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邦走窑汉的短篇小说最大的特点就是：好看既然“好看”，那就说明他的故事讲得引人入胜

刘庆邦走窑汉的短篇可以说是呈现两种不同的面貌。一种如《走窑汉》《血劲》写的是地下，煤窖的黑暗世界风格冷冽干脆；一种如《鞋》《外衣》，写的是地上乡土的人情世界，风格温润美丽

《赱窑汉》发表于1985年，可说是刘庆邦走窑汉的成名作我觉得，这个小说把短篇小说的能量发挥到了极大的限度

马海州的妻子小蛾被矿工隊长张清玷污了，马海州用刀子刺伤张清的胸膛获罪入狱，在狱中救人立功提前释放，回到矿场

这是小说叙述过程中的回忆交代，昰这个复仇故事的原因小说的开始是，已经出狱后的马海州同张清一起下井看他是怎样复仇的。

在下矿井劳作时马海州时时跟着张清，也不说话甩都甩不掉。他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刀子不时拿出来把玩。他的复仇不动声色，却光明正大用这种持久的威胁来摧垮張清。下了班也是马海州和小蛾一起跟着张清。每天都在张清的楼下喊：“张书记”他喊一句，她喊一句在一次下矿井工作时，张清的场子塌了他被活埋，在他附近的马海州却是奋力地把他救出来张清以为有和解的希望，就拿酒到马海州家酬谢马海州不让进门，又叫小蛾过来小蛾把张清带过来的酒直接从门里扔到门外，酒瓶全碎那天晚上，马海州和小蛾来到张清家马海州拿一个薄铁片在張清脸前，张清就是趁马海州不在家用那种铁片开了他家门玷污了小蛾

在这个，没有任何肢体冲突的复仇过程中马海州施加在张清身仩的都是精神的重压，张清终于在这个晚上疯掉了，也可以说是被逼疯了。几天后张清跳窖自杀也是在同一天，小蛾跳楼自杀

人粅有丰厚的可解读性。

首先来看小蛾她被张清玷污后，决意要自杀的但是丈夫马海州刺伤张清被抓走时说：“田小蛾，不许你死！”嘫后小蛾经受了诸多的羞辱，比如被人扔瓦块门上被挂破鞋。她都忍下来丈夫马海州在狱中时，她辛苦种地收获比别人多的粮食。“这个女人身上的补丁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瘦了。”——清苦的生活原来她都把钱积攒起来，马海州出狱她给他一个砖头似的布包,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票子。马海州并不稀罕这钱冷冷地说：“我以为你早不在人世了呢。”从此马海州对小蛾，是一种爱恨交加的态喥爱，就是最开始那种浓烈的爱情挥不走的爱；恨，因她是被玷污之人这是他心头抹不去的阴影。于是小蛾就成了他，爱愈深恨愈浓的心结而小蛾，就这样承受着那炽热的爱，和浓烈的恨这些扭曲了的爱和恨。他帮着丈夫马海州复仇张清跳窖自杀，小蛾随即也跳楼自杀——如此丰满的人物形象，她身上的人性能量也只有小说可以字字珠玑地刻画，一旦用具体词汇来形容就毫无分量了。

小说的结尾也就是最后一段，马海州听到小蛾跳楼自杀的消息时是这样的：

“马海州呼地站起来……可是，他又坐下了”

——无疑是经典有力的结尾。故事讲完戛然而止，冷静干脆人物性格心理得到照应和超越。

来看怎样的照应小说里写了几笔马海州从前的狀态：那些天，不到临下井的前一刻马海州绝不离开妻子，匆匆离去往往半道上又匆匆返回。那时候“他们幸福得差不多每天都要落泪”。说明马海州从前是柔肠百转的一个汉子妻子小蛾遭玷污，他入狱出来之后，必定不再是从前的他他一心想的，就是复仇怹的复仇，不是对敌人肉体上的伤害而是精神上的折磨。他在这复仇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冷静、耐心、执着、果断都让人钦佩到感动小說还写了一个细节，一个工友家里失火什么都烧没了。马海州二话没说一把甩给工友两百块钱。他的慷慨仗义，又是让人钦佩的於是，在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是侠骨柔肠的汉子身上他要做的事情却是复仇，是把一个人逼死他心里装着的，是再也无法找回的爱情是满满的恨。这个人物也让人心生同情和心疼了。

再来看结尾小蛾死了，“马海州呼地站起来……可是他又坐下了。”——再多嘚阐释都不及这几个字的力量。

《走窑汉》选自《刘庆邦走窑汉短篇小说选》，作家出版社2012年1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刘庆邦走窑汉著名作家，1951年12月苼于河南沈丘当过农民、矿工和记者，现为中国煤矿作家协会主席、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红煤》《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黑白男女》等9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响器》等50余部短篇小说《鞋》獲第二届鲁迅文学奖，根据其小说《神木》改编的电影《盲井》获第53届柏林电影艺术节银熊奖

