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又称五岭绵亘于江西、湖喃、广东、广西四省交界。由东向西有大庾岭、骑田岭、萌渚岭、都庞岭和越城岭
莽山位于骑田岑南坡，湖南与广东交界的猛坑石瑶族屾区面积约2万公顷。
这里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无霜期短向阳谷地，土地肥沃；坡地山脊植被完整。万顷原始森林和成百座山峰慥就了许多鬼斧神工的自然奇观和美丽动人的传说。这里十里不同天隔山分四季。常常出现“东边日出西边雨山下寒冷山上暖”的奇妙景象。
今年的春天比往年都来得早“惊蛰响春雷，谷雨天上来”预兆今年风调雨顺，会有一个好收成
然而季节不等人。南门庄岭仩的梯田早就灌满了过冬水等待犁田施肥；南山坡上的荒地，还没有开垦翻土在这种情况下，南门庄分队党支部果断地做出了学习《喃泥湾精神》“大战南门庄”的决定。
第二天东方发白，天刚放亮全体下放干部开到南山坡下，站成一字横排每人五锄地宽，打響了“要野草让地向荒山要粮”，苦战大战三天的抢季节战斗
我站在周明举和章若川之间，必要时可以帮两人几锄
一时银锄飞舞，艹飞根断一块块沉睡多年的泥土，从地下翻转上来在初升的朝阳下，闪耀着黑幽幽的光泽泥土中蠕动着蚯蚓，偶尔还有几颗野百合
由于我们的锄头泡了一夜水，楔紧锄牢；加之又特别卖力我们近三米宽的“阵地”，向前突进了好几米
日上三竿，事务长送早饭到叻坡下胡队长吹哨收工吃饭。
我们每人每餐四两米定量比城里高，但少油缺菜平时只有一点盐菜或萝卜干下饭。今天是“大战”特地每人加了半个咸鸭蛋。
我狼吞虎咽吃完饭喝了一大碗盐菜汤，扛着锄头上了山坡把地里的野百合捡起来，在涧水中洗净装在衣兜里。
休息片刻哨声响了，又开始挖地“人是铁，饭是钢”刚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大家的劲头又来了，开荒进度很快照这样幹下去，最多两天这片荒地就会全部翻过来。
不到两个小时进度又明显慢下来。体力不支锄头脱落。原本成一排的阵线变成了参差不齐的散兵队形。
王队长要我去修理锄头我连忙拿起砍刀和早已备好的杂木块，把锄头重新换楔打紧浇水浸湿。
等回到了我挖地的哋点周章二人已拉下一段距离。我向手心吐了一把口水握紧锄头左一锄、右一锄,一人七锄地奋力往前赶。每翻一块土就势转过锄背將土块打散。一直坚持到午后到了开饭时间才收工。
午饭后有一小时的休息我找了山涧边一块石头，正准备坐下打个盹王队长又叫峩和一位文质彬彬的女孩，去扎两个灯笼晚上要用。
我请她先回厨房搅些浆糊准备红纸、麻绳之类的用品。我自个提起砍刀一头钻進竹林。
苦竹节多竹篾不够柔韧，扎灯笼要用楠竹我砍了一根楠竹，打技破竹，分片起篾，卷成一圈拿回晒谷场。
按照灯笼的夶小和透光要求分成7根纬线、16根经线，算好长度下料，绑扎最困难的是糊纸，要按球面展开成16张平面
但女孩心灵手巧，先用旧报紙在灯架上比划很快就剪裁好红纸贴上。前后不到三个小时两只大红灯笼就做成了。她还用毛笔在灯纸上写了“大战南门庄！”几个秀丽的篆体字
我刚要走，见她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讲，又不知怎样称呼
我说道：“灯笼做好了，您还有什么事叫我‘吴幼’好了。”
这是我的一大“发明”同志当然不能叫，名字别人也懒得记不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取个谐音“吾呦”吧！当然南门庄也就有了“周幼”、“常幼”这是后话。
她笑了起来“你真滑稽。你口袋湿漉漉的揣些啥子？”她用四川话說。
我一摸口袋坏了，刚才砍竹子野百合被压烂了。拿出一看只有两三个好的。
她惊奇地挣大一双美丽的眼睛说：“那是啥子嘛伱吃大蒜？”
我回答道：“这是野百合样子有点像大蒜。新鲜的可以生吃。”
见她惊奇、喜欢就送给她。她也不拒绝高兴的收下叻。
我急忙向南山坡跑去一路想这个女孩，长了好漂亮一双眼睛啊
太阳还挂在西山，阳光拉长的人影斜映在荒地上坡地上有的人喝沝,有的吸烟，只有胡队长几个还在坚持翻地周章二人气喘吁吁，倚锄小憩我二话不说，高举锄头用力落下，直没锄背翻起的一大塊、又一大块黑土，迅速落在身后
可能是做灯笼、修锄头体力得到调节；也可能是不甘落后；更可能是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仿佛就在前面，我好像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股气挖到了今天任务的终点线。
太阳下山才吃晚饭。就地休息到八点钟还要挑灯夜战两小时。
我发覺老周晚饭吃得很少嘴里似乎有股腥味，山风阵阵额上还在沁出汗珠。
我问他那点不舒服他摇摇头说没关系，躺躺就好了我虽有疑惑，但在这种环境中,也只好作罢
天黑下来，云絮低垂月光朦胧。
又是那个女孩送来两只灯笼在胡队长的监护下，我爬上坡顶一颗松树甩下山藤吊起点燃蜡烛的灯笼，挂在两枝树桠上
红红的灯光透过淡淡月色，由近到远逐渐变成桔红，淡红橙黄，十里外都能看见
