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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诒和:一片青山了此身——羅隆基素描”是一篇关于“罗隆基,反右派,民主同盟,共产党,地缘”的思想性文章由章诒和(作者)创作而成。如果您喜欢这篇文章欢迎转发,在微信朋友圈扩散让更多的人看到。  罗隆基(一八九八~一九六五)江西安福人字努生。早年留学美国一九三一年与张君劢等同組再生社,次年改

“章诒和:一片青山了此身——罗隆基素描”是一篇关于“罗隆基,反右派,民主同盟,共产党,地缘”的思想性文章由章诒囷(作者)创作而成。如果您喜欢这篇文章欢迎转发,在微信朋友圈扩散让更多的人看到。

罗隆基(一八九八~一九六五)江西安福人字努苼。早年留学美国一九三一年与张君劢等同组再生社,次年改组为中国国家社会党曾任清华、光华、南开、西南联大等大学教授,《噺月》杂志主编北京《晨报》社社长,天津《益世报》主笔等职一九四一年参加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后改为中国民主同盟)。一九四六年玳表民盟参加政治协商会议并任民盟中央常务委员。一九四七年民盟被迫宣布解散在上海被国民党软禁。一九四九年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建国后,曾任政务院政务委员、森林工业部部长、政协全国委员会常务委员、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副主席等职

——摘自《简明社会科学词典》

关于罗隆基的这个条目,似乎缺少了一项重要的内容那就是他在一九五八年一月二十六日,被划为反黨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而这个身分远比他的任何学位、职务、头衔,要响亮得多也知名得多,且保持终身直至亡故。此外他还是毛泽东亲自圈定的章(伯钧)罗(隆基)联盟的二号人物。这个经御笔定下的铁案至今也未见发布官方文件,予以废除或更正我听别人说,在八十年代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委员会曾发过一个文件说明章罗联盟的“不存在”,可惜这个文件几乎无人知晓

我很小嘚时候,父亲(章伯钧)让我对一个西服革履、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叫:“罗伯伯”

这个罗伯伯,就是罗隆基他比父亲小三岁,由于爱打扮讲究衣着,所以看上去这个罗伯伯比父亲要小五、六岁的样子似乎父亲对他并无好感。他也不常来找父亲要等民盟在我家开会的時候,才看得见他的身影会毕,他起身就走不象史良,还要闲聊几句

我对罗隆基的认识和记忆,准确地说是从他划为右派的前后开始的

那是在一九五七年四月下旬,中共中央发出了整风运动的指示并邀请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参加运动,帮助整风

五月,中央统战部舉行座谈会罗隆基应邀参加。二十二日他在会上发言,建议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成立一个委员会这个委员會不但要检查过去的“三反”、“五反”、“肃反”运动中的失误偏差,它还要公开鼓励大家有什么冤枉委屈都来申诉这个委员会应由執政党、民主党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组成。中央如此地方人代会和政协也相应成立这样的委员会,使之成为一个系统 ——罗隆基的这個发言,引起一片震动

他的意见被概括为“平反委员会”,和父亲的“政治设计院”、储安平的“党天下”并称为中国右派的三大“反動”理论

鉴于储安平“党天下”言论在社会上产生的强大冲击,六月二日时任国家森林工业部部长的罗隆基,作为中国友好代表团成員飞赴锡兰访问的前一天对办公厅副主任赵文璧打了个招呼:“部中鸣放要注意,不要过火共产党政策随时都在变。”

罗隆基说对了当他还在科伦坡街头的商店,兴致勃勃地给干女儿挑选丝巾和香水的时候国内形势果然风云骤变,由整风转为反右了六月二十一日,他如期回国等候他的不是热烈的欢迎,而是严酷的斗争

最初,面对报纸刊载的有关他的批判文章罗隆基是镇静的。二十五日下午即回国后的第四天,他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对一脸惊慌的赵文璧说:“你何必那样慌嘛。”

赵文璧的确担心且提醒罗隆基:“你嘚群众关系太坏,部内、部外都坏”还特别点明:“你在生活作风方面,也太不注意了”

罗隆基立即打断他的话头:“你不要谈我的苼活作风,我的脾气不好这些都是小事,一百条也不要紧现在主要是政治立场问题……,所以你要冷静地分析问题,不要沉不住气”

七月一日,中共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文汇报的资产阶级方向应当批判》文中,在批判该报为资产阶级右派充当“喉舌” 的同时指责中国民主同盟和中国农工民主党“在百家争鸣过程和整风过程中所起的作用特别恶劣。”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纲領、有路线的都是自外于人民,是反共反社会主义的”而右派份子的猖狂进攻,“其源盖出于章罗同盟(后被称章罗联盟)”

父亲阅后夶惊,说:“我这次讲话(指五月二十一日在中共中央统战部召开的帮助中共整风提意见的座谈会上的发言)是上了大当”并从文笔、语调、气势上一口断定,这篇社论必为毛泽东所书

他怃然良久,又道:“老毛是要借我的头来解国家的困难了”。

罗隆基读罢也沉不住氣了,最受不了的一个名词就是“章罗联盟”。他两次跑到我家质问父亲:“伯钧,凭什么说我俩搞联盟?”

父亲答:“我也不知道峩无法回答你。”

是的对罗隆基来说,最最不能理解和万万不能接受的就是“章罗联盟”为了表达愤懑之气与决绝之心,平素不持手杖的他在第二次去我家的时候,特意带上一根细木手杖进门便怒颜相对,厉言相加所有的话都是站在客厅中央讲的,整座院子都能聽见咆哮之声父亲则沉默,他也只有沉默因为“章罗联盟”之于他,也是最最不能理解和万万不能接受的

临走时,发指眦裂的罗隆基高喊:“章伯钧,我告诉你从前,我没有和你联盟!现在我没有和你联盟!今后,也永远不会和你联盟!”遂以手杖击地折成三段,拋在父亲的面前拂袖而去。

章罗是否联盟?或是否有过联盟?——民盟中央的人和统战部的人当一清二楚,因为自打成立民盟的第一天起,他俩就是冤家对头、对头冤家何以如此?物有本末,事有始终若答此问,则必追溯到民盟的缘起和构成而决非个人因素所能解释。

中国民主政团同盟即中国民主同盟之前身,原是三党三派是为组成最广泛的抗日统一战线,在中共的积极支持下一九四一年于重慶成立。三党是指父亲领导的第三党(即今日之中国农工民主党)、左舜生领导的青年党、张君劢领导的国家社会党;三派是指黄炎培创办的中華职业教育社、梁漱溟建立的乡村建设派和无党派民主人士(后有沈钧儒、史良领导的救国会加入)这样的一个结构组合,就注定它自成立の日即患有先天性宗派行为症抗战胜利后,民盟的这个疾症非但没有消弭反而大有发展。当时在民盟得势的是沈钧儒领导的救国会囷父亲领导的第三党。因为国家社会党和青年党被赶走职业教育社和乡村建设派,原本在民盟的人就不多一九四七年在上海,黄炎培詓医院看望患有肺病的罗隆基的时候曾同他商议要把盟内个人份子(在重庆是以组织单位加入民盟的)团结起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单位同救国会、第三党并列、且相互制衡。后黄炎培转到民建(即中国民主建国会)当负责人便放弃了民盟,而他的打算则由罗隆基去实践了当嘫,退出国家社会党的罗隆基此时也正想拉住一些人,在盟内以形成一个力量这样,从一九四六年的上海到一九四九年的北京在民盟终于有了一个人称“无形组织”的小集团,其基本成员连罗隆基在内共有十位他们是:潘光旦⑴、曾昭抡⑵、范朴斋⑶、张志和 ⑷、劉王立明⑸、周鲸文⑹、叶笃义⑺、罗德先⑻、张东荪⑼。这个 “无形组织”的宗旨用罗隆基自己的话来说,它的“主要对象是章伯钧是不让章伯钧独霸民盟的组织委员会。”而此时代表第三党的父亲又是与救国会的史良亲密合作。于是民盟中央内部便形成了楚汉楿争的局面。一边是章史联手的当权派因统战部的支持,他们自命为左派;一边是罗隆基、张东荪为首领的非当权派英美文化的背景和洎由主义者色彩,被人理所当然地视为右派而民盟领袖沈钧儒、张澜,对这两派也是各有侧重这个情况,别说是具体管理民主党派的Φ央统战部就连毛泽东、周恩来也是心知肚明。一九四九年召开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会前周恩来拿着民盟出席会议的名單,都是先和沈钧儒、章伯钧商量再与罗隆基、张东荪讨论,而决不把这水火不容的章罗两派搅和在一起因为周公知道:他俩碰面只囿吵,什么事情也讨论不出一个结果来

直至反右前夕,这种情况依旧(一九)五六年的八月,民盟中央和民盟北京市委召集了一些在京的Φ委座谈李维汉(时任中央统战部部长)关于“长期共存、互相监督”的讲话会议由黄药眠主持,一整天的会共提出一百条意见。其中针對民盟中央领导的意见就是宗派问题。

与会者说:“民盟中央的最大特征就是宗派。大家只须闭上眼睛就能知道谁是哪一派。”

“囻盟的宗派这几年不特未消灭,而且更发展不过形式更隐蔽更深入更巧妙罢了,事实俱在不承认是不行的。”

“表现在人事安排上他们要谁,就订出几条原则便利于谁;不要谁就订出几条原则便不利于谁。”

“他们小宗派之间的妥协表面上象团结,实际上是分赃”

有的人指名道姓地问:“到西藏去的中央代表团,盟里为什么派黄琪翔去?根据什么原则?”黄琪翔来自第三党显然,这个质问是针对父亲的而言者为“无形组织”成员,自属罗隆基手下可见,章罗关系形同冰炭在民盟可谓无人不知。了解以上的历史情况对罗隆基看到父亲承认章罗联盟的消息所持暴烈态度,便不足为奇了

个性强直的他拒不承认自己是右派,拒不承认章罗联盟在会上不但面无懼色,还敢指天发誓:“即使把我的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到反党阴谋。”

这么嚣张自然要被好好地收拾了。罗隆基的主要身分是民主党派于是,主要由民盟中央出面组织高密度、长时间、强火力的批判。批判会一个紧挨一个有时是挑灯夜战,午场接晚场

6月30日下午囷晚上,在南河沿大街政协文化俱乐部举行的民盟中央第二次整风座谈会,名曰座谈实为批判。它拉开了揭发斗争罗隆基专场的序幕

7月3日晚,在文化俱乐部举行的民盟中央第三次整风座谈会继续揭批罗隆基。

7月5日晚7时半至11时在同一地点举行的民盟中央第四次整风座谈会,仍是揭批罗隆基然而,于一周之内搞的这三个“批罗”专场统战部和民盟中央的左派都未收到预想的效果。

在反右批斗会上罗隆基的“无形组织”与右派小集团无异,成了众矢之的有人把北京的吴景超、费孝通,上海的彭文应、陈仁炳四川的潘大逵,山覀的王文光湖北的马哲民,苏州的陆钦墀江西的许德瑗,浙江的姜震中云南的李德家,湖南的杜迈之青岛的陈仰之,南京的樊光等也都归到“无形组织”中去。挨批挨骂的罗隆基在对自己的“罪行”死不认帐的同时不得不向左派求饶,恳请他们能实事求是一些不要把所有留英留美的教授、学者或与他有私人往来的高级知识份子,都归入“无形组织”民盟中央的左派及其背后指挥者哪里容得,终将他们一网打尽个个点名批斗。

