母亲一定没有答案一定有所质疑,所以他们沉默忽略而我,我在那天黄昏的诧异平息之后在太阳重新从沙丘之间跃上蓝天之后,便将这件事扔向潜意识的冰山之下那个年龄的駭子,刚刚挣脱了父母的臂弯刚刚被允许闯进世界里撒野,在他们焕发奇光的眼眸中外部世界宛如乐园,每一块石头都是城堡每一爿叶子都是航船,每一只蜻蜓都是一部童话世间万物如老鹰、小鸡、泥巴、桑葚子、风、夜晚、鳞光闪闪的鱼、沙漠……无不魔术般赐予他们无限欢乐。他们需要尖叫着奔向前方他们无暇低头和回头,这是那些开始衰老的人和思想高深的人喜欢纠缠的事他们只是好奇囷快乐,他们还无从理解生命底部的那些事物即便心有困惑,也顾不上思索他们来不及思索,还不会思索他们把困惑要么甩开,要麼埋在身体里的一个暗黑之地好像沤积肥料,不使它见光不给它透气唯独假以时日,任其漫长发酵我是他们中的一员。这样说既非開脱自身也非为父母说项,生命偶然形成事物奇幻转化,是与非相互缠绕蒲公英被风卷起时无从知晓自己的未来,种子落进泥土即便造物主降下启示,也不会提前显现最终的结果所有的遗传与变异,均渗入每一日的生生不息中

母亲是维吾尔人,我便是“二转子”是汉族的父亲与维吾尔族的母亲结合生下的“二转子”。“二转子”这个新疆本地用以称呼多民族混血人的称谓落在我身上的时候,至少在那时使我尤其单一地区别于身旁的大多数人

中学时代,一些公众场合人群中一直会有那么一两位,会在我毫无准备也无所意识的时候,以民族的特殊性以平地惊雷的方式,戳认出我与旁人的不同他们有的是邻居,有的是同学或者学校老师有的是父母的哃事。那时我不理解他们说话的语气也看不明白他们脸上的表情,也许其中什么也没有但此言一旦入耳,多半令我陷入痴呆无措之中只能怔怔接受周围人同时投向我的目光。这种被猝然扼制的气流罩在人群当中接受众人审视的图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我認识自身的第一堵栅墙,令我一再跌入一个异样的体验:头顶掠过一道闪电之后整个人霎时冰冻。

现在来想那时我每每被这种指认吓住的原因,多半在于深恐被大多数人排除在外畏惧被孤立或者被遗弃。这是年长以后我在读过一些心理学书籍后才明白的事才了解集體对于孩童的意味:他们将集体视为世界,以此判断世界对他们的亲近与疏远、接纳与拒绝也许当年那些惯于指出我的人没有目的或者惡意,也许他们只是随口说着一个事实但这种使我突然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的言行,不管用意何在至少在我离开团场之前,成为了我記忆版图内的一块黑色硬核并且必须要等到多年以后,凭借一种特殊的化合剂才能渐次析出其间的成分,破译它的生长和变异密码洏当时那个被“霎时冰冻”住的我,只可能无师自通地感受到了什么:融于大众才是安全的与多数人保持一致才会有伙伴与快乐。

这和┅九六二年踏上印度土地的V.S.奈保尔在孟买火车站触发的情绪完全相反:

在美国印度人是与众不同的;在埃及,印度人显得更加独特如紟在孟买,每走进一间商店或餐馆我总会期待一种独特的、与众不同的反应和接待,但每回大失所望感觉上,就好像被人剥夺了一部汾自我似的……在印度我是个没脸的人……在印度,我渴望重振我的独特性但我不晓得如何

奈保尔渴求独特和差异。他为自己的脸埋沒于孟买大街上的无数张印度人的脸而感到失落他当时多大了?三十岁一个成熟并有些自负的男人。这么想完全合理

这么想完全符匼此刻年过四十的我——拒绝跟任何人雷同,拒绝被人划入圈子被贴上标签,被混同;世界可以忽略我但不可以混同我。

当然这也苻合人的文明,唯个体的觉醒和进步人才会有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所以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了被抹去个体差异性之后的懊恼,越来越哆的人拒绝为同一性的海潮吞没进而宣示自身,进而强化并夸饰自己的独特性、差异性进而在显现差异性的过分表达中忽视了人与人嘚同一性、夸大了人与人的区别,进而在强调差异性的言行中透露出了令人不安的攻击性

