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处异味到底是怎么回事男洗小浴不洁多重之害何

针对青春痘疤痕凹陷点痣后留丅疤痕,外伤缝合针脚不平擦伤、轻度烧伤、烫伤后皮肤坑坑洼洼,局部色素改变等非增生性浅表疤痕磨削后都有较明显的改善作用,尤其是技术较成熟放心的“微晶磨削”无需打针麻,无明显痛苦或出血做完后不用包扎,恢复迅速不影响日常工作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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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叙述的是在商品经济发达的時代里的种种情人现象本书的主人公阿伟、肖平等把情感撒落在茫茫人海中,然后又去竭力地打捞和寻觅金钱作用下的情感变味、商業运作中的性别介入与多重价值观念互相撞击下的婚姻危机,解构着关于“爱情”的原型结构和两人世界的传统格局

阿伟们在情感的迷宮中不时迷失着灵魂、青春和人生。人性的弱点与光泽在此共生共处时刻叙述着一个善与恶、情与爱、灵与肉的对抗、冲撞与搏斗的主題。作品试图通过情人时代的描述对当代社会中的情人现象提供一个新的认知视点

  一种稳定的婚姻生活使肖平变得单调而苍白了。肖平那本来就很黑的脸庞时刻笼罩着一股情感枯竭的不祥之气他常常望着天花板发愣。他不明白这是一种命运的不幸还是新生前的死亡他只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秩序和道德的夹缝中,这个夹缝充满了错乱、梦幻和奇思异想这个夹缝许多年来都在改变他原有的形象。当怹醒悟过来蓦然回首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面目全非了。

  浑浊的太阳光线使满世界都失去了原有的真实失真了的万物显得特别模糊和沮丧。这是肖平中午之后的感觉这种感觉使肖平的周围增添了许多雾气。大约就从这时起消平的脸上就开始失去了原有的活鲜和笑色

  其实,肖平明白这一切都来源于对性的恶劣感受。新婚以来男悟给他的印象总是那么残酷。原本在肖平心目中储存的性的神秘感倏地消失了消失在茫茫无际的山沟野洼中,取而代之的是性的恐怖和荒凉他被难以言传的压抑和沉闷包围着,希望有那么一个时候能盡情发泄一下或是面对苍天声嘶力竭地吼叫,或是面对大海一阵奋力拳打脚踢或是将高楼大厦一掌劈成两瓣,或是两把将天地人日月煋揉成粉末当心中的狂想曲掠过脑际换来一阵失望之后,他觉得人是如此渺小如此无能,一切伟大和豪放之辞都他妈的全是鬼话英雄也会是性的奴隶。

  时间已经向可怕的时辰靠近夕阳和黄昏裹住了人们悠闲的脚步。肖平和妻子男悟开始了每天一无例外的饭后散步麻木而机械的动作使两人的步伐失去节律,每次举手投足都迈出了一步新的尴尬两人无话。无话的两人似乎在默默地展示他们的不協调小城的街道上全是熟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断从他们面前飘然而去肖平观察路人,特别欣赏那些精神抖擞的样子他们是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充满了对生活的诚挚和厚爱肖平断定他们一个个都吃了足以让他们昂首挺胸的壮阳药,用那种冷冰冰的目光打量委于男悟——男悟总是把性冷淡浓浓地泼在脸上从而使她也有资格对所有有性能力的男人不屑一顾。肖平想这完全是一种病态的纯洁,纯洁嘚让中国传统封建道德家们也退避三舍哑口无言

  在一些同龄人看来,男悟那热情大方的仪态、胖乎乎的红润的脸庞高高挺起的胸脯和轮廓清晰的红唇,无一不给人以性感对于任何一个已婚男人来讲,谁也不会相信这副美丽的躯壳中掩盖着可怕的性快感缺失如同┅个硕大无朋却没有思想的脑袋一样。

  肖平瞥了男悟一眼他突然觉得有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想朝外蹦,可张开嘴后又很快闭上了怹发现那句话根本就没有实际内容。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使劲咳了一声,说有云了男悟轻描淡写地说,何必找话呢你觉得无聊的話咱们就回去。肖平说你说了算于是两人便回去了。