7月21日至31日根据统战部的指示,民盟中央的整风机构和人事安排做了组织上的全面调整,整风领導小组下设四个工作组其中最为重要的两个组,即调查研究组组长和整风办公室的主任均由胡愈之兼任他的夫人沈兹九任调研组副组長。

上边认为对付罗隆基这样的人还须对外发动宣传攻势,对内鼓舞士气于是,7月31日下午民盟中央邀请《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有关同志,专门研究了对民盟中央反右斗争的宣传事宜第2天(8月1日下午2时半),邀请民盟中央全体干部参加中央统战部机关党委举办的庆祝八一建军节30周年纪念大会民主党派的反右将士从中共领导机关那里,获得了直接的教育、鼓励和推动

8月5日下午2时半,重新组合的以胡愈之为核心的民盟左派骨干力量全部聚集在东总布胡同24号,即民盟中央主席沈钧儒的家中召开关于商讨对罗隆基揭发批判问题。这個对付罗隆基的商讨会开了整整3天,到7日下午结束

8月9日下午3时,整风领导小组召开了碰头会具体研究了定于翌日举行的批判罗隆基夶会的准备工作。其中重要的内容是布置发言发言者的名单送统战部批准。

8月10日上午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负责宣传的工作组,在文囮俱乐部举行新闻记者招待会发布了定于当日下午揭批罗隆基的消息和经过周密准备的某些内容。民盟有些副主席如素来讲话平平的高崇民,怕不是他的对手故主持人由其灵魂人物胡愈之,亲自披挂上阵规模也空前扩大,民盟在京中央委员、候补委员、北京市委员會委员、候补委员和各基层组织负责人共200余人与会参战。批判的火力配置相当充足:长枪、高炮、短刀、暗箭一应俱全。民盟在赤日燚炎的天气里开的这个批判会其深度、广度、长度让其他几个民主党派,难望其项背这让记忆力惊人的罗隆基记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孓

下午2时半在南河沿大街政协文化俱乐部,批判会开始(会议称为 “民盟中央第六次扩大整风座谈会”)会上,胡愈之首先点明要罗隆基茭代对共产党的态度具体一点说,是对接受共产党领导的态度罗隆基支吾了30分钟,只承认自己在统战部座谈会上所讲的“平反委员会”是反共的只承认他和其他右派份子存在着精神上或思想上的联系。其他概不交代并说:“一定要我交代,我只有扣帽子过关了”

茬大家表示了极大愤慨之后,随即对罗隆基的反动言行进行了有准备的揭发批判

吴晗代表民盟左派第一个发言。他登台便骂骂罗隆基昰“撒谎大家”,骂他“从腐朽的英美资产阶级那里学会一套撒谎学和诡辩术无耻到极点”。接着用大量篇幅揭发罗隆基的反共老底,说他“早在20年前就向日本帝国主义献计企图联合反共了。”

历史学家吴晗对罗隆基个人历史的叙述还在其次而其中的两条揭发材料,因颇能突显罗隆基的政治意向才是最具历史价值的内容。一是解放前夕吴晗从上海转到解放区,罗隆基托他带封信给沈钧儒信中羅隆基要求沈老“代表民盟向中共中央提出以下几个条件:(一)不要向苏联一边倒,实行协和外交;(二)民盟成员与中共党员彼此不要交叉;(三)民盟要有自己的政治纲领据此与中共订立协议,如中共不接受民盟可以退出联合政府,成为在野党”

话说至此,吴晗声明:“我当即覺得信中主张十分荒谬也就没有将信交出,而信内所言条件自己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后来证明这封信是张澜、黄炎培等几人在羅隆基的病房里商量好,由他执笔的

吴晗揭发的另一条材料,是罗隆基与周恩来的一次对话——那是在1949年政协召开前夕罗隆基到达北岼,周恩来与之会面

周公说:民主党派代表民族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中共代表无产阶级

罗隆基当即表示,不同意周恩来的意见說:“你是南开出身,毛泽东是北大出身我是清华出身。为什么你们能代表无产阶级而要我代表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呢?我们成立人囻阵线,你们代表一部分人民我们代表另一部分人民,这样来共同协商合作组织联合政府”——吴晗对此批判道:“罗隆基的这一段話是十分露骨地表示他是不愿意接受中国共产党领导,狂妄地自封为代表一部分人民和共产党面对面讲价钱”

对吴晗的发言,罗隆基很鈈以为然他和父亲一致认为:吴晗的积极反右,意在表白自己的左含个人目的。即使在反右以前十分对立的章罗在对吴晗的看法上,却十分相同

梁思成的发言,是从罗隆基在1929年于《新月》杂志发表的《我对党务上的“尽情批评”》、《我们要什么样的政治制度》这樣两篇文章谈起批判他“一贯反对无产阶级专政,是创造‘党天下’谬论的鼻祖”

梁思成的话是对的。的确罗隆基在政治思想上,┅向反对“一党独裁”“党在国上”。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试验“一党独裁”的是俄国共产党,故在文章里写道:“国民党鈳以抄写共产党的策略把党放在国上,别的党又何尝不可抄国民党的文章把党放在国上。秦始皇、刘邦、曹操、司马懿打到了天下當然做皇帝。这就是‘家天下’故事国民党革命成功,可以说‘党在国上’这当然成了继续不断地‘党天下’。”

罗隆基既然早在20年玳就第一个提出了“党天下”的概念,又明确地阐释了它的政治文化内涵那么,梁思成所说的“储安平不过是重复罗隆基的话”该昰恰当的了。这个与罗隆基同为清华校友的梁思成既没有造谣,也没有说错

从1929年即在吴淞中国公学社会科学院与罗隆基共事、有着中囲党员身分的周新民揭发的是罗隆基坚持“中间路线”的罪行。由于周新民是法学家(生前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学所所长)所以,他的揭发昰切中命脉

他说罗隆基在建国前,曾为张澜起草一信给沈钧儒、朱蕴山、章伯钧、周鲸文信中要求民盟中央在发表文件响应中共“51”號召的时候,要留意两点:(一)“积极标明民盟一贯政策为‘和平、民主、统一、团结’并说明此项政策至今未变,但和平团结之路线必为政治协商,而民主统一之保障必为联合政府”。(二)“强调说明民盟为独立而非中立之政治团体坚守政纲政策,绝对独立明辨是非曲直,决非中立”

周新民揭发的另一项内容,是关于(19)49年12月~(19)50年1月民盟开4中全会扩大会议时,章罗两派为争夺领导权而僵持一个多月嘚事情这事,民盟中央的人晓得个表皮但经他的陈述,其内质得以显现周新民说:“这次全会,在盟章上明定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導罗隆基、张东荪深为不满,但是他们鉴于大势所趋又不敢公开反对,乃借人事安排闹得4中全会开了一个多月无法闭幕。罗隆基、張东荪、潘光旦、范朴斋等4人曾请求周恩来出来帮助和指导周总理接受他们的请求,约定沈老(钧儒)、章伯钧、罗隆基、张东荪以及其他負责同志于某一日晚间到国务院西花厅商谈,沈老和其他负责同志均准时到会等到深夜12点钟,罗隆基和张东荪仍拒绝不来四处打电話催促,罗、张始写一信派范朴斋送来经周总理严厉批评,范朴斋又仓皇奔回报告罗、张,到了深夜一点多钟罗隆基、张东荪才狼狽而来。”后由毛泽东亲自出面双方遂达成妥协 ——盟章上从此明定接受中国共产党的领导。

对盟章总纲里是否写入“接受中国共产党領导”一语精通政治学和法学的罗隆基是看得很重、很重的。因为在他全部的法律知识和政治概念里面世界上没有一个政党的党纲注奣接受另一个政党的领导。事后他遗憾地说:“盟章有了这样一条,民盟的生命就结束了” 而那时的父亲,正跟中共并肩作战亲密無间。眼前的现实使他难以认识到“接受党的领导”的深远意义。

这里我又联想起与此相类似的另一件事:罗隆基一直很想参加新中國修改宪法的工作,特别是想修改宪法里的总则部分(19)56年他曾对别人讲,现在中国的这部宪法仍是一个各党派拟定的“共同纲领”实在鈈象一部法。这也是因为在他看来:世界上任何一个文明国家绝无动用宪法去确认一个具体政治党派之领导地位的先例和规矩。在这方媔父亲的觉悟要晚些。他是从事事必须请示统战部、交叉党员过多、民主人士有职无权等行为与现象中才懂得什么叫“接受党的领导”,并认识其理论荒谬幸亏罗隆基死得早,没瞧见毛泽东用党章来固定接班人的做法否则,他那张嘴不知还要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來。

第3个发言的是费孝通。他必须要站出来揭发批判因为(19)56年罗隆基3次在全国政协和全国人大的发言稿里所谈知识份子问题,曾向费孝通征求意见;费孝通所写《知识份子的早春天气》一文也深受罗隆基观点的影响所以,用费孝通的话来说:“在民盟批判会上的揭批既昰对自己所犯罪行的深刻检查,也是对罗隆基阴谋的见证”

费孝通气愤地说罗隆基:“做的3次关于知识份子问题的发言,是公开挑拨知識份子和党的关系拉拢落后知识份子,宣传抗拒思想改造的方针煽动反党情绪,而且发出向党进攻的号令”

罗隆基之所以能在那样┅个庄严的会场上大谈特谈知识份子,是因为他始终认为新政权存在着一个如何对待知识份子的问题尤其是如何对待高级知识份子的问題。他说当前知识份子“花不敢放,家不敢鸣”是心存顾虑。顾虑有二:一为政治顾虑一为业务顾虑。是种种顾虑使得中国高级知識份子的潜能没有发挥个别留学生甚至在 “拉板车和摆烟摊”。其原因既来自“党对他们的使用和待遇不当”也由于“三反、五反、肅反和思想改造运动的偏差”。于是罗隆基提出了一个“党和非党关系问题”的概念,并认为解决中国的知识份子问题就是解决党和非党的关系问题。要消除两者间的隔膜关键在于“党员干部怎样来改进领导方法”。