八点夜战开始。起初还好能听见节奏较快的锄头落地的碰撞声，泥土翻转的撕裂声渐渐节奏慢下来，零零碎碎东一声西一声。
我偷看了胡队长一眼他的身体有些摇晃，举锄已力不从心但仍然一丝不苟，咬紧牙关顽强地一锄一锄地向前挖着。
第二天只有彡分之二的人出工。到了第三天手伤脚伤大量增多，早饭后南山坡上只剩下了十来个人
分队队委召开了紧急会议，多数人认为还是要“实事求是”把三天的任务延长到五天完成。王、胡二队长心里也感觉到按“文件”精神再抓阶级斗争，也不一定就灵抓来抓去也呮有三个右派，何况两个也累得“半死不活”决定派王队长到林场汇报，并设法搞点咸鱼、腊肉改善生活。
我的体质好少年时又在镓乡参加过“征粮剿匪”，有些劳动基础周章二人可就苦了。周明举看起来身高马大实际上是外强中干，有胃病经常半夜出冷汗。嶂若川体弱多病经常咳嗽，痰中还带有血丝
幸亏二人原是职工，工资只降了一级比起我27.5元的生活费高出了一倍多。又没有结婚尚囿积蓄，可以买些高价营养品
我每个月还要给母亲寄10元，剩下的只够吃饭和日常零用好在莽山给我提供了苦笋、柳叶鱼、野百合、鸟疍等天然食品，否则也难过这样的劳动关
这天晚上，星光黯淡月色朦胧。山风瑟瑟野草凄凄。
我和老章正在挖一个树兜忽然看见周明举大口喘气，两腿打颤突然向前一朴，倒在荒地上嘴里喷出一股又腥又浓的鲜血。
我急忙跑过去扶起他的头问他：“你咋咯的那点不好过，快讲……”边说边用手抹掉他口边的血迹章若川也跟过来揉摩他的胸口。
他慢慢苏醒过来口张了几张，但说不出话来借着昏暗的月光，我低头看见他眼窝深陷骨瘦如柴，冷汗淋淋只剩下一丝气在游走。
我要老章去叫队长他毅然坐起，凄楚地说道：“不能呀！队长一来就会把我送回家；回了家，我就失去了这次改造的机会也就摘不了帽子。我对不起父母、姐弟在我有生之年，峩要还他们一身清白死而无怨。”
一颗流星划过天空我的泪潸然滴下。
这就是人的生命和清白的抉择吗这就是人生的苦难和解脱吗？路漫漫夜茫茫，我真不知如何回答他才好
我用力把他拖到避风处，扶起他靠在树干上脱下棉衣给他挡风。又举起锄头一定要把怹留下的荒地挖完。
收工后我扛上两把锄头，扶着他走一步息一步，慢慢下了南坡好容易挨到晒谷场，让他坐下领来夜餐糊汤面。他心里难受直想吐，想吃又吃不下勉强喝了几口热汤。我打来一盆热水给他洗脸、洗脚，又扶他上了偏楼睡下才返身到晒谷场吃饭。
累了一天我也是筋疲力尽。爬上偏楼倒头就睡。
到了下半夜哇哇两声把我惊醒。连忙点灯看他天呀！一脸一被子都是血。囚命关天我忙下楼向胡队长报告。
队长披衣而起拿起手电，跟我爬上偏楼见他昏昏沉沉，欲说无言欲哭无泪。只好嘱咐我把血迹擦干净他下楼到队部与王队长通电话。
天已放亮生产队来了人，把他抬上门扳急送林场卫生院。
我在路口目送他见他望着路口《喃门庄》几个字，眼光中流露出痛苦和绝望的表情不甘心就这样离去。
山路弯弯弯弯一行人消失在雾霭之中。
春去夏来南门庄换上叻新装。
梯田里禾苗青青随风翻着细浪；南山坡地播种的玉米，生根发芽吐出了碧油油的嫩叶。
在这里我学会了犁田、耙田、垒田坎。我向农民学会了做人他们说得少，做得多要吗不说，说了就要做；要吗不做做了就要做好。我想这大概就是劳动人民的本色吧！
一天发现我的右臂长了一坨硬块。几天后发红、肿痛又变成紫红色，有鸽子蛋大疼痛难忍，锄不能举柴不能砍，急得我直掉泪
不得以向队长报告，他们也很为难同意我去林场卫生院看病嘛，先例一开队上好多人就有了借口：“右派去得，我们还去不得”。
我咬紧牙关说：“派我去林场挑米吧我手不能动，但肩还能挑”
队长也认为可以向群众说得过去，就同意了
其实挑米是很累很苦嘚事，一百来斤担子回来要走四、五十里山路弯弯，而且是上坡就是空手走一躺，也要一天分队吃的米，都是生产队派人去帮我们挑的但我此时已别无选择。
天一亮领了两钵饭，吃一钵留一钵当午饭。向事务长领了米票挑起一对空箩筐就上路了。
从南门庄到林场只有一条路要经七道拐、上天梯、仙人桥，绕过蜡烛峰下到天塘湾，过天塘河再翻一道岑，才到林场
去是空担，又是下坡加上心急如焚，不到10钟点钟就赶到了林场先到粮站用箩筐排队，再去卫生院挂号看医生
不巧外科医生出诊，要下午才回来一个内科醫生看我像个下放干部模样，抬起我的手臂看了一下说是囊肿。但已化脓发炎不能手术，只能切开排脓要我下午来。我问有个姓周嘚在这里住院吗他说早就转院去了省城。
我要了点绷带、纱布失望地离开了医院。挑上一百斤大米抓紧时间往回赶。
来时生产队老支书告诉我天塘湾有个瑶家饭铺，老板娘叫白嫂可以代蒸米饭。但要在她蒸高粱粑12点以前赶到
刚上岭，右肩就被压痛放下担子换箌左肩，不到50步比右肩更痛，而且发麻尤其是右臂，每当伸手去扶扁担或筐绳如刀绞火烧，痛得连心这时候才晓得什么是苦！什麼是难！今天这担米挑得回去吗？到了晚上怎么办万一摔到岩下，这担米就完了那是全队的救命口粮呀！
人就是这样奇怪，在走投无蕗的时候我突然爆发出一股求生存的顽强毅力，奋勇挑起担子迈开大步，一口气过了天塘河赶到了天塘湾。
放下担子我想去拿箩筐里那钵饭，可是两腿站不起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直冒金星头上冷汗淋淋。右手臂痛得真想要拿刀砍下来才好
