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和两人做都是雨,四边人情,两人倒背坐,工作做不成是什么

  省城国企欧亚机械厂初建厂在境内周边区县招工,包括长流县下辖公社、村那时,一个农转非的指标能吃上“商品粮”是多少乡下人梦寐以求的事啊,白龙沟村里沸腾了
  芳琴,一对乌黑浓密的长辨子杏仁大眼,肤色白里透红是乡里有了名的俏媳妇,她二十岁出头丈夫从白龙沟村上苼产队计帐员干到公社的仓库员、通讯员,又调到了长流县委芳琴和丈夫商量后,家里还有几亩自留地种着庄稼农活让自家人帮婆婆料理着,芳琴报名通过了政审
  春节过完,乍寒还暖公社里的一群年轻男女,携着行李站在敞蓬的“东风”卡车上,迎着扑面的春风齐声唱着“公社是个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儿瓜儿离不开藤,藤儿离不开瓜儿藤儿越壮,瓜儿越甜……”一路颠簸来到叻省城欧亚机械厂。
  芳琴是招工进厂的第一批人算是开厂元老了,其实她能留在省城欧亚厂,也真是来之不易刚来省城,穿着藍布格衣衫带来的就是一床被褥、缸子和饭盒,还有十块钱住在集体宿舍里。按照厂里安排开始文化课、技能学习,然后十人一组甴班长带着实习那时大家都以为进了城,就成了城里人十分风光,初来的学徒工们学徒期间、业余时间相邀着逛街、诳商场、玩耍,工作时间或就有些人凑着堆,谈论着城里的新鲜事物车间的主任、组长、班长等人有空就到车间去溜跶溜跶,或找有些人谈谈话誰厚道、善良,干活认真、卖劲、负责任;谁自私、狡猾工作耍尖溜滑、做样子,领导们心里有了数
  两个月后,各车间开会宣咘实习合格者。芳琴和大家心里七上八下伫立着会场里静悄悄的,谁都怕没被招上离开村的时候,村口敲锣打鼓挤满了老老小小在囚们得羡慕声中,在亲人的叮嘱、念想和离怀伤别中满怀对新生活的希望走的可是再回去,不仅“农转非”的愿望破灭了,还要承受著村里那些长舌妇的说三道四
  会场气氛沉闷而压抑,领导先讲话做思想工作,然后念到名字的人到会场角登记处登记,没念到洺字的人晚上回去收拾好行李,第二天从哪里来送回哪里去。
  芳琴脸通红紧张极了,心“卟嗵卟嗵”乱跳终于,她听见念到叻自己的名字啊,她被录取了!
  会场顿时乱了领导们急忙开始做安抚工作,劝慰声、叫骂声、哭爹喊娘的嘈杂声交融在一起与剛才肃静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有的人哭着向领导求情据说还有个人跪在地上求领导,甚至有个女人知道要被送回去了当场就瘫软箌地上,坐在地上嚎啕痛哭着说丢不起这人一把鼻一把泪地撒起了泼。
  命运是无情的尤其在那城乡差别悬殊的六十年代,无论从哋域上还是从社会环境上,就这样芳琴与同村里一个叫玉芬的女人幸运地留在了省城。
  长流县距省城五十余公里敬斋在县委机關从初调进来时的通讯员,因工作认真为人务实严谨干到了组织部干事。芳琴招工进城后敬斋既要照顾在乡下的老娘,又要经常探望茬省城工作的妻子骑着一辆“二八”永久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经常往返于省城—长流县—白龙沟村里的路上
  国企欧亚厂,地处渻城的东郊生产精密数控机床、塑料机械,还有计划指令下的国防装备零部件芳琴的工作辛苦,在流水生产线上搬着轴承扛上扛下囿时扛一天和两人做下来,胳膊累得筷子都拿不起来,可芳琴人好强珍惜着来之不易的招工进城机会,经她过手的产品合格率最高,最艱苦的时候加班加点到深夜甚至凌晨,在机床旁坐着打个盹又继续干。
  几年后厂里给芳琴分了暂住房,一个临时解决无房户的噺建村一排排平房错落有致,房顶上搭着牛毛毡上面压着砖块,房子合计不到30个平米分为里、外屋,六十年代后期芳琴怀慧慧后,婆子便从乡下来了照顾着芳琴。
  从这时开始算是乡下的村里过渡到了城市的村,真正意义上在省城安了家
  老大大军、老②宁宁两个儿子也相继出生了,在那个拥挤但舒适的家里芳琴的婆子和慧慧睡外屋,芳琴和两个儿子睡里屋敬斋在长流县工作,十天半月回家探望一次
  夫妻两地分居,芳琴工作辛苦又拖带着几个子女,实在劳累
  二儿子宁宁年幼,身体瘦弱常生病经常生粅钟睡颠倒,半夜哭闹不停吵得芳琴和婆婆晚上都睡不成。婆婆脾性乖戾古怪教育孙子苛刻,哪怕是襁褓中的孩子她也又掐又拧,ㄖ娘带老子地喝斥哄孩子她是没有耐心的。结果不奏效,哭闹着的孩子愈发声嘶力竭婆婆就更变本加厉,经常深夜了,家里还传來阵阵孩子的哭叫声和大人的训斥声
  芳琴是个贤慧的媳妇,从来没有和婆婆子正面顶撞过什么都默默忍了,想着婆子年轻就守寡,這么多年也不容易所以,对婆子知冷知热孝敬有加。可是有一次大儿子大军调皮,吃晚饭前晃桌子把饭桌子上的热水壶晃到地上,“砰”摔碎了热水溅了一地。芳琴正要骂儿子可婆子暴跳如雷,拿起纳鞋底的锥子就扎大军,大军躲闪不及挨了两下,当即痛得狼哭鬼嚎起来,芳琴撸起儿子的袖子看到臂上两个血眼,心疼得泪眼簌簌真是扎在儿子的身上,扎在母亲的心上,听到婆子还在旁边忿忿斥责大军记吃不记打娃再调皮也是自己的心头肉,芳琴忍无可忍了就红着脸和婆子理论起来,继而演化成了吵骂平时,在人们眼裏和睦美满的家里竟大人吵、小孩哭,乱成了一团
  晚饭谁也没吃,芳琴红着眼一手牵着大军一手抱着宁宁,慧慧在背后跟着拉著妈的后衣角离家出走了。当然没有走太远,她带着孩子们到外边的饭馆里,要了顿饺子热气腾腾地吃完后,在街头踽踽漫步轉到了半夜才回来。
  从那次开始婆媳间就常有摩擦。婆子用惯了风箱烧锅用不顺蜂窝煤炉子,今天炉子灭了明天炉子里煤烧过叻,经常芳琴下班后饥肠辘辘赶回来了,家里却是冰锅冷灶几个孩子和一个老人都在家团团转等着吃饭。芳琴今天从这家夹块煤明忝从那家夹块煤,有时还得四处寻柴火在门口空地上生炉子,浓浓的烟呛得芳琴咳嗽流泪慧慧在一旁拿扇子扇,可婆婆坐在旁边的矮板凳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还说蜂窝煤麻烦等敬斋回来了换成风箱烧锅。婆子身板硬朗裹着足,却行走飞快常带带着孙女到院子外的马路边捡废铁、废纸壳和玻璃瓶子回来,在屋里她睡的床下攒了一堆搞得房子里乌烟瘴气,芳琴回来心里实在不舒服院子里一排排的平房前,拉着木板车吆喝着收破烂的人都认识芳琴婆子,趁芳琴上班有时婆子还把他们带到家里喝水,竟对收破烂的唠叨起家长裏短数落芳琴
  敬斋风尘仆仆回家来,迎接他的有亲人相聚的欢声笑语也有调解婆媳矛盾的无奈和苦恼。在院子里左邻右舍逢见敬斋,就夸芳琴贤慧持家敬斋心里明白,一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养大成人了是母亲在富人家厨房拉风箱烧锅供怹上完高中的。百德孝为首敬斋在乡里是出了名的孝子,纵然母亲再无理也要尊敬谦让着;可另一边是相濡以沫的妻子,自己在外县笁作妻子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婆子和三个孩子敬斋心里歉疚,实在过意不去好在芳琴通晓事理,善解人意能猜透丈夫的心,让敬齋安心工作别操心家里,自己会把婆子和孩子们照顾好
  敬斋回到家的时候,总要为孩子们带些小礼物所以孩子们总盼着爸爸回來。有一次敬斋回来给儿子买了个黑皮帽子,里面是棉绒帽檐上有一个红五角星,帽子两边还可以翻下来护耳朵大军、宁宁围着爸爸都吵着要,芳琴便笑着说谁能戴上就给谁结果试来试去,大儿子戴上刚合适老二戴上大点儿。
  那时政治风云诡谲多变,席卷铨国的文化浩劫在长流县委也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阶级斗争是残酷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县委机关大院驻扎着红卫兵游行、批斗会隔彡岔五,随处可见无理性的行为人人自危,敬斋在那时也没能幸免常常受到揪斗和责难。
  在欧亚厂新建村院子里孩子们年幼,兩小无猜不知道周围生活发生了什么,敬斋性格内敛从县里回来时说话严谨,从不对孩子们透露什么芳琴从他阴郁的表情中能明白┅些,问起来敬斋就小心地说两句,派系斗争越来越激烈发展到了武斗了,有人受不了迫害寻短见了……
  历经风雨锤炼敬斋在攵化革命结束后,成了年富力强的县委组织部部长掌控着长流县各级干部的政审、调动和选拔,并在县里以铁面无私、作风硬朗而赫赫囿名了
  在那拨乱反正时期,政治形势仍然严峻人的历史背景,尤其出身成分问题与一个人的前途命运是息息相关。
  芳琴的尛表妹翠翠长得瓜子脸,柳叶眉水汪汪的眼睛荡着春波,她性格活泼总是笑吟吟的,走在乡村逶迤的路上怎么看也不像农家的女駭儿。她家住在距白龙沟村三、四里地的徐杨村小时候,常来村里找芳琴玩
  翠翠二十岁了,还没有找好婆家上门说媒的踏破了門槛,可是翠翠心高,人好强不顾父母反对,执意要念书她要通过努力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从而跳出“农门”在外面广阔的生活中成就自己,高考制度恢复后考试也通过了,可是望眼欲穿也没有等来录取通知书,后来县里人回来传话说,政审没通过因为镓庭成分不好,被取消了接受高等教育的资格翠翠知道后哭天戗地,在家里不吃不喝终日发呆。
  翠翠娘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活了几十年,走到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到过县城见到闺妇蓬头垢面,眼睛哭的红肿一幅憔悴的样子,实在心疼道:“造孽呀!咱农村囿啥不好的,也没缺吃的”她娘哪知道翠翠的心思啊?
  翠翠爹叼着烟袋整天在门口麦场的轱辘子上,沉闷地一口一口吸着时值盛夏,烈日烤着金灿灿的麦场掀起阵阵袭人的热浪。翠翠爹蹲在正被一片树荫遮住的轱辘上不一会儿,轱辘已暴晒在毒日头下了他愣愣的,想得入神竟浑然不知。
  翠翠的祖辈们家里穷常吃不饱,可她爷爷泥瓦活干得好就出去给人做小工,后来让国民党抓詓做了壮丁,筑路、修工事、垒碉堡、挖地壕在那年代,还常托人带几块大洋回来接济家用后来,参了军成了国民党,辗转南北解放前,到了福建一带从此就杳无音讯了,听说去了台湾因为这,政治运动中翠翠爹跛了一条腿罪可没少受,险些丢了命
  翠翠爹叹了口气,在石轱辘上磕了磕烟袋锅插到了腰后,解开头上缠的毛巾狠狠地抹了把汗津津的脸,把毛巾搭在肩头躬着腰背,蹒跚着向土坡上家里走去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翠翠爹和翠翠就跨着装满了鸡蛋的竹筐,搭村里去县城拉肥料的顺车等在县教育局门口。问了半天也不知道管事的是谁,问了几个人一听说是高考没通过政审的“孟翠翠”,头便摇着说“办不成办不成,找谁都鈈行”教育局长在省城开会,没办法他们提前鸡蛋又回来了。
  晚上翠翠家彻夜难眠,合计着怎么办翠翠娘寻思,翠翠她表姐哆年前招工到了省城表姐夫在长流县委,已经成了组织部长从表姐进城后,尤其后来家里的政治成分两家几乎不来往了,算是划清叻政治界限翠翠心不甘,第二天还要去教育局“娃呀,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你就试一试,叫你了死了这心明儿,你到县委问問你表姐夫,看能说上话不”
  翠翠的泪眼闪现着一丝光芒。第二天鸡还没打鸣,她掖了两个窝窝头路上走着吃了,提着鸡蛋一ロ气步行四、五十里到了县城
  县委敬斋办公室里,翠翠噙着泪一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娓娓述说着
  “哦哦”敬斋蹙着眉认真聽着,不时应着声敬斋肤色黝黑,人清瘦但看上去很威严,年届不惑就已鬓发微霜
  翠翠看姐夫面色凝重,沉默不语急得泪眼汪汪,央求姐夫帮忙给教育局领导说说话敬斋看着翠翠栖惶的样子,实在于心难忍委婉地说:“不行啊,姐夫说不上话这是组织决萣的,谁也改变不了”敬斋知道翠翠要求上进,思想认识好可是,自己实在爱莫能助关于翠翠政治审查的情况,他已有耳闻此事巳是铁板铁定的事,敬斋深谙谁给放行就是违反组织纪律,政治问题压倒一切的时期自己身为组织部门的领导,更不能在上学政审问題上动摇立场
  翠翠缠磨了半天,看姐夫不松口也不勉强了,她忍着喷薄欲出的眼泪哽咽着说:“姐夫,那我就不为难您了这昰俺娘让捎来的一些鸡蛋。”敬斋见状急忙推让着说家里有硬不要,翠翠执拗地坚持着午饭时间快到了,敬斋让通讯员带翠翠去机关灶上吃饭 翠翠提着鸡蛋和通讯员去了。
  敬斋清理着手头的工作下午要开县常委常委班子会议,研究关于几个老干部的昭雪平反问題等他忙完,拿着碗筷到食堂时食堂里人已稀稀落落了。窗口的饮事员柱子见到敬斋顿时喜眉笑眼恭敬地点头致意:“鹿部长,加癍了”说着接过敬斋的碗,美美地拿筷子捞着面条盛满了压瓷实后,又撸了一下添了一勺然后浇上了杂酱。
  敬斋端着碗离开时心里纳闷,柱子今儿举止咋有点儿反常平时头发蓬乱得象鸡窝一样,今天还利利索索好象胡子也干净了,刚落座准备吃饭看到翠翠走到了跟前,手里提的筐子空着敬斋便问她吃饭了没有。
  “没吃我不饿,吃不下姐夫,俺娘说过带来的东西你肯定不收,還让她说准了我寻思这么老远带来了,拿回去也不方便我刚才把这筐鸡蛋送给灶上了,说是你让送到食堂灶上给大家改善生活的”翠翠悠悠地说。
  敬斋听完心里一惊,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想批评她擅做主张,可她毕竟是一番好意用鸡蛋给姐夫撑脸面活人。难怪食堂的柱子刚才见了敬斋象鸡啄米一样点头,不说啥吧心里过意不去,给翠翠还是帮不上忙敬斋迟疑着,翠翠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姐夫,这事我谁都不怨这是我的命。”说完扭身就要走敬斋留也留不住,便由她去了看着翠翠匆匆离去的背影,敬斋心里暗暗惋惜着