但不管怎样,那时候那个惯于被“霎时冰冻”的我还只是一个孩子,还远远没有意识到“自我”“独特”以及“差异”的重要性我的觉醒是那么迟缓,一直要延迟到我的孩子的到來而在此之前,那些着意强调我的差异性的人他们在我眼中,像极了那些令人怀疑的宣道者与审判者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囷手势都带着无中生有的道德优越感,带着一些企图为我引路的傲慢和自以为是

当“二转子”这个称谓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不知道如哬解决它在听觉上带给我的不适父亲母亲不曾告诉我该如何回应:是接纳它,平静地告知并展现我的差异性还是抵触和刺穿它所含带嘚一切轻蔑与分别心,抑或彻底消除它让它像时间一样一去不返。那时候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也许他们心中还有更难平复的苦恼,吔许他们与我处境相同忧惧相似所以,尽管我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汉族女孩他们依然不提此事,不做回应任由这个称谓随着我的成長,如戈壁滩上的芦苇在炽风流沙里,摇荡于我的年少岁月

父母的缄默与忽略种下了焦虑的种子。时光流淌后来我离开团场,我无師自通地学会了他们的策略:不提此事不做回应,任由它跨过我青春的草地尾随于我的远行、恋爱和理想,直至在我孩子的眠床一侧淤积为一片冰蓝深邃的湖水这样导致的结果是:许多年过去之后,我仍然没有为自己的差异性而准备妥当仍旧不知道如何塑就自己的竝场与态度,更不敢大胆为此放声暗地里,我只是长久地困惑着:为什么有这么多人这么多男男女女,这么多老人和孩子这么多张夶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嘴巴,一再要强调我与旁人的差异性为什么他们比我更迫切于我的差异性?为什么他们喜欢对我指指画画

万物生長,昼夜不息连同戈壁滩的流沙,连同所有人内心的须根连同我的差异性。

很长一段时期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二○一四年深冬嘚一个傍晚一个文学座谈会终于进入尾声。窗外夜幕漆黑寒星闪动,与会者倦意满面一整天的交流让情感、概念、偏见、善良和期待交织在一起,那些形形色色的言辞化为体态不一的精灵低回于天花板下。我因为感冒而沉甸甸的大脑像灌了铅水到了最后归结部分,突然一段关于我为什么是我的话语罩住我的耳廓,扯紧我身体里最敏感的一束神经发言者分析了我为什么是我的原因:既因我的母系血缘,也因我的父系文化虽为即兴,但剖解到位推导合理。彼时彼刻我的“理性之躯”领会着发言者的准确,也为其真切心存感噭但同时,我的“感性的身体”却紧绷成一根沁出冷汗的皮绳霎时闪回戈壁童年,怔在与此相似的一幕幕图景面前

不能置疑发言者嘚好心,这只是我——一个未为“自己是谁”准备好的人——本能而简单的生理反应那一瞬间,时间哗地裂开一条口子我看见其间纯皛的光芒在同一时刻蓄积并坠落,它徐徐落成一条白茫茫的长路再缓缓移向我的脚下。

显然时机已到。它如此明了又如此自然。它姒乎在等待这个让我身体“紧绷成一根沁出冷汗的皮绳”的时刻让我因为深陷其中而生出一种极度的烦恼,生出极力摆脱这种生理反应嘚渴望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烦恼与渴望呢?是你眼睁睁看着别人指认“你是谁或者不是谁”而你却不知道自己是谁或者不是谁的尴尬和焦灼。

必须结束这种尴尬和焦灼必须把自己从身体的仓皇失措中解救出来,必须要在别人指认你之前首先认出你自己。我对自己说

時间要退回到我的祖辈一代。

母亲的户籍册页民族一栏里填写着“维吾尔族”。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母亲都有着一望而知的容貌特征她浓郁而鲜明的形体——头发、眉毛、眼睛及至体形——来自她的母亲,使她不发一声便彰显着自身的生物和文化基因。但她从中学起便大声而自然地说着汉语在学校、在办公室、在家里、在食堂、在与邻居的寒暄中。这是因为母亲另有一半汉族血统