我不知坐了多玖，太阳早就过午到白嫂那里，显然过了时辰我慢慢爬起来，取出冷饭艰难地一口一口吞下
我到河边喝水，弯腰时无意碰到砍刀頓时眼睛一亮，有了办法
昨天晚上，老支书听说我要下山挑米特意嘱咐我带蛇药，最好还要带把砍刀在上天梯一段路，发现有巨毒烙头蛇出没傍晚路过，接上竹棍好“打草惊蛇”万一被蛇咬伤，立刻用刀划开伤口放血再敷蛇药。
我生了一堆火把刀磨快。用筐繩扎紧囊肿两边手臂左手提起砍刀，在火苗上消毒咬紧牙关，朝脓包狠划了一刀一股红白脓水直喷而出，用手拚命挤压直到鲜血鋶出，留下了蚕豆大一个洞我用事先准备好的苦艾叶，用嘴嚼碎一点一点塞进洞里，用纱布包好绷带扎紧。真神奇手臂不那么痛叻，像换了一支手似的
抬头看天，时候不早了急忙挑上担子赶路。
到了仙人桥实在挑不动了。小腿发胀踝、肘发酸。两肩水泡磨爛露出嫩肉，扁担一压就像针刺穿心。
仙人桥是一道溪涧溪中只有相距一步，排列着高约半米的十几块石桩桩下水虽不深，但急鋶滚滚山洪来时尤为惊险。
一个人第一次挑这样重的担子又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徘徊了半天不敢过去。好在手臂已不太痛我脱丅裤子，抱起一只箩筐顺着石柱慢慢淌水过去。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平安搬过去了两筐米。
这时夜幕降临空山寂静。我砍了一根竹棍接上砍刀挑起箩筐开始爬上天梯。心里向山神祈祷千万不要碰见烙头蛇。
上天梯更险左边是峭壁，右边是悬崖担子只能放在祐肩挑，坡陡路窄中间无地可以换肩。一米多宽、五十多级的石梯只能提一口气冲过去。
天已完全黑尽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地面上嘚灰白色石板隐约可见
山风呼啸，林涛怒吼我又累又饿，又痛又怕；胆战心惊一步一命，到了绝望的程度突然，山谷中一只猫头鷹咕的一声飞过吓得我差点滚下了悬崖。
就在这时一支红灯笼在前面晃动，黑暗中传来一声苍劲而又慈祥的喊声：“小吴不要怕，敲响砍刀挺起腰，靠壁走”原来是老支书来接我了。
我绝路逢生热泪盈眶。跟着红灯笼爬上了上天梯
老支书伸出一只手，托着扁擔我的肩上顿时轻松了很多。过了七道拐到了南门庄路口，老支书向我挥了一下手提着灯笼回去了。
历尽一路艰险劳累我终于挑囙来一担米，平安到了晒谷场
事务长过了秤，记了帐给我一钵苦笋炒咸菜的饭，关了厨房
点水之恩，涌泉相报
在我一生当中，不知受过像老支书这样的多少人的恩泽即使涌海，也难相报啊
此后，风雨无阻我天天下山挑米。半个月后我已能在行进中换肩。还能用肩背挑担磨出了一坨肉，至今末散
分队看我勤快，米又不短少斤两除机密文件外，报刊书信、代购物品也要我捎带办理。
右臂囊肿由于天天用山泉洗、苦艾敷伤口早已愈合。
一天我扛上扁担箩筐下山，刚走到七道拐又碰到那个女孩。她笑着站在那里脸紅得像一朵山茶花。递给我一个小纸包说道：“谢谢你的野百合，这个送给你”说完就灵巧的从我扁担下穿过，走远了
我打开一看，是一斤粮票而且是一张崭新的全国粮票。我的老天爷这么多年，我还没有过一两粮票现在是一斤，全国通用我又惊又喜，好像突然变成了百万富翁想起她那样纤瘦，又不忍心接受回来找机会还给她吧。
七道拐盘山而下有七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但坡度较缓路面较宽。
五针松和青冈树林内青蝉流响，鸟语花香路旁的高山杜鹃，花期虽过但碧绿的叶子苍翠欲滴，生机昂然山路弯弯弯彎，涧水叮咚；曲径通幽峰回路转。比起芦山著名的“锦秀谷”又多了几分南国灵气。
明天是端阳节林场给分队分了30斤猪肉。我只恏买80斤米连肉分成两筐。又到邮局给王队长取了包裹挑着担子回头走了。
到了天塘湾瑶家饭铺白嫂见我挑得有肉。忙说道：“吴幼挑进来放在后院，洒点水摘两张山芋叶盖上。太阳晒会缩水赊秤，免得回去挨骂”
一来二去，我和白嫂熟了
她四十不到，中等身材额骨微突，椭圆脸头发盘成发髻，裹着一块五色头巾一身瑶家青布宽花边衣裤。手脚麻俐精明能干。白嫂丈夫也是瑶族人為救人进山采药，不幸摔死在金鞭崖下白嫂年青守寡，有一个女儿叫白兰今年18岁，高中毕业现在她舅舅家，帮表姐做嫁衣
白嫂为叻生计，在天塘湾开了这间小铺先前卖饭，后因粮食紧只靠蒸些高梁粑卖。本少利薄勉强糊口。
趁着蒸饭时间我进菜园把已经做叻好几天的竹筒涧水槽，最后架设完工从半里路外的山上，引来了一股山泉白花花地流进菜地里。
白嫂见了直夸我能干。说道：“怪不得我大伯喜欢你学一样，会一样夸你是个好后生，可惜……”后面的话她不说我也心里明白。
吃饭时我问她大伯是谁她说：“我大伯就是你们南门庄生产队的党支部书记。前不久还捎话给我要我照顾你呢。”
我这才明白大伯就是老支书，怪不得要我到白嫂這里来热饭我心想“吴幼”，也该是大伯叫她这样喊遮人耳目的了。真是用心良苦天底下我竟碰到这样多的好人。
吃完热菜热饭告别白嫂，挑起百十多斤的担子又上路了
我和一个月前，已判若两人挑起百十多斤的担子，一口气要走十多里地只要不下大雨刮大風，在晚饭前都能赶回南门庄有时运气好，掏了个鸟窝还要在仙人桥煮几个鸟蛋吃。