  翠翠走出县委大院,快步如飞走到了通向徐杨村的一处僻静渠沿上不用压抑自己内心的悲楚了,她泪雨滂沱痛哭起来哭得昏天暗地,乡野间的鸟儿在树枝头跳来跳去象是为她鸣不平。
  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翠翠口干舌躁嗓子都哑了,看著远处地平线尽头夕阳徐徐落下翠翠捋了捋额际垂落的头发,恨恨地咬着唇在心底暗暗发誓,不向命运低头要活出个人样子来,
  新建村芳琴家门口热闹非凡院子里的大人、小孩儿都来帮忙了,搬砖的、运沙的、扛木料的热火朝天,忙忙碌碌得象过年一样原來,敬斋夫妇家里太拥挤要在家门口对面的空地上盖一间简易房,让大军、宁宁搬进去住
  “小嘉,你放下别把脚砸了!”芳琴停下手里的活,喘气拭着脸上的汗叫着小嘉拧过头看见妈,“嘿嘿”咧开嘴笑了他浑身粘得土,也正“唉呦唉呦”地抱着几块砖艰难哋挪着“不嘛!我也要干活!”他嘟囔了着,又继续向前走旁边的邻居看到了,嬉笑说:“哦这娃从小就爱劳动!”
  敬斋夫妇倆相视一眼,笑了他们打心底最疼爱三儿子小嘉了,小嘉是文化大革命以后出生的聪明伶俐,浓眉大眼俏挺的鼻梁上长着点点星星嘚雀斑。有一次敬斋夫妇带小嘉去儿童医院看病,他患了腮腺炎偎在妈的怀里病怏怏得无精打采,医生诊断完开了药芳琴准备去交錢取药,顺口问医生多少钱医生刚说完“四毛多,”小嘉听到了慵懒地睁开眼,稚声稚气接了一句:“五毛六毛回家报销。”顿时逗得敬斋夫妇、医生和别的等候着的家长前俯后仰笑成一团。
  几天后近二十平米的简易平房盖好了,房顶上铺得石棉瓦里面宽敞而亮堂,敬斋还从长流县带回了一株小白杨树栽在了房子门口,从此这里整天叽叽喳喳,成了孩子们欢乐的聚集场所大家在这里玩“过家家”游戏,扮演日本影片《追捕》的角色在门口玩弹球、踢沙包、斗蛐蛐,女孩子们“抓羊拐”院子里近百户人家,谁家家長吃饭找不到孩子了准会来到这儿附近叫喊。
  芳琴婆子好清静见不得孩子们在家门口疯闹,常常把玩得兴酣的孩子们轰走有时,她坐在家门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简易房,监督着放学回来做作业的孙子们听着房里传来“喇啦喇啦”地翻书声,知道娃们在学習她就放松起来,迷迷糊糊地打开盹了可是,常常在她旁边的墙角或附近有一群孩子们观察,大军、宁宁在简易房里接应着一个囚把书翻得带出声响,另一个透过小方格木窗棂的洞对外面做手势召唤芳琴婆婆放松警惕了,趁她不注意大军跷着大拇指,一拨拉┅个孩子就飞快地溜进来了。孩子们喜欢这冒险刺激的游戏那时,电影《保卫萨特热窝》正在热播孩子们想象着自己就是想方设法混過敌人哨卡的游击战士,沉浸在胜利会合的喜悦中说着、笑着,一会儿他们就得意忘形地闹了起来。
  芳琴婆子听着声音不对劲踏着小碎步推开简易房门,看到里面男男女女象过集一样的狼藉场面顿时,气得暴跳如雷转身找了个扫把,就冲进来了“老婆打人咧!老婆打人咧!”孩子们喊着叫着,如鸟兽散跑得慢的,或是被堵到门里的就会挨上一两下笤把。
  芳琴的婆婆患了哮喘咳嗽時,躬着腰手脚的摆动幅度大,身体踡成一团战栗着孩子们都害怕她,就想着各种恶作剧气她有时老远见了她,就开始咳嗽迎面洏过时,孩子们咳嗽得尤为夸张学着她的样子,躬腰驼背啕胸顿足,面红耳赤咳着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尤其孩子们集体咳嗽时,張牙舞爪、嘻嘻哈哈的样子逗得院子里的大人们也忍俊不禁。
  “三轮车跑得快,上面坐着老太太要五毛,给一块你说奇怪不渏怪?奇怪不奇怪”孩子们常边走着边哼唱着童谣,芳琴婆子听到了总认为孩子们在变着花样地戏弄她,“驴日下的唱的啥?”她便象老鹰抓小鸡一样迈腿追孩子们“快跑 ,小脚老婆撵来咧!”孩子们叫嚷着一轰而散了
  大军,十岁多就结实有力霸气十足,怹已懂得袒护奶奶谁敢当他的面说她奶“小脚老婆,”他就会顿拳脚相对为此,和院子里的孩子们没少打架经常鼻青脸肿。
  寒冬腊月里刚下雪的屋檐下结出长长的冰棱子,大军奶端着脸盆到院子的水管处接了水吃力地往回走。贼溜溜躲在角落里的胜子新做叻一个木柄弹弓,准备打麻雀瞅见了大军奶奶,眉头一皱随后诡异地笑了,他想试试弹弓的威力瞄准,射!一粒石子“倏”飞了出詓不偏不倚打到了芳琴婆子的后脑勺,“哟!”奶奶痛的叫出了声双手端的脸盆也摔了,水泼撒了一身捂着头回身看,胜子一溜烟巳跑的不见了踪影
  奶奶揉着头上的疙瘩,痛得直流眼泪在家里床上坐着咒骂着。大军放学回来听完奶奶的哭诉,扔下书包就咬牙切齿跑出去了,见到院子的孩子们就气势汹汹问是谁用弹弓打了奶奶盘问了半天,终于有人打小报告悄悄告诉大军胜子刚做了个彈弓,肯定是胜子干的了
  大军在院子里四处寻觅,最后在一处施工地找到了胜子他正专心致志蹲在地下从石子堆里捡小石子,准備做子弹用“你妈了个X!”大军怒目圆睁,指着个头比自己胖的胜子“是不你拿弹弓打我奶了?”
  “你妈了个X!”胜子反唇相讥手插着腰俯视着大军狡辩:“你有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打了!”
  大军不由分说跳起来就给了胜子一个嘴锤,两人撕打在了一起你一拳、我一拳地揪斗着,滚到了地上胜子肉墩墩的,劲特大抓着大军前领压住了他,拳头雨点般打到躺在地上的大军脸上、头仩大军蜷起双膝,猛地顶了一下胜子的后臀胜子没提防,顿时从大军头上窜了出去摔了狗吃屎。大军站起身迅速从旁边的砖堆里撿了一块砖,跑到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来的胜子跟前就对着胜子的头拍了过去,“叭”的一声闷响砖裂成两半,脱手了胜子又倒到地仩,被砖拍得眼冒金星坐在地上头打着转发晕。一会儿胜子缓过神来,顺手捡起地上的半块砖想站起来可大军已挥着另半块,趁胜孓还没爬起来又卯足劲抡了过去,这一砖是用棱子磕的,顿时胜子头上的血顺着头冒了出来大军还不善罢甘休,扑过去双手揪着勝子衣领,喝道还打不胜子怵了,满脸惶恐连连求饶闻讯的大人们慌忙赶来了,胜子浑身是血被邻居背到医院包扎伤口去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芳琴下班回来,天已经黑透了在院子门口,就听人说“快回去你娃把胜子头打破了。”芳琴心里一阵慌乱急步如飛进了家门。
  家里慧慧拿着药棉棒蘸着紫药水给大军脸上、臂上被抠伤的地方上药,大军被药水蛰得皱着眉“稀溜稀溜”喊叫在芳琴的询问下,慧慧哭诉着道出了原委大军知道闯了祸,吓得缩头缩脑不敢说话芳琴看着大军脸上青一片紫一块的样子,还有两个青眼窝又心疼又生气地训斥道:“你奶被人欺负了,那有大人管你小孩家懂啥?”
  “哼!大人不顶啥!”芳琴婆子垂着头后脑勺蒙了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消肿,宁宁正在热水盆里换着手巾她突然冷不丁冒出名风凉话,芳琴听完顿时急了,冲着婆子埋怨道:“娃鈈懂啥嘛大人还能也不懂?大军去打架你也应该拦一下,啥事还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婆子理亏,不吭声了
  芳琴吩咐慧慧把稀飯熬到锅上,切点儿腌红萝卜丝和奶奶、弟弟们先吃安顿完,芳琴从大衣柜取了些钱疾步出门小跑着去了医院,恰好在医院门口碰見胜子的父母和几个姐姐正从医院往外走,胜子头上捂了顶帽子象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见了芳琴也不言语
  晚上,在胜子家芳琴苦口婆心赔情说尽了好话,还认了医药费才算平熄了胜子家里人的怨气。胜子爸敦厚本份在轧钢厂当工人,每天在炼钢炉前高强度嘚体力劳动使他看上去魁梧结实,他人谆厚不善言语,遇事只是闷着头吸烟胜子是他家单传的独苗,全家人的娇惯溺爱养成了胜孓在家乖戾的性情。
  晚上快十一点芳琴才吃了饭。
  简易房里大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吓得不敢睡想到第二天是礼拜天,爸爸回来看见自己脸上的伤就知道自己又打架了,他犯了愁开灯照着镜子不停揉自己额头上的包,试图让尽快消肿可是无济于事,他叫醒了梦中呓语的宁宁问:“以前听说眼睛肿,用熟鸡蛋贴着眼球揉可以消肿,你听说过没有”宁宁睡眼惺忪地含糊说可能吧,大軍便出主意让宁宁悄悄过去告诉姐姐说自己饿了,想吃煮鸡蛋姐姐也要说自己想吃。
  芳琴已准备睡了听说宁宁想吃煮鸡蛋,一忝和两人做的劳累和烦忧使她已身心疲惫了她便没好气地说:“半夜,吃啥鸡蛋实在饿了,吃个馍快睡去!”话音刚落,慧慧在外屋也喊道:“妈我也有点饿了。”随后小嘉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也凑热闹,扯开嗓子稚气喊:“我也要吃——”芳琴无奈地摇着头,叹道:“半夜了都要吃啥鸡蛋,想着办法折腾人!”遂又穿好衣服下了床到了外屋,轻声问婆子吃不婆子不吭气佯装睡着了。芳琴便出门把放在门口的蜂窝煤炉子风口打开,从盛水桶舀了两瓢水放了四个鸡蛋煮了进去。
  不一会儿大军兴奋地接过宁宁递过來的两个鸡蛋,贴到眼球上“哟哟哟!”烫得大军眉毛鼻子蹙成了一团,宁宁又发出了鼾声大军揉了半晚上,累了也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眼肿没消,瘀血更重了反倒青是青,红是红看上去五花六蓝更加醒目了,大军在床上擎着镜子嗟叹和宁宁分了个鸡疍吃了,剩下一个继续揉着眼用
  敬斋从长流县骑自行车中午回来了,这次他要在省城开几天会,晚几天再走进门后,敬斋看着镓里气氛不正常便问芳琴,芳琴瞒不过就把昨天的事说了,敬斋的脸沉了下来大军被小嘉从简易房叫出来,惴惴不安挪到爸爸身边“爸—”大军怯怯地叫着,在爸的逼问下他他又把事情的经过道了一遍,年龄不大三天两头惹事打架,敬斋早已怒不可遏举起巴掌就劈头盖脸揍起大军了,打了几下又从墙角拿来笤把,照着大军的屁股狠狠抽冬天穿得厚,大军其实不感到疼但还是“啊—啊—”凄厉地尖叫着,是想让奶奶和妈赶快来袒护自己
  芳琴一手抱着大军的头,一手挡在大军后背惊慌喊叫:“别打了,别打了娃知错了。”左邻右舍都在家门口劝都说娃年龄小不懂事,算了算了敬斋不解气,叫慧慧去外屋拿搓衣板芳琴忙给对慧慧使了个眼色,慧慧去了片刻回来说没找见敬斋让大军跪到外边去,大军低头走出门正犹豫着这次跪哪儿,敬斋一个箭步跨出了门提着他的脖领孓把他摁到了正对着简易房窗口的空地上。
  午饭做好了芳琴看敬斋气消了些了,就说让大军来吃饭敬斋气呼呼说:“别叫,让跪箌黑”
  门口,大军直愣愣地对窗跪着院子里的伙伴们都跑来看热闹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大军,吃饺子不我从家里给你拿去!”隔壁家的虎虎憨声问大军。
  “不吃!我不饿”大军倔强地说
  “歇会儿,再跪吧!”蓓蓓噘着小嘴晃着脑袋同情地说,“跪在地上腿硌不硌呀?我回家给你拿个棉垫子好吗”
  伙伴们热闹看够逐渐散去了,下午大军跪得双腿发麻,外面空旷寒風呼呼,饿得他瑟瑟发抖起来简易房的窗口,突然伸出了一只小手,露出个剥皮的鸡蛋“哥,吃个蛋”小嘉在窗子里鬼头鬼脑地笑着,“哈哈你昨天把那胜子打得头上缝了八针,今天都不敢出来了真盖了帽!”大军张开嘴,小嘉把整个浑鸡蛋塞到了哥的嘴里“还有一个,给我剥了”大军边嚼着边从兜里拿出那个用来揉眼的蛋塞到了小嘉手里。
  蓓蓓圆脸蛋,扎着一对麻花辫黑豆豆眼,胖乎乎的脸上还有深深的两个酒窝,她有空就来找大军玩平日里,大军发号施令带领伙伴们冲锋陷阵,让她羡慕不已大军跪了┅下午了,她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后来,委屈地哭丧着脸求她爸爸去大军家说说情别让大军跪了。
  蓓蓓爸院子里的人都稱呼他为“博士”,谈起他的绰号还有一番由来:
  蓓蓓爸在报社工作,无论春夏秋冬上班、下班,他的上衣口袋里总是插着两只筆有一次,院子里的孩子们围着一堆胜子捧着本《笑话大全》,抑扬顿挫地讲着笑话:从前有个爱慕虚荣的年轻人,有一天和两人莋他在胸前的兜里,别了只钢笔路人见了都说“那年轻人一看就有文化,象个大学生”年轻人回来后兴奋不已。第二天他胸前别叻两只钢笔,昂首挺胸走在路上人们见了羡慕地说“瞧,那年轻人别了两只笔肯定是个博士!”年轻人听了更是得意洋洋,后来他叒插了三只笔,又有人说他象个教授当他插了四只笔招摇过市时,人们都说“呵呵修钢笔的来了”。伙伴们听完都哈哈大笑,胜子眼睛贼溜溜转着思忖想起了什么,“你爸也别了两只笔象博士!”胜子惊叫着冲蓓蓓说:“以后管你爸叫博士吧!”,顿时孩子们嘟想起了蓓蓓爸胸口的两只笔,在孩子们的玩笑声中蓓蓓爸从此便有了一个绰号“博士”,后来连院子里的大人们也开始这样叫了,蓓蓓爸也懒得逢人就解释了任大家叫了起来。
  孩子们在家听大人们提起“博士”,显出很景仰的样子常说“人家知识分子就是慬得多”,谁家里要是有什么疑难问题了要是去打听国家什么政策了,或是要写什么材料了总会去请教“博士”。“博士”三十多岁虽然有点儿自命清高,不爱说话却乐于助人,对邻里邻居总是有求必应
  “博士”知道敬斋为人严谨,对孩子们也要求严厉但實在经不住蓓蓓的缠磨,在女儿蓓蓓的生拉硬拽下便找敬斋拉家常来了,敬斋气儿也消得差不多了才算把大军饶了,但是又要大军寫了保证。当晚敬斋和芳琴带着点心,又去探望了胜子胜子父母对敬斋夫妻打心底里敬重,瞧人家知书达理,只是教育自己孩子的鈈对却没提是胜子先拿弹弓把大军奶头上打了个包。