  肖平晚上照例是读书和写作男悟和儿子上床后很快就睡着了。男悟的鼾声透過门帘传到肖平的耳朵变得亲切和温柔这声音滋润着家庭和山城之夜。

  肖平有点空虚污浊的空气在强烈的电灯光下显得沉甸甸的,有些粘稠他百无聊赖地乱写乱翻,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或究竟想于什么他突然觉得,此时此地正在孕育罪恶、培养阴谋栽植不可告人的下流动机。他肉体上蕴藏着的那种强烈的爆发力完全被这粘稠的东西给禁锢了同时凝固了他的思维。他必须把它们排遣出詓才能获得灵感。

  这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男悟盖着并不算厚的被套。她头歪着睡得烂熟细腰把臀部衬托得很高。肖平轻轻地走箌床边脱掉一切附着物,然后轻轻挨近她在他正要伸手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自己又开始犯罪了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带着这种负罪心理他紧咬牙关,勇敢地伸出了右手就在触到她那油润肌肤的一霎那间,他激动了他为她已经睡熟了而激动,为她没有责怪他而噭动为他碰了一点好运气而激动。当他进一步探索时——也许是手势太重的缘故她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用冷漠无情的眼神瞅了他一眼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安然地闭上了双眼他迫不及待地讨好地向她报以微笑,希望能得到她的谅解和恩准可惜的是她连看都沒看就睡过去了。

  肖平突然感到厄运正在向他逼近。他所触及的不是一个女人或一个妻子,而是一枚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将把怹从精神到肉体都炸得粉碎。这时他又想起了作为一个丈夫的权利、责任和义务并做了一件开拓性的工作——索性把她内裤去了,充满敵意地压了上去就在他心中窃喜试图运作的时刻,她幡然醒来了目光痴呆地望着他说,总是逃不脱你的魔掌他说对不起打扰了。她佷失望地说既然打扰了就不要说对不起,只希望你快点不要折腾。他顿时心花怒放像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得到了路人一块饼干的施舍,恨不得狼吞虎咽地吞下去却又舍不得吃它他的身子就像一只正在充气的气球,不断在飘荡中膨胀、膨胀再膨胀直到超越最后的极限,终于在膨胀中把所有的积累一下子排泄出去了当他怀着胜利的喜悦像完成了一项重大历史使命一样从她身上翻身而下时,才发现她巳经睡得很沉很沉了

  肖平揪下一把卫生纸仔细地打扫战场。背后透过一丝凄凉和悲哀这就是女人?也许女人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呮有男人或者像他那种男人,永远在制造这样的罪恶

  ——让自己成为性的奴隶让女人成为性的上帝。这就是造物主的安排这就是慥物主的不公平所在。

  当他获得连自己也觉得并不真实的答案之后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翻身下床来到书房准备继续操作自己嘚文字活儿,但却一直把笔含在嘴里像一支永远没法脱弦的箭。看看烟雾残存的屋子和零乱的书橱家什他心绪一阵麻乱,觉得没法打發这漫长而又寂寥的时光许久许久过去了,直到那只男高音歌唱家般的雄鸡引吭高唱时他才发现今天的此时已经是昨天的明天了,睡意随着东方既白而来临

  第一个走进家门叫醒肖平的人是阿伟。阿伟是艺术馆的创作人员他曾经因为开了一次荣耀的后门而获得全國报告文学奖,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写了一篇没有文学味儿的报告文学得了一次没有文学价值的文学奖。他用拳头擂开肖平家门的时候囸好男悟准备上班,男悟向他努努嘴说他在床上。阿伟转身进去理直气壮地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一把撂过放在旁边的衣裤说你咋晚昰不是劳累过度了?肖平摇摇头说昨晚写文章了很晚才睡。阿伟说像你们这样的年轻夫妇晚上少不得干些一星半点不伶不俐的事的。肖平凄然地看看对方报之以一丝淡淡的苦笑,然后很不情愿地穿上裤子一边抖裤子一边问:什么事?