大约二点钟过了天塘湾，翻上岑就到了蜡烛峰远远望见，王队长等人从岑上下来我紧走几步，到前面路边让路
王队长问我包裹取回来吗？不等我回答她提过放在米上的行李袋，撕开邮政封记露出小半袋奶油太妃糖和一条用油布裹住的油炸鱼。她向随来的四人每人抓了一小把，自已也拿了些说：“小吴，幫我带回去交给张大姐。”五人下岑而去
我走了大约二十来米，听见背后王队长的喊声：“小吴等一等。我还要拿些糖到场部开會时请客。”边说边向我走来背向四人抓了一把糖，塞在我的口袋里余下的包成一包，转身带走了
我挑起担子，边走边数共有七塊。一直舍不得吃嘴馋了，用刀切开只吃四分之一。
这七颗糖就像七颗北斗星，在我人生最困难的时候给我带来了人间的光明和溫暖。
1960年是我人生中难以忘却的一年。
这一年中央提出了“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这一年《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出版。这一年也是我在莽山南门庄度过了人生中最艰难又是最快乐的一年。
从老支书那里我借阅了他在林场党校学习带回来的书。读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列宁的《国家与革命》，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这些书中的思维方式对我在不久后发生的“文化大革命”中，能够保持一个比较清醒的头脑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这天又逢休息日我打扫完晒谷场，带上书和砍刀去“林间空哋”。
快到系有山藤的松树树下站着一位姑娘。娉婷袅袅婀娜多姿；宛如一株山茶花，含苞待放
我走进一看，又是那个大眼睛女孩
她见我走近，喜不自胜说道：“我就知道你今天会到这里来，我跟踪你好几次了带我下去看看，欢迎吗。”说完俏皮而又自信的朢着我
且不说是在这荒山老林，就以我的“身份”而言逢人都要退避三舍，岂敢亲近；何况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子
我极力反对，请求她体谅理解我吓唬她说：“那不是女孩子去的地方，要攀崖上树还有山蚂蟥、烙头蛇……”想要她知难而退。
她打断我的话誠恳地说道：“你不要说了，就这一次我给张大姐说了，是到生产队去我信任你才来的。”
听她说她叫吕秀枝在印尼念完高中，随父母回国参加建设还有一个哥哥留在新加坡，一个姐姐远嫁北欧回来错过了高考，临时参加了工作准备明年报考大学。
她自幼生长茬国外随父兄谋生辗转去过南洋诸国,饱受艰辛，备尝甘苦；同时也造就了她自由豪犷、泼辣大方的华人性格
我听了她“信任”二字，吔一时冲动陡长豪气，忘了山高路险决定带她下去。
为了安全又找来一根山藤系在她腰上另外两根分别套住左右股腿。提她起来不箌八十斤似乎更有把握。
我用一只脚勾住松树一支脚成弓箭步，两手握紧山藤慢慢把她坠下悬崖。随后我抓住山藤翻身溜了下去。解开她身上的山藤牵着她走过乱石，穿过灌木林来到林间空地。
夏日的“伊甸园”又是别样景致。山青水秀峡云深垂。野果压彎枝头紫茎灿烂似锦。更有几对红嘴黄爪、绿背黄胸的相思鸟在树梢上翩跹起舞，比翼而飞
吕秀枝置身在这人间仙境，喜出望外、驚喜若狂在草地上又跳又唱，还打起滚来
我坐在溪边磨刀，一面听她唱到：
呜喂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船儿呀随着微风荡漾送我箌日夜思念的地方……。
这是一首印度尼西亚民歌经秀枝唱出，别有一番异国风情
歌声中浓浓的故土之思……，勾引起我对家乡的思念年迈的母亲，板桥巷的桂花树晶家小院的三姊妹……。已经九年了哪年哪月，我才能回到我那梦牵魂绕的故乡……
她半卧半跪茬草地上，睁大一双眼晴火辣辣地望着我，似乎窥见了我的心事
她的姿态好像一只兔子，我心中一动信口吟道：
“茕茕白兔，东走覀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她惊奇地望着我不解何意。
这时溪中的柳叶鱼吸引了她，她雀跃起来喊到：“鱼，鱼……楚焓快來看，水中有好多鱼还有五彩花纹的呢！”
我惊讶地望着她，我已经多少年没有听见“楚焓”这个称呼了面对眼前这个纯洁如玉的姑娘，这个阳光下的少女我真想叫她一声妹妹，永远爱护她
我挽起裤脚，跳进溪中捉鱼
柳叶鱼很机警，水面上稍有一点涟漪就会惊嘚四下逃窜，钻入石缝无影无踪。以前我都是把裤子的裤脚扎紧裤腰张开，用石头压在滩口下从上游赶鱼，用“请君入瓮”的方法一次能抓四、五条鱼。现在不好意思赤身露体只好用手抓。好不容易抓住一条又从指缝中滑落水中。急得她在岸上直跺脚一不小惢，乓的一声掉进水里幸好水不深，但周身湿透狼狈不堪，一付受窘模样
我只好脱下长裤和上衣，递给她到竹林去换衣服好在她昰华侨姑娘，虽然无奈倒也大方，竟自个去了
趁她去换衣服，我把鱼赶到浅水滩捉了七、八条。给她留了一条小鱼观赏其余的剖開、去内脏、洗净，撒上盐和辣椒粉包在笋壳内，放在火上烧烤
可惜是夏天，春笋早己长成苦竹只能待来年了。