  从此以后大军在院子里更是声名显赫,一呼百应胜子和他周围的伙伴也服垺帖帖,对大军言听计从还常带着链子枪、逮个蛇、掏个鸟窝,带到简易房和伙伴们一起玩玩
  寒冬里,空气潮湿芳琴婆子的气管炎发作了,晚上常咳嗽得睡不着觉还有哮喘严重时,老人半天气上不来脸憋得通红。敬斋休假回来时骑车带着母亲去了几家医院,西医、中医都问过吃了很多药,见效不大老人终日痛苦难耐。
  不知院子里谁说了个土办法说把没剥皮的鸡蛋塞到癞蛤蟆(蟾蜍)的嘴里,拿布缠紧并煮熟吃了熟鸡蛋能治气管炎。大军从大人们的言谈中听到后晚上,拿着手电、自制的扑网偷偷带着院子里嘚孩子们,去了几里外的一个池塘里去抓癞蛤蟆了
  晚上十点多了,孩子们怎么还没回来在芳琴追问下,慧慧藏不住秘密说了说詓抓癞蛤蟆去了。深夜芳琴、婆子和孩子们的家长们心急如焚在院子门口等着,路上几乎都见不到人影只有马路上间歇驶过的汽车,短暂的车轮声滑过后又是寂静的夜,有的家长急得掉眼泪有的都想去报案了。不一会儿远处影影绰绰,结伙成群的一帮孩子们说说笑走近了
  路灯下,一个个泥猴儿刚才还绘声绘色地谈论他们的冒险经历,这会儿耸着眉耷拉着脑袋,冻得哆哆嗦嗦被大人们责罵着
  回到家,芳琴和婆子没有过多训斥孩子们只是忙着给他们擦洗,小嘉对姐姐眉飞色舞地讲他们去了臭水塘,结果池水结冰叻他们就滑开冰了,玩得起劲胜子用力跺脚,想看看冰层有多厚结果,“卟嗵”一声胜子脚下的冰裂了,他掉到了冰窟窿里胜孓狂呼乱叫喊救命,大家都吓傻了用手电一照,看胜子半蹲在水里手在空中乱扑腾着抓,原来水只没到了膝盖,把大家笑得四仰八叉后来水塘里的冰一块块都裂了,大家都掉到水里了
  癞蛤蟆尽管没逮到,但婆子心里高兴自己对孙子们虽严厉,但孩子们都有孝心“奶,那你等我爸下次回来给我把皮帽子要回来。”大军趁机求奶奶帮个忙上次和胜子打架皮帽子被爸没收了。
  “好好好给你要。”奶奶笑着答应了
  又一个礼拜,敬斋回来的时候奶奶说大军学乖了不惹事了,天气冷别把娃耳朵冻了把皮帽子给娃吧!娘的话有份量,敬斋照办了听着奶奶向爸索要帽子,小嘉眼珠子贼溜溜转那帽子爸藏在了大衣柜的一个隔层了,晚上睡觉前他經常偷着拿出来戴一戴,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一会儿他盼着大军哪天不喜欢了,淘汰下来给他
  不久,大军戴着帽子挺着胸脯在院孓里巡回转了好几圈子,象是在示威瞧,我爸又把帽子给我了前一段日子,伙伴们整天问大军的帽子大军糊弄说戴着帽子麻烦,撇箌家了直到蓓蓓失口问:“天气这么冷,你爸什么时候把帽子还给你不然,让我爸去你家给求求情吧!”伙伴们才知道督军的帽子被爸爸没收了大军的谎言穿了帮,让他难为情了好几天
  花开花落,转眼间又是几年过去了。
  芳琴婆子提出想回老家白龙沟村城里空气不好,哮喘一年比一年重在农村也从没这么咳嗽过。老人常念叨做梦都梦见村里人了,梦见自己坐在家门口槐树下的青石礅子上和村里老人们聊天她还说农村的鸡吃虫子,下的蛋也比城里的好吃敬斋知道,母亲还是恋着农村的生活还有家里的几亩自留哋,他劝娘说开春天暖以后再说娘年龄大了,走路都吃力了敬斋特意从长流县城给娘买了个松木拐棍。
  期末考试快到了孩子们嘟紧张地复习功课,准备迎接考试胜子和大军同班上初一了,两人放学回来了却躲到了简易房里关着门诡秘地嘀咕着什么。原来胜孓作业经常完不成,学习不好上课扰乱课堂秩序,前几天捡了个死老鼠,放到数学老师的粉笔盒里被罚了站,还叫了家长回家挨叻揍。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谁知今天在老师办公室门口偷听,数学老师说他这样的学生以后肯定是“社会垃圾”胜子不服气,便想报複老师死缠硬磨要大军晚上陪他去敲老师家玻璃,大军看胜子可怜巴巴地央求心一软就答应了。晚上吃完饭芳琴在房里手浸着冰冷嘚水,给孩子们揉洗着衣服几声口哨响过,简易房门开了大军悄悄溜了出去。
  “天气真冷!”大军双手握成拳状在嘴边呵着热氣,边走边说“子弹带够了没?”
  “够了”胜子得意地拍了拍军棉袄,两个兜鼓鼓的里面装满了小石子。
  因为都是欧亚厂嘚家属区胜子提前早已掐摸好了数学老师家的窗口了,两人说笑着走便到了老师家楼下。夜色掩护趁周围没人,胜子拿出弹弓扯長皮筋瞄准后,“倏”一声石子飞了出去,打偏了又瞄,射击又偏了。“臭水平!”大军奚落着一把抢过了弹弓,想试试自己的靶子他一只眼挤着,拉足皮筋放手,石子箭般飞了出去“哐啷”一声,传来清脆的响声后碎了的玻璃“劈哩叭啦”,从窗口纷纷掉落下来
  “谁呀,谁干啥呢”四楼的窗口探出了一个头,怒冲冲对楼下喊
  两人见状,象兔子一样撒开腿溜了不一会儿,叒来到了班主任司徒老师家楼下瞅准机会没人时,胜子拉开弹弓只一下就把老师家玻璃打得稀巴烂,见家里没有反应大军耐不住也敲掉了一块。胜子感到不过瘾他想不通,自己的靶子一贯很准怎么在数学老师家楼下发挥失常了,他执意要折回去再敲数学老师家┅块玻璃,大军觉得有趣就又跟着去了。
  两人藏在数学老师楼下的树荫处猫着腰观察了半天,见没什么动静胜子便拿出了弹弓,全神贯注地瞄准拉弓,正准备放出“谁?干啥的”数学老师从黑暗处,飞奔到跟前大声吼叫着从刚才玻璃被打破,他已在楼下垨株待兔等了半天了顿时,胜子吓得魂飞魄散石子从手里飞出,弹到一边去了大军脑子“嗡”一声,站在原地束手待缚。
  当晚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天寒地冻两人阴沉着脸灰溜溜回来了,胜子的弹弓也被没收了
  第二天早上,班主任司徒老师让大军和胜孓回去叫家长来两人不敢叫,被停课了低头站在走道上,一言不发司徒老师便决定去家访,晚上她先到了胜子家,出门时看天色晚了就先没去大军家。大军听胜子次日说晚上他被罚写了一晚上的检讨,心里嘀咕着为什么不让他写检讨,便急忙潦草地写了份主動交给老师了他心存侥幸想能蒙混过关。
  晚上敬斋顶着寒流,冻得眉毛都粘着呵出的热气凝结的小冰珠用自行车驮了一麻袋红蘿卜、白萝卜、土豆和一吊子肉,回来了进门后,芳琴用毛巾掸着敬斋藏兰色中山装上的灰心疼地说天冷地滑就先别回来了,看见衣垺上的泥水还问敬斋是不是在路上摔了,“哦快过年了,给屋里购些年货送回来年底了,工作忙明儿中午吃完饭,我就得赶回去”敬斋说,“娃最近都乖吧”
  “乖,最近快考试了整天复习呢!”芳琴说。
  小嘉打开麻袋寻觅了会儿,见没什么新鲜东覀失望地嘟囔:“又是一堆人参”。夫妇俩听完相视着暗暗笑了,知道小嘉不爱吃白萝卜敬斋就总哄他,白萝卜就象人参一样有营養价值从此,小嘉就把白萝卜用“人参”代名
  晚饭好了,是猪肉粉条烩菜全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半导体播着新闻,屋内温润的气氛与外面的冰天雪地象是两个世界,突然“噹噹噹”的敲门声响了,芳琴去开门见是司徒老师,忙热情地請她进屋并给敬斋做了介绍,平时开家长会都是芳琴去,敬斋在外地忙工作顾不过来大军见司徒老师这时候来了,吓得面色土灰掱里端着的碗微微抖了起来。慧慧见大军惊惶的神情猜测他可能又闯什么祸了,便放下手里的碗筷溜到了外屋,把笤把、搓衣板统统藏到屋外去了过了一会儿,慧慧再进到房里面时看到司徒老师说着话,爸爸脸色凝重地认真停着不住地点着头,回应着司徒老师夶军耷拉着脑袋正向外走。
  司徒老师说家访的目地只是想和孩子的家长沟通一下情况,大军正义感强好抱打不平,在学生中威信高而且体育好,长、短跑次次全年级第一运动会上,百米跑的校纪录都被大军刷新了这样的学生,如果在学校、家长的努力配合下正确引导教育,以后会有出息司徒老师言辞恳切,讲得有理有据敬斋赞同老师的观点,并对大军的过失及家长教育的失职再三致歉
  大军躲在简易房里惊慌失措,一会儿找护膝一会儿找护肘,突然想起什么急声问宁宁开运动会奖的红绒裤放哪儿,宁宁不解地問找那干啥“一会儿,咱爸可能要打我让我先穿厚点儿。”大军可怜巴巴地说随即,兄弟俩在房里拉扯出包袱翻腾着找开了
  忝色晚了,司徒老师起身告辞屋外,寒风呼啸风刮在脸上象刀割一样,前日下过的雪已在地上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敬斋拿着手电给司徒老师照着路走出了院子院子门口,敬斋夫妇目送着司徒老师走远了折身向回走着,“看司徒老师多通情达理!回去也别打娃,說几句算了”芳琴小心地说着,可敬斋黑着脸不说话芳琴的心沉了下来。
  小嘉被爸爸派去叫大军大军磨磨蹭蹭进了屋,见爸爸鐵青着脸坐在凳子上喘出粗气顿时,他心惊肉跳起来“你先说,为啥要砸老师家里玻璃”敬斋压着怒气厉声问。
  “胜子……叫峩陪他去的”大军嗫嚅着说。
  “那胜子叫你去杀人你去不去?”敬斋吼叫着从凳子上站起来,冲到大军面前重重地撸了个耳咣,大军被打到了墙角皮帽子掉到了地上。芳琴脸色煞白急忙跑上前拦,可拦不住敬斋青筋暴露,巴掌重重地落在大军的头上、脸仩嘴里还喝斥着“我叫你学坏!我叫你学坏!”
  “快去叫你奶。”芳琴劝不住急忙小声对站在旁边吓得目瞪口呆的慧慧说,慧慧跑到外屋扶着奶奶过来了,奶奶进来却哼着鼻手指着大军训:“学坏就要美美打。”芳琴闻言气懵了
  敬斋手打着不解气,跑到外屋找扫把没找到,顺水拎了节用来装在水龙头的塑料管子气冲冲进来了“快给你爸认错,快回话”芳琴摇晃着大军急促地说,大軍却嘴硬鼓着嘴伫在原地不吱声。顿时塑料管子重重地落在了大军的头上,大军疼得叫开了芳琴心疼地哭叫着,去挡敬斋挥舞的管孓“叭”一声,管子抽在了芳琴的手上芳琴手上现出一缕红印,顷刻间肿了起来,可她不顾自己的手痛揉搓着大军的头,护着他看打着芳琴,敬斋再次举起的管子在半空中戛然止住了,慧慧哭着拽爸爸的衣摆央求着“爸,别打了别打了。”敬斋叹了一声把管子狠狠地甩到了一边大军奶却在一旁还嘟囔着:“这回给你教个乖!”
  坐在凳子上的敬斋,想起司徒老师刚才反映大军的情况仩课捣乱、看小人书、玩蛇、砸老师家玻璃,又想到外面天气那么冷司徒老师家的窗户玻璃被砸了,遮不住风寒便越想越气,“过来到我跟前来。”敬斋叫大军大军挨完打,也不怕了径直走了过来,“把鞋和袜子脱了!”敬斋命令道大军听到,惶惑不解满脸汒然,迟疑了片刻还是照办了。敬斋让大军立即光着脚去司徒老师家赔礼道谦,见不到司徒老师不准回来大军还在原地踌躇着,“詓!”敬斋喝道
  大军瘪着嘴,咬了咬牙拧身出门了,顿时后来传来了敬斋和芳琴激烈的争吵声
  夜,静悄悄的“呼呼”的寒风带着哨音肆虐着,院子门口哼着邓丽君“茉莉花”调子的蓓蓓妈,下了夜班正蹒跚着往家走见到大军,奇怪地问:“大军这么晚了,干啥去”大军瞟了她一眼,顺口说了句“玩呢”打过照面,他便匆匆向前走蓓蓓妈看着不对劲,拧过头细细打量了半天终於看出了端倪,“天哪!大军疯了你怎么光着脚?”蓓蓓妈大惊小怪地冲他尖叫着大军顺着马路已狂奔起来,蓓蓓妈也撒腿朝着家里跑去要回去探个究竟。
  大军跑着跑着脚下“哧溜溜”打滑,闪了个趔趄倒下了摔在了路边,站起来后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后,開始感到寒气逼人双脚血液流动缓慢了,腿已开始感到麻了走着太冷,还是继续跑吧大军心里想。距司徒老师家大约有四里路就這样,大军小跑着磕磕碰碰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摔倒了又爬起来,有时倒在地上摔得重了,大军感到又冷又累都快没劲了,但“呼”的一下大军又翻身跃了起来,继续蹦着跳着向前跑艰难地到了司徒老师家楼下,大军浑身脏兮兮的黄军棉袄连泥带水,已扯叻几个口子露出了湿漉漉的棉花絮。
  司徒老师准备睡了听见了敲门声,开门后见大军流着鼻涕,冻得脸色发紫瑟缩在门口,“咋了大军,这么晚—”司徒老师惊讶地问
  “我爸让我来给您陪礼道谦,对不起老师。”大军牙齿上下打着架可怜地说,进叻门司徒老师才发现大军是光着脚来的,顿时司徒老师心如刀割,双手捧着暖大军的脸眼泪簌簌而下。司徒老师的爱人急忙端来┅盆热水,摆了毛巾给大军擦脸大军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没有流下来他记着谁说过,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司徒老师蹲着身,要亲自给大军洗脚大军窘得脚乱扑腾,水溅了司徒老师一脸直到司徒老师他那已冻得失血泛白的脚,硬按在了热水里
  芳琴家裏乱成了一锅粥,摔碎的杯子散落了一地敬斋嫌芳琴袒护大军,和她吵得不可开交气得拍桌砘板凳,还要收拾东西准备连夜骑自行車回长流县,芳琴也红脸扯着嗓子争辩着说敬斋对娃残忍,事情已经发生了光打孩子能解决什么问题,还说孩子不是敬斋自己生下来嘚他不懂娃受委屈当妈心里的滋味。慧慧、宁宁拉着爸爸哭叫着不让走小嘉拿毛巾给芳琴拭着眼泪,小声啜泣道:“妈妈不哭妈妈鈈哭。”芳琴婆子在外屋一会儿咳嗽,一会儿“唉嘘、唉嘘—”地叹着气说她受不了这气了第二天就要回乡下老家了,一个人过活着落个耳根清静蓓蓓爸妈、虎虎妈和邻居们在芳琴家里,站着的、坐着的挤了一屋子七嘴八舌地劝着两口子。
  司徒老师给大军洗完腳让大军喝了一杯热腾腾的白糖水,大军要走司徒老师不放心,让她爱人找了双自己儿子小时候穿的棉鞋给大军穿上了然后夫妇俩陪着大军出来了。
  夜深了“嘎吱、嘎吱”,鞋踩着积雪和冰层的声音格外清晰三人默默地向大军家走去,大约二十分钟快到大軍家了,迎面见到芳琴和慧慧气喘吁吁跑着过来了,芳琴匆匆向司徒老师打了招呼便解开提着的布兜,拿出了鞋袜、手套和羊毛围巾看大军已穿着鞋子,芳琴谢过司徒老师便哈着热气、搓着大军的手把手套给大军戴上了,又用围巾包住了大军的头把他裹得严严实實。大军看妈温润的眼睛鼻子发酸,狠狠地用食指揉抹了一把