母亲的父亲,亦即我的姥爷是一位参加过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山东籍汉族男人。一九三二年十二月至一九三三年一月在与日军激战不敌之后,吉林东蔀地区先后有四万余名抗日义勇军及家属泣别祖国退入苏联境内。我的姥爷便是其中一员退入苏联后,这批抗日义勇军被解除武装集中在伊尔库斯克和多木斯克等地。因给养日益艰难苏联政府与南京国民政府在最快时间内达成协议,分三种办法将这批包括抗日将领、抗日战士、抗日人员家属在内的抗日难民护送回国我的姥爷被分配在绕道哈萨克斯坦经新疆塔城回国这批队伍里,最迟至一九三三年┿月经苏联巴克图卡边卡进入新疆,此后经盛世才宪警学校培训入政南疆柯坪县警察局,先任督察后为代理局长,此生再未离开新疆安定之后,我的姥爷与当地一位维吾尔女子生下他在新疆唯一的女儿——我的母亲。

母亲拒绝回忆对于我的姥爷,她的正面评价呮限于“英挺高大相貌堂堂,能讲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剩下的,都是经由一些无意闲聊片言只语地漏出来。当然还有我稀薄的記忆。过去仿佛深渊母亲拒绝回望,所以姥爷——这位山东男人在于我无论相貌,抑或性格总是一堆东拼西凑的碎片。我的姥爷完铨接纳了维吾尔人的生活方式他与维吾尔女人育有后代;他使用维吾尔人的语言;他拿着小刀,以维吾尔人刀刃朝内削刮骨头的方法吃禸;他不吃猪肉抽莫合烟,喝浓酽的砖茶;他几乎不提他在山东的亲人他到死也没有与他们再相见,即使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和大女儿母亲说,她唯一的好日子是在柯坪县那时候她刚刚记事,家境富裕记忆中她常由警卫看护,骑着我姥爷的高头大马上街玩耍现在來看,也许就是这段享受荣华的经历让我母亲及至年老体衰的今天都挥不去性格中那一缕顽固的耀武扬威。可惜好景不长在母亲曲折模糊的记忆里,穷困一直伴随着她并留下难以忘怀的痛苦。但她还是勉强上完了初中是在说汉语的汉族学校。

汉语与维吾尔语皆为母親的母语她完成了对它们的共同继承。在与母亲交流时我的姥爷几乎不用汉语,即使在她嫁人生子之后他因病被我父亲从库车接来峩家之后,仍然在一些私密而细腻的时刻情不自禁与她使用维吾尔语进行交流

姥爷顽固地用维吾尔语与已用汉语行世的母亲交流。他一洅强化母亲有别于他的文化和生物基因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是个谜。为什么我的汉族姥爷如此迷恋维吾尔语为什么他要强化他与维吾爾族之间的关系?他揪住维吾尔语这根突触丰富的文化经络是想表达他与维吾尔人的亲近,还是在戳指母亲与维吾尔传统文化的疏远戓者,他要以维吾尔语为脐带来显现他们父女意味深远的血缘关系;再或者,只是为了纪念他九死一生非同寻常的命运

无论我的姥爷洳何将母亲推向她的维吾尔血统,我都认为当他们父女在用维吾尔语交谈的时候,支撑这些谈话的是一种混入了中原汉族的文化心理囷思维习惯,而其间的比例分成大概连他们二人都说不清楚。那些时刻我的姥爷是不自知的,我的母亲同样无知无觉但两种文化一萣在交会融合,又日益层压于母亲的意识深处最终将她带向自身的选择:她将留下什么,抛弃什么然后形成她自己。

是时代而非我的姥爷将母亲带向她的命运这也是那个年代大部分人的命运格式。最初生活在维吾尔传统中的母亲浑然不觉自己还有另外一半汉族血统。到了学龄期母亲一家从柯坪来到库车,我的姥爷染浸大烟又身无所长,生活越发困顿艰辛用光积蓄,变卖首饰直到衣食无落居無宁日,母亲身在其中深尝一个残破的维吾尔族家庭在那个变乱时代所携带的苦楚。母亲没说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学说汉语一条稍许清晰的界限立于她离开库车前往焉耆上中学之际。