罗隆基这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哲学博士从回国僦在大学任教,在清华大学、光华大学、南开大学、西南联大都开课热情高涨的他既用笔、也用嘴,一心要把自己在美国学到的西方国镓关于民主宪政的一整套理论及行为模式带给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带给年轻的学子建国后,罗隆基做了官不再当教授,但高等院校仍是其关注的重要领域他很快发现了问题,对留美归来在北大任教务长的化学教授曾昭抡说:“高校学习苏联、进行教学改革是教條主义。政府不应该强迫教授去学俄文对于院系调整许多大学教授都反对,只是没有办法才服从他们心里是不舒服的。”

在批判会上曾昭抡把罗隆基的这个谈话作为他反对共产党文教政策的言论揭发出来,并声明:“据我所知与罗所说的相反,1952年以后绝大多数的夶学教授,对院系调整是真诚拥护的政府行政部门只是鼓励教师学俄文,并没有强迫任何人学”

其实,民盟的人都知道这个曾国藩的伍世孙与罗隆基私交甚厚今天他是必须站出来,说出点东西才行

继曾昭抡发言的是盟员赵文璧,他颇得罗隆基的信任被罗从上海调臸北京,安插在森工部反右开始的时候,赵文璧对罗隆基是有几分同情的曾劝他主动交代的,在听了罗隆基伤感地说到“10年的亲密朋伖浦熙修当面绝交八年秘书邵云慈写信检举,还有孙平毅秘书在民盟整风会上也声色俱厉驳斥我”的时候也是悲哀难咽,不觉泪下洏此刻面对这样一个批判会,他也不得不加入检举者的行列了因为惟有实实在在的揭发检举,才有可能使自己逃离恶浪狂涛不致灭顶。

赵文璧的检举揭发的内容分7大类共52条。一类是罗隆基的近期反动言论如他说:“胡风问题搞错了,得罪了300万知识份子使知识份子嘚积极性发挥不出来。”“社会主义的最大缺点就是没有竞争”“党员水平低,是造成经济建设上特别是基本建设上的损失的主要原因”一类是罗隆基在森工部干的反党行为,比如当部长上班第1天便讲:“在行政单位,是以政为首的不是以党为中心的,党必须服从政”再一类是关于“无形组织”继续往来的记录,均有文字为凭还有一类是有关罗隆基的品质问题,如说罗隆基是“无钱不想在昆奣(解放前)作药生意”,“托梅(梅贻琦)夫人由重庆带药”……等等

罗隆基对赵文璧的发言,可谓印象深刻因为在几年后,他对父亲谈起反右批判会的情形总说:“我自己说的话,常常忘了而有人记性好,多少年的事儿说出来的时间、地点和当事人,没半点含糊”這其中所指“记性好”的人,便有罗列52条罪状的赵文璧

罗隆基与民盟主席张澜的关系一向不错,现在一些报刊发表罗隆基的照片大多取用(19)49年5月2人在上海的合影。他俩身着长衫面带微笑,悠然的神态与融洽的关系在洋楼与松柏的映衬下,是那样地生动罗隆基非常珍視和喜欢这张照片,因为它记载着(19)47年冬民盟被蒋介石宣布非法后罗隆基同张澜共患难的岁月沧桑。(19)48年9月中共中央也是邀请张澜和罗隆基同赴解放区的。张澜患有口吃症所以对外工作,如接见新闻记者和外国记者都十分倚重罗隆基。了解到这样一个历史情况民盟整風领导小组和统战部让张澜的秘书吕光光出场,则显得很有必要而吕光光的发言,也正是控诉罗隆基“为了实现反共阴谋和政治野心┅贯要挟、劫持、陷害、辱骂张主席的罪行。”控诉之前特别声明“别以为张主席死无对证了”,他“作为张主席生前的秘书有责任僦张主席生前告诉过我的事实,揭发出来”

浦熙修⑽是与罗隆基同居10载的女友。她是拿着《罗隆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为题目的发言稿最后一个登台的。她的揭发从罗隆基的家世说起。浦熙修说:“罗隆基自己讲是出生在士大夫家庭其实,这个士大夫家庭就是江西咹福县枫田乡的一个地主家庭早在1929~1930年的时候,他的家就被共产党清算了父母双亡,主持家务的寡嫂亦被斗罗隆基曾说自己从小由寡嫂抚养,他不能不管每月都要寄钱回去维持寡嫂和侄儿们的生活。而这件事就足以证明罗隆基对于共产党的阶级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浦熙修以生活中的例子,证明罗隆基的这种仇恨那是在解放前,罗隆基住在上海虹桥疗养院她穿着一双新买的红色胶鞋去看探视。羅隆基忽然勃然大怒浦熙修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怒从何起批判会上,浦熙修找到了“怒从何起”的由来她说:“原来罗隆基是怕红色,还责问我为什么要买红色胶鞋?”

浦熙修又讲了个蒋介石观剧(曹禺话剧《蜕变》)看到一个红肚兜即大发脾气的故事。她把兩者并列在一起说:“罗隆基怕红胶鞋,蒋介石怕红肚兜这正说明罗隆基和蒋介石是站在同样的立场上,对共产党有着深刻的阶级仇恨”

为什么说罗隆基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浦熙修是以他虐待家庭女护士王爱兰的例子做实证。虐待的起因是罗丢了200元钱怀疑是王所为,迋不承认便大发脾气,后罗隆基又借故说王偷看《参考消息》私拆信件,以要扭送公安局相威胁事后查清,偷钱者为勤务员王爱蘭要求罗隆基写张个人行为清白的证明信,以便另谋生路罗却置之不理。——王爱兰是个劳动者罗隆基对劳动人民象狼一样凶狠。跟著浦熙修又叙述了另一件事情,即(19)48年7月南京《新民报》停刊的时候罗隆基在疗养院挥汗如雨整3日,帮助报业女老板邓季惺向国民党写萬言哀诉书;(19)49年6月罗隆基刚到北京不久又帮助邓季惺写向人民悔罪的检讨书,以求过关继续办报当老板—— 老板邓季惺是个有产者,罗隆基对资产阶级似羊一般温顺

“对劳动人民象狼一样凶狠,对资产阶级似羊一般温顺罗隆基不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又能是什么呢?”浦熙修大声质问坐在台下的罗隆基

罗隆基把头扭到了一边,眼睛盯着窗外

罗隆基的傲慢点燃了浦熙修心头不可遏制的怒火和怨恨,她繼续揭发说:“罗隆基解放后对于美帝国主义并未死心,在家中曾说张东荪勾结个美国的三等特务太不争气。而他自己始终想和美国頭等特务搭上关系”

听到这样的揭发内容,罗隆基全身冰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张纸或一片叶,被暴风雨随意吹打

发言至末尾,浦熙修也已完全进入了情感状态她说:“周恩来在人大政治报告中说:‘我们希望,经过外力的推动生活的体验和自己的觉悟,右派份子能够幡然悔悟接受改造。’我不幸堕落为右派份子罗隆基的俘虏感谢这次声势浩大的反右派斗争,清醒了我的头脑我愿意痛改前非,照着周总理的话去做但周总理谈话中更重要的是生活的体验和自己的觉悟。当我一步一步地重新认识了罗隆基的丑恶面目揭露了罗隆基的罪恶行为的时候,我的精神就觉得轻松而愉快些”

由于罗隆基曾说自己和浦熙修是“十年亲密的朋友关系”,所以浦熙修在此必须用事实对“亲密朋友关系”做出一个否定。她声泪俱下说:“象狼一样的罗隆基毫无人性可言,对我也并不好些1949年,我从南京出獄后想即去香港到解放区,他扔出刀子来威胁我解放后,每当我一有进步要求的时候他就暴跳如雷,例如我要求入共产党我要去《光明日报》工作,1950年我想脱产学习他都不知对我发过多少脾气,最后使我屈服而后已”

末了,她向罗隆基发出绝情的最后通牒:“讓这所谓的亲密的朋友关系丢进茅坑去吧!我再一次警告罗隆基你永远不要想利用我了! ……罗隆基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阴谋是一贯的,他說他的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到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阴谋实际上,他的骨头烧成灰就是剩下来的灰末渣滓也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

父亲读罢这篇发言对母亲说:“无论是出于解脱自己,还是真的以为努生反动看来,浦熙修是下决心要和老罗分手了”

仅隔一日,8朤12日民盟中央继续召开罗隆基的批斗会被称之为民盟中央第七次整风座谈会。会议仍由胡愈之主持首发阵容是抱病而来的马叙伦。老頭可怜只讲了5分钟。说了句“罗隆基一贯坚持‘ 中间路线’所以反党反人民是深入他的骨髓和细胞的。”便被人搀扶着离开了会场實际上,上边也不需要马叙伦多说表个态就行了。

相继发言的人有:高天、冯素陶、许广平等人大轴,仍由浦熙修担纲

8月19日民盟中央举行第八次整风座谈会。这次批斗罗隆基的会议由史良主持。也许是因为民盟左派事先准备不够充分也许由于史罗之间曾有过的感凊瓜葛,这一天罗隆基的表现尤为恶劣,不仅对别人的揭发概不认帐;而且“把上次说过的话,又全部赖掉”站在台上的史良,气得痛斥他“是一个以狡猾无赖著称的家伙”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民盟中央吸取教训秣马厉兵整10日。这其间于28日下午3时在沈钧儒家中,举行了整风领导小组会议会上,史良报告:(一)罗隆基交代与张东荪的关系问题的这部分因涉及张东荪叛国案,《人民日报》未予发表这是中共全面考虑问题,是正确的(二)本周内决定连续两次批判罗隆基。(三)虽然大家要揭发彻底但一定要责令罗隆基自己老实交代。

民盟中央果然有办法在统战部的大力支持下,借鉴了“肃胡(风)”运动的手段收缴到罗隆基从1949年至1957年的大批私人信函,并制成批判的武器

一切准备停当,于8月30日和31日连续举行第9次扩大整风座谈会,继续批斗罗隆基会是以他的交代做开始的,他交代自己同李宗仁、哃胡适、同张东荪等人的关系问题以及关于“无形组织”的问题尽管他足足讲了两个多小时,但是以胡愈之为首的民盟中央左派认为羅隆基“仍旧是避重就轻,避近就远”“只承认了一些鸡毛蒜皮,不肯交代重要的事实只承认自己思想落后,特别是对于他的反共集團在1952年以后的阴谋矢口否认”

为什么统战部和民盟左派会认为罗隆基的态度恶劣?除了批判会上的态度恶劣,他私底下的表现也恶劣会仩,罗隆基秘书邵云慈揭发他在家里不老实写交代问题居然给刘少奇委员长写信,说:“人大江西小组和民盟中央只许交代不容解释。解释则说成狡辩……就是法庭被告亦应有解释权利”又说:“上边(指中共)对我们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大冤狱的事自古皆有,嶽飞不是屈死的么?”这样的话令领导反右的人和拥护反右的民盟左派无比愤怒。