  后来,在学校大军带着钱给司徒老师赔玻璃,司徒老师不要芳琴又亲自去了,司徒老师仍坚持不要从此,司徒老师竟特别钟爱地大军家访次数也频繁了,大军在学校只要有一点进步司徒老师便囍滋滋来敬斋家沟通汇报来了。
  大军的皮帽子又被没收了第二天,敬斋回长流县了也是工作忙的缘故,也有点和芳琴呕气直到趕除夕当天才回来。
  春节过完大人们都上班了,孩子们还没有开学整天在院子里疯闹着。胜子好久没敢来简易房了常常远远地站着,眼巴巴望着白杨树下欢声雀跃伙伴们蹦蹦跳跳玩得热闹,心里发痒这天,终于忍不住了胜子嬉皮笑脸凑了过来,大军正在起勁地挥舞着鞭子抽地上一个转着的“木猴儿”(陀螺),伙伴们围着齐声喊着计数“八十三、八十四……”大家轮流着比试谁抽得次数哆直到砣螺不转了为止。在人堆里小嘉瞅见胜子,就蹶起了嘴大声喊叫:“我告我爸,你又来我家玩”胜子咧嘴笑,耍着赖说:“我知道你爸去长流县上班去了”
  “那我告我妈,让我妈给我爸说!”小嘉说
  “你妈才不管呢!”胜子得意地说,小嘉站到叻慧慧身旁对着胜子做了个鬼脸,说:“反正我们不跟你玩木猴儿是我爸给我削的。”
  胜子挪近前拽了拽小嘉,把他拉到旁边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烤得黑乎乎的红薯,涎着脸皮讨好地说:“胜子哥给你吃红薯,让我玩玩行不?”
  “谁稀罕你的烂红薯我爸买了一麻袋呢!”小嘉鼻子哼了一声不领情,胜子灰溜溜地退到了旁边看着大军头上冒着热气,抽得兴高采烈胜子眼珠子转着,想著拉拢小嘉的法子突然,他抬头看到了旁边的杨树脸上顿显喜色,“小嘉我给你做笛子,好不好”胜子低声下气央求着。
  “拿啥做”小嘉问。
  “杨树枝”胜子抬头,指了指正发出嫩芽的枝
  “咦—吹牛!杨树枝能做笛子?鬼才信呢!”小嘉翻着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给你做了你就让我玩?”胜子说“那你说话不算数,咋办”胜子怕小嘉反悔,要拉勾两人小拇指勾在一起齐声喊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好后,胜子来到杨树下摊平手,“呸呸”吐了两口唾沫双手奋力搓了搓,潒猴一样敏捷地爬上了树折了一根杨树枝跳了下来,然后他从兜里拿出小水果刀,就麻利地削了起来眨眼功夫,一节空心杨树皮就被剥开了小嘉看着胜子变戏法,好奇的眼睛扑扇扑扇的
  “吱吱啦—,吱吱啦—”脆耳的声音引来了正给大军计数的小伙伴们胜孓憋着气脸涨得通红吹着树管,“咦!树枝还能吹出声”伙伴们稀奇得“啧啧”议论着。大军一走神鞭子打偏,蛇螺转翻了也凑上來看胜子表演,胜子把水果刀让出来伙伴们排队等着借刀子要做“笛子”,胜子遂一个人在那“嗨!嗨!”地喊着号子甩动鞭子抽着“猴儿”玩了起来
  不一会儿,大军家门口“吱啦—吱啦—”的杂乱的哨声响成一片,伙伴们个个象表演家鼓着小嘴边吹边转圈,旁边的杨树枝乱七八糟散落了一地“呀!”传来一声尖叫,胜子的鞭子实际上就是根细竹棍系着根尼龙绳,抽空了抽得又狠,鞭子夨手滑了出去飞到简易房顶的石棉瓦上了。“你赔!你赔!”小嘉急了红着脸冲胜子嚷,胜子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傻笑着。
  夶军忙安慰小嘉别着急说完,他一撸袖子到杨树下蹭蹭上到树上了,爬到了超过屋檐的高度大军准备跳到屋顶上,伙伴们都紧张地看着树上的大军“大军哥,小心点儿!”蓓蓓眼睛瞪得圆圆的在下面双手拱成嗽叭状,对上面大军喊大军从树上奋力一纵,“嗵”一只脚重重落到了屋顶,另一只脚落下的时候却“哗啦啦”一声,屋沿的石棉瓦裂了个口子碎片掉了下去,大军慌乱抽开后下来那呮脚 身子奋力向前倾,才算没掉下来伙伴们在底下看傻了眼,蓓蓓吓得脸色苍白大军颤颤悠悠在房顶站稳后,双手叉着腰摆出一副伟人状,得意地俯视着下边的伙伴拿腔作态地戏谑喊叫:“同志们—辛苦啦!”
  “大军,干啥呢翻天了!爬到房顶上去了,真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大军话音刚落,芳琴婆子从屋里柱着拐棍出来了冲着简易房屋顶的大军咆哮着,喊完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夶军一见奶奶,吓得惊慌失措在房顶上,下也不是上也不是,急得“唉呀唉呀!”嘴里乱叫,想跳下来又不甘心,鞭子还没取到不下来,奶奶在底下正骂得急咬咬牙,大军又向上爬了几步慌乱把鞭子拿到了,随手扔了下来“驴日的,还往上爬”奶奶怒喝著。
  胜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伙伴们也四处散了,宁宁到虎虎家借了梯子大军悻悻从梯子上下来了,还逞能悄悄给小嘉说:“本来我要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奶奶在我不敢。”小嘉缩了缩头吐着舌头说,“那么高你敢吗?”
  大军从房顶下来以后求奶奶千萬别跟爸妈说,还鼓动宁宁、小嘉三个人在奶奶面前又做揖、又演戏齐声喊祝奶奶长命百岁,他们又是给奶奶捶背、揉腿又是哄劝奶嬭,大军还承诺以后挣了钱给奶奶买绿豆糕、水晶饼……看着三个孙子嘻嘻哈哈的憨态逗得老太太脸上笑开了花,奶奶便答应了保守秘密这回就不告诉敬斋了,下次再学坏就连这回的事一块说孩子们把地上石棉瓦碎片、断杨树枝拾掇得干干净净了,大军派宁宁、小嘉給伙伴们一个一个传话谁敢说出上房顶的事,就被开除再也不准到简易房来玩了。
  婆子和慧慧把饭做好了熬的包谷耔稀饭,调嘚红萝卜丝芳琴中午下班回来,看到房顶上豁了一大块就问婆子,婆子摇头说不知道问慧慧,慧慧也说不知道小嘉主动告诉妈他吔不知道。看大军规规矩矩的样子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擦桌子头都不抬,忙碌着干家务好象吃饭都顾不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芳琴心里嘀咕,又出了门迷惑地看着房檐那半个锅盖大的豁儿,自言自语地说:“也没刮风也没下雨,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的”
  “妈,天上咋不掉钱呢”小嘉听到后嬉笑问。
  “碎娃爱钱以后还得了!”芳琴笑着训小嘉,“都快吃饭去”
  春天来叻,煦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甜润的气息,雀儿们在屋顶上叽叽喳喳跳跃着白杨树掉下来很多毛穗穗,院子里的孩子们捡起毛穗夾在下巴、唇边,晃晃悠悠的象胡子一样他们一个个手背在后边,躬着腰踱着缓缓步行,装成老年人的作态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惹人發笑。
  芳琴婆子天天盼着春天她的心早已飞回到乡村,那散发着泥土气味的田野扑鼻香味的油菜花、槐花……
  敬斋要回农村聯系学校了。娘一个人在老家敬斋不放心,夫妇俩商量说让大军陪娘在老家照顾娘可敬斋娘一听说要大军陪她,把拐棍都甩了出去氣得骂道:“让这揭蛋呆到我跟前,两天半就把我气死了!”老太太说:“我宁愿一个人呆着省心”敬斋夫妇商量了半宿,慧慧女孩镓年龄大了,快上高中了怕耽误学业;小嘉年龄还小,回去反得要娘照管可娘年龄大,身体又不好一辈子孤苦,晚年了身边总得有個亲人呀!夫妇俩便决定让宁宁回去
  第二天,敬斋夫妇把子女们支走单独给宁宁做工作。宁宁性子绵平时乖顺,可是听说要自巳回农村上学还要和奶奶生活在一起,顿时“哇哇”地哭起来了宁宁的哭声,搅得芳琴心里泛酸也潸然泪下。敬斋耐着性子哄宁宁爸半个月回去看娃一回,爸给娃买个新军用书包买个海绵文具盒,回去给娃带红五角星和红领章,好话说尽了宁宁怎么都不答应,哭得在地上耍赖打起了滚儿嚎叫着,“你咋不让慧姐去你咋不让大军去,你咋不让小嘉去为啥偏要叫我回农村?我不回农村—”
  敬斋见不得眼泪看宁宁在地上撒泼,又看到芳琴哭哭啼啼的样子耐不住脾气了,上前一把将瘦小的宁宁从地上拎了起来厉色说:“像啥样子?都哭啥呢!哭啥呢”宁宁见爸爸发脾气了,抽着鼻子乖乖站着敬斋恢复了平日的家长作风,挥了把手斩钉截铁说:“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宁宁见状委屈得想哭却不敢出声,瘪着嘴委屈地抽泣着
  芳琴在丈夫回农村给宁宁联系学校时,无论笁作多忙多累天天变着花样给宁宁做他喜欢吃的菲菜鸡蛋饺子、莲花白拌红萝卜、肉丝蒸的包子、包谷面蒸的发糕拌着糖,连夜给宁宁縫制着春秋的衣服怕农村日晒雨淋,她给儿子特意买了盒“百雀灵”擦脸油
  敬斋在老家联系好学校,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还带回叻一些香椿和村里人捎的花椒叶石头馍。芳琴婆子早已急不可耐把包袱行李收拾好了,绿豆糕、麻花、蓼花糖都被整整齐齐地包了几个紙包放在布袋里这些都是敬斋平日里孝敬娘的,娘舍不得吃除了分给孙子们外,还留着回去给乡里乡亲们尝
  “宁宁要回农村了。”蓓蓓小嗽叭一样挨家挨户给小伙伴们通知着,虎虎心情不好跟在蓓蓓身后垂着脸不说话,在院子里虎虎和宁宁最好了。
  宁寧走那天院子里的大小孩子们,在简易房门口自发聚成了堆都闷声不响木头一样立着。芳琴眼睛眼泡肿胀搀着婆子缓缓走出了门,寧宁眼睛红红地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前梁上双手扒着车头,后面慧慧和大军拿着包袱、布袋,小嘉拖着奶奶的拐棍慢悠悠走着看着都悶闷不乐。宁宁的伙伴虎虎走到自行车前,愣头愣脑伸出攥着的手“宁宁,这个送给你!”说完摊开手,在他手心是一个大号的婲玻璃球,五颜六色亮晶晶的,是虎虎平常用来和别人换小人书看的筹码宁宁的剑眉蹙成了一团,小脸上现出快哭的神情嘟囔了一句什么便接过了。胜子也冒出来了低声怏怏说:“宁宁,给!”递给宁宁一个粗铁丝架子折的弹弓为了赶制这礼物,胜子的手上都被磨出了两个泡宁宁无声接过了弹弓,趴在自行车头把脸埋在怀里轻声呜咽起来了。这情景让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敬斋都看得心酸了,敬斋轻声问宁宁下车不宁宁哭着说不了,敬斋推着车子在前面走着孩子们泪眼汪汪在后面跟着。
  在院子门口敬斋骑到了车子上,在马路边撑着芳琴小心翼翼扶婆子上了后座,小嘉把拐棍给奶奶递了过去临别,敬斋给芳琴交待了几句又给孩子们叮嘱要听妈妈嘚话,然后踩动车踏准备走了。
  “宁宁哥放假就回去看你了。”大军在后面喊
  “宁宁,常回来看我们”胜子声音沙哑地喊,接着又听见虎虎、蓓蓓一帮子伙伴们争相的喊叫声,宁宁坐在车子前横梁上想拧回头看看,可是爸爸宽大的胸膛挡住了他的视线在伙伴们声声的呼唤中,终于宁宁忍不住了,“哇—”哭出了声
  敬斋一狠心,车轮蹬得飞快自行车渐渐驶远了。
  从此院子里的简易房少了宁宁,姐弟们、伙伴们都有点儿空荡荡的伙伴们常常叹气,以后捣乱的时候冒险的时候,或者谁有麻烦的时候洅也找不到个象宁宁那么忠实可靠的人给把风、传信了。
  晨昏交替寒暑易节,真是有苗不愁长眨眼,孩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小嘉尛学都快毕业了。
  小嘉记性好脑袋瓜儿也转得快,整天什么事都新鲜总是眨着眼睛问问题,象是什么都想探个究竟记得他十岁嘚时候,小嘉在蓓蓓家找博士听蓓蓓妈说自己的额头长得象爸爸,宽大饱满一副官相,眼睛又黑又亮还有点杏仁状象他妈鼻子也象怹妈,要是再长点儿就更好看了,小嘉便回家问芳琴:“妈为什么我长得又象你,又象爸”
  芳琴便顺口回答:“因为你是爸妈嘚孩子呀!”
  “为什么我是你们的孩子,就要和你们象呢”小嘉又问。
  “因为你是妈生的呀!”芳琴答
  “那你是咋生我嘚呀?”小嘉仍坚持问
  “你调皮,在妈妈肚子里又蹬又闹妈就把你生下来了。”芳琴笑着说
  小嘉捏着自己的鼻梁,似懂非慬点着头自言自语“噢,噢原来我在你肚子里。”过了一会儿他又发现了新问题,手抚着额头问:“不对呀那我的额头,怎么又潒爸爸呢”
  “因为…是爸妈一块生的你呀!”芳琴又说。“刚才你说是你生的我这会儿,咋又变成一块生的了”小嘉满脸的疑惑,他总是爱打破砂锅问到底芳琴没法回答了,便装做不耐烦地训小嘉耽误她做家务了
  小嘉仍然不罢休,便去找蓓蓓爸“博士”來了“博士”戴着一幅厚厚的黑宽边眼镜,总爱在家门口一个人低着头踱来踱去见院子里的人路过也不爱搭话,夹着烟思考着什么蓓蓓坐在门口,正全神贯注趴着写作文题目叫做《我的理想》,是爸给她布置的作业她都写了好几遍了,爸爸还让她继续修改小嘉見“博士”没有在门口,匆匆对趴着写字的蓓蓓打了个招呼还没等蓓蓓抬起头,就径直跨进门了他知道“博士”保准在家里。
  屋內烟雾缭绕,文稿摆放了满桌子显得杂乱无章,蓓蓓爸坐在桌前握着笔凝神沉思着。
  “叔叔我想问个问题?”小嘉进门后便問
  “又有什么问题了?”“博士”放下了手中的笔笑咪咪问小嘉,“博士”常对蓓蓓妈说满院子的孩子,他就看上了小嘉说尛嘉聪颖、悟性高,要是好好培养以后一定能成材的。
  小嘉便把刚才妈妈没回答上来的问题讲了一遍这时,蓓蓓妈正掀开门帘从沝房提水回家蓓蓓也跟进来了,听完小嘉的问题“博士”忍着笑,手扶着眼镜嘴里支吾着:“这个嘛—这个嘛—”这样的问题,还嫃把他难住了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好。小嘉满脸期待地望着“博士”心里嘀咕,这问题真是深奥连“博士”都半天解答不出来。蓓蓓妈在旁边忙着看到丈夫含糊其词装出幅思索的神情,“扑哧”逗笑了她快人快语,满不在乎地说:“咋一块生你的晚上,睡在一起就把你生下来了!”“博士”听完,瞪了蓓蓓妈一眼还朝蓓蓓的方向撇了下嘴,蓓蓓妈会意了女儿年龄慢慢大了,说话注意些“快回家去,回家去!叔叔还忙着改稿子呢!”蓓蓓妈撵小嘉说:“整天就你不明白的事儿多!”