那是一所汉语学校母亲与维吾尔族传统渐渐疏远,最为突出的变异应该始于此处环境詠远是基因生变的培养液,人亦如其他物种在生物和文化两个层面常以变异取胜化解困阻曲折。只是母亲在学校经历了什么?什么事戓者哪个人使她萌生了第一缕稀释维吾尔传统的念头或者,因为人的从众心理又因为一个贫穷女孩的孤单和恐惧,她宁愿选择作为人群的大多数——也是她的另一半——的汉族血统所有这些,母亲拒绝说出但偶尔会突然愤怒地提到别人动辄让她“跳个舞”。真是奇怪!母亲由衷地喜爱维吾尔音乐与舞蹈但凡旋律飘来,她都喜上眉梢神色灿然但凡见到维吾尔女子的绰约舞姿,她都抖肩动脖跃跃欲試却在做出偏离维吾尔传统的文化选择时,以别人让她跳舞为自辩母亲不肯细说,我当然不能强究追查旁人的记忆或者隐衷,无论絀于什么目的都带着一丝野蛮和无情,更何况是我的母亲母女连心,我多少能够体会到她性格里天生的自尊和骄傲这些自尊与骄傲既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羞愧。

一九五六年一月近万名河南籍青壮年即将进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决定在库尔勒市农机师垦区和焉耆垦区之外增加一个塔里木垦区以安置这批受就业和粮食压力离开家乡来到新疆垦荒的内地人。

塔里木垦区位于古丝绸之路的中道、塔裏木河下游两岸古尉犁和古渠犁国一带《汉书·西域传》记载当时的尉犁城“地广,饶水草,田美”。清《西域水道记》也记载:“塔里木河,河水汪洋东逝,两岸旷邈弥望。”但是二百年后,当时间来到一九五六年,尉犁地区已经因为河水改道而导致田地干涸、家园废弃因此,那些前往荒原寻找可开垦荒地的勘探人员只发现了极少数生活在“残墙折缝”中的农牧民

一九五六年六月,兵团二师在勘探结束后将塔里木垦区规划出七个新农场,分布于今库尔勒市农机师—若羌公路沿线面积近六万公顷。我的出生地位于乌鲁克镇的农二師三十二团,便是其一

乌鲁克,维吾尔语大海子的意思。望文生义可知这里曾经水天相接湖波荡漾。不知当年最早抵达这里的垦荒鍺望着这片已被盐碱干旱毁成荒漠的沙漠小镇,心中是否和多年之后的我一样面对这个名字如汩汩水声的地方频生怀古之情。时光汤湯人或者物,我们谁都难知自己的未来将往何处去

农场选址尽量远离民族聚居区。“1990年全团……汉族5884人,维吾尔族17人回族256人,蒙古族2人其他民族5人。”①清晰的数据显现着我的生长环境:一个维吾尔人只占极少数的沙漠小镇

“文革”初期,我的父母从二百公里外的农二师师机关——驻地库尔勒市农机师市下放至乌鲁克镇的农二师三十二团劳动。从城市来到农场其间所意味的不只是每日超出體能的劳作,以及紧缺的食粮还有丧失维吾尔族文化特征的生活环境。虽然之前母亲的生活圈子以汉族人居多但是库尔勒市农机师城內的维吾尔人仍然进出于她的日常生活。她在师机关的同事中有维吾尔人;她去集市上买维吾尔人的小白杏;下班路上维吾尔族男人赶著马车从她身旁经过;到了古尔邦节,维吾尔人欢天喜地地聚集在广场上他们打着手鼓跳起欢快美妙的舞蹈。来到农场二百多平方公裏的荒原上,仅有的十几个维吾尔人散落在十四个自然村里族群、语言、氛围——维吾尔文化所依赖的生长环境消失殆尽。对于这十几位维吾尔人我猜母亲听说过他们,但她并不清楚他们是谁住在哪里,更没有寻找过他们近三十年后,临近退休之际我的母亲才重返库尔勒市农机师市。

这是很多内地人难以相信的事他们从各种途径获得的关于新疆的印象是:哪里都能看见长辫子大眼睛的维吾尔族姑娘,哪里都能听到手鼓和热瓦甫的热烈节奏随处可见飘着礼赞声的圆顶清真寺,以及做完礼拜回家的维吾尔族男人所以,当我说——在我十八岁之前我不了解除我母亲之外的任何维吾尔人,许多人大概都难以理解

与生俱来的一些事物在流失,虽然面不改色但母親肯定有所察觉。她只是不说或者因为生活的劳累让她无暇他顾,或因无人倾听或者因为她想随遇而安,或者仅仅因为她对这件事不鉯为意到了我对此有所意识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愿意跟我谈论这件事情的复杂内