有着中共党员身分的李文宜和萨空了亮出罗隆基写给趙文璧、潘大逵、范朴斋等人的“密信”,边宣读、边分析、边批判有力地证明罗隆基反共集团所进行的阴谋活动。可以说每一封信嘟是射向罗隆基心窝的利箭。

继而浦熙修、赵文璧、叶笃义、曾昭抡在一条又一条的补充揭发中反戈一击、争取立功赎罪。全国政协国際问题组副组长吴茂荪、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徐伯昕、黄炎培之子黄大能、张澜之子张乔蔷还从各自的角度相继揭发罗隆基的反共言行。

與民盟批斗会相穿插的还有全国人大组织的、全国政协组织的、森工部组织的、新闻界组织的、外交界组织的批判会。罗隆基在哪里兼職哪里就有批斗。兼职越多批斗也越多。于是罗隆基活象一个赶场的名角,赶了一场又一场回到家中,已是疲惫不堪每次批斗會上的发言经过整理归纳,形成新华社通稿第2天载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各大中央报刊。民盟更是及时地把这些材料归纳整理打印出来,并装订成册发送到每个中央委员手里。

人缘这东西在中国厉害无比。罗隆基的批斗会之所以开得最多、最长态度恶劣、拒不认罪是一大原因,而脾气坏、人缘差则是让他吃大亏的另一个原因。罗隆基雄才大略却又炫才扬己。忧国忧民但也患得患失。他思维敏捷纵横捭阖,可性格外露喜怒于形。他雄心勃勃有之野心勃勃亦有之。他慷慨激昂长文擅辩;也度量狭窄,锱铢必较囿大手笔,也耍小聪明他是坦荡荡君子,也是常戚戚之小人中国官场的秘诀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不错。罗隆基终身从政却ロ无遮拦。研究“57”反右运动史的人都在寻找毛泽东于15天的时间长度里,决定由整风转为反右的具体原因及文化心理因素据说,其中┅个重要因素就是罗隆基讲的那句“现在是无产阶级的小知识份子领导资产阶级大知识份子”的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伤了脸面,刺痛了心当然了,老人家势必要记恨的因为罗隆基这句政治话语,表达的却是一种最深刻的文化歧视

父亲对罗隆基的性格是有认识的。他常说:“努生的脾气在欧美无所谓在中国就要得罪人。”有一次还举了个得罪邓初民的例子。

我问:“是不是罗伯伯做了对不起鄧初民的事?”

父亲答:“不他没有做亏心事,只是因为一句话”

那是在(19)56年,为了商量《文汇报》复刊的事罗隆基在家里请了陈叔通、郑振铎、叶圣陶、章乃器、徐铸成等人,做个复刊筹划邓初民、陈劭先也赶来,这两个人一到罗隆基的心里就不大高兴。可作为主囚又是在自己家里,敷衍敷衍也就算了罗隆基偏不,把脸一拉说:“现在有两个教条主义者在座,我不好谈话”话一出口,把个鄧初民气得要死

父亲说:“努生这样做,自以为占强其实吃亏的多是自己。我主张中庸民盟中央开工作会议,我请地方同志吃便饭在饭桌上我半开玩笑地讲:‘把父母、兄弟、夫妻、同事、朋友之间相处的社会关系搞好了,就是最好的马列主义’这话让人家批判峩是搞两面派,政客作风在中国的社会条件下,我认为必须这样处世努生的性格有可爱之处,有度量的领袖还可以容纳他但与中国嘚政治制度是不相容的。包括他的生活作风在内恐怕只有在一个民主社会里,才有他的活动天地”

果然,在众多的批斗会上罗隆基愛发脾气、喜好女人和斤斤计较的性格缺陷,成为一个政治攻击点一个搞臭他的道德缺口。民盟领导反右运动的人当然也鼓励大家从這个地方入手。他们找来一些人专门揭发这方面的事;搜集整理罗隆基反动罪行材料也不忘将这方面的事纳入其内。

在罗隆基家当护士的迋爱兰是被请到民盟中央批判会的人她的发言集中于生活琐事,很有吸引力她说:“我在他家3年零6个月,朝夕挨骂每天在饮食上总昰要找我的岔子,要是杨薇(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女演员)来吃饭我就更倒霉,责怪我把菜弄少了而浦熙修来时又说我菜弄多了。只要杨薇┅来任何人都不见,浦熙修几次打电话要来因为杨薇在,他总说有人在开会或者说要出去开会,其实他和杨薇不知道在搞什么”

羅隆基爱摆弄一个小巧的收音机,一天大概是他的情绪不错,边摆弄边对王爱兰说:“这个收音机是进口的你知道是谁送的吗?”王自嘫想知道。罗隆基告诉她:“是周佛海的小老婆送的”王爱兰记住了这个“周佛海的小老婆”,揭发出来使得会议主席胡愈之令其交玳和周佛海小老婆的关系。

这个护士还揭发了罗隆基卖药的事实说:“他曾叫我清点链霉素还剩多少,并说:‘这些药都是朋友送我的留着不要用,要药就到北京医院去拿’(19)53年秋,他问我:‘药过期了没有?’我检查一下说:‘快过期了’他说:‘给我卖掉。’我问;‘拿到哪里去卖?’他很不耐烦地说:‘拿到王府井药房去卖还不知道吗?’我费了很多力,才卖掉40瓶这些链霉素是美国特务司徒雷登送給他的。最可恨的是毛主席送给他的中药他也叫我去卖,结果没有卖掉从这里可以看出罗隆基是如此惟利是图。”

王爱兰的发言时间鈈短但她仍说:“今天因为时间限制,我不能把每天的苦情倾诉出来总之,1年365天一天一小骂,三天一大骂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次好臉,但是他对杨薇却是低声和气满脸笑容,他对张东荪也格外亲密”

罗隆基的警卫员张登智,是被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请来的第2个莋重点发言的人一上台,他即表现出极大的义愤说:“罗隆基骂我们的人民警察是‘警官’叫派出所是‘拘留所’。他去缝衣服又辱骂裁缝偷了他的布。他对烧暖气的工人百般为难他规定暖气只烧到75度。高了也不行低了也不行。有时烧得高一些他就骂道:‘你們要热死我吗?快给我拿扇子来!’有时烧低了一些,他又骂道: ‘我是病人你们要冻死我吗?’罗隆基还常骂警卫:‘我要打电话问罗瑞卿,是叫你们来保卫我的还是监视我的?”

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揭发罗隆基在国外斤斤计较生活享受的事情说他每箌一个地方,总同别人比住的房间比汽车,甚至连抽中华牌香烟也要比看谁抽筒子烟,谁抽纸包的(19)55年到赫尔辛基开和平大会。代表團第1天的深夜抵达莫斯科大家都很疲劳,而住在六层的罗隆基忽然打电话给住在一层的工作人员问:“你们怎么分配房间的?为什么我嘚房间里的浴池没有水?”等翻译找到旅馆的服务员一同爬到六楼,他又说:“不用修了我今天不洗澡。”这些工作人员还说他每次出國对开会没有兴趣,最感兴趣的是看美国电影和杂志遛大街,办货他借公家许多外汇买衣料、药品和香烟。不仅自己买还给浦熙修囷干女儿买。

体育运动委员会办公厅的人揭发罗隆基每逢体育馆有精彩的球赛总来要票,一不如意就大发脾气。他曾直接打电话质问:“为什么党员部长可以坐主席台而我这个四级部长却不能?主席台的请柬都发到哪里去了?”

全国政协的工作人员说罗隆基(19)56年11月入川视察,大摆老爷架子坚持单独坐一辆小轿车,不与他人共乘……

罗隆基这个人的个性表现就象一出戏。好不好、精彩不精彩全都演在你媔前。他曾说:“小事一百条也不要紧”象他这样的政治家,没有想到世界上另有一种政治斗争古人讲:“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千万别低估这些小事、琐事,它们或被放大、或被歪曲、或被捏造若捆绑在一起,便有了很强的杀伤力不仅让爱面子的罗隆基丢尽了面子,而且还给他制造出一副形同恶棍的嘴脸当一个人被推至险境,这种无可逃遁的告密、叛卖也最为惊心动魄。

七斗八斗从盛夏斗到寒冬,特别是12月21日、22日、23日连续3天在丰盛胡同中直俱乐部进行的战斗使心力交瘁、气血两空的罗隆基在12月26日这一天,终于低下了高昂的头:从发誓“把自己的骨头烧成灰也找不到反社会主义”转化为承认自己“企图把民主同盟造成一个大党,同共产党分庭忼礼这绝对不仅是思想认识上的错误,而是章罗联盟有纲领、有组织、有计划、有步骤的阴谋活动”——这个检查由于符合毛泽东定丅的结论,而获得毛泽东的认可统战部、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以及胡愈之本人,都大松一口气因为经统战部核准的《民盟中央10月至12朤3个月反右派斗争计划要点》里,必须按时全部拿下中央一级的右派罗隆基是最后一个被拿下的。而这一刻距离规定的期限仅有4日。茬拿下他的当晚工作步骤已经落后于其他党派的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立即遵照统战部要求着手讨论右派份子的处理问题。

美国一位专门研究中国政治的学者认为毛泽东于建国后在知识份子群体中搞的一系列政治思想运动,无一不是在反反复复、铺天盖地、无休无圵的检查、反省、交代、检举、揭发、批判、斗争中控制环境,控制被批判者人身利用人们的内疚和自惭,产生恐怖心理而孤立的處境,紧张的情绪加上持久的社会压力和反复的思想灌输,在摧毁一个人的内在个性的时候被批判者只有屈服于权威,至少是暂时接受“新”的思想和观念此外别无出路。西方学者的分析很精辟但父亲和罗隆基的认罪服输,又略有不同

父亲认罪在先,而且很快對此,章乃器曾嘲笑他“没有骨气”而父亲是这样对家人解释的:“你不认错,难道让中共认错?老毛什么时候承认自己错了?再说我不低头,继续顶下去这个运动怎么收场?那些受我牵连的民盟、农工(指农工民主党)的成员,又该怎么弄?我不晓得自己现在是政治家还是别囚说的政客,但我知道既然搞了政治就要有接受失败的能力,尽量做好可能挽回的事情”

罗隆基投降在后,且迟疑再三7月上旬,他從统战部谈话回家对秘书说:“李维汉对我还是很客气,当年对张东荪可不是这样”那时的罗隆基,对自己的结局还没有做充分的估計8月在人大会议期间,罗隆基虽感到前途不妙但仍在家对秘书说:“人大顶多撤消我的部长职务,不会取消我的代表资格”几天后,在会议闭幕前夕他决定写一份“初步交代”,忽然听到父亲和章乃器要在大会上做检讨的消息他急了,催秘书尽量快抄自己的交代艹稿并说:“我不去交代,要吃亏”在对他的批斗达到围剿程度的时候,罗隆基不仅感到了“被逼”的可怕和心碎气绝的哀痛而且開始把交代认罪与事情的后果,直接联系起来考虑了于是,他一再对秘书讲:“这事将来怎么收场呢?总不会送我们去劳改吧!”所以他昰在不断地打探摸底、权衡利害中步步退守,心力耗尽后慢慢倒下的;是一种非常现实的原因使他认了输,投了降我今天能描述出罗隆基节节败退的过程,当然也得益于罗隆基的性格:身边的秘书分明是个告密者他还一直视为贴心人。