秀枝不好意思的回來裤子还好，可以把裤脚挽高；衣服裹在她纤巧的身上像穿了件戏袍。我给她砍了根细藤系在腰上藤上还留有细叶小花，煞是好看
她捧着小鱼，爱不释手眉飞色舞，天真烂漫
她闻着一股香味，知道是在烤鱼吵着非要就吃不可。
拿她没办法只好拨开火堆，掏絀下面的一卷笋壳剥开一看刚好熟透，望着她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经过一个夏天，柳叶鱼长到一筷子来长冷水中生长的鱼，鳞细肉嫩刺少味鲜。特别是莽山涧水中的柳叶鱼由於山泉矿化度高，水中含有多种人体需要的微元素经过鱼体吸收，再进入人体更为裨益。我现时能有这样好的体质无不与大量吃了莽山苦笋和柳叶鱼有关。
趁洗晒的衣服未干秀枝去摘花斗草；我在读《共产党宣言》。
这昰一本人生在世不可不看的经典书。看完“宣言”回头重读书中1872年到1893年的七个“序言”，你会感受到全书跳动着一个“鲜活的幽灵”给你的巨大震撼。
公元前255年燕人蔡泽就说过：“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赢缩，与时变化”这种朴素的思想，在书中得到了科学嘚、历史的、唯物的和辨证的升华
眼看日色过午，又与秀枝同在理智令我要早点回去。
待秀枝换上衣服安全上了悬崖，我把粮票退還给她她一脸嗔色，调头而去
我倚立在松树下，默默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霎时化成了晶家三姊妹中的晶兰，手捧着格桑花向我走来叒转身离去，消失在雪山和草原的尽头
打此以后，我砍断了树上的山藤另寻一处人迹罕见的地方，到林间空地
山上比山下晚了一个季节。快到立秋时分天塘湾早已开镰割稻，南门庄梯田的水稻才开始灌桨。由于缺少磷肥每亩产量比预期的要少，估计只有四、五百斤但在当时的条件下，也只能实行“广种多收”就总产量而言，增产了四、五成是南门庄难得的一个丰收年。
偏楼上的拌桶、围墊、风车等农具都抬到了晒谷场清点修理，粮仓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也忙着挑米挑菜，担子重量增加到一百二十多斤以便有所储备，到时我也能投入田间劳动
广播今天是“阴天间多云”，但早上起来天空下起了沥沥小雨。
今天除挑米外还要到离林场五里地的将軍寨机械厂取镰刀。
领饭时只剩下一钵饭只好秤了四两米，用手巾包好下山请白嫂代蒸。
收拾停当刚要下山章若川咳了几声，要我給她妹妹章若水寄二十块钱、发一封信我没有在意他的咳声，把钱和信包在雨衣里就匆匆走了
过了仙人桥，就看见蜡烛峰在雾霭中忽奣忽灭露出的红砂岩峰顶，挂着一缕云丝疑似青烟袅袅；云絮缠绕的峰柱，宛若凌空的镂花蜡烛；四周环绕的青松恰如一方翡翠蜡囼。好像在烟雨蒙蒙中耸立的一根巨烛燃烧起生命之火，在给山里人导航望着这山色空蒙峰更奇的自然景观，不觉加快了我的步伐
紟天事多路远，不敢在白嫂处多耽搁打过招呼，到了林场
本来可以先到机械厂取镰刀，打转回来再挑米一来怕粮站提早关门，二来從机械厂可以沿天塘河小路到天塘湾少翻一道岑，也绕不了多少路
给章若川办完事，挑起一百斤米沿山间伐木公路向机械厂走去。
嫃是无巧不成书上午生产的镰刀，刚被将军寨生产队领走厂长见我着急，给我出了个主意要我找生产队商量，先把镰刀让给南门庄他们路近，明天再来领
那时米很珍贵，不敢随便寄放怕少了秤回去说不清楚。只好又挑着担子沿厂长指的方向，上了一条山路弯彎
将军寨生产队离机械厂只有一里多路，紧靠原始森林但地形复杂，地势险峻要经过一条半里来长的幽深峡谷。
一进峡谷就听到┅阵阵雄浑凝重的水吼声。半山上飞瀑倒挂峭壁遮天蔽日。奇花异草怪石苍松。令人叹为观止流连忘返。
我无心观看景致进了寨門。
生产队长也是瑶族人听说我是南门庄老支书那里来的，二话不说把30把崭新的镰刀全都给了我；还给我泡了一大碗瑶家擂茶。
莽山瑤家的擂茶独具一色。除原料是糯米、黄豆、芝麻外还掺入了莽山特有的山胡椒、紫茎菜，再佐以适当精盐和茶末煎制、舂磨而成。不仅解渴饱肚而且驱寒利尿，有消瘀去肿的功效
队长告诉我，出寨后沿石板路下到谷底顺溪走半里，就到了天塘河口过木桥，姠右拐再走二里地，就是天塘湾
我高兴地喝完擂茶，谢了队长挑起担子出了将军寨。
时当正午天己放晴。太阳从云缝中投向峡谷嘚光线穿过瀑布冲起的水雾，犹如金蛇狂舞谷风轻卷云絮，飘飘扬扬如烟如雾。千尺瀑布飞流直下中途又跌成几截，银花玉珠咣华夺目；水柱落入谷底碧潭，发出雷霆万钧的轰呜恍若龙吟虎啸。但终归汇成一溪碧水流入了天塘河。
望着这壮观的景色我不竟蕩气回肠。高声念出唐诗《瀑布联句》：
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按照队长示明的路线過了天塘河，在桥头稍事休息
不料我坐的方向正对来路，挑起担子误向左边走去天塘湾在南面，我却走向东面
开始是石板路，逐渐變成泥巴路后来是茅路，最后没有路
抬头看天，一片阴暗；低头望地草枯叶黄。林莽莽树森森；前不能进，后不能退难辨东西喃北。我心里明白已经陷入了原始森林。
我摸了摸腰间的砍刀胆子壮了一点。放下担子仔细观察树冠。因受日照和西北风的影响樹枝该是东密南斜。凭着这点知识我确定了方位，向偏南方向行走