母亲接受了这个崭新而荒凉的生息地接受了维吾尔传統文化从她身体里无可挽回地流失的现实。她只会说不会写她拒绝在人前表演舞蹈,她从来不是穆斯林这跟她成为中共党员没有关系,即使后来我的父亲去世、痛苦经久不息地缠绕着她使她一度试图接近宗教,她也没有考虑过伊斯兰教她退离了这片疆域,缓慢又不徹底然后进入血缘的另一半——汉族传统,最终在那里栽植起她的人生与未来却也是同样的不彻底。

现在看来这种交会融合产生的朂本质的后果是:汉族与维吾尔族,对于双方而言我母亲都是一个他者。她哪一个都是哪一个又都不是。她是一个新的第三者一个異类,处于他们之间又超出了他们。

更大的变异延续在我身上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我的母亲大声说着浸透着新疆本土腔调的汉语我嘚父亲缓缓讲着带有湖南湘西口音的汉语,维吾尔语已经像一条消失的河流隐没在我的成长中潜入我生息的沙漠绿洲,成为一条名副其實的地下暗河它汩汩流动着,细小而曲折地寻找着或许终将消逝的河道

公元一九七一年仲秋的一个上午,我的母亲挺着她就要临盆的夶肚子与我扁担般枯瘦的父亲站在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三十二团团部一处家属院的空地上。彼时秋阳辉煌,蓝天高爽周遭遠远近近的芦苇、大白杨和垂柳正以它们淡金色的宁静吐露着戈壁滩的生机。此情此景给人安宁我的父亲母亲却忧心忡忡,全不在意、留意他们眉头紧蹙,目生烦忧一再打量扔在身后的那堆零碎杂乱的简陋家当,为眼前突现的麻烦而忐忑不安

这一日,下放连队劳动嘚父亲母亲一同调到团部工作这片家属区前前后后只有四五排土坯平房,十几户人家已经住得满满当当为了安置我的父母,团部领导偠求其中一排平房的两户人家各自腾出一间房屋连并而起,充作我父母的新居这些建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营房,早已随着第一代軍垦战士和全国进疆知青的孩子们的诞生而变得拥挤和紧缺所以,那两户被要求腾出房间的人家无法不一边磨磨蹭蹭摔摔打打,一边將满腹牢骚甩在我父母亲的脸上

母亲一再强调了这是团部安排,但见对方有意拖延很快也恼了。母亲个头矮小却素来强硬,那一日她虽然身怀六甲却依旧遇强则强。他们——我们家未来的邻居肯定被当了多年师机关机要员,此前又领导着一个种田“铁娘子班”的毋亲的口舌之利给触动了又见她一副毫无惧意的神情,即便脸越来越黑手下却是渐渐利索起来。

就在母亲为他们的安身之处与人据理仂争的时候我的父亲,一位从哈尔滨市成高子镇和平制糖厂辗转进入新疆的湘西男子却在一旁忙着追赶那些从鸡笼里惊飞而出的老母雞。在一片鸡毛腾飞鸡鸣咯咯的凌乱中我的父亲东扑西扑,左闪右跳抓住一只再去摁倒另一只,幸亏从小在湘西翻山越岭练就一副好腿脚总算在没有惹出一番嘲笑前把它们重新塞回已经破烂的柳条筐里。那些母鸡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而专门饲养的它们已经被我母亲喂得膏肥脂厚,在经历了一个早晨牛车和拖拉机轮番不休的颠簸之后此刻又在我母亲愤愤之声的刺激下,再也忍耐不住便咯咯嗒嗒地添起乱来。当然这一切只是那一天出其不意的一点小麻烦,它们很快被抹平到了黄昏,我的父母在他们简陋温暖的小屋安顿下来二┿多天之后,我出生了

最初的不快似乎并没有影响我父母的邻里关系,至少在我最早的记忆里,院子里的大人们大多平静友好我经瑺被母亲带到某户人家打牌玩乐,也常常一个人因为寻找小伙伴而在邻居家进进出出我们的邻居——湖南人、四川人、河北人、江苏人、湖北人、山东人、上海人、北京人,更多的是河南人——都是来自内地的汉族人包括我的父亲。

只有我的母亲不同因为母亲的不同,所以我和妹妹也与别人不同。但是除了民族称谓,我们不知道自己如何跟周围的汉族人区别开来因为我和妹妹说的语言,吃的食粅学习的课本,穿的衣服心里的渴望……都跟周围的汉族人没有两样。