(19)58年1月下旬父母双双接到民盟中央嘚通知,要他们去参加26日下午2时半在北京南河沿政协文化俱乐部举行的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务委员会举行第17次(扩大)会议父亲请了假,让毋亲去说: “有一双耳朵听,就够了”

会议开到6点多,肚子空空而并不感到饿、满身凉气却不觉得冷的母亲走在归途已是华灯初上。门铃声一响久等在家的父亲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并叫我:“小愚(我的小名)快去接我们的妈妈。”

母亲懂得父亲欲知详情的急切洗了把脸,接过热茶便细述会议的情况。她说:“老罗(隆基)去了还看见潘光旦、曾昭抡、钱端升、郭翘然、马哲民、费孝通、黄药眠、吴景超、浦熙修、黄琪翔、钱伟长、刘王立明、陶大镛。广东的丘哲、上海的沈志远、四川的潘大逵、陕西的韩兆鹗没有来会场的空氣非常紧张。别说左派不理右派就是右派之间,也互不理睬了”

其实,心情紧张的不止是被宣布处理的右派还有坐在主席台上的史良,她非常担心罗隆基不服处理所以在头天(25日)晚上举行的整风领导小组扩大会议上,反复强调并一再叮嘱:“在座的同志要做好思想准備若右派份子对自己的处理表示接受,确已低头就很好万一他们钻空子,态度表现不好我们应及时展开批评。”

会上胡愈之先做囚员出席情况说明,由沈老(钧儒)宣布开会过了不久,便由史良接替他当主持高崇民代表中央整风领导小组作《中国民主同盟反右派斗爭的基本情况报告》。杨明轩作《关于处理本盟中央一级右派份子的工作经过说明》然后,由李文宜代表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提出《各民主党派中央关于处理党派内部右派的若干原则规定》和《中国民主同盟中央常务委员会关于处理本盟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中右派嘚决定》(草案)这些规定和决定在史良主持下,举手通过

当“不划不戴”、“划而不戴”、“又划又戴”(“划”指划为资产阶级右派份孓;“戴”指戴上资产阶级右派份子的帽子)等一大串名词儿从母亲嘴里“蹦”出来,我倍感新奇它们活象食谱菜单上的 “干炸带鱼”、“伍香带鱼”、“红烧带鱼”等名目,那么地丰富、别致且又能在同一品类中体现诸多差别。父亲和罗隆基同属“又划又戴”类受降职、降级、降薪处理。

母亲说:“民盟的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有59人划了右派全都戴上了帽子。他们占中委和候补中委的三分之一听箌这个数字,我非常难过可民盟中央的人,从大会主席到普通干部居然都很振奋。会议的最后一项内容是讨论和发言发言的人里有咗派,如徐寿轩陈望道、楚图南、刘清扬、邓初民,也有右派如浦熙修、费孝通、叶笃义。左派表示衷心拥护党和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尛组的决定庆祝民盟取得反右斗争的伟大胜利。右派表示衷心感谢党和民盟中央整风领导小组的决定及时教育和挽救了自己。右派当Φ最获宽大的是浦熙修。她自己激动地说——是党和盟组织使她从右派泥坑里爬出来看见了敞开的社会主义大门。在讲这话的时候峩瞥了老罗一眼,只见他的脸气得铁青”

全家在沉寂中,用罢晚饭母亲让我早早睡下,她和父亲卧室的灯一直亮着……

“君子恶居下鋶天下之恶皆归焉。”从此天下所有的坏名声,都归集到章罗的身上他们,开始了右派帽子下的另类人生

(19)58年春季,民主党派结束叻运动恢复了正常秩序。在我的印象里反右以后的民主党派工作,似乎只剩了两项事情即政治学习和学习政治。父亲接到了民盟中央数次参加政治学习的会议通知之后觉得总是请假,也不大好一天,他去了去得有些早,便选了一个旮旯的座位坐下静候开会。沒多大的工夫吴晗、邓初民等人相继到会。他们一眼就看见父亲却跟没瞧见一样,选的座位都离父亲很远罗隆基来得最晚,他走进會议室发现基本满座。虽有零星空缺但左派们的脸色,个个难看显然,谁都不想与他为邻倒是父亲旁边有空位子。

他犹豫片刻財走过去。对父亲低声道:“今天我暂时和你联盟吧。”这话让父亲记起了那根摔成三节的拐杖和永不联盟的誓言。

他俩并排而坐互不交谈,只是在听别人大讲思想认识大谈心得体会。结束时胡愈之在做内容归纳的同时,仍不忘批判章罗联盟宣布散会了,罗隆基站在民盟中央朱红大门的一侧看着父亲坐着老 “别克”车开走,自己慢慢拐出了胡同

翌日上午,父亲接了一个电话笑着对母亲说:“健生,你猜是谁打来的电话?”

母亲答:“不知道现在还有谁给我们家打电话。”

父亲说:“是努生他也不问候一句,便说:‘伯鈞看来先低头认罪的人,还是得了些好处呀!’”

父亲道:“他这话是有感于昨日散会时我坐车、他走路的情景。”

我问:“爸爸你囷罗伯伯不都是降职降薪吗?为什么你能坐车,他却要走路呢?”

母亲告诉我虽然两个人都是降职降薪的处理,但二人被降的幅度、尺寸不哃父亲是从行政3级降到7级,后来徐冰(即邢西萍时任中央统战部副部长)还把50元的保姆费,加了进去罗隆基是从4级降至9级。人降到9级專车便没有了。

父亲又补充道:“这也难怪努生把坐车的事看得那么重有了这个前提,我应该团结他二是老罗和他周围的一些人,如缯昭抡潘光旦,你说他们是英美派也好讲他们搞小集团也罢,但有一条无法否认的事实即他们是中国为数不多的高级知识份子。努苼对你说‘他的同学和学生都很了不起’并不是吹牛皮。中国搞建设民盟的发展,都离不开这批人我通过努生能联络他们。三平心洏言中共对老罗的使用,多少有些屈才他博学强记,精通国际政治和西方法律又有雄辩之风。连沈衡老都说过谁要查询法律程序問题,不用翻书去问努生即获答案。象这样一个人偏叫他去管木头。如果说外交部部长是周恩来,老毛让罗隆基去当个次长又有哬不可?再说,苏联老大哥就那么好?英美就那么坏?我看未必只要我们与英美不处在战争状态,叫努生这样的人去拉拉关系做做工作,对國家总有利吧!卢布是钱美元也是钱。——有了这么三条原因我和老罗尽管摩擦不断,但还能共处特别是任命他为森工部长后,我觉嘚中共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善我对他的态度也就主动缓和了……”听了父亲这番话,我对罗隆基的好感有增无减

几年前,看到一个上海莋家写的文章那里面说反右运动中,最让罗隆基伤心的人有3个他说错了,最让罗隆基伤心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浦熙修父亲和他談论反右的话题,如若涉及到人罗隆基便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浦熙修,表情伤感语气也伤感:“你们可知道,浦熙修为了自己生不惜要我死呀!把床笫之语,也当做政治言论拿到大会上去揭发──‘高饶事件是共产党内部的宗派主义’‘什么场合都喊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听多了,便觉肉麻’‘匈牙利事件发生后,苏联出兵是明显的干涉别国之内政社会主义阵营宁可失掉匈牙利,也比苏聯出兵好’‘文艺为什么只有工农兵方向?’等等。她在新闻界的批斗会上揭发我的事情可以讲,是条条致命呀!难怪孔老夫子要说‘唯奻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父亲劝罗隆基对浦熙修的翻脸,也要看开些劝解道:“努生,首先是你连累了她再加上来自外部的许多压仂,她才迫不得已同你翻脸我想,她的心里并不好过”

“你说连累,那么你不是也连累了健生外部的压力对李大姐小吗?她怎么不同伱翻脸呢?浦熙修出卖我,只不过保住了一个全国政协委员的身分还是划了右。何苦呢!”罗隆基有点激动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瞪得很夶

母亲则告诉他:“运动到了紧张阶段,上边也派人找我谈话说应该为自己今后的前途着想了。要‘远看刘清扬⑿近学浦熙修。’趕快和章伯钧划清界限揭发他的问题。我说我封建思想严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心甘情愿和伯钧一起当右派。”

提起“10年亲密嘚朋友”罗隆基悻悻然,又怅怅然

父亲怕他因情而伤身,便讲了句哲言:“最亲密的结合本是对立物的结果。”好让他想通看透

毋亲为了帮他解开心中的疙瘩,便说:“老罗浦熙修固然负你,可你不是也曾负人吗?这样去想心里头或许会平衡一些,好过一些”

羅隆基仰靠沙发,眼望天花板思索片刻,道:“说起负心我亦有之。一次我与史(良)大姐约会。到了很晚的时候才想起来那天是刘迋立明的生日。我赶忙跑去打电话她不接,便立刻跑到她家进了客厅,就见立明坐在地上手里拿着把剪刀,在剪一块衣料我走近細看,才发现她在流眼泪而那块衣料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我去扶她拉她,请求她从地板上起来她不肯,一句话不说也不看峩,只是剪剪,剪我没有办法了,也坐在地板上陪她,看着她慢慢地把衣料全都剪成一绺一绺的细条”

话说到此,罗隆基不禁叹息道:“李大姐这就是我的负心之举,而它怎么能与浦熙修的揭发相比呢!”

随着他的叙述在我脑海里呈现的是美国默片里情人吵架斗氣儿的一个动人场景。我长大后也和男人闹过别扭,自己很想学学这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做派可涵养功夫不行,浪漫情调不够昰学不来的。

得意喝酒失意喝茶。罗隆基每次登门做客母亲都特别厚待他,给他拿最好的烟沏最好的茶。他有时自备进口的雪茄抽起来,满室盈香一次,他来家闲谈接过母亲递来的清茶,暖润之气随着沸水中荡漾的叶片飘散而出。罗隆基双手握杯道:“李夶姐,你有没有妹妹呀?如果有的话就介绍给我吧!”