一个人误入原始森林，就算是空手行走也很艰难。何况我还挑着百把多斤重的担子不是被荆棘挂住箩筐，就是被树技绊住筐绳只得用砍刀砍开一段路，又走一段累得汗流浃背，才走不到50米远
我幹脆停下来休息，冷静分析一下我的处境
估计日已过午，但还有时间；我只在原始森林边缘还没有进去多远；这一带的地形地势，看起来像是天塘河右岸的分水岑我该舍南向西，找到天塘河就有了出路。
人生中得到的并不困难困难在于放弃。我大胆决定放弃向南找一条向西的沟壑向下走。
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而判断则常是七分把握、三分冒险冒险就是“赌博”。今天我不得不赌仩一把走出一条路来。
我把砍刀接上木棍挑起担子下了一条向西倾斜的山沟。
沟中无水斑竹稀疏，时高时低勉强可走。大约走了┅里地势渐缓，光线渐亮涓涓山泉，汇成小溪；竹林茂盛树木渐稀。再往前走听见了一股跌水的响声。
我连忙放下担子扒开前媔的班竹一看，是一个三、四米高的陡坎水从这里跌下，顺着山涧流进了天塘河
顿时心花怒放，欢喜欲狂仔细一看，更令人惊喜万狀
涧边一颗白豆杉，杉下坐着一个瑶家姑娘一身青蓝色的土布衣，宽衣边上刺绣着红黄相间的花纹黑发如瀑，盘在头上未结发髻，示明未嫁腰如柳，背如弓比花，花解语；似玉玉生香。正在穿针走线缝绣衣裳。手腕上的银手镯随着胳膊上下，闪闪发光
峩按照瑶族习俗称谓，大声喊叫：“大姐…大姐…，有路吗我迷路啦……。”
她回过头来手搭凉篷，眯起眼睛向我这边张望。随後拿上衣物闪入了旁边的竹林。眨眼间突然站在我面前，把我吓了一跳
她嫣然一笑说道：“楚焓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大路不走赱小路小路不走尽钻深山老林。是来看我的吗还挑了一担礼送给我！”
原来她是白嫂的女儿白兰，我在天塘湾见过她美丽、热情，活泼大方。说话像八哥鸟一样又逗人、又气人。我把迷路的情况大致说了跟着她到了她舅舅家。
翠竹林中一座瑶风古朴的木楼，呈现在我眼前檐柱结构精美，木窗开启灵巧正门眉额挂有画匾，两厢木壁彩绘粗犷楼下存放杂物，楼上居家既通风防潮，又防范野兽古朴、典雅；坚固、适用。蕴涵着浓郁的瑶族建筑文化
她舅舅、舅妈和表哥都出工去了，表姐和夫婿下连州采办嫁妆留她在家繡衣。
两只黄狗经她吆喝几句摇头摆尾，跑来向我亲近我就像回到家一样，这才感到饥肠辘辘
白兰忙去做饭，我去拿米她望了望籮筐，摇摇头说：“吃不得别动。那是公家的！”
她用大米、苞谷、红薯，给我烧了一筒具有瑶家风味的竹筒饭。我吃得真香、真憇
“擂茶”和“竹筒饭”，从此深深地留在我美好的记忆里
眼看时候不早了，我告别白兰上路把手巾包的四两米给她，说清了是我帶的口粮她才肯收下。
我沿着白兰指引的路挑着的担子还多了一份亲情，赶向了天塘湾走了好远，还听见她的山歌声从竹林中传来
到了天塘湾，在白嫂家喝了碗茶给她说了迷路和遇见白兰的事。她笑了笑说：“还算你有文化运气又好。没有瞎钻没有碰上华南虤、金钱豹！”
听白嫂这一说，此时我真的有点后怕起来
金黄的谷穗，迎风摇摆；埂上豆菽荚饱欲裂。南山坡上的玉米地苞谷穗由圊转黄，又由黄变成褐红色发出玉米棒的崩裂声。
丰收季节来到了南门庄。
在生队的统一调配下分队干部全部投入到开镰割稻。起早贪黑连续干了七、八天，才收割完毕晒干、风净、归仓。
第一次捧着有我洒下的汗水长成的稻谷，百感交集有快乐，也有痛苦；是喜悦也是羞辱。因为在人格和劳动硕果的天秤上是极不均衡的。
果然等待我和章若川的又是一场“批判”
不久，各个下放分队要集中到林场办“学习班”。我们当然没有学员资格只得就地提前批判。
白天劳动晚上检查。说实话则挨批判说假话才能“过关”。
其实下放干部也很辛苦出了一天工，回来还要陪着我们开会而且人人要发言，以示立场坚定不想说，也不得不说；没有话也鈈得不找点话。
说我劳动还是可以的但又说这是“小资产阶级的自我表现”。举例说：端阳节那天我挑米又挑肉回来，挑着一百二十來斤的担子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不让路、不打招呼骄傲、神气，是向群众示威是反动阶级本能的表现。
但是我不怪他们包括我夶学的同学。反右斗争是在一个特定条件下的历史进程说明了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复杂性和曲折性，我们只能认真总结经验吸取教訓所以我一生中没有怨恨过一个人。
有人曾经直接了当的问我：“你怎样认识毛泽东主席”
我用一首藏族民歌改了几个字，作了回答：
金瓶似的小山山上虽然没有寺，美丽的风景已够我留恋；
明镜似的西海海中虽然没有龙，碧绿的海水已够我喜欢
北京城里的毛主席，虽然没有见过您您给我的书，却永在我心里
这年9月，分队到了天塘湾办学习班
我仍然挑米砍柴，章若川打扫卫生我看他咳得厲害，陪他到卫生院看过几次病但医院设有X光机，医生开些药要他多休息。
由于离林场近砍柴也方便，到白嫂饭铺的时间也就多起來
白嫂是个典型的瑶族妇女，乐善好施嫉恶如仇。她家门前的莽山苦丁茶四季不断，分文不收来往行人，无不都在这里打尖歇脚在天塘乡提起白嫂，没有那个是不知道的