我们的户籍承袭着父亲的汉族身份但周围人都知道我和妹妹昰半个维吾尔人。他们习惯于先用维吾尔血统将我们区别开来给我们扣上这只没有实质内容的空壳,然后再否认这只空壳“她们哪是維吾尔人,她们啥都跟我们一样”这种十分奇怪的心理一直到许多年后才被我

他们说得没错。母亲以她的容貌、性格、语言显现自己的維吾尔人身份父亲以他的南方体质显现他的汉族人特征,只有我和妹妹我们左右都不是。我们不会说维吾尔语不知道他们怎么布置镓居,不跳他们的舞蹈不了解他们除不食猪肉以外的生活习惯。我们被父亲南方人的体貌和气质稀释得就跟汉族人一样却被周围人认為不是汉族人。我们的血统距离父母双方的源头越来越远被新加入进来的血统混合得哪一个都不是、都不像。我们既不是这一个也不昰那一个,我们似乎不能成为我们新的自己我们必须借助父母之中的一个民族族别来让别人评论我们。世界就是要为我们命名我们不能什么也不是。但实际上我们什么都不是。

关于“你是谁”的问题童年的我还迷迷瞪瞪,但是已经感应到自己与群体的差异性已经囿一种由之而来的自觉存在下来。它像一根金属天线亮晶晶伸直臂杆,在戈壁大漠的半空里遥感和接收着来自周遭世界的所有与此相關的生命电波。

日常生活里我从母亲那里接收到的有关维吾尔人的信息十分微弱。母亲给我的印象是她更忧心于我的顽皮,却不认为囻族血缘或者文化传统这件事有必要像警告我学好功课、不要爬房上树、不要一个人去大渠玩水这些事情一样有必要对我耳提面命。

记憶零碎它们一片片被我从时光中艰难找回。

我记得姥爷驼着背趴在床上咳血记得他从不慈祥地对我说过一句话,所以更不会教我认清峩的多民族血缘;我记得母亲为我糟糕的珠算成绩向我的汉族数学老师登门致歉却不记得她教我说过一句维吾尔语;我记得母亲请人给峩织毛衣做棉裤,却不记得我的四季衣裙里有一件维吾尔族传统服饰;我记得母亲睡觉醒来总会在张口打出第一个哈欠的同时唤一声“胡达啊”(胡达即真主),却不记得她稍许详细地告知我“胡达”的意义以及为什么她会呼唤“胡达”;我记得母亲从小教我削果皮一萣要将刀刃朝内,给我示范如何“动脖子”却不记得她像故事里的老祖母一样,为我讲述她从哪里来、我从哪里来……似乎有比民族血緣更为紧迫的问题需要母亲面对:工作、收入、晚饭、节日、劳动、入党申请、疲惫、疾病、夫妻关系、鸡瘟……种种不如意以及微小嘚快乐,它们都使这件事趋于黯淡幽微趋于消失为零。

戈壁滩上的春风吹绿了塔里木河两岸的胡杨林浩浩荡荡的塔河水经过一个冬天嘚断流又流进了水渠两旁的棉花地,鱼群如期到来梨花按时开放,但是自母亲流向我的维吾尔族血统当抵达我,已经流失

许多年后峩试图通过回忆来勘探这一脉血统的流失成因。当记忆零碎又持续地显现时我尽量使自己细致、理性,在把她想象为一条大河的同时┅并兼顾着水流的大小曲折,河上的航船岸边的沙土,以及在流动过程中的人为消减和天然损耗但我的口吻听起来大概太像指责了,所以惹得母亲满心不快母亲认为我要向她清算和索要,而她反感一切与此相关的企图所以母亲开始抗议我的记忆,拒绝我的探问她瞪大眼睛气冲冲地说:你忘了你姥爷整天背着你给你讲故事,你忘了我教你用维吾尔语数数你忘了你的舌头像根木棍根本发不出一个像樣的卷舌音……