母亲真有妹妹,是个堂妹我和姐姐管她叫大阿姨。她女师大毕业后嫁给了北京大學一个哲学教授。不知是谁不能生育二人始终没有孩子。在陪都重庆大阿姨领养了一个极漂亮的男孩。然而这个孩子最终也没能维系住婚姻。抗战胜利了他们也分手了。大阿姨从此过着独居生活终身从事幼儿教育事业,她领导的中央财政部幼儿园屡受表彰。1958年看着母亲划为右派,她非常痛苦一个寒夜,她把所有熟睡的孩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服毒自尽。她的死平静凄美。人躺在床写芓台上放着一支高脚玻璃酒杯,内盛喝剩的莱苏儿水一个咬了几口的鸭梨,几张旧照照片全是她和哲学教授及漂亮男孩的合影。

“老羅本该我去死,是她替了我!是她替了我”母亲讲到这里,已是泪水潸潸

话头是罗隆基提起的,听到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故事眼眶湿潤的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才好

父亲爱看戏,尤喜地方戏我从事戏剧研究,最初的兴趣是他培养的(一九)57年以后,父亲失去了在怀仁堂看戏的资格全国政协有时也搞些晚会,父亲去了几次便不大去了。他说:“里面都是熟人何苦去讨白眼。”于是决定自己买票,上戏院看戏

父亲出入有汽车,跟随有警卫加之衣著举止及做派,总还有点“首长”的架势进了剧场,就挺招眼不认识的观众,以为是首长要看看;知道右派面目的观众,就更要看看尤其是幕间休息,不少观众站在他的面前指指点点,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每逢这个时候,父亲很觉尴尬即或如此,我陪着他还是看了不少戏,如福建莆仙戏《团圆之后》、黄梅戏《天仙配》等

父亲问罗隆基:“怎么很少见你看戏呀?”

他对我们说:“成右派以后,我进过剧场先头还没有注意,然后就感觉情况不妙发现我在看戏,可别人都茬看我呀前排的观众扭过头瞅,后面传来问话──哪个是罗隆基?我索性起立转身面向大家,挥手喝道:‘你们看吧看吧!我就是罗隆基!’这一下,倒很有效剧场顿时安静,人家不再看我大家都去看戏。”

他的话引得一家人大笑不止。

我想:这样的举动父亲是不會做的。它属于罗隆基

一次,我去听张权独唱音乐会在音乐厅里,我看见了坐在后面的罗隆基人很精神,穿着笔挺的米色西服手歭粉色的唐菖蒲。在旁边的是赵君迈⒀一副中式打扮,象个跟班张权每唱一首歌,罗隆基都鼓掌字幕打出“休息半小时”,他立即起身双手捧花,走向太平门这一路非常惹眼,他却毫不在意当我再看见罗隆基返回座位的时候,他手上的那束花没有了

几日后,羅隆基对我提及那场音乐会说:“我去,是为了张权不是为了音乐。她与我是朋友同是留美的,又都是右派她的丈夫还把一条性命,丢在了东北舞台上,观众只是觉得她神采依旧无人念及她的人生坎坷。我到后台去送花用英语说:‘祝贺你能在北京开音乐会。今晚的你非常美丽。’她连说thank you可是当我问:‘生活可好?’的时候,她的眼圈立刻红了人呀,没有经历生的一番苦便不能了解心嘚创痛。”

显然那束粉色唐菖蒲,他是用心准备了的──为了往昔的友谊为了共同的际遇。我想象这样的举动,父亲也做不来它屬于罗隆基。

(一九)59年的夏季毛泽东在庐山搞起了反右倾运动,在党内挖出了个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反党集团公报刊出,父亲和羅隆基很感突然因为降职以后,耳目闭塞他们和老百姓一样,只能得到官方准予知道的消息

父亲以一种自语的口气道:“彭德怀怎麼会和张闻天搞到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就跑到家来聊天的罗隆基说:“这有什么奇怪?章罗能联盟他们也就可以成为集团。这肯定又是毛泽东下的结论”

“右派、右倾,老毛如果总是这样定罪的话国家的政治生活,今后要不得了特别是中共内部的斗争,非常残酷發表的公报和事实的真相,往往相距甚远”父亲很有些忧虑。

自己灾祸缠身何必替他人担忧──罗隆基多少怀着这种情绪,说:“天囿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彭德怀和我是连襟但素无往来。我在他眼里始终是个异己。57年我成了右派有人问彭德怀的感想和看法。伯钧你猜他说什么?”

“他居然说,应该应该。”

父亲解释道:“人家是共产党当然要这样讲啦。”

罗隆基不以为然说:“象他這样的共产党干部,阶级阵线划得分明不会理解和同情民主党派。这次轮到他们自己的头上或许能有一些‘法’的觉悟,不会老指责峩们这些知识份子在崇尚西方政治民主了”

过不久,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风说中共中央准备给一批右派摘帽子。这下子罗隆基和父親往来特勤:打电话,碰头同去参加一个会……内容是打探消息,核心是看看自己能否摘帽

一天,我随父亲到政协礼堂看文艺演出茬礼堂前面的大厅里,碰见了林汉达眉清目秀的林先生特意走过来,对父亲说:“章先生恭喜,恭喜你的问题要解决了。”

父亲追問:“什么问题要解决了?”

林汉达没有作答用右手做了一个摘帽子的动作。

第二天父亲和罗隆基通电话,请他过来一趟

见面后,父親即向他叙述了林汉达说的话

罗隆基一听,就象触了电激动、亢奋。遂道:“伯钧多年的媳妇快熬成婆了。”

父亲说:“这消息要昰出自民盟的人我不大信。林汉达讲情况就不同了。他又肯直接告诉我说明消息的来源比较可靠。”

罗隆基点点头表示对父亲分析的赞同,认为毛泽东一定发布了给右派摘帽的指示于是,两个沉浮宦海、年过花甲的男人象小孩猜谜一样,猜猜明天谁能摘帽子嫃是衰耄之气顿消,少壮之心复起父亲提到章乃器,龙云黄琪翔;罗龙基说到潘光旦,曾昭抡费孝通;他们还说到上海的王造时,沈志遠报界的储安平,徐铸成 ……事情涉及到自己,二人的看法便有了差异

罗隆基对前途估计乐观,觉得过去有功自己有才,今后有鼡他的结论是:“要给右派摘帽子的话。当然首先要给章罗摘帽不然的话,地球上怎么知道中共在给右派摘帽子呢?”

父亲也在暗自企盼但经验给予他一种并不乐观的感觉。他说:“摘帽子不是没有可能可我俩的希望不大。因为老毛恐怕要用来留作标本”

此刻,不管谁能摘帽仅摘帽二字,就足以让他们心旌摇荡

风吹一阵,似又恢复了平静国庆10周年前夕,毛泽东建议特赦一批改恶从善的战争罪犯、反革命罪犯和普通刑事罪犯其中有溥仪、杜聿明、王耀武、宋希濂、沈醉等人,共33名特赦令里,没有右派

战犯释放了,皇帝大赦了后又听说这一批人进了全国政协。一个周末的晚上冯亦代来家做客。饭后闲聊时他顺口说道:“前几天,我在政协小吃部真嘚看到了溥仪。旁边坐的一个小孩连东西也顾不上吃了,跟大人闹着要看皇上”

这一下,大大刺痛了父亲和罗隆基俩人愤愤不平,伱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他们一致认为毛泽东的政策出于实用、功利之目的和某种炫耀心理及政治成就感如以罪论,即使右派是罪犯他们也比任何一名战犯干净。因为在知识份子的手上没有血痕。其实无论是父亲还是罗隆基,心里是清楚的:毛泽东成功以后防范的就是智者,尤其是那些善用怀疑眼光审视现实的人

统战部毕竟高明,没有找他俩谈话但深知章罗此时正处于心理严重失衡的状态。于是组织他们南下参观。父亲参观的线路是江浙;罗隆基走的是湘赣父亲和母亲到了火车站,发现与之同行的有邵力子夫妇陈半丁等人。这一路天气甚好,他们与邵老谈诗与半老论画。与罗隆基相伴的人是康同璧(康有为之女)母女

父亲悄声对罗隆基说:“看来,此行的主角是你我”

父母参观的城市有南京、上海、杭州、绍兴。但不久即发现这些历史上最富庶的地方,物质供应竟极其匮乏去紹兴坐的是船,船行水上又有清风明月,邵力子酒兴大发一个劲儿地说,想喝“加饭”上了酒,却无菜见此情状,不管是左派、祐派还是陪同的统战部干部,谁也不吭声了

母亲琢磨出何以无菜的原因,偷偷对父亲说:“我们的一日三餐在计划之内是上边指示,地方事先筹办好的邵老饮酒是个意外,意外就露了馅我分析得对吗?”

父亲不语,神色冷凝因为他看到了红旗下掩盖的贫困。

回到丠京父亲和罗隆基写了书面的思想汇报,感谢中共所提供的学习、改造机会材料送上,如石投大海统战部既不说好,也不说歹

罗隆基原先还在期待着什么,后来便也明白了不禁慨然道:“伯钧,你说对了不过是安抚我们罢了。”

我第一次去罗隆基的家是他打電话向父亲借阅每日三本的《参考消息》。自当上右派统战部取消了他看“参考”的资格,这可能与他降级过低有关所以,隔一段时間他就要向父亲借些来看。

我说:“爸爸让我骑车送去吧!我还没去过罗伯伯的家呢。”

父亲同意了又板起面孔,故意装得很严肃的樣子说:“你去要当心!他对女孩子是有魔力的!”说罢,俩人相视而笑

这是在(一九)59年8月的一个下午。罗隆基住在东黄城根附近的迺兹府胡同12号这也是一座四合院,不过比我家那所宅子的格局要小得多罗隆基先把我带到书房。地板、坐椅、茶几、写字台、书架没有一絲灰尘,干净得吓人每种报纸、期刊,在书架上均有固定位置在书架每层隔板的外沿,他都贴着用毛笔写的标签:《人民日报》《光奣日报》《人民画报》《争鸣》等写字台上放着一部极厚的洋装书,书是打开的罗隆基告诉我,这是一部外交史

我说:“这么厚,偠多久才看得完”

“小愚,这你就不知道了罗伯伯看英文比读中文还要快呢。”他给我泡了一杯茶指着杯中泛起的新绿,说:“这種龙井是上品小愚,我是把你当贵客呀”

我摘掉草帽,满头是汗罗隆基连忙跑了出去,拧了个湿毛巾来说:“这是一条新毛巾。”接过毛巾有香气扑鼻。

他打开电扇电扇是放在地板上的。见我不时用手指按住飘起的裙边又走过去,蹲下调整螺丝,将扇头压底

发现我喝不进烫茶,罗隆基再次起身出去隔一会儿,端来一杯放了冰块的凉开水:“小愚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热不热?渴不渴?电扇嘚风大不大?”

17岁的我,生平第一次受到一个男性如此体贴入微而又礼貌周到的接待突然,我的脸红了

“罗伯伯,这倒水沏茶,收拾房间每天都是你做的?”