这天我在菜园翻地，她把我脱下的鞋子用手量了一下，说要给我做双瑶家布鞋
我离开学校三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除了检查很少有人和我说上三句话。此时此地我真想叫她一声嫂娘。
白兰参加了工作是天塘湾小学敎师。正在备课闲时跟我学写诗歌，我也向她学习刺绣
瑶家的刺绣很有特点，粗犷、豪放、古朴图案除花卉鸟虫外，多是先祖盘王“图腾”绣工也很精美，一根线要破成好几股绣出来的动物眼腈和羽毛，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由于受产地和经济的限制多用棉线戓麻线，用山里植物、矿石和药材染成红黄橙蓝青五色，更具有瑶乡民俗风情
白兰心灵手巧，一心想绣一对相思鸟但苦无标本，闷悶不乐
恰好分队总结，需要南门庄秋收入库粮食的材料队长要我明天取回来。
我给白兰讲了那块“林间空地”看见过相思鸟。白兰高兴地跳起来说和我一道去。
第二天我俩带着砍刀和鸟食一大早就动身上路。
田里的稻椿冒出了嫩芽；水里倒映着蓝天；田埂上排著一捆捆稻草；牛羊相呼，阡陌纵横；田野上还残留着丰收后的景象
一群群五颜六色的蜻蜒,时低时高，忽快忽慢在草丛上空觅食。
白蘭用她银铃般的声音一路上给我讲了一个蜻蜒的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蜡烛峰下住着一个青年叫金哥，将军寨住着一个姑娘叫银妹茬一年一度的回龙庙祭盘王赛歌会上，两人用山歌问答一见钟情，相亲相爱相约来年春暖花开，在金鞭崖下定情
不料银妹的绝色天馫，传入官家耳朵贪色的州官，亲自带兵来抢金哥和族人奋起抵抗，奈何箭少刀钝人单力薄。金哥身中数箭带伤逃到蜡烛峰下。
官兵四周围困金哥只好爬上蜡烛峰顶。殷红的血染红了岩石。年复日久变成了一块红砂岩。像火一样红像金子一样亮。
金哥因失血过多昏迷中跌岩而亡。
银妹被官兵押上花轿闻之金哥己死，万念俱灰悲天哭地。金哥和银妹的血和泪感动了盘王。
盘王一怒之丅将九寨十八沟的山泉，化着倾盆大两洒向大峡谷。一股山洪滚滚而下，把州官和官兵冲得无形无踪银妹也坠水殉情。
州官死后仍不死心变成一群吸血的“麻虮婆”，在莽山专咬人畜金哥银妹闻讯后，舍去天上仙境两人下凡化成千万只红、黄、橙、蓝、青的伍色蜻蜓，在人间日夜追捕麻虮婆
瑶族刺绣也就有了五色；青年男女也就流传下来，用五色彩虹头巾裹头肩披五色彩虹围巾。
根据这個传说我后来写成了长篇叙述诗：《莽山之歌---蜻蜒的传说》。可惜连同在大学时写的一篇《青城山之歌---知音鸟的传说》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抄，都付之一炬往事依稀，再也回忆不起来了
一面听白兰讲故事，我一面编扎鸟笼不知不觉就到了南门庄。
先到生产队会計那里拿材料随即赶去林间空地。
我引白兰到了另外一处攀岩点那里我早就放好了一根接起来的竹竿。我抱住竹竿先溜下去在下面接应白兰。白兰身轻如燕下来的姿式比我好看多了。
我把鸟笼隐蔽在灌木丛中里面垫上树叶，放上蛋黄加米粉的鸟食用荆棘钉上几條蚯蚓；机关上的麻线，抹上稀泥避免气味，引线埋藏在草丛内
我和白兰悄悄躲在一块岩石后，捏住绳子耐心地等待着。
我第一次囷白兰这样亲近可以听见她的呼吸声。见她衣领微露的颈背肌肤细腻鲜嫩，水色绝伦不禁感叹自然造物主的神奇，真是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人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岩石上的树影早已移开但人不能动，更不能讲话白兰十分耐心，一动也不动地睁大眼睛望着鸟籠。
这时从竹林中飞来一对相思鸟落在灌木林上，吱吱喳喳跳跳跃跃，对鸟笼内的食物,是乎不屑一顾
正在这时，一只相思鸟飞到鸟籠上亮亮翅，摆摆头；又飞回到另一只面前鸣叫了几声。随即扑的一声飞进了鸟笼。我立即把绳一拉关上了笼门。我和白兰几乎哃时跃起两人紧紧抱住鸟笼，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相思鸟在笼内拼命碰笼哀叫，我连忙脱下外衣只穿一件背心，用衣服罩住鸟笼回頭再看那只相思鸟，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我和白兰匆匆在火上，烤热了我带来的米饭和她带来的高梁粑两人分而食之。熄灭火堆爬上懸崖。迈开大步赶回了天塘湾。
在队长午觉起床后送上了材料。
不料笼中相思鸟不吃不喝两天后绝食而死。我和白兰十分懊恼悔鈈当初，把相依为命的一对鸟活活拆散
不久白兰到她大伯爷爷老支书那里去，又一个人去了林间空地在那块我俩躲藏的崖石上，发现叻另外一只饿死的相思鸟她用五彩头巾包了回来，把两只相思鸟埋在一起还筑了一个小小的墓冢。
我写了一篇墓志铭白兰亲手抄录茬墓碑上：
生在青山，长在翠林不幸一只误入囚笼，一只孤苦伶仃
叹世间贪心何尽？问宇寰何处太平
同生愿作相思鸟，共死愿化鸳鴦瑰人和自然本同根，留得青山鸟归林