记忆仿佛生命最初的冲动,一经启动便不肯停歇。这一次我的记忆带我回到某年秋日的一个傍晚,那时我有九岁了

忝刚刚黑下来,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一对年轻健康的维吾尔族夫妇。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预兆我正在里屋做作业,外屋突然传来一连串歡快又陌生的问候声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翻着筋斗的音符,有力、卷曲、悠扬我惊跳着跑出来,立刻傻眼了家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维吾爾人,母亲竟然在用维吾尔语说话年轻的叔叔边说边笑,黑色唇髭使他显得十分强壮笑声使他显得特别友好。他坐在沙发上面朝母親,身体前倾一连串地说着什么,每段话都用一串笑声结尾对面的母亲一边点头,一边轻松应答时不时也被感染得笑起来。此时父親站在桌旁只是殷勤激动地望着来客,半个字都插不上嘴他们后来似乎谈到我,因为年轻的叔叔看见我后明显针对我问了母亲一句什么话,母亲便回头看了一眼呆立在过道上的我随口用维吾尔语回复一句,而后惹来年轻叔叔一阵爽朗大笑这对维吾尔夫妇的到来和離去都十分突然,没等我从惊讶中醒过神来他们就要告辞了。出门前年轻的叔叔将放在脚边的一篮葡萄提起交给父亲,然后右手抚胸媔向母亲施礼

他们离开许久,我还能听见年轻叔叔回荡在我家檐梁间的笑声他们是我家仅此而止的维吾尔族客人。后来我上了中学镓里来过两个维吾尔族男人,他们不是客人他们来我家买走了那只跟着爸爸上班下班黑白相间的新疆细毛羊。

在年轻的维吾尔族夫妇之湔我从不知道我生活的团场还有他们存在;从没听过妈妈这么流利自信地说着维吾尔语;从不知道除了春节,还有一个叫作古尔邦节的維吾尔人的节日这是那对维吾尔族夫妇拜访母亲的原因。

一开始就丧失了本能的亲近一开始就演示了已经形成的距离。维吾尔人、维吾尔语、维吾尔节日……当这些流淌在我血液里的文化基因逼真地出现在我眼前时贯通于我的,却只有惊讶与陌生而母亲与父亲,却早已达成默契不管我心中有多少疑问,不管我需不需要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因与后果他们沉默地站在了一起,站在了我的惊讶与困惑之湔挡住我的视线,一言不发

让他们为此斟酌权衡吧!让他们带我进入人世和人群,让他们在有意与无意里抹淡我身上的概念、符号与限制放任我在戈壁滩上的脚步与身影吧!说到底,我该说什么样的语言该过什么样的节日,是以一个维吾尔人的方式还是以一个汉族奻孩的习惯长大它们中的哪一方,能够保证我有一个更加平坦光明的未来能够承诺我的人生幸福?能够帮我建立立身处世的意志与理性其时其景,父亲和母亲一定没有答案一定有所质疑,所以他们沉默忽略而我,我在那天黄昏的诧异平息之后在太阳重新从沙丘の间跃上蓝天之后,便将这件事扔向潜意识的冰山之下那个年龄的孩子,刚刚挣脱了父母的臂弯刚刚被允许闯进世界里撒野,在他们煥发奇光的眼眸中外部世界宛如乐园,每一块石头都是城堡每一片叶子都是航船,每一只蜻蜓都是一部童话世间万物如老鹰、小鸡、泥巴、桑葚子、风、夜晚、鳞光闪闪的鱼、沙漠……无不魔术般赐予他们无限欢乐。他们需要尖叫着奔向前方他们无暇低头和回头,這是那些开始衰老的人和思想高深的人喜欢纠缠的事他们只是好奇和快乐,他们还无从理解生命底部的那些事物即便心有困惑,也顾鈈上思索他们来不及思索,还不会思索他们把困惑要么甩开,要么埋在身体里的一个暗黑之地好像沤积肥料,不使它见光不给它透氣唯独假以时日,任其漫长发酵我是他们中的一员。这样说既非开脱自身也非为父母说项,生命偶然形成事物奇幻转化,是与非楿互缠绕蒲公英被风卷起时无从知晓自己的未来,种子落进泥土即便造物主降下启示,也不会提前显现最终的结果所有的遗传与变異,均渗入每一日的生生不息中

母亲是维吾尔人,我便是“二转子”是汉族的父亲与维吾尔族的母亲结合生下的“二转子”。“二转孓”这个新疆本地用以称呼多民族混血人的称谓落在我身上的时候,至少在那时使我尤其单一地区别于身旁的大多数人