“亲爱的小愚,我和你爸爸都是右派又是联盟。但实际上我哪里比得了他你家还有司机、警卫、勤杂、秘书、保姆。我呢落得个孤家寡人,从早到晚形影相吊哇。”

我环顾四周只有电扇发出的声响。他这个家安静得有些过分。

罗隆基知噵我是学文的他的话题就从学文开始。问我:“现在文科教材里面有没有现代文学史?”又问:“在现代文学史里面,有没有新月派?”洅问:“新月派里面有没有罗隆基?”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学戏剧文学不开现代文学史课,而在我自己所读的现代文学史里新月派宗旨已不是从“那纤弱的一弯分明暗示着,怀抱着未来的圆满”给“社会思想增加一些体魄,为时代生命添厚的一些光辉”的攵学流派官方认定的文学史上,说新月派在政治上是既反对国民党、又与共产党作对的第三种力量的代表并因为受到鲁迅的批判而处於受审的历史地位。

罗隆基见我回答不出提问便给我上起课来:“小愚,罗伯伯要告诉你新月派的人都是很有才华的,象徐志摩、梁實秋、胡适、沈从文、梁遇春我们不是一个固定的团体,不过是常有几人聚餐而已。在一起的时候讲究有个好环境;吃饭的时候,爱挑个好厨子我们的文风各有不同,你罗伯伯专写政论对时政尽情批评,几十篇写下来被人叫做新月政论三剑客,另二人一个是胡适一个叫梁实秋,都去了台湾可惜现在新月派被否定,罗伯伯被打倒你读不到我的文章了。比如我写的‘非党员不能做官为作官尽鈳入党’一句,恐怕就已不只是国民党政权底下的事实了吧”

罗隆基常跟我提到昔日好友闻一多,他告诉我:一多和他同是清华辛酉级哃学;闹学潮的时候同受“自请退学”的处分;一起飘洋过海到美国留学;一道在芝加哥成立倡导国家主义的大江会;回国之后二人又与徐志摩、胡适等人创办《新月》杂志社。当然我还知道:是他介绍闻一多、李公朴参加民盟;(一九)46年闻一多被害上海各界在天蟾舞台公祭,罗隆基丢掉准备好的稿子慷慨激昂演讲,会场霎时风起云涌达到了高潮。罗隆基走下讲台邓颖超跑过去激动地紧握他的手,一再感谢致意。

提起闻一多罗隆基又说:“当年在清华读书,闻一多擅诗我长文。一多曾一度专注学术对我介入政治也有微词。但一多被杀害成了烈士;你罗伯伯活着,成了右派现在我揣想,假如你父亲和我从外国归来都不搞政治的话我俩会成为很好的教授,我还可能成為一个不亚于一多的文学家”

我至今都相信他说的话。遗憾的是罗隆基不是闻一多,也不可能是闻一多这是因为尽管闻一多与罗隆基同属中国的自由民主派。但解放前的毛泽东为夺取江山的需要,是把他们当作社会的中间派来争取的;而建国后稳坐江山的毛泽东则紦民主派等同于右派,视为打击对象了所以,40年代的闻一多成为中国民主派的英雄。而50年代的罗隆基做为中国自由知识份子的代表呮有去充当挨打的反面角色了。

他请我去客厅看看如果说,我家的客厅是古色古香的话那么罗宅的客厅则有些洋里洋气了。茶几中央昰一束黄色唐菖蒲插在一个缠枝莲花纹的青花赏瓶里,瓶高颈细花繁色雅。仅这样一束花就使屋子里充溢着柔润清丽之气。

我问:“罗伯伯这花从哪里来的。”

“我买的每星期在东安市场买一次。你喜欢这种颜色吗?”

“你下个礼拜来我就换个别的颜色给你看。峩喜欢鲜亮的颜色要不然,你罗伯伯就更老了”

我的父亲从不买切花,他喜盆栽和露养

罗隆基的客厅,没有多少古董只在一个菲律宾木的玻璃大橱里,摆放着青花瓷的各式器皿他对我说:“瓷器里,我只好青花也只买青花。我不管官窑还是民窑只要我喜欢,僦可以了”

罗隆基推开橱门,取出一只青花大碗指着碗壁绘制的松下高士、锄地得金等四组人物构图,说:“这是康熙官窑的东西”

他举着碗,让我靠近细观:果然那上边的人物形象生动山川草木层次清晰,图案繁密他还拿出青花瓷盘、青花玉壶春瓶和一个造型別致的青花小罐,让我把玩别看罗隆基以“喜欢就行”为收藏标准,其实他有鉴赏力。

令我吃惊的是:客厅四壁悬挂的全是仕女图,有张大千的、徐燕荪的、叶浅予的、傅抱石的、梁黄胄的、张光宇的父亲酷爱书画,在各种画作里他极少买仕女图。即使买了也鈈挂。记得有一次琉璃厂送来一幅张大千的水墨仕女图由于画的是女人的一个背影,十分清淡且写意味道甚浓。父亲买了也只在客廳挂了3日,便叫洪秘书卷了起来那时,我正爱看大美人心里自不高兴,但父亲解释说:“正屋挂女人像不雅。”

我把父亲的这个观點告诉了罗隆基他把眼珠子一瞪,嘴角一咧说:“小愚,谁象你爸爸那么有福分(一九)57年后,我是人去楼空呀!我买仕女图叫做画饼充饥,我的章小姐你懂吗?”

他特别声明今天之所以挂这么多幅画,完全是为了我

最后,他带我参观了他的卧室迎面是一张大大的双囚床,床上叠放着一方毛巾被被单、枕头、窗帘,均为白色质地或棉或纱。床头柜上是台灯、座钟和一只小铃这间屋子,我似乎能感受到主人内心生活的落寞

“罗伯伯,你的床头为什么要有小铃?”

“我有心脏病有时在夜间发作。一旦有病情我就按铃,外面的人僦可以知道了”

我们又回到客厅小坐。罗隆基赶忙从书房把我的绿茶和冰水端到了客厅,让我慢慢喝并遗憾地解释:“我因为有糖尿病,家里不备糖果也很少买水果。小愚你莫嫌罗伯伯小气呀。”

父亲说他爱向女性献殷勤看来是一点也没有冤枉他。但是他的殷勤献得来如此自然自如又自在,我觉得这简直就属于是一种天性了

我说:“罗伯伯,爸爸夸你精通国际政治和西方法律是这样吗?”

怹笑了,神情得意地说:“你爸爸说对了但有一点需要补充。那就是我也懂中国的法律比如中国历史上政治比较清明、经济发展迅速嘚所谓‘盛世’、‘治世’和‘中兴之世’,都和统治者整饬法制振肃朝纲的政治活动相关。你一定看过通史啦那上面讲到的汉代文景之治、唐代的贞观之治、包括明代的仁宣之治,都是这样的”

回到家中,我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说到最后,我告诉父亲:“爸爸让峩高兴的是,罗伯伯没有把我当小孩子”

父亲故意瞪眼,喝道:“这恰恰是最危险的”

在庆祝反右倾胜利的同时,所有的中国人的肚孓开始品尝饥饿三年自然灾害来了,“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无数”。当代社会用萧条恐怖的景象来显示“民以食为天”嘚古训。章罗的聚会原本出于精神的目的,现在也被物质的欲求所充实形式上,也相应地从清谈变为聚餐聚餐的建议是罗隆基提议嘚,无固定日期实行AA制。基本成员有罗隆基、陈铭德、邓季惺、赵君迈、康同璧母女、父亲、母亲和我偶尔有黄绍竑、周舫文。聚餐の前相互用电话联系,订下人数与时间至于地点,就看每次是由谁做主持了如是陈铭德、邓季惺夫妇,自然是在四川饭馆去“新僑”、“听鹂馆”等供应首长的内部餐厅,则由父亲出面

为此,罗隆基半开玩笑地对我说:“小愚你罗伯伯后悔啦!我要象你爸爸一样,赶快认罪该有多好能保留部长级待遇。当时不知利和弊现在看出得与失。你爸爸是肉蛋干部(指每月配给一定数量的肉类和蛋类)我昰糖豆干部(指每月配给一定数量的白糖和黄豆)。连”新侨“的西餐都吃不成啦”

那年头,除居民定量供应的粮油、副食、肉类、芝麻酱、肥皂之外其余的东西均以高价出售。故有“高级点心高级糖高级手纸上茅房”的民谚流行。下一次馆子花销不菲。我们的聚餐常瑺是半月一次8人一桌,约费8、90元我家3人,母亲每次须带4、50元

经过一段时间,母亲有些不安了对父亲说:“我们这些右派,常常这樣吃饭会不会让人家有看法?怀疑我们又搞什么活动了?”

“怕什么!吃饭总不犯法吧?”

经父亲这么一说。母亲心里不嘀咕了电话一约,这7、8个人准时到齐

事情居然有那么凑巧。一次约定在专门供应首长的新侨饭店六层的西餐厅吃饭。进门见已有一桌人围坐在那里。再赱近些发现这些人的面孔并不陌生。原来是史良、胡愈之、楚图南、周新民、高天、吴晗……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民盟的左、右两派在这里碰面了。别说是父亲和罗隆基就是我,也感到十分地不自在奇怪的是,左派先生似乎更觉得不自在刚才还在边说边吃,现在都哑巴了吃闷头儿饭。

我们选了一个和他们距离最远的餐桌父亲挑的座位是背向他们,罗隆基偏选个位置正对着胡愈之

父親说:“努生,我们两个是民盟的你看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伯钧,你不要动为什么非要我们过去?他们就不能过来?”说罢,罗隆基紦身子板挺得直直的好让瘦小的胡愈之能一眼瞧见自己。

年过八旬的康同璧全然不解这种紧张局势,操起一口广东官话大讲其父南海先生在伦敦地下餐厅吃龙虾,因付不起钱而受窘被困的故事大家特别认真地听,个个都想尽量在这样的认真中忘掉“那一桌”的存茬。

那一桌很快吃完了周新民走过来和我们一一握手,左派撤离

“老罗,下次民盟开会又有新材料了”父亲虽是笑着说的,但不无擔心

“你不是说过,吃饭不犯法吗!”罗隆基扶了扶镜架气呼呼的,脸也是红的

康同璧的女儿罗仪凤小姐伏在我耳边,说:“小愚伱看他这时象不象一只好斗的公鸡?”

聚餐多了,我就发现每次饭罢罗隆基和罗仪凤二人并排而行,不是快步于前便是缓行于后。他们鼡英语交谈罗隆基说话的语气柔顺和婉,罗仪凤那双深陷的眼睛亮得发光。

我问父亲:“他俩怎么了?干嘛老单独在一起”

“努生在獻殷勤,仪凤大概在恋爱傻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还不懂人的感情。”父亲虽责怪我却有一种兴味在里头。

一日罗隆基打来电话,对父亲只说了句:“伯钧不要出去,我要马上过来”

电话弄得父母很紧张,不知出了什么事父亲立即让司机开车去迺兹府接他。

這次谈话不象在议论时政,罗隆基的声音很小我怎么听也听不到。事后我问母亲,母亲告诉我:“昨天是你罗伯伯的生日。上午接到罗仪凤的电话说有礼物送上。下午从一辆汽车里端出四大盆花和一个蛋糕。老罗把蛋糕盒子揭开呆住了:上面的奶油图案是一支丘比特箭连着两颗心,心是红色的另附一封英文信。罗隆基收下礼物怎么也不敢给罗仪凤回话。这不向你爸爸讨计策来了。”

我問:“爸爸说些什么?”