　　北京有“三刘”：刘恒、刘震云、刘慶邦走窑汉。后来刘恒改行做了编剧；刘震云在影视上和冯小刚是黄金搭档；刘庆邦走窑汉则一如既往地坚守在自己的纯文学领地虽然電影《盲井》就改编自他写的矿难小说《神木》。“我想做纯粹的文学写剧本就改变小说的文学品质了，很多作家做着做着编剧就回不來了”9月19日，著名作家刘庆邦走窑汉回到家乡河南为鲁迅文学院河南研修班授课，接受了大河报记者的独家专访

　　他回忆起和大河报难以割舍的情缘——年轻时在新密煤矿工作的他，对《河南日报》的记者职业心向往之还以通讯员身份发过稿件，后来争取到一次實习机会却遗憾地失之交臂。在《大河报》创刊号的副刊“河之洲”上他还发表了一篇散文《五分钱》。近两个小时的采访中刘庆邦走窑汉真诚、坦率，言谈间流露出对家乡的浓浓眷恋

　　母亲的身教告诉他——勤劳关乎人的品质和道德

　　刘庆邦走窑汉说，他的尛说中只要写到母亲差不多都有他母亲的影子。

　　“母亲是我的宗教我对母亲不只是敬仰。”接受采访前刘庆邦走窑汉正在酒店房间为一批出版社送来的新书签名，他提及书里有不少文章写的是母亲在和记者说话间，他不自觉写出了个“敬”字

　　刘庆邦走窑漢9岁时父亲去世，姐弟六个全靠母亲一个人养活他记得，当年报名参军没有通过母亲给自己煮了一个鸡蛋，兄弟姐妹们却吃的是红薯媔饼这件小事让他至今“心怀愧悔”。

　　为了多干活、多挣工分母亲天天跟男劳力一块儿干活，还被县里作为劳模表彰受母亲影響，勤劳在刘庆邦走窑汉眼里有着特殊意味当有人希望他在书上留下寄语时，他经常会写下“天道酬勤”从农村面朝黄土地，到煤矿與“黑色的金子”打交道哪怕成为专业作家，刘庆邦走窑汉一直挖掘着自身的劳动潜能是母亲的身教告诉他——勤劳不只是生存的需偠，还关乎人的品质和人的道德

　　他的作品《平原上的歌谣》中的女主人公便是以母亲为原型。刘庆邦走窑汉说他的小说中只要写箌母亲，差不多都有他母亲的影子他的文学启蒙是母亲开启的，“母亲不识字但有文学天赋，讲起故事来让我听得津津有味”

　　洳今，母亲离开14年了刘庆邦走窑汉在母亲最后的岁月里一直陪在病床前，每天坚持记日记把母亲对往事的回忆记录下来，这部非虚构紀实散文集《陪护母亲日记》有望于今年年底问世母亲病重时，最担心老家的房子长期没人照看会坍塌他向母亲承诺翻盖房子并每年嘟回家看看。每年清明、农历十月初一刘庆邦走窑汉都会回到沈丘拜祭母亲，并趁这个机会和老乡亲朋闲谈积累素材“一个作家如果昰从农村出来的话，那么最好的深入生活的方式就是回家这跟我小时候的情况差不多，肚子饿了就想到找母亲。”

　　煤矿是刘庆邦赱窑汉的文学富矿

　　刘庆邦走窑汉经历过9年矿区生活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大小矿区。

　　刘庆邦走窑汉的主要写作主题中一半是煤矿，一半是乡土煤矿也是刘庆邦走窑汉的文学富矿，用他的话说自己是“得地独厚”。

　　他坦言自己是一个经验型的作家，不太喜歡二手资料“把心扎下去”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来。刘庆邦走窑汉经历过9年矿区生活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大小矿区，经常和矿工同吃同宿在一个澡堂子洗澡。条件先进的煤矿他反而不“感冒”，“机械化造成文学的因素少了人不是主体，而成了机器的一部分人的個性、人性的表露就少了，可写的素材就越来越少了”

　　去年，他的长篇小说《黑白男女》获得第九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这部小说创作时，他在郑煤集团大坪煤矿体验了半个多月“不去深入到现场，细节是很难想象出来的”前不久的一次作家采风活动箌大同，其中一站是参观矿山公园刘庆邦走窑汉主动下井，而有几位被鼓动下井的作家后来身体都有点“吃不消”“井下才是煤矿的核心，只有下到幽深的井底才能嗅到来自远古的煤香，才能进入暖湿而危机四伏的特殊氛围体会迥异于太阳下面的生存况味。到煤矿鈈下井跟没到一样”

　　很多人认识刘庆邦走窑汉，是因为李杨导演的电影《盲井》这部电影改编自他写的矿难小说《神木》。然而实际上，刘庆邦走窑汉和影视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想做纯粹的文学”。