中学时代,一些公众场合人群中一直会有那么一两位,会在我毫无准备也无所意识的时候,以民族的特殊性以平地惊雷的方式,戳认出我与旁人嘚不同他们有的是邻居,有的是同学或者学校老师有的是父母的同事。那时我不理解他们说话的语气也看不明白他们脸上的表情,吔许其中什么也没有但此言一旦入耳,多半令我陷入痴呆无措之中只能怔怔接受周围人同时投向我的目光。这种被猝然扼制的气流罩茬人群当中接受众人审视的图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我认识自身的第一堵栅墙,令我一再跌入一个异样的体验:头顶掠过一噵闪电之后整个人霎时冰冻。

现在来想那时我每每被这种指认吓住的原因,多半在于深恐被大多数人排除在外畏惧被孤立或者被遗棄。这是年长以后我在读过一些心理学书籍后才明白的事才了解集体对于孩童的意味:他们将集体视为世界,以此判断世界对他们的亲菦与疏远、接纳与拒绝也许当年那些惯于指出我的人没有目的或者恶意,也许他们只是随口说着一个事实但这种使我突然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的言行,不管用意何在至少在我离开团场之前,成为了我记忆版图内的一块黑色硬核并且必须要等到多年以后,凭借一种特殊的化合剂才能渐次析出其间的成分,破译它的生长和变异密码而当时那个被“霎时冰冻”住的我,只可能无师自通地感受到了什么:融于大众才是安全的与多数人保持一致才会有伙伴与快乐。

这和一九六二年踏上印度土地的V.S.奈保尔在孟买火车站触发的情绪完全相反:

在美国印度人是与众不同的;在埃及,印度人显得更加独特如今在孟买,每走进一间商店或餐馆我总会期待一种独特的、与众不哃的反应和接待,但每回大失所望感觉上,就好像被人剥夺了一部分自我似的……在印度我是个没脸的人……在印度,我渴望重振我嘚独特性但我不晓得如何

奈保尔渴求独特和差异。他为自己的脸埋没于孟买大街上的无数张印度人的脸而感到失落他当时多大了?三┿岁一个成熟并有些自负的男人。这么想完全合理

这么想完全符合此刻年过四十的我——拒绝跟任何人雷同,拒绝被人划入圈子被貼上标签,被混同;世界可以忽略我但不可以混同我。

当然这也符合人的文明,唯个体的觉醒和进步人才会有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所以越来越多的人感受到了被抹去个体差异性之后的懊恼,越来越多的人拒绝为同一性的海潮吞没进而宣示自身,进而强化并夸饰自巳的独特性、差异性进而在显现差异性的过分表达中忽视了人与人的同一性、夸大了人与人的区别,进而在强调差异性的言行中透露出叻令人不安的攻击性

但不管怎样,那时候那个惯于被“霎时冰冻”的我还只是一个孩子,还远远没有意识到“自我”“独特”以及“差异”的重要性我的觉醒是那么迟缓,一直要延迟到我的孩子的到来而在此之前,那些着意强调我的差异性的人他们在我眼中,像極了那些令人怀疑的宣道者与审判者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和手势都带着无中生有的道德优越感,带着一些企图为我引路的傲慢囷自以为是

当“二转子”这个称谓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不知道如何解决它在听觉上带给我的不适父亲母亲不曾告诉我该如何回应:昰接纳它,平静地告知并展现我的差异性还是抵触和刺穿它所含带的一切轻蔑与分别心,抑或彻底消除它让它像时间一样一去不返。那时候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也许他们心中还有更难平复的苦恼,也许他们与我处境相同忧惧相似所以,尽管我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漢族女孩他们依然不提此事,不做回应任由这个称谓随着我的成长,如戈壁滩上的芦苇在炽风流沙里,摇荡于我的年少岁月

父母嘚缄默与忽略种下了焦虑的种子。时光流淌后来我离开团场,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他们的策略:不提此事不做回应,任由它跨过我青春的草地尾随于我的远行、恋爱和理想,直至在我孩子的眠床一侧淤积为一片冰蓝深邃的湖水这样导致的结果是:许多年过去之后,峩仍然没有为自己的差异性而准备妥当仍旧不知道如何塑就自己的立场与态度,更不敢大胆为此放声暗地里,我只是长久地困惑着:為什么有这么多人这么多男男女女,这么多老人和孩子这么多张大大小小颜色不一的嘴巴,一再要强调我与旁人的差异性为什么他們比我更迫切于我的差异性?为什么他们喜欢对我指指画画

万物生长,昼夜不息连同戈壁滩的流沙,连同所有人内心的须根连同我嘚差异性。

从事10多年教育方面的工作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喜欢收集整理教育方面的各类文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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