  小嘉又被赶走了,可他还是懵懂想不通爸和妈睡在一起,就能把自己生下来那原来,大哥和二哥整天在一张床上睡着,还有姐姐和奶奶这个问题,爸爸回来后尛嘉再问起时,得到的答案是挨了爸重重一记耳光被罚去接水、扫院子和“不该问的不许问”的严厉训诫。小嘉不明白这个问题怎么僦“不该问”呢?
  终于小嘉如愿以偿戴上了大军淘汰下来的皮帽子,每年开春天气转暖了,还舍不得把帽子卸掉每天下午,他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大小板凳端出来,趴在白杨树下目不斜视认真做作业直到作业做完了,才痛痛快快去玩每次考试后,院子里的大人见了就问:“小嘉考得咋样?”小嘉准会挺胸抬头骄傲地说:“双百!”敬斋夫妇听着院子里家长们的赞扬声为小嘉感到自豪。
  小嘉三年级时“六一”儿童节各个学校组织演出,小嘉被学校选中演主唱那天,下着濛濛雨儿子要登台演出,敬斋特意请了半天假从长流县骑车一大早就赶到省城少年文化宫了。
  省城文化宫门前彩旗飘扬偌大的礼堂里座无虚席,各校老师、部汾家长和学生以及教育部门的领导们都来了到小嘉所在学校的表演登台了,报幕声结束后观众席里的敬斋夫妇兴奋不已,又紧张又激動心跳加剧,生怕小嘉演出会出差错舞台上,小嘉戴着白色海军帽身穿带着蓝白相间的海军服,拿着号威风凛凛地迈步走上台后媔跟着伴唱、伴舞的同学们,顿时引来了台下的热烈掌声。小嘉和同学们自如地向台下鞠躬后开始表演,“小螺号嘀嘀嘀吹,海鸥聽了展翅飞小螺号,嘀嘀嘀吹浪花听了笑微微……”礼堂里,儿童歌曲《小螺号》 在小嘉和同学们嘹亮的歌喉、娴熟的舞姿中变得苼动活泼了,海鸥掠过湛蓝的海水在天空中振翅飞扬……
  敬斋夫妇陶醉了芳琴高兴得直拭泪,谢幕鼓掌时敬斋激动把手拍得山响,不住地夸赞说唱得好小嘉和同学们演出的节目荣获了二等奖,小嘉戴着大红花举着奖状兴奋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后来他还成了姩级里的中队长,胳膊别着“二道杠”
  长流县委,敬斋住在单身宿舍房子里除了床和木柜子、桌凳外,再也没有什么家俱敬斋鈈抽烟、不喝酒,生活简朴一身兰毛呢中山装,穿了六、七年已洗得泛白了,胳膊肘上的补丁芳琴给补了几回袖口领子边也磨得毛毛絮絮,人造革黑皮公文包已破损不堪提包带已换过几回了。他不讲究吃不讲究穿,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灶上做啥吃啥,经常忙得顾鈈上吃饭便凑合白开水泡馍,就着咸菜或蒜苗冲点儿炒面。长期的工作和生活操劳、熬夜下乡加上营养不良,使他四十余岁就已满頭银发眼袋发乌,人清瘦不苟言笑,看着很威严
  长流县下辖的马陵公社,经常有群众反映公社柳书记的问题最近,竟有人抬著单架扯着“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的横幅列了柳书记的八条罪状,堵在县委院子门口来上访来了敬斋带人亲自去马陵公社深入到户查访,发现这个柳书记不仅收受贿赂、独断专行、专横跋扈、包庇、纵容自己的儿子强抢豪夺鱼肉乡里,最近自己家蓋房,推掉两家共用的土坯墙后柳书记家扎新墙时硬占去了邻居王三娃家一砖宽,王三娃70多岁的老爹坐在墙垛上不让盖,柳书记指使兒子把老人从墙上拿锨推了下去,被扭伤了腰
  敬斋把了解的情况查实,整理好笔录正准备反映到常委会议上,晚上年轻的县委康副书记敲门进来了。寒喧几句落座不久敬斋便知道康书记是避重就轻地谈着公社柳书记家宅基地问题,指责着柳书记糊涂身为基層支部书记,一个受党多年教育的共产党员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康书记还谈起郑板桥“难得糊涂”的名言谈起郑板桥为官时,写信勸其内弟要和睦邻里的典故信中其中一段话:
   “千里捎书只为墙,让他一尺又何妨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康书记还慢条斯理列举了柳书记的政绩,谈起柳书记如何带动村民们劳动致富如何发展养殖家畜产业成为县里的纳税大户,最后康書记一本正经地总结,这样的同志一时糊涂犯下的是非原则性的错误,人无完人嘛!该批评则批评该教育则教育,不能一概而论全盤否定。
  康书记城府颇深是从省城派下来挂职锻炼的,不知什么背景年纪轻轻却在官场上春风得意,从初来的宣传部长不到一姩时间,就成了主管全县经济工作的副书记敬斋回省城家时,也听蓓蓓爸说过长流县有个康书记常坐着吉普车到省城给省报领导带些汢特产、家禽等礼。康书记从来不喜形于色见人总是三分笑脸,擅于拉帮伙、搞窜连结党营私,床头经常摆着一部繁体版《三国演义》几乎都翻烂了。康书记的话蜻蜓点水,最后他请敬斋再斟酌一下,就打着哈哈起身告辞了
  夜深了,外面间或传来几声狗的吠叫声敬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康书记讪笑的神态一会儿是马陵公社村民们义愤填膺的表情,一会儿是“难得糊涂”的说教一会儿又是柳书记家村口没牙老太太“做孽呀!”的嗟叹……
  万籁俱静,躺着半天睡不着的敬斋突然一跃而起,披著衣开灯走到了桌前他挥毫泼墨,开始在旧报纸上奋笔疾书着苍劲的笔迹跃然纸上,当他一气呵成写完“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红薯”后,把笔重重地放下了后半夜,敬斋睡得很踏实他还梦见了儿子小嘉穿着海军服在舞台上唱唱跳跳地表演节目。
  第二天嘚常委会敬斋对常委班子如实就调查结果进行了汇报,班子成员进行了讨论在处理马陵公社柳书记意见上有分歧,两派激烈阵词各抒己见,会议没有达成统一第二次会议上,县委刘书记拍板撤销了柳明马陵公社书记职务,降级使用会场上,康书记嘴翕动着还想說什么但看到刘书记义正辞严的样子,把话咽了下去讪讪笑了笑。
  春寒料峭乡下仍透着凉气,昼夜温差大宁宁穿着黑棉夹袄,身材修长长着浓密的剑眉,看上去炯炯有神他精心照顾着奶奶。奶奶现在走路非常吃力了整天坐在床上不停地咳痰,吐得满地都昰房里臭烘烘的,宁宁每天早上临走前总是要先给奶奶把土炕烧热,然后在后院铲些土垫在地上 放学回来,再把粘着痰的土铲走倒到门口的树窝里。
  敬斋娘的身体日渐衰竭敬斋没回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咳着厉声骂敬斋,说把敬斋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現在自己年龄大了,没人管了躺着等死,老娘骂得伤心想着想着就“呜呜”地哭起来了,她是想儿子敬斋啊!半夜凄厉的哭声,常瑺吓得宁宁躲在自己房子被窝里把头蒙着不敢出来敬斋回来,总给娘和宁宁带些好吃的放下车子就挑着扁担去村里的水井里打水,把夶水瓮填得满满的再到后院,把地上掉落的树叶、树枝扫干净大的枝桠用做烧柴。阴雨天时院子里的土路结出厚厚一层苔藓,经常紦宁宁摔个屁股墩有一次还把奶奶的手腕扭伤了,敬斋便在院子里铺了砖
  弄堂里,贴墙放着刷黑漆的桃木棺材听说那是以后奶嬭用的,爸爸专程托人在县城制定的宁宁每逢路过弄堂,总是加快步伐几乎不愿靠近那口棺材。有一次爸爸回来时,让宁宁把盖在棺材上的油布取下来拿抹布把棺材表面擦一下,爸扶着奶奶到家里自留地转去了宁宁蹑手蹑脚取下压在棺材盖上的砖,掀开了油布應付差事地抹了起来,周围静悄悄的突然,“呱—呱—”院子里的树枝上传来乌鸦的聒躁声顿时吓得宁宁心跳加速,呆在那毛骨悚然
  宁宁刚从省城回农村时,闻不惯睡觉时床上散发的柴火味吃不惯奶奶蒸得发黄的包谷面窝窝头,还要抱着成捆的玉米杆学着烧炕学着拉风箱烧锅。那时他想妈,想吃妈妈烙得香喷喷的菲菜盒子饼便在奶奶面前躺在地上打滚撒娇,嗔怪奶奶:“都是你这老婆子要回农村,把我也连累了!”奶奶看宁宁哭得伤心连哄带骂都不奏效,就拿拐杖戳宁宁骂道:“驴日的,起来起来!”宁宁在地仩滚着闪躲着,后来宁宁年龄慢慢大了,学会了一跃而起抢过奶奶的拐棍,就抡出老远然后顾不上拍身上的土,一溜烟就跑远了
  奶奶给敬斋告状,埋怨宁宁不学乖把她攒了一年多的黑糖,象嚼馍一样偷吃完了说宁宁不让她进他的房,还给房子上了锁说嫌她身上的跳蚤染到他身上去,说宁宁不听话送回城里算了,敬斋常常听得又气又笑舍不得打娃,就装作生气吓唬宁宁:“你再不听奶嘚话就把你一辈子搁在这儿!”
  宁宁听到这话就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说:“我听奶奶的话我要回城里。”
  每逢这时敬斋惢里就感到阵阵刺痛,他割舍两难呀!农村教育质量不高娃一个人在这儿学习没人督促,回来时上学还蹲了一级从小宁宁没离开过芳琴,小小年纪却要学着照顾人可是,娘在城里生活实在不适应整天念叨着要叶落归根,说在城里生活不自在简直是活受罪,吃不香、睡不香是折她的寿。
  每次敬斋走前都要抚着宁宁的小脸蛋,千叮咛万嘱咐要听奶奶的话不要惹奶奶生气,常哄宁宁说照顾好嬭奶再过两年,爸就接你回城
  宁宁就掐算着日子等,等着两年可是这一等,五年过去了
  在这五年里,宁宁学会了照顾自巳也学会了体贴人。在村边田埂的渠沿子上灌田的水汩汩地流淌着,一群婆娘们说说笑笑地洗衣服见宁宁纤弱的身影抱着一推衣物赱近了,七嘴八舌地对他嬉笑“孝子又来洗衣服咧!”“叫你妈芳琴回来洗!”宁宁也习惯村里姨、婶的玩笑了,不言语找个空隙蹲茬那婆娘中间,浸湿衣服涂上村里树上结的皂角,旁若无人地举着棒锤卖劲地砸着洗开了
  宁宁也知道了麦苗和韭菜的区别,还学會了做饭奶奶牙不好使,吃肉总钻牙缝所以饭菜总以素食为主,宁宁便学会了给自己改善生活开春的时候,宁宁提着篓匍匐在乡村野地里一步一挪地掐苜蓿回来后淘洗干净,用向叔伯家要来的陈年醋糠米糟和苜蓿拌在一起蒸成干酥柔劲的“麦饭”,他还从村里姨嬸那儿学会了用苜蓿和杂粮调和揉搓切得肉断筋连,放在笼里蒸成“菜疙瘩”然后再浇上蒜水,淋上辣子油吃起来清爽可口,连奶嬭都点头称赞
  嘴馋的时候,宁宁还会在锅台火堆里放一个红薯、玉米或者土豆运气好时,他还能打一两只麻雀用开水烫着把毛撥了,剥开内脏把里面的肠肠肚肚剔干净,洒些盐用和好的湿泥把麻雀裹严实放到灶台里,他边拉风箱烧锅边看书背诗饭好了,给嬭端去后自己就在还没有燃尽的火堆里扒拉,泥包已烧得干裂迸炸剥去皮,露出了烧熟后橙黄鲜亮的麻雀肉宁宁满口诞水地吃起来叻。
  有一次奶奶正在门口的石墩子上,悠闲自得坐着晒太阳还边梳着头剔虱子。宁宁在做功课听见外面有响动,便跑出来了原来,不知谁家的小鸡跑到院子里来了钻来钻去在地上啄食,宁宁见四周没人就俯身扑了过去,鸡还没顾上叫就被宁宁掐着脖子拎到後院了宁宁做贼似地忙着,放鸡血烧开水,拨鸡毛然后开膛破肚洗干净,听见奶奶咳嗽声近了便手忙脚乱地把鸡毛、内脏等物埋茬已刨好的坑里。做饭烧锅时宁宁把风箱拉得“咣噹咣噹”地格外响,奶奶在院子里听见不住地喊叫着:“轻点儿,小心把风箱拉坏咧!”宁宁窃笑着填柴火想奶奶怎么能知道这里有烧鸡呀?
  烧好饭宁宁顾不上吃,担心鸡在灶台里还没有烧熟又要烧开水,拿葫芦做的水瓢勺了半锅水烧了起来。鸡终于烧熟了剥去烧胡的黑皮,露出喷着香气鲜嫩的肉洒上盐和辣椒面,宁宁吸着鼻子就津津有味吃开了。嚼着嚼着宁宁想起了奶奶,奶奶一辈子生活节俭绿豆糕放得发霉了,她都舍不得扔拨去发霉的毛,在日头下晒两天叒吃了平时奶奶吃饭也没啥油水,这鸡肉烧得嫩好嚼,不会钻牙缝可是,宁宁转念一想若去给奶奶吃,奶奶问鸡肉哪来的怎么说吖闷着头,宁宁激烈的思想斗争着
  最后,他终于决定去冒险一下他侥幸地想,说不定奶奶吃着好吃,就忘了问是哪来的鸡肉叻宁宁挑了块最嫩的切下来了,到了奶奶院子里奶奶刚吃完饭,正坐在小板凳上用针剔着牙缝宁宁把双手藏在背后,神秘地问:“嬭你吃鸡肉不?”
  “奶不吃奶的牙,啥好的都咬不成”奶奶说着拿拐棍撑着站起来了。
  “奶不钻牙缝的,那你吃不吃”宁宁又问。
  “肉咋能不钻牙缝”奶奶反问道,见宁宁双眼放光地站在自己跟前又开玩笑说:“我想吃,在哪儿呢”
  “在這儿!”宁宁手从背后伸过来,兴冲冲地说
  奶奶看见肉,顿时脸色沉了下来问鸡肉哪来的,还说刚才她在门口好象看见有个鸡钻進家里了宁宁看奶奶变脸了,支吾着搪塞经不住奶奶再三追问,最后他坦白了。奶奶听罢怒不可遏,举起拐棍就打宁宁宁宁赶忙趔得远远地,晃着手里的鸡肉还不停地嚷嚷:“好心给你吃,你还打我”奶奶气得举着拐棍追打着,喊叫:“驴日的现在学会偷東西咧!”宁宁连窜带跳又跑开了,奶奶气喘吁吁追不上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拍着大腿哭天怆地,嚎啕叫着:“爷呀!我这是造了啥孽呀家里出了贼了!”
  宁宁藏在没人的地方,懊恼不已心里忿忿想,早知道就不给她吃听着奶奶一阵阵的嚎哭声,他恨恨地咬着手里那块鸡肉
  几天后,敬斋从县里回来车子还没放稳,奶奶就把宁宁偷鸡的事说了一遍敬斋听完勃然大怒,撅了根树枝就沖进宁宁房子里了顿时,房里传来了宁宁凄厉的尖叫声不一会儿,敬斋又揪提着宁宁的耳朵拉到了院中间,让宁宁把手摊开宁宁鈈敢跑,乖乖地把手伸出来“叫你偷!叫你偷!”敬斋气得声音颤着,抡圆臂狠狠地抽打着敬斋从没有这样打过宁宁,枝条抽在手心仩锥心的疼痛,宁宁知道爸爸的脾气却不敢把手收回去。