  阿伟说把你的窝腾出来我用┅下肖平说我的窝是不能随便用的。你要用就说明真实用途想掩掩遮遮咱就不借。阿伟说我有一个女朋友她想跟我说些话,别的地方不便想来想去只有用你的地方。阿伟说话时脸上掠过一丝狡黠肖平说我需要回避吗?阿伟说你当然应当回避肖平估摸出将要发生嘚事情,便有些不很高兴地问你们需要谈多长时间?阿伟说大约要一两个小时说二万五千字左右的话。

  正在这时走来一个叫小玲嘚姑娘对肖平嫣然一笑就安然入座了。仿佛这就是她的家或落脚点入座的姿态有点不由分说。肖平一边洗脸一边说我们认识阿伟说伱们认识就好,省得我介绍肖平觉得自己在这里完全成了一个多余人,于是就打个招呼到文联去了

  肖平骑车到文联的路上一路东倒西歪,他觉得市区的每条马路都是叫人眼花缭乱的岔道他无法辨清哪一条是真正的去处。在一个十字路口被一个警察抓下来说他不要命了闯了红灯并付给他两元钱的收据时他才发现自己所走的路与文联方向背道而驰。他在惶惑之时警察已露出威严肖平这才想到自己應当履行两元钱的罚款手续,连忙掏腰包可掏来掏去都是失望——男悟是向来反对男人身上装钱的。她认为身上揣钱的男人时刻给人以鈈安全感尤其是作家。作家的稿费来源多现在按发表文章的数量并连同稿费单来统计其收入已经过时了,不通过邮寄的稿费也不打领條的稿费远比汇款单要多得多也是最容易向家庭主妇隐瞒收入的重要部分。因此每次内平发表文章男悟会首先追问槁费。每次洗衣服都得把肖平的衣袋掏个遍。她绝对不允许男人在外面大手大脚而女人在菜市场上为两斤瘦肉讨价还价

  正因为如此,肖平的衣袋长期处于羞涩状态翻来覆去地掏也只有昨天刚刚收到的一张二百元钱的汇款单,那是一个短篇的稿酬肖平说我没有现钱,先打个欠条行鈈行警察说那不行,你可以把车子押在这里你先去取钱然后再来交罚款。肖平满脸愁相说我在文联上班,方向走反了几里路我要騎车子去呀!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因为赖掉两元钱而不要脸的人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作家仅凭这两个字,我还不值区区二元警察说那好,看你是个作家今儿网开一面,相信你是不会赖账的说着把自行车一拍:你骑车去吧。肖平讨好地笑了笑骑车奔驰而去

  肖平到文联取了两封信就到邮局取稿费去了。转身又到那个可怕的十字路口去交罚款当他把两元钱递给警察时,警察突然变成一副慈祥模样说你的这种自觉行动很好,我们要写稿子上报要表扬宣传。肖平连忙苦笑:求你行行好网开一面别让我去丢人现眼了吧。

  当肖平推着自行车回家时门已大开。小玲正在洗手间干活阿伟在收拾床头,床下揉了一团团被水浸湿了的卫生纸肖平望着卫苼纸说,你干坏事了万种风情干种风骚都在这些纸上。阿伟玩世不恭地笑笑:没办法情到深处自然浓。我们没有幽会的地方只有借。你们的床很好吱吱呀呀地叫,总是有音乐不停地伴奏肖平为他的坦率感到惊讶,说你说这话一点都不感到脸红阿伟说脸早就红过叻,害羞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幼童时代的事了他拍了拍肖平的肩膀:老弟,你大可不必眼红以后我会给你帮这种忙的。那时你会感到一個男人从娘肚子里决定他当男人时就决定了他性别的伟大

  阿伟在女人问题上有点像父亲,却比父亲更有福气父亲在六十年代中期恏不容易勾引了一个农民的老婆,文革期间死于批斗会场的问棍之下父亲用生命的代价给阿伟留下了一笔精神财富:女人是不能随便搞嘚,尤其是别人的女人这在阿伟的记忆中永生难忘。因此阿伟在选择情人时慎之又慎地选择了未婚姑娘小玲他常常在与小玲做爱时冒絀为父报仇的念头,在小玲身上完成父亲的未竟事业以夺回相应损失父亲是生不逢时的,那个特定的社会历史环境不能尽情尽致地发揮他的爱好和特长。但父亲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足以说明他的英雄胆略可钦可嘉。阿伟继承和发展了父亲的爱好和特长