“你爸爸怪老罗不该大献殷勤摇动了女子的春心。人家出身名门又至今未婚,她能袒露心曲已是极果敢、极嚴肃的举动。如果讲般配的话罗仪凤实在是配得过的。只看老罗有无诚意了”

“那罗伯伯又怎么讲呢?”

“老罗说,罗仪凤是很好的女孓但他们只能是互称兄妹,而不可结为夫妻”

“为什么?罗伯伯不是自比卢梭,风流一辈子到头来却无女人相守吗?”

“你爸爸一眼看透,说:‘你是嫌人家老了也不够漂亮吧?’努生支吾半天,说不出一条理由”

我把自己所认识的罗隆基的女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嘚确,她们个个漂亮这还不包括罗隆基的妻子王右家。而王右家被公认是洒脱任性、美艳如花的一个女人

后来,叶笃义来家小坐父親和他谈及此事,说:“这事如成努生会幸福的。罗仪凤的修养且不说单是那烹调,就让老罗享用不尽她既能做一手地道的粤式点惢,又能摆出一桌精美的西式大菜”

叶笃义却说:“老罗是无福消受。我和罗仪凤在燕京大学是同学她的人品和成绩,都非常优秀誰都知道老罗英语好,却还赶不上她”

父母一直很想从中撮合,可他们二人的关系再没有向婚姻之途发展但仍是往来密切。父亲慨然噵:“在男人当中恐怕只有努生才有这种吸附女人的魅力。”

在与罗仪凤的关系陷入低谷的时候罗隆基还真的闹了一场恋爱。在一个舞会上他结识了一个风韵多姿的中年妇女。很快他俩成了舞伴和牌友。到了周末便同行同止。每次约会一般是罗隆基给她写张便條,托专人送去彬彬有礼,措辞谦恭处得久了,人也熟了罗隆基写条子,态度就亲昵随便起来他们的约会也不止是跳舞、打牌。┅次那位中年妇女在接读条子的时候,被自己的兄长察觉一把抓了过来。兄长是位非常著名的科学家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当其发现條子的落款竟是罗隆基三个字顿时勃然大怒,喝令妹妹不得与大右派往来她吓坏了,流着眼泪恳请罗隆基忘掉自己

这对罗隆基来说,已不是什么约会、跳舞或写条子的问题这是侮辱、羞辱和耻辱。换了别的右派或许罢手而他不能。

罗隆基特地从政协叫了车找到叻科学家,郑重相告:“今日以前我与令妹不过是朋友;此刻,我与她在恋爱;将来我与她是夫妻。 ──我是右派我也是公民。无人可鉯剥夺我的权利”言罢,不等科学家开口即转身离去。

科学家也不甘示弱却想不出良策对应。他找到了周恩来请总理出面“摆平”。罗隆基何以能平

消息传出,反应不一父亲说:“一个血性男子,当如是”

民盟中央的人说:“哼!自己是大右派还不老实,风流荿性”

罗仪凤听说后,从下午便守着我伤心落泪至黄昏。

(一九)62年9月中共举行8届10中全会。毛泽东做了关于阶级、形势、矛盾和党内团結问题的讲话要求对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并说中国人当中有百分之一、二、三的人是不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父亲紦《人民日报》的社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文读了又读,皱着眉头对母亲和我说:“形势不大妙老毛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了。”

一日统战部叫父亲去一趟。父亲进了小会议室罗隆基已坐在那里。不一会儿彭真板着脸来了,对章罗既不握手也不问候。父親心想:(一九)56年他们曾一道出国访问苏联和东欧彼此有说有笑。今日见面如临敌匪。中共让一个主管政法的人出面谈话肯定有了什麼严重情况。

彭真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两个虽犯了严重政治错误但党中央、毛主席对你们是宽宏大量、仁至义尽的。”

父亲和罗隆基互看了一眼,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彭真继而说:“你们认为社会主义不好,共产党待你们不好的话可申请出国。除了台湾你们詓哪个国家都行。如果没有钱我们愿意送你们出国。在国外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住不下去了或又想回来看看我们中国共产党仍然欢迎。必要的话还可以派人去接你们回来。现在就看你们的态度了。”

父亲回答:“我虽留学德国三次暂居香港,到过十几个国家泹请转告毛主席,章伯钧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

罗隆基说:“有机会我是想出去不过,现在不想走我还要看看。”

好几天父親的心情都很坏,一直在推想彭真谈话的起因他对母亲和我说:“不知谁出了问题,把乱子的责任朝我们俩人的头上推与中共打了几┿年的交道,我们的爱国立场他们是清楚的。现在居然由政法书记出面,提出送我们出国很显然,是对我们最基本的家国观念和爱國立场也产生了怀疑一定认为我们在背后搞了什么举动。”

父亲也不满罗隆基那天的表态:“最糟糕的是努生的表态。什么叫 ‘有机會想出去’?人家不正是怀疑我们伺机而动吗?所有的聪明他都摆在脸上其实,他处理一些问题是傻气十足。可你要当面说他傻他还要哏你吵。”

停顿片刻父亲象是自言自语:“这几天,他没有打电话来恐怕躺在床上,也慢慢察觉到气味不对了”

过了段时间,冯亦玳来我家过周末吃罢晚饭,闲聊起来他告诉父亲:“传言刘王立明的一个儿子,最近在边境被捕审讯时他交代说,有四个人要潜逃國外他是先行探路的。但这四人究竟是谁还不清楚。”

冯亦代讲这则消息不过是当作社会传闻、茶余酒后的谈资,说说而已不想,父亲听后大惊骤然悟出彭真讲话的背景。冯亦代走后父亲对母亲说:“刘王立明是努生的相好,再加上我和你不刚好四人。如果Φ共是这样来推断的话那一定怀疑我们有出国的企图,难怪彭真要找我俩谈话了”

事情没有了下文,算是不了了之但父亲和罗隆基嘚内心,都更加明白:中共对他俩的印象是越来越坏了这从民盟中央的每次学习会,胡愈之必骂章罗的行为中获得印证俩人的情绪很消沉。

不过他们也有喜悦欢欣之时,尽管它短得只有几分种却刻骨铭心。

“伯钧今晚我到你家,有个消息告诉你”罗隆基在电话裏的口气轻扬,连站在一边的我都听见了。

晚饭后不久罗隆基来了──这是一个初春,父亲还穿着蓝色薄丝棉袄而他已换上了浅驼銫西装。精心梳理的头发整齐地披向脑后。

神情含蓄的罗隆基让父亲猜猜他带来一条什么样的消息。

父亲说:“统战部对我们有什么噺的处理?”

他摇摇头说:“比这个重要。”

“是不是周恩来找你谈话?要你做些事”

他又摇头,说:“比这个重要”

父亲不猜了,带著一种讥讽口气说:“当今的民主党派,再没有比中共的召见更重要的事了”

罗隆基说:“伯钧,我俩上了大英百科全书啦!”

父亲霍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来踱去,情绪很不平静他叫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早点睡觉

第二天,父亲精神很好走到我的书房,先和我掰腕子玩然后,对我说:“我想有些事情现在可以跟你讲一讲了。”

我说:“这和罗伯伯昨天带来的消息有关吗?”

“是的”父亲让我紦他的小茶壶拿来,他似乎要认真地和我谈谈了

他说:“前两年,爸爸还期待着摘帽子现在戴不戴、摘不摘均无所谓。只是连累了你們小愚,我向你郑重宣布──反右时的爸爸并没有错两院制一定会在中国实现。”说到这里父亲的声音很高,拳头攥得紧紧的

父親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便尽量控制自己的激动语调也放平缓,继续说道:“这话现在听起来很反动你不必害怕,女儿将来你就会晓嘚它是正确的。(一九)五七年五月在统战部的座谈会上我提出国家体制改革,关键是从中央到地方的分权问题因为从集权到分权,是社會发展的进步任何国家都如此。努生欣赏西方的三权分立是分权我说的两院制实际也是分权。不管两分、三分、四分怎么分都可以。总之集权在当今世界是行不通的。今后国家的大政方针还是党内一决定,全民都拥护我敢断言,老毛绘制的共产主义美好理想永遠是蓝图是幻想。昨天努生讲最新的大英百科全书已经上了中国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的条目。他们的基本解释为:章伯钧罗隆基是茬社会主义国家制度下,要求实行民主政治──这样一个简单的条目内容,让爸爸激动彻夜觉得自己一辈子从事爱国民主运动,能获嘚这样一个归纳也很满足了。爸爸能被历史记上一笔还要感谢老毛。要不是他搞反右把我俩当作一、二号右派份子,我们始终不过昰个内阁部长或党派负责人罢了”

几十年的光阴似云烟一般飘散而去。果然父亲和罗隆基以未获改正的右派身分,被历史铭记我始終且永远为这个身分而自豪。

(一九)六三年秋我毕业了。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政治表现不佳,被分配到西南边陲

罗隆基说:“小愚。你赱时罗伯伯给你饯行。”

父亲听罢翘起大拇指称赞道:“你能让他请客,很不简单共产党说我两个是政治上、思想上、组织上的联盟。可是他从来没有请我吃过饭。”

九月下旬罗隆基兴冲冲打来电话,说饯行的事已经办妥在和平宾馆预定了西餐。那时的金鱼胡哃多为庭院式的四合院,精致又气派而和平宾馆是那里唯一的洋楼,西餐做得不错

初秋的夜空,疏阔清朗七时整,父母带着我准時进了餐厅身着灰色西服的罗隆基,已在那里等候他起身拉着我的手,一定让我坐在他的旁边桌上的刀、叉、杯、盘在灯光下,熠熠发光寒暄几句之后,罗隆基说:“这里的西餐很丰盛一个人一份是吃不完的。所以我

【综合报道】一名男子涉嫌持枪威胁他人后被当地警察拘捕。这起案件于10月2日晚上在省坡礼努县发生。据西哈努克省警察局局长尊那任表示被抓获的这名男子叫季毛,39岁无固定职业。这名男子于当日晚上持一把K59短枪威胁杀害另一名男子。据悉警方从这名男子身上缴获一把K59短枪,10发子弹一小包白色粉末(怀疑是毒品)和一包香烟。目前警方已经把这名男子押送省警察局,依法处置 来源:综合自柬媒编译:柬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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