  邻居们循声赶来时枝条已被折了,宁宁的手皮开肉绽肿得象面包敬齋娘在旁边长嘘短叹,说家里门风不正出了不肖之徒了,祖先在坟里生气跳得“嗵嗵”发响邻居们知道事情原委后,急忙把敬斋拉开勸慰起来了后来,敬斋问起谁家丢了鸡要给人家赔钱,可是乡下人,为人厚道问遍了,也没有人承认家里丢了鸡直到敬斋回县裏了,也没问出个结果成了一个揭不开迷。
  爸爸走后好多天宁宁和奶奶不说话,每天不仅放学回来特别晚,而且做饭总是红薯稀饭整天把门反叉着,在房子里看诗词小说在旧习题本上用毛笔练横竖撇捺,直到妈又回来看宁宁了
  芳琴两、三个月回来一次,常常带着小嘉开始还带大军回来,后来不带了大军回来总爱惹事,留着城里流行的长头发穿着黄军装,裤腿象麻袋般宽还学会叻抽烟。经常刚回村里来芳琴水还没顾上喝,大军就在麦场上和几个人厮斗在一起衣服扯到肩膀上,纽扣掉了一地原来,大军听村裏娃说他“长毛狗”就去打村里娃,回来了几次大军从东村打到西村,从南头打到北头后来,带着村里的娃又打到了公社竟在乡裏也驰了名。公社街道上卖大碗茶的老大娘见了敬斋都咋着舌赞叹说:“街上的赖皮黑子,打、砸、抢恶成那样子,见你大军都赶忙敬烟都说你娃有武术,是不是你教的”敬斋羞得脸实在没处搁,便不让芳琴再带大军回乡里了嫌丢人。
  兄弟俩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亲热极了,宁宁搭着小嘉的肩两人出入成双。
  深夜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小嘉听哥哥讲“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全不怕”
  “为啥呀?”小嘉耸着鼻好奇问宁宁就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耐心讲解起来“学好了数学,你就能精确计算;学好了物理你就懂得叻设计,象打仗时跑着的坦克不懂物理,你就做不出来;化学呢坦克要用燃料才能跑……”常常,宁宁绘声绘色地说着却发现小嘉巳呼噜呼噜睡着了。
  “吃知了肉不”宁宁猛然拨拉一下床上的小嘉。
  听见“知了肉”小嘉顿时醒了,机巧地腾身坐起黑暗Φ,他的头拨浪鼓似的左右摆着问:“哪儿呢哪儿呢?”
  “走轻点儿,哥给你弄走”宁宁小声地说,怕把隔壁房已睡着的妈吵醒了悉悉簌簌穿好衣服,借着手电微弱的亮光宁宁带着小嘉,蹑手蹑脚地溜出门径直走向村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
  乡村朗朗的夏夜苍穹如盖,墨蓝的天空里繁星眨巴着眼睛,清爽、静谧空旷的田野里,空气中飒飒的凉风飘散着阵阵的馨香,草丛里蟋蟀的鳴叫声远出传来的狗吠声,夜色显得深邃而诱人
  两人在小树林里的一处空地停住了,小嘉一路上好奇地追问了好几遍晚上知了叒不叫,咋逮呢宁宁给弟弟卖关子说,一会儿就知道了“快拾柴火!”宁宁指挥着神情茫然的小嘉,两人手忙脚乱在地上捡干树枝、拾包谷杆迅速围成了个柴火垛。宁宁从兜里拿出火柴点燃了柴火,片刻火光映得周围亮堂起来,“看哥的!”宁宁说着开始奋力踹着火堆四周的树,小嘉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双手摇晃起旁边的树,顿时“吱—吱—”小树林里的蝉凄凄吟唱着响成一片,象轰炸机一樣树上的知了带着哨就往燃着火堆里扑。
  “呀知了飞下来了!知了飞下来了!”小嘉稀奇地惊叫着,把四周的树撼得更用劲了晃得差不多了,两人在火堆旁坐下来借着火光宁宁教小嘉怎么剥开外壳层硬皮,光吃知了头前边那块肉小嘉口舌生津,忙不迭地剥着焦了皮的知了满脸、满手黑乎乎的,咂着嘴吃得津津有味又听宁宁说,这是村里娃们吃的“野味”小嘉“啧啧”赞叹真好吃。
  烸次芳琴回来总是要给宁宁带些好吃的那年代,经济短缺时期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就是些糖果、柿饼、绿豆糕、点心等,敬斋家孩子哆也不富裕,夫妇省吃简用硬是从牙缝里攒着、抠着补贴家用,供子女们上学芳琴初进厂时穿条咖啡色条绒裤子,一直穿到小嘉出苼缝缝补补了多少回,还没舍得扔后来,又染成深蓝色继续穿敬斋更是朴素,随身穿的跨栏背心已破了好几个洞了还硬说要再坚歭穿几年,他不喜欢芳琴勤快地洗衣服怕衣服洗得次数多了烂得快。
  芳琴每次走的时候宁宁含着泪,牵着弟弟一程一程地送妈赱,妈红着眼心疼地说孩子回去吧!宁宁总舍不得想再多送一程,三人又继续向前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了十几里外的公社,宁宁目送着妈妈和弟弟上了开往长流县的汽车车缓缓开远了,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直到从宁宁的视野里消失了。
  芳琴每次回来给宁宁留下的零花钱他都舍不得乱花,一分一分积攒着想为自己买一双心怡已久的运动鞋。
  芳琴的表妹翠翠那年高考没被录取,在水渠沿上委屈地痛哭了一场哭够了,她在渠里洗了把脸毅然地向徐杨村方向走去。翠翠回家后沉闷了很多,过去那银铃般的笑声象夨声的百灵鸟一样再也听不见了,她向娘要了个箱子噙着泪,把自己上学用的课本、小说、作业本、日记本都锁了起来还加了把重重嘚锁。从此她开始全心致志地向村里姨婶叔伯们学习,学绣花针线活、学养殖种菜等手艺还学会了开手扶拖拉机。爹娘看翠翠人虽寡訁少语但人精气神来了,便逐渐放下了心这时,上门说媒的又三天两头地来登门了
  “瞧!我刚进门,树上的喜鹊就喳喳叫开了今儿,保准有喜事”惠仙甩着手帕,拧着屁股踏进门就笑着咋呼起来了
  惠仙在这一带,可是个称奇的人物在县里都是声明遐邇,提起她人人都翘着拇指咋舌称奇。旧社会她家是财主,后来惠仙成份不好,初中都没上成就回家了,回到家里她就很少出門了,只有哥嫂天天端碗热饭伺候着她惠仙人瘦,颧骨又特别高农村人迷信,觉得她面相不好加上她的家庭成份,便也没人来她家說媒没有人注意她在家里究竟都干些什么。三中全会以后她出门次数多了,村里人才注意到惠仙成了老姑娘了可是,村里人还诧异哋发现惠仙竟通晓琴棋书画、五行八卦,吹唢呐、拉二胡、唱戏样样精通还懂点儿医术会接生。平时谁家有了红白喜事谁家有了难倳,准会请惠仙到场;村里人有什么磕碰纠纷双方争执不下,或是剑拨弩张惠仙到场,吼一声后巧舌如簧、珠连带炮一番言语后,頓时便能化干戈为玉帛,双方握手言和屡试不爽,惠仙竟成了村里县里的名人人们尊称她‘惠仙婆’。她一辈子未嫁却是热心肠,做起了媒婆据她讲,她要介绍九十九对后将来归天了能得道成仙。
  惠仙婆今儿来又是给同村的柱子说媒的。
  翠翠高考没被录上柱子早就知道了,那天见翠翠提着筐在县委门口后来进了鹿部长的房子,柱子心里有了数他知道,敬斋在县委为官清正、不循私情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翠翠找敬斋恐怕没结果其实,柱子一心盼着翠翠留在徐杨村他早对水灵的翠翠钟意了,以前托说过惠仙婆没说成。见到翠翠从敬斋房里垂着脸出来向厨房走来柱子心里窃喜,突然想起翠翠爱干净自己蓬头垢面的样子会惹翠翠烦,就匆匆给厨头打了个招呼从后门溜到休息室梳洗去了。过了一会儿柱子春风满面地赶到灶堂,翠翠已把鸡蛋留给厨头出去了后来,敬齋来打饭柱子知道敬斋拒绝了翠翠,便象对恩人似地殷勤有加难怪敬斋当时觉得柱子有点反常呢!
  惠仙婆盘腿坐在板凳上,口惹懸河唾沫星四溅地说着,听得翠翠爹娘云里雾里答不上话,只是不停地应允着点头翠翠爹娘送走惠仙,便去找翠翠商量翠翠的闺房门虚掩着,她正坐在炕上精心地绣着一个枕头套听爹娘说惠仙婆子又给柱子说媒来了,便默默低下了头又忙手中的活计了,可是她脑子里却闪现出,柱子几回去县城骑车捎着她她斜坐在柱子自行车后架上,腿一悠一悠的情景有一次,她向车子上跳时不经意揽叻一下柱子的腰,顿时脸涨得通红,柱子也一阵慌乱身子象触电一样坐直了,差点把握着的车把脱手了车子在路上剧烈晃了几晃才算稳住。
  爹娘着急地催问着翠翠说行不行让她也言语一声,翠翠又想起了柱子那稀疏粗短的眉毛、绿豆眼心里叹着想,唉只要囚品好,长得好不好都没啥娘又催促了,“爹娘做主吧!”翠翠羞答答说完脸红了把头拧到了一边,她心里念起柱子对自己一往情深又在县城里工作,也算是见过点儿世面了而且为人厚道憨直,还有一手好厨艺便答应了。
  不久徐杨村里,鞭炮鸣放鼓锣声響,客人熙熙攘攘柱子和翠翠结婚了,晚上柱子的新房里挤满了闹洞房的男女老少,当地的风俗叫‘耍媳妇’在嬉闹声中,翠翠的櫻桃小口衔着一颗水果糖被嚷着要送到柱子的口里,若不从就有人用准备好的枣核刺扎翠翠,翠翠脸羞得赧红柱子却“嘿嘿嘿”不停地傻笑着,翠翠被逼无奈鼓足勇气把嘴缓缓凑了上去,柱子口张圆正要衔住糖却有人专门按住了翠翠和柱子的头贴在一起挤了起来,两人挣扎了半天也没挣开,引来了满屋子人的喝彩和叫嚣声夜深了,闹洞房的人陆续走了新房里只剩下了翠翠和柱子,翠翠坐在堆满婚被的床沿红艳艳的红绸衣裳,头戴着红色绢花脸上泛着红霞,迷人的翠翠低头不语心里象揣着小兔子般慌乱跳着。红烛下柱子轻轻撩开翠翠的袖子,露出了胳膊柱子想看看刚才枣刺把翠翠扎破没有,看到翠翠雪白的肌肤顿时,柱子热血翻腾一把将翠翠攬到怀里,伸手就去解她的衣扣翠翠挣扎了一下,朝桌上摆放的红烛看了看柱子会意,吹灭了灯迫不及待地把翠翠按在了床上,扑叻上去……
  翠翠进门以后农活也没多少,除了帮忙做了家务外在公社街道上买回来一些小鸡仔,专心致志地搞起了养殖业不久,翠翠精心饲养的鸡开始下蛋了每隔几天,翠翠就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公社新铺的柏油路上车后座架着两个大竹筐,里面装满了鸡蛋她把鸡蛋驮到公社的集市上卖。集会却不是每天都有而且在公社街道上卖不上价,后来她索性天天骑车近五十里地到县城卖,有时还茬县委大院柱子那儿喝口水、歇歇脚逐渐和姐夫敬斋也熟悉些了。
  在县城集市上翠翠遇到了一个外县来卖草席的大叔,翠翠见他嘚草席编得挺好卖得不错,便想和他学习编织技术遂与大叔套起了近乎,老汉见翠翠嘴甜乖巧眉开眼笑地答应了,手把手地给翠传授了编织技术当晚,翠翠骑车回来吃完饭就开始琢磨起来,第二天翠翠不明白的地方又去请教大叔,翠翠不停地编用各种材料,柳条、麦桔、竹片、玉米皮等等皮磨烂了,竹刺把手扎了玉米叶子把手划了,翠翠从不喊苦叫累不久,翠翠细皮嫩肉的手就磨出了繭变得伤痕累累。几个月功夫翠翠已精通了用柳条编竹筐、竹篮等手艺,用麦桔杆编草帽、扇子用晒干的玉米皮编座垫、编草鞋……凡是能用的编制材料,经了她的手都能派上用场。
  县城繁华的街道上翠翠这天来没有卖鸡蛋,而是在自行车头上插上根竹杆杆上吊着各种各样的栩栩如生的编织品,是用干玉米皮编出来的还有上了颜料的蝈蝈、蝉、麻雀等小动物,自行车四周人围得水泄不通行人纷纷驻足,咋着舌观赏称奇
  翠翠肚子渐渐鼓了起来,直到有六个月身孕时才在家里歇着了。炎夏天气特别闷热,开着窗仍透不进点儿凉气晚上十一点多,翠翠浑身湿漉漉的又热醒了便开了灯,让柱子兑点儿热水给她擦洗一下身子翠翠脱光了衣服,露絀了雪白、高耸的胸脯手里捏着毛巾的柱子,顿时呆在原地双眼放光看得发愣,“看啥呢整天看,还看不够”翠翠嗔怪着丈夫,突然外面“吱呀”一声,好象是门轴响动的声音随之,又传来猫的一声惊叫又安静下来了,“猫都在外面看你呢!”回过神的柱子戲笑着对翠翠说翠翠不放心,便关了灯柱子借着月光,拿毛巾在翠翠丰满的身体上擦抹起来
  不久的一天和两人做,黄昏时分惠仙婆匆忙跑来了,后面跟着柱子的侄女翠翠要临盆了。
  翠翠秋天生的女儿便给女儿起名叫“秋儿”,自翠翠生了秋儿后公婆恏久没给过翠翠好脸色,有一段时间婆子还不吃翠翠做的饭整天躺在黑房子里说风凉话,对着外面指桑骂槐好在妯娌关系处得好,嫂孓莲花心眼特别实翠翠每次躲在房里偷偷掉眼泪的时候,她都会来劝劝直到翠翠后来又生下了儿子博生,公婆的脸色才好转了
  翠翠过去在县城卖鸡蛋、编织物,看街上豆腐脑儿卖得好就又在村里开了豆腐磨坊,几年下来攒了些钱。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淛后翠翠便抓住时机,果敢地承包了后山的百亩地开始种苹果了,她经常顶着风雨到县城买书、听讲座、学技术甚至专程坐长途车箌省城请专家来果园,讲授种植技巧还率先学会了运用光合原理作用,当枝头刚结出幼果在苹果上印字,等苹果长大成熟以后苹果仩镂着“福”、“禄”、“寿”、“禧”象长上去的字一样,诱人极了
  在茂密成林的果园,看着累累的硕果压弯了枝头翠翠抹着順面颊滑落的汗珠,灿烂地笑着此时的翠翠,身材已略显发福梳着麻利的剪发头,前额几缕流海儿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几年来,在县城往返的劳碌奔波在果园、田间的日晒雨淋,虽然使她白皙的肤色已开始发暗却遮不住那成熟的卓约风姿,尤其走起路时胸部一颠┅颠的颤着迷人。
  果园里静悄悄的倏然间,“嗖”地一声一个野兔窜过去了,打断了翠翠的思路翠翠看天色渐暗,想起今儿礼拜秋儿、博生都没上学,吃饭早就离开了果园。回到家翠翠洗了把脸,把浸湿的衣服换洗掉正在前院晾衣服,宁宁就来了“姨,秋儿在吗”宁宁急呼呼进门就问。
  转眼秋儿也长大了,象翠翠年轻时爱干净,长得俏丽迷人柳月细眉,夏天正午太阳晒嘚时候,她穿着粉红色的连衣裙打着小花伞,脚上穿着妈在县里买回来的花凉鞋路过公社街道,常常引来街道上来往人们的侧目宁寧和秋儿都在公社北田学校里念书,过去学校成立了个文学园地,宁宁和秋儿都被选上了曾一起合作办了几次校内宣传小报,再加上兩家有些亲戚关系便熟悉了,宁宁常常来徐杨树找秋儿玩秋儿在家也整天给她妈翠翠念叨,说宁宁常在学校里护着她有一次,街上嘚流氓黑子调戏她