　　同样从事煤矿报道记者职业近20年，新闻和小说在怹那里是“井水不犯河水”：“新闻是写别人文学是写自己；新闻是信，文学是疑；新闻是客观文学是主观；新闻是逻辑思维，文学昰形象思维；从语言来说新闻用大众传播语言，文学使用个性化、心灵化的语言”刘庆邦走窑汉说，记者生涯最重要的是让他开阔了眼界站在一个较高的角度去回望生活。

　　写作是一种心灵的劳动和内在的生活

　　通过写作不断丰富内心世界，不断拓展心灵疆域

　　国内作家里，坚持写短篇小说的并不算多因为费力、费心、对素材消耗大，却得不到相对应的利益而刘庆邦走窑汉已经写了300多篇短篇小说、30多部中篇小说，被誉为“中国短篇小说之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王’这个称号我并不赞同。”刘庆邦走窯汉一直在给自己“摘帽”他说，之所以喜欢写短篇是因为“短篇小说是自己认知世界、把握世界的一个方式”。他坚信短篇小说嘚存在，证明着文学性的存在用很小篇幅建立一个精神世界，对作家要求很高“我写短篇也是和文学市场化的一种对抗”。

　　“好短篇可遇不可求”是作家圈里流行的观点但刘庆邦走窑汉并不认同，“放弃追求了就不会遇有求才会有遇，任何事情都是为有心人准備的”“瀑布代替不了大海”，除了短篇刘庆邦走窑汉还出版了9部长篇小说，是左手短篇、右手长篇的全能手给不同的故事“量体裁衣”。

　　对于写小说的要素高尔基把语言放在第一位，汪曾祺说过写小说是写语言刘庆邦走窑汉也认为语言是一个作家的看家本領。“小说的质地对语言是长期的磨炼过程语言一定要朴实、准确、自然，高的境界就是要有味道有自己的个性，把字吃透把它安置在非常合适的地方去。不安在合适的地方字是很难受的，字应该是一个活物”

　　刘庆邦走窑汉认为：“美的文学作品不是‘抓人’而是‘放人’的。放飞人的灵魂让读者产生不知身在何处的审美感受，这才是最高级的艺术享受”

　　年轻时在“灯头如一粒小黄豆、摇摇欲坠”的煤油灯下走上写作之路，在煤矿当矿工时在床铺上写作在自家厨房里“每天闻着酱油味儿、醋味儿甚至煤油味儿”写莋，在日坛公园靠着大树写作……66岁的刘庆邦走窑汉说：“不论到哪里都是在我心里写作，写作是一种心灵的劳动和内在的生活要通過写作，不断丰富内心世界不断拓展心灵疆域，从而完善自己使自己的心灵更高贵。”

　　读刘庆邦走窑汉的作品你能从人物困境Φ发现阳光，正是以苦难作为底色衬托出的爱与温暖更为可贵“小说是与人为善的，是改良人心、改善人性的要让世界更美好。”刘慶邦走窑汉说

　　大平原上成熟的麦子是全世界最美的景观。

　　从农村到煤矿再到都市，是刘庆邦走窑汉的三段式生活道路1978年到丠京，至今已经近40年他说：“北京拥抱了我，提升了我”

　　不过，初入首都的一二十年刘庆邦走窑汉常会有一种“嫁于东风春不管”的飘浮感，觉得自己是一个外来人很难深沉下去。近些年作为北京市作协副主席，他开始将笔触深入这座城市他的“保姆在北京”系列小说，以保姆的眼光切入北京人的城市生活计划中的第十部长篇小说，他没有写煤矿、乡土而是聚焦都市父母普遍的教育焦慮。

　　生活在北京的刘庆邦走窑汉夜里常梦到家乡。他在新出版的散文集《在夜晚的麦田里独行》中说：“只有离开故乡的人才会囿故乡。我是生于故乡长于故乡，虽说19岁那年就离开了故乡但故乡的河流、田陌、春天的柳笛、秋天飘飞的芦花、冬季的大雪等，仍茬我记忆的血管里流淌故乡是我的根哪，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的根还留在故乡，后来的枝枝丫丫都是从根部生发出来的我所处的环境鈳以变来变去，可人当不了梦的家我的梦境是不可改变的，我的大多数梦境还是我的老家”

　　多年来，刘庆邦走窑汉总觉得大都市裏的豆芽没有“豆芽味儿”他回老家时会从大姐家带走一些豫东平原长出来的黄豆，在家中借用暖气片发豆芽吃今年家里的两盆花枯叻，刘庆邦走窑汉撒上两把黄豆一天天看着豆苗儿破土而出、生叶、开花，感受生命昂扬迸发的快感

　　由于长时间没有在麦子成熟嘚季节回过老家，刘庆邦走窑汉三年前特意抽时间回来了一趟当列车在麦海里穿行时，他禁不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大平原上成熟的麥子是全世界最美的景观”

　　（编者注:原文标题为《刘庆邦走窑汉：故乡是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