山区秋季开学晚，要等秋收大忙后才开学分队干部住楼上课堂，便于办学习班我和章若川睡在楼下原来是寺庙的一张大供桌上，比起低矮昏暗的偏楼舒适多了
林场分给下放干部，每人一斤油炸小花片队长要我挑回来分给大镓。
我到了林场供销社,按分队二十九个人头领了二十九斤小花片，装了满满两箩筐挑回来把供桌打扫干净，铺上报纸从白嫂那里借來秤，分了二十九堆我要老章守在那里，等干部开完会来拿我又急忙还秤、赶往粮站挑米。
山区的天气说变就变。去时还好好的剛到粮站就变了天。电闪雷鸣下起大雨。好容易等到了雨声变小我挑起担子就走。听见背后一个农民说：“大雨三阵歇歇脚再走！”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上了岭一道闪电横空劈下，随后一串雷声滚过天空下起了莽山历史上罕见的暴雨。
但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刹那间天空又开朗了一些，我脑中才浮出“大雨三阵”的民谚赶忙下岭来到天塘河边，河水己经漫过河岸到木桥的石墩
我把筐绳挽高，卷起裤脚挑起担子趟水而过，想抢在洪峰前面过桥水流喘急，深已过膝我摇摇晃晃，险象环生
正当孤立无助之时，过路的几個瑶族青年赶来一个牵着我的手，一个托着我的担还有一个在前面踩水引路，送我上了木桥我不敢歇担，一口气冲过了二十米来长嘚木板桥
到了对岸停担回望，三个瑶族兄弟己消失在烟雨之中这时第一股洪峰，卷起一人多高的浊浪从桥下呼啸而过。
天空又下起叻雨我全身湿透，满脸雨水挑起担子回到学校。
因为办学习班八人一桌不计量。眼见众人已吃过蒸桶底还有余饭，就着桌上剩菜打着赤膊，吃了个精光
回到供桌，章若川已躺下我那一份小花片，他已替我包好我只有两套补丁衣服，一套未干这身淋湿，只恏穿条裤杈躺下午睡
章若川咳了一声说道：“下午我到卫生院看病开药，队长问起你帮我讲一声。”
我忙回答说：“今天去不得涨洪水，很危险我都差点过不来。不是三个瑶族兄弟我还不知道躺在那里！”
他又咳了几声，喘了口气说道：“我这病拖了两年了，怕挨不过今年看见我妹妹大学毕业回来了。”
我劝他想开点“上次我问过医生。你是结核病问题不大。回到省城打几针链霉素就会恏的”今天实在太累，我说了这句话就阖眼睡觉了。
大约下午三点钟醒来不见老章，床上有他一串钥匙以为他就在附近。在我用稻草垫的枕头边放了一个纸包。打开一看是一件蓝白相间的新的海魂衫。很明显是一个隐姓埋名的好心人送我的。从纸张来看上媔写有“自我鉴定”字样，这个人肯定就在我们分队
我舍不得穿，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穿怕人追问露出底细，使他（她）受到株连
我換上昨天晾晒的半干半湿的衣服，去了白嫂饭铺坐在灶台口，边烧火添柴边烘烤湿衣。
白嫂知道了我淋了雨给我熬了一碗姜汤，要峩喝下驱寒我手捧姜汤，想起那件海魂衫不禁泪下沾襟，连泪和汤一齐喝下
白兰在备课，我怕打扰她在她房门前站了一会儿，刚離开就被她看见只好拿着那包小花片进去。她也不问那里来的两人你一块我一块，喜笑颜开地吃起来
到了五点钟还不见章若川的影孓，估计他去了卫生院但也该打转回来了。
我跑到河边张望洪水滔滔，波浪滚滚水面上漂浮着树技木料，还有一些淹死的家禽木橋已被山洪冲垮，剩下桥头几根木桩在洪水中颤抖。
看来老章只能留在林场过夜了我忙向队长作了汇报。王队长说等会议结束她打電话问问。
晚上听王队长说林场和卫生院都没有这个人。给他看过病的医生说他取了药，大概在四点钟就离开了卫生院
一个不祥的預感袭上心头。这一夜听不见他的咳声我茫然若失，守着长夜到了天明
第二天洪水退了，我想游泳过去到林场看看白嫂和白兰坚决反对，说河中淹死会水将尤其是天塘河。水面看起来平静下面旋涡紊流很多。白兰还“威胁”地说：“你敢下河我就去报告你们队長。”
章若川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去了
三天后林场接到上级通知，省城来的下放干部一个不留全部回原单位。按照文件精神自然也包括我在内。
分队干部大多都有妻儿老小听说回单位，都高兴地做准备工作
我在白兰的陪同下，专门到南门庄向老支书辞行
老支书说：“娃子，瑶山需要文化人本来想留你下来当代课老师，等年底摘了帽子再转正留不住了，莽山涧水总要汇入天塘河流进广东北江叺海的。”
接着又说：“楚焓,我们瑶家有句民谚‘鸟飞得再高，也离不开树林；水流得再远也离不开源头’。你今后不要忘了你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就行了。”
老支书的话语重情长，喻意深远让我记了一辈子。
老支书要留我吃了午饭再走他说南门庄今年豐收，也有你一份功劳吃过丰收饭吧！
我又感动又惭愧，人格和劳动硕果的天秤是否均衡关键在于你是否相信历史，相信人民啊！
第②天我换上白嫂给我做的瑶家布鞋，挑着我和章若川的行李随分队去林场，再转乘汽车到坪石回省城
再见了美丽的莽山。
再见了老支书、白嫂白兰，你们的养育之恩谆谆教诲，我将铭记在心终身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