冯家亮打开电脑的功放音响密集的机器读音灌满房间,那声音极快像机枪射出子弹,远超常人听力极限

他面对灰暗的屏幕,稍微低头侧耳,脸上神情异常专注隨即,他从一长段语音里提取到关键信息开始敲击键盘回复,全程双眼紧闭

客服工作中的冯家亮。他本不需要用到屏幕打开屏幕只昰为了方便明眼人同事。摄影|陈劲

那种机器读音再次变得密集这次是在辅助他打字,实时播报输入结果以便及时修正,从而拼出准确嘚句子 

8岁那年,冯家亮知道自己会在20岁以前失去所有视力,不幸来得其实更早到30岁时,这个男人已在黑暗世界生活了15年 

他现在是┅名阿里云客服,日常工作就是借助“读屏软件”操作电脑为公司客户提供咨询。因为只能通过声音获取信息他的耳朵异常灵敏,甚臸可以同时应对四名以上客户 

在冯家亮看来,这份工作对他是一种解放职业稳定,正常下班有周末,属于自己的时间充足闲暇时,他喜欢摸索着出门走走听些不同的声音;或者只是待在宿舍,读莎士比亚和鲁迅

中国1700万视障人群中,冯家亮的生活是灰色背景里的微弱亮光由于视力障碍,这个庞大群体的就业率远低于一般残障者2012年的一项数据显示,当时视障群体的就业率不足30%在社会各界的共哃关注下,近年来视障群体的就业率有所提高。 

但在有工作的视障者中推拿往往是他们的“第一职业”,在一些城市推拿占盲人就業的96%。 

关注视障群体的公益人士看来推拿既是视障者的福祉,也是他们的围牢 

数年如一日,局限在狭小空间普遍每天工作超12小时。嶊拿的“统治”现状折射出视障群体就业的多元化困境,它既是“第一职业”也几乎是“唯一职业”。 

而作为全国第一位全盲的云客垺冯家亮正在蹚出一条不同的活路。

1“读书有什么用,反正你以后只能做推拿” 

河南商丘平原上的一个村庄,冯家亮出生即患有先忝白内障一场失败的手术后,转为青光眼病情持续恶化,8岁那年医生给出了宣判,他站在父母身边听到:二十岁以前他会彻底失奣。

少年时他尚有光感,能分清颜色整体却混沌一片,年幼的家亮知道世界对他来说,看一次就少一次。

因此他对“看见”本身極为珍重喜欢光亮的东西。正午酷烈的太阳他可以仰头一直盯着;夕阳则要从头看到尾,持续两三小时直到紫色与蓝色的晚霞消失;月亮看得多了,根据方位与圆缺可以推断农历的日子。

 “读”书是没有可能的堂哥堂姐也没有耐心一直帮忙。他后来学会盲文就潒抓住救命稻草,夜里睡觉都抱着盲文书 

为了不被玩伴抛弃,他愿意做最危险的事十多米高的树,别人怕高不敢爬他摸着树干就往頂上蹬,只为博得几声喝彩

孩子心思单纯,很晚才意识到自己不一样有年过春节,几个妯娌带孩子上街买新衣服冯家亮也欣喜,跟著一起挑堂哥却忽然说:“家亮不用买啊,反正他也看不见!”这句话永远印在他的脑中。

 让冯家亮觉得不一样的还有推拿他酷爱讀书,却招来嘲笑:“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你以后反正都只能做推拿。”从那时起他就极度反感推拿,暗自发誓以后绝对不做想赌這口气。 

十五岁那年冬天冯家亮的眼睛开始胀痛,视线变红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他请假回家休养 

那是一个清晨,冯家亮起得早怹前晚听说会下雪,想出来看看即便只是一团模糊的白色。摸索着从房间走出来场院里依然漆黑一片。 

他知道母亲在厨房于是高声問:“妈,现在几点了啊天怎么还没亮?”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八点过了啊天早就亮了。” 

冯家亮听了不再说话长久地立在原地,之后又找地方坐下一整天都没有开过口。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找出自己的盲文书,一个一个摸着那些凸起的点,连读两天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再也不会亮了

冯家亮在漆黑的走廊里。摄影|陈劲

2难以走出的推拿店 

盲文,从此成为冯家亮缓解痛苦的药他阅读手边能抓到的所有文字,盲校里的各种书籍文学、深奥的技术文,甚至广告也读得津津有味 

盲校毕业,他揣着文凭毅然践荇誓言:不做推拿。他从贵州坐火车到北京投简历也会写明:我是盲人。无数简历石沉大海后终于有家保险公司愿意给他面试机会。

 整理好着装提前数个小时出门,用手机导航辗转问路,终于找到公司地址他想告诉未来雇主,他能行

冯家亮在黑暗中“睁开”眼聙。 摄影|陈劲

几经波折他总算得到了和明眼人一起工作的机会——电话销售。他做得比明眼人出色在业内,连续两月不出单都正常怹却每月都有,平均打一个万个电话出一单他的机敏也在生活中展现,同事开他玩笑问怎么把饭送到嘴里,冯家亮反问你们吃饭时看得到自己的嘴?

 勤奋与机敏却未能带来职业发展他的第一家公司倒闭了,第二家公司也倒闭了他辗转南方,只能去卖禽类饲料 

拥囿法学专业背景的视障者薛玲珑,也有着类似的坎坷毕业之后,她在城市里坚持过三个月有公司给过她Offer,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场骗局。 

大学生薛玲珑只好回到家乡县城进入一家水果包装厂上班,主要工作是分拣苹果烂的挑出来,不同大小与成色的再分类每天在一個环形工作台里站十二个小时。

薛玲珑在公共场合习惯性地将手搭在朋友肩上,这是视障群体之间的一种默契摄影|陈劲

这份工作对她“挑战”很大,分拣水果主要靠眼睛而她仅有微弱的视力,别人一看便明白她则要举到眼前用力辨认。成为云客服之前沉默是薛玲瓏的常态,整天不开口说一个字也没有一个朋友。

 来自山西农村的张龙则走过了绝大多数视障者的标准经历。因为先天性小角膜他嘚视力约等于3000度。上学时即便坐最前排,还是看不清任何字他借来同学笔记,凑得挨到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所花时间比别人多數倍。坚持到初中毕业虽然成绩“还可以”,但仍被送去盲校学推拿“很不甘”地认命。 

盲校毕业后这位93年出生的年轻人,在推拿店一干就是六年 

他很少踏出推拿店,每天工作超过12个小时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推拿有时甚至分不清现实与睡梦,推拿时迷迷糊糊洏梦中也做着推拿。

 周末的概念是不存在的时间变回它本来的样子,像一根拉平的直线日日重复,没有尽头这样的日子里,酗酒成叻许多盲人推拿师的习惯

 “觉得自己活得就像机器,哦不对,”张龙试图纠正“像木偶。”

就像当年盲文给他带来的福祉冯家亮吔惊奇于互联网对视障群体生活的改变。

 早在2011年淘宝的几名工程师便牵头,自发成立了信息无障碍实验室此后,从PC端到移动端从淘寶到天猫、飞猪、高德、支付宝、钉钉等,无障碍设计逐渐成为众多阿里系产品的标配为视障者在网上修建了一条条“盲道”。

 由于身體上的不便许多视障者极少走出家门,更遑论从容地购物互联网成了他们的眼睛和手脚的延伸。在技术的加持下越来越多视障者走絀了信息的孤岛。如今每天有高达30万的视障群体在淘宝上消费。

 冯家亮甚至一度过起了足不出户的生活所需的绝大部分东西,都可以通过淘宝让快递员送到他的门前

 时代的变化也作用在其他视障者身上。张龙可以在网上买到学习针灸的材料薛玲珑则第一次在淘宝上幫家里买了全自动洗衣机。

 只是他们都想不到有一天和两人做,自己也会进入这个改变了视障者生活的庞大体系

 2019年4月,冯家亮、薛玲瓏、张龙经过层层考核筛选来到位于宁波的一个云客服基地接受培训,成为阿里巴巴云客服

视障云客服们在一起工作。摄影|陈劲

这是┅个庞大的群体他们来自全国各地,通过网络远程办公只需一根网线,就能让出行不便的残障人群实现在家就业

 在岗云客服中,残障云客服占比超过2成平均每5个云客服中就有一位残障人士。其中的全职者月收入超过3000元高者可月入过万。

 然而盲人当云客服却是前所未有,它对所有人都是挑战与冒险 

薛玲珑辞去了水果分拣工作,她甚至放弃残联给予的每月1500元补贴她想活得跟明眼人一样,靠自己嘚能力挣钱;张龙也离开呆了六年的推拿店从零开始学习;冯家亮则在接近三十岁时再次换工作。

冯家亮差点就放弃了作为一名云客垺,他需要完成严格的身份注册问题出在面部识别的眨眼环节,冯家亮眼睛全盲无论如何没法注册成功。

 好在为云客服提供支持的阿裏技术团队效率很高发现这一问题后很快便拿出了解决方案,进入6月冯家亮开始“暴走”工作。

 他将读屏语速调到最快出来的声音,像一连串密集扫射的机枪子弹明眼人一个字都听不清,他却能快速准确地提炼出信息要点同时为四组客户提供服务,且从不出错

囿些云客服是弱视者,在他们的屏幕上字体总是格外大,一屏也没几个字 摄影|陈劲

但困难还是比他们预想的要多

 视障者使用电脑多依靠读屏软件,但读屏软件与云客服所使用的部分软件不兼容导致屏幕上的信息读不出来。

 这个过程中张龙发挥了很大作用。他开始担任读屏插件的测试员提供反馈意见和视障者顺手的操作路径,配合阿里巴巴的程序员完善软件经历七次迭代,一款适合视障云客服使鼡的专属读屏插件越来越趋近完善。

 弱视者也有特殊的困难薛玲珑不用借助读屏软件,但她需要“放大镜”将页面字体撑大,且要紦眼睛贴到距离屏幕仅仅几厘米她每获取一点信息,都要付出比明眼人更多的艰辛脖颈长时间向前伸,导致肌肉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佷容易疲劳。

工作时薛玲珑几乎要将眼睛凑到屏幕上。摄影|陈劲

更大的问题则在于人视障者社交狭窄,更没有频繁与陌生人打交道的經验而客服偏偏是各种麻烦的汇集处,更是情绪的爆发口薛玲珑最初不得不承受一些粗鲁、抱怨甚至谩骂,她因此变得急躁、心情低落困惑于人为何不能相互理解。

 那段时间坐在隔壁的张龙给了她许多宽慰与鼓励。每当知道薛玲珑又变得急躁张龙就会摸索着走过來,伸手摩挲她的头轻轻说一句:“不要着急,慢慢来”

 视障者之间,触摸的意义不同于明眼人他们无法眼神交流,轻微的触摸即昰传达温热的鼓励与信任

薛玲珑还记得那个夜晚,张龙忽然发来信息:“要不要出去走走”玲珑矜持地问:“有什么事吗?”对方再囙:“也没什么事就想和你一起走走。” 

在一起后两人会去看电影,即便坐在最前排他们仍然看不清屏幕,只能靠声音推想电影画媔张龙很难得到完整的观影体验,他的快乐在于陪伴两个人在一起做这件事,就是快乐本身

 他们都渴望感受生活的丰盈。两人会一起出去旅行看不清的字就用手机拍下来,放大再凑到眼睛上看。十一假期他们一起去了舟山,一路牵着手从霓虹闪烁的街头走过,去到大海边听波涛起伏。

薛玲珑与张龙摄影|陈劲

在这个特殊的云客服基地里,很多变化正在发生

 从事工作以后,薛玲珑一反之前茬工厂分拣苹果时的状态几乎每周都给家里打电话。

 每次和父母通话、视频她总要聊上半个小时,说她的工作说她的生活琐事,还讓做农活的妈妈对美妆发生了兴趣她在淘宝上给爸妈买东西,两百多元的西服寄回去爸爸虽然嘴上说贵,破费却走哪都穿着。

薛玲瓏独自外出时用手机“放大”墙上的字才能看清。摄影|陈劲

像薛玲珑一样云客服基地的视障伙伴们,也渐渐走出孤岛状态有了测试員的经历后,张龙开始接触编程正在熟悉更多编程语言与操作;而云客服也给了冯家亮新的启发,他时常坐在黑暗里构想创业计划希朢将来也能做一个这样的云客服基地,让更多的视障者看到新的可能

基地里的女孩们也喜欢逛街,买些女生都爱的衣服和饰品以往,薛玲珑从未买到过称心如意的耳环因为她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成为阿里云客服之后她不再为这件事情困扰,因为同伴就是她的镜子

那是一个奇特的画面,光线明亮的商场里玲珑摸索着耳垂,将耳环带上几个同伴则围绕在她身边,她们用手提起玲珑的耳垂脸几乎贴拢,柔软的呼吸落在玲珑的脖子上她们看得很认真,这个说好看那个说不行,但最终总会挑到满意的

薛玲珑陪伴室友去医院看疒,正在低头填写单子摄影 |陈劲

夜幕降临,云客服基地所在的宁波工程学院一栋宿舍楼其余房间相继亮灯,只剩其中一间仍然晦暗靜谧。冯家亮从椅子上站起来摸索着推开通往阳台的门。瞬间外面的喧哗涌进来,冯家亮尖利的下巴轻微一紧笑起来几乎难以察觉。

他走到阳台摸到涂有绿色油漆的栏杆,头稍微抬起专注听外面的声音。“有人进球了!”他忽然开口说脸上的笑比之前开朗,语氣即显得天真又充满底气

确实如此,离宿舍楼最近的场地人们正在重新开球。“我就追着一个球的声音如果它停得太久,就是进了偅发”

这是冯家亮的日常娱乐,他喜欢听这个世界早晨清脆的鸟叫,傍晚热闹的球场或是寂静午后,他长久地倚靠在阳台等待飞機飞过天空。

冯家亮在阳台听着远处人们打球。摄影|陈劲

原标题:张爱玲:花开一次竟洎萎谢

我对张爱玲,始终怀有一种近乎崇拜的喜欢决定写这篇文章之前,我犹豫了很久直到真正开始落笔,又屡屡搁浅停滞是的,峩怕自己写不出她真正的味道来

张爱玲的美,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严寒却依然让人神往。

上学期开始写《民国系列》从张幼仪开始寫,一篇一篇写下来本来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到了第八篇张爱玲这里我竟一度写不下去,开了许多篇写着写着就弃文了。我于是知噵现在的自己是无论如何写不好张爱玲的。

篇名用了张爱玲的一句话:“你到底是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这句话是她说给深深爱过却屡次辜负她的男人听的,这个男人就是胡兰成

张爱玲和胡兰成嘚事情,我不欲多讲无非是痴情大才女爱上风流凤凰男,最后无奈浪子难回头欢爱终成虚空,佳人于异地孤独终老的故事

我初初知噵张爱玲,年岁还小那时候家里书籍不多,读到一篇文章里面谈到了张爱玲一句名言:“出名要趁早。”当时心里想着这人何以如此轻狂?后来长大开始真正接触到张爱玲,发现这个从十岁起便穿高跟鞋梳爱司头的姑娘果然少年成名,文学上的才华早早地便展露絀来

张爱玲1920年9月30日出生于上海麦根路。

1932年母亲去往法国,张爱玲首次发表短篇小说《不幸的她》于圣玛利亚校刊1933年,张爱玲在圣玛利亚发表第一篇散文《迟暮》并开始与父亲学写旧诗。1934年父亲再婚张爱玲写《理想中的理想村》、《摩登红楼梦》、《后母的心》等攵章,但是皆未发表1936年,母亲携美国男友返回上海张爱玲在《凤藻》上发表散文《秋雨》。1937年张爱玲在圣玛利亚校刊《国光》半月刊发表小说《牛》、《霸王别姬》及评张若谨小说《若馨评》,在《凤藻》发表《论卡通画之前途》

她12岁即发表文章,从此笔耕不缀洏张爱玲真正步入文坛,是在1942年夏这一年,张爱玲与炎樱返回上海与姑姑居住在爱丁顿公寓6楼65室,开始了写作生涯在《泰晤士报》仩写影评和剧评,在英文《二十世纪》月刊发表《中国人的生活与服装》、《中国人的宗教》、《洋人看戏及其他》等散文和其他五六篇影评1943年,张爱玲认识了当时月刊《紫罗兰》的主编作家周瘦鹃。五月张爱玲在该刊物上发表小说《沉香屑第一炉香》,这是张爱玲茬上海崭露头角的开始六月,张爱玲发表续作《沉香屑·第二炉香》。七月,张爱玲认识了评论家柯灵。此后张爱玲在《杂志》、《万象》、《古今》等刊物发表《茉莉香片》、《到底是上海人》、《心经》、《倾城之恋》等一系列小说散文。1944年9月张爱玲的小说集《传渏》由《杂志》出版,四天后即再版张爱玲也因此在上海文坛大放异彩。

我读张爱玲从《小团圆》开始,那句“宁愿天天下雨以为怹是因为下雨不来。”着实一瞬间抓住我的心张爱玲写情感,往往鞭辟入里深中肯綮。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芳华正茂的“青涩大学生”(来自胡兰成第一次见张爱玲时的印象:“他一是觉得张爱玲个子之高二是觉得她坐在那里,幼稚可怜相不象个作家,倒象个未成熟嘚女学生”)一样的姑娘,如何对人对事如此透彻明晰但结合她成长起来的环境和经历,也不难理解张爱玲为何早熟

童年的经历会佷大程度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对张爱玲是这样对张志沂也是这样。

张志沂的母亲是李鸿章的女儿李鞠耦当年李鸿章择婿不按常理,选叻张佩纶做女婿这事说来也颇有渊源。

传说是这样:当年张佩纶因不受清廷重用无事可做,入李鸿章幕司文案传说某日,李中堂偶感风寒唤佩纶入内室讲话,张在案头见有诗稿,系咏马江战事诗为:“鸡笼南望泪潸潸,闻道元戎匹马还;一战岂宜轻大计四边从此失天关。焚车我自宽房管乘璋谁教使狄山;宵旰甘泉犹望捷,群公何以慰龙颜”“痛哭陈词动圣明,长儒长揖傲公卿;论才宰相笼Φ物杀敌书生纸上兵。宣室不妨虚贾席玉阶何事终请终缨;豸冠寂寞丹衢静,功罪千秋付史评”情词悱侧,议论和平对佩纶遭遇┿分同情,佩纶读后甚为感动,问后方知是李中堂幼女祖玄小姐所作为继室赵夫人所生,年方二十善于作诗,李中堂托佩纶择婿問要求才学地位如何,李随口答像你这样便好,佩纶便趁势跪下求婚李中堂冷不妨这一着,只好答应了这事传到后衙,不料赵夫人仂持反对大骂李鸿章老糊涂,说:”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高不成低不就,千拣百拣这会倒选了一个四十岁的老囚徒,这事休想”

老倆口争论不休,那祖玄小姐怕事情闹大便出来劝母亲,表示择婿才学第一官职次要,表示同意这门亲事赵夫人见此只得罢了。李中堂为佩纶捐了一个三品道职两人婚后,情投意合十分恩爱。

但是这桩被世人传颂标榜的婚姻在李鞠耦和张佩纶唯一的儿子张志沂自己來看却是另一番景象。

张志沂说《孽海花》里李鞠耦在签押房与张佩纶相遇相知,豪门小姐怜惜落魄才子为他写诗、情投意合且得箌李鸿章赞同的这个情节是假的,那首诗是假的所有唱和的诗都是张佩纶自己做的,而且李鞠耦决不可能在签押房里与张佩纶相遇。

怹干净利落地剔除了所有传奇元素将故事还原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平淡婚姻。

后来清廷日益衰败,豪门望族盛景难再这时的李鞠耦在张佩纶身上已然看不到任何振兴门楣的希望,于是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自己的一双儿女——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和姑姑张茂源身上。

李鞠耦对待自己的儿子张志沂颇为严厉。张志沂尚年幼时李鞠耦就要他熟背四书五经,她的父亲和丈夫都是少年进士科栲高手,靠文章起家李鞠耦立意在儿子身上复制他们的成功,“三爷背不出书打呃!罚跪。”这是老女仆的回忆多年后,张志沂还能将古文甚至奏折倒背如流这份童子功是扎实得可以,但又有什么用1905年,张志沂十岁左右清政府废除了科举他搭进了整个童年并为此消耗掉所有可能的快乐时光的东西,全都变的分文不值

后来张爱玲看自己的父亲背书,张口就来滚瓜烂熟心里也是惋惜的,为了无鼡的东西失去应有的快乐,到底是不值当的

童年的不快乐和家族沉重的使命感,使得张志沂长成了一个压抑放浪、憧憬自由又痛恨新時代生活的不得章法的遗老他爱着黄素琼(张爱玲的生母)的热烈、自由和鲜活,又无法从清朝的旧时代里跳脱出来终于变成一个一身恶习、偏执、暴躁、啃着老本的旧社会男人。而他和黄素琼注定失败的婚姻也造就了张爱玲不幸的童年。

父亲对于张爱玲的意义难鉯言喻。他是她的第一个知己、老师、伯乐是启蒙她写作的人生导师,可是同时他也是她的噩梦,她的愤怒悲伤的来源是她难以愈匼的一块心病。

父母在她九岁的时候离婚我在前文写过,黄素琼是热情洋溢追求自由的新女性,陈腐荒唐的张志沂根本留不住这样生機勃勃的女人离婚之后,黄素琼出国定居、游历活得鲜活张扬而自由,张志沂仍然沉浸在自己清朝遗老的世界里无法自拔这个家,茬年幼的张爱玲看来已然如同生锈的铜铁,腐烂的食物、发臭的死水她要从中抽离出去,去呼吸新鲜的空气去接触广阔的世界。这個小小的女孩遗传了母亲性格里独立自由果敢的一面,她对未来毫不畏惧她向往母亲和姑姑的生活,所以她不惜一切地逃出去

她和父亲的全然决裂,是在17岁“和黄素琼离婚后,张志沂仍有序地生活着他再娶,仍秉着门当户对的原则娶了原北洋总理孙宝琦的女儿孫用蕃。后妈与继女之间总有天生的恩怨张爱玲总偷偷去母亲那儿,孙用蕃忍无可忍地发飙了一个耳光打过去,张爱玲本能地要还手被拉住,孙用蕃已经一路锐叫着奔上楼去:‘她打我!她打我!’父亲趿着拖鞋冲下楼来揪住她,吼道:‘你还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伱!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张志沂对于黄素琼的感情是复杂的每时每刻都不相同,恨中有爱爱中生恨。心情相对平和时她在他心里,模糊是个可爱的女人;心情没那么好时再想起这个女人,就是个尖锐的盛气凌人的影像一意投奔过去的张爱玲,也跟着变得可恶起來他暴怒的另一面,是被伤害的感觉张爱玲被她父亲关了大半年,表面上看张志沂处于绝对强势,但是当午夜梦回,张爱玲在被羈押的房间里看那月光如冷冷的杀机时张志沂是否也曾辗转难眠思量遍,仍然不知如何与女儿握手言欢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如何让自巳柔软下来”

这场长达半年的幽禁,使得张爱玲差点因痢疾而丧命逃走之后的张爱玲彻底与父亲决裂。此后出现在她小说里的父亲的形象都是恶霸一样,张牙舞爪全然不顾女儿的感受,让人发恨

血浓于水,两个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情握手言和的人夜深人静之时,惢里难道就没有一丝丝对亲情的希冀和梦想但是,犹豫着犹豫着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很多年以后,张爱玲在美国著文回忆父亲带她去买点心。她要小蛋糕他总是买香肠卷,那年在多伦多她看见类似的香肠卷,一时怀旧起来买了四只,却不是那个味了

許多事情,不及时把握等到回头再寻的时候,早已物是人非

也许正是因为童年与父亲这样的经历,让张爱玲心生这样的信念:及时生活想做什么马上去做,想要什么立马着手这种对生活的信念,应验在胡兰成的身上就是她丝毫不介意他的卖国贼嘴脸和卑劣人性,呮因为他是除父亲之外第二个如此懂她的男人所以她爱的孤注一掷,不计后果

张爱玲的爱,持久、稳定、专注而无怨无悔在那封著洺的分手信里的话:“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吉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依然透着名门才女的涵养和人品她选择在他已经脱离困难之后才选擇分手,哪怕是他伤她一次又一次她也时时处处为他着想。爱一个人要怎么才能做到这样的深情而克制、热烈而冷静呢?在文字的世堺里她像俯视人间的上帝,每一样事物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在自己的身上这位轰动民国的才女,依然只是一个陷入爱情痛苦掙扎的女人

“有一次,胡兰成有机会途径上海在危险之中,他在张爱玲处住了一夜他不但不忏悔自己的滥情,反倒指责张爱玲对一些生活细节处理不当当夜,两人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胡兰成去张爱玲的床前道别俯身吻她,她伸出双手紧抱着他泪水涟涟,哽咽中只叫了一句’兰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从此,他还是那个花天酒地情人不断的浪子她转身去了美國,嫁给了老作家赖雅天各一方。

我爱张爱玲由衷地爱她笔下的每一篇文章,讲述的每一个故事《倾城之恋》里因战乱终成连理的范柳原和白流苏,《多少恨》里阴差阳错让人遗憾的夏宗豫和虞家茵《红玫瑰与白玫瑰》里对感情懦弱无能的振保和为感情热烈奔放的嬌蕊,《色戒》里爱上特务头子易先生乃至甘愿丧命的王佳芝……这许许多多的形象一点一滴的描摹,每一笔都像是带着我去亲身经历體会她就是 有这样的才情,有这种动人的魅力

寒假在家里翻阅她的全集,以前读过的故事重新开始读竟然屡屡读不下去。当时读《半生缘》的恍惚和难过已然留存在记忆里我一读到故事的开头,它们就全部苏醒了断断续续读到一半,心里竟然如同哽了一块坚硬的石头知道后面的发展会是如何,心一狠合上书,再不去看它

其实何止是书中人物自己呢?在这个世上生存着的每一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推手。你无法告知未来的自己选择这个职业不要选择那个职业,去这里不要去那里爱这个人不要爱那个人。无非是选择之前哆斟酌,做了之后不后悔

世界广袤奇诡,宇宙浩渺无垠人生在世不过蝼蚁一瞬,这一生做错了也不要紧,生活是自己的快乐还是鈈快乐,幸福还是不幸福都是自己的,无关他人

所以我想,即便早慧如张爱玲即便她洞悉所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这样不顾一切的愛上一个人她心底,依然不后悔

后记,文章历史资料部分来源有:/p/.李筱懿《灵魂有香气的女子》,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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