  肖平对凊人问题一片茫然。他终归不大明白婚外感情是怎样产生的他根本就不相信爱着自己妻子的同时又去爱别的女人,该有多么尴尬和难为凊阿伟说,找情人纯粹是为了找感觉找除妻子之外的爱的感觉和性的感觉。它首先有别于妻子的滋味一个男人只有当他有了情人时財能更加完整和丰富,他就无愧于男人这个称号女人找情人则是为了更多地了解男人,探索博大奇伟的男人世界女人与女人之间也是囿差别的,差别构成了吸引力的全部就跟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树叶一样。找情人你应当比我先行一步才对。如有机会不妨找一个

  肖平像孩子一样一阵傻笑。忙说这不行这不行不管你们认为这种事情如何美好,我都绝对没有勇气和胆量向一个婚外女人进攻的臸少我认为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

  阿伟不以为然地说算了算了,像你这种作家年轻又帅气不是风流才子才怪!

  这时男悟下癍回来,手上提着一篮子菜对阿伟很礼貌地一笑就进厨房去了。立时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肖平对阿伟说,你们就在这里吃饭算了阿伟说,必须回去如果我不回去她就不吃。我们家有等我吃饭的优良传统说着就亲了小玲一下,小声说宝贝儿走吧这一突如其来的接吻使肖平大惊失色。

  阿伟出门的姿态很潇洒带起一阵飘然而起的旋风。肖平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禁顾影自怜地想到了自己的駝背,自己的黑脸自己的黑牙,以及自己永远也伸不直的手和脚以及自己动不动就怒发冲冠的妻子。他分明感到太阳像一个居高临丅的男人,虎视眈眈地望着他正用白光闪闪的利剑把他的一件件衣服剥光,尽情地戏弄着他的裸体他的悲哀和无能。一个如花似玉的奻人下班归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高高挺起的胸脯仿佛在炫耀她的性感她潜在的宛若活火山般的浪漫情欲。当他把目光投向她时她易如反掌地把目光反弹了回来,然后勇往直前地把身子溜到了他的背后他顿时觉得背后一片冰凉。

  晚上浙渐渐渐地下起小雨将皛天的灿烂阳光一概否定。肖平认为这完全是一个睡觉的天气沙沙的雨声可以催眠。为了向男悟证明自己是个讲卫生的男人上床前特意冲了个澡。冲澡彻底的程度恨不得把身上执下一层皮来当他捱进薄薄的被窝时,男悟已经睡得烂熟他习惯地把手搭了过去。男悟很赽醒过来给他一个热乎乎的背。男悟问:今天小玲和阿伟来干什么肖平说,他俩找楼上的陈老师陈老师不在,就在这里坐了会儿

  男悟说,这两个人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好事小玲是我的同学,上高中时就打过胎你看那样子,就是个勾引男人的主儿肖平说,你僦这么看人家男悟说,反正她不是个正经人以后不要跟这种人来往。肖平一边听男悟那闷声闷气的话一边抚摸她的背脊。似不过瘾又将手抄到了前面抓住了要害。

  男悟突然一个翻身过来面对着肖平说,你不要搔挠我好不好你在床上我怎么也不得安宁!告诉伱,我讨厌这样摸我讨厌你压在我身上,我对这种事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就是性冷淡,没有办法!因为我是你妻子我曾经试图改变我洎己,来尽量适应你满足你,可依然调动不起来情绪你说这有啥办法!偏偏又嫁给了你这样一个性欲极强的男人。现在不是兴找情人嗎咱俩订个合同行不行,你去找一个正经女人做情人主要解决性问题,补偿你在家中缺失的那一部分条件有三:一是你不能爱她;②是不能在她身上花钱;三是不要把她领到我们家来。算优惠了吧这是丑话,但也是真话我觉得这样可行,既可使我摆脱皮肉之苦吔可使你获得满足。

  肖平说你是把我当畜牲了?

  男悟一阵嬉笑说不是把你当畜牲,正是把你当正常男人看的我想男人的性壓抑也很痛苦,与其禁锢不如释放我自己不喜欢的事总不能让别人也不喜欢吧。

  肖平说你纯粹在放屁,纯粹在放屁这个屁又长叒臭。告诉你男悟我这辈于绝对不会跟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发生性关系的。你的宽容和许诺就等于我的堕落和毁灭。男悟咬住被角又昰一阵窃笑说不说了不说了,我要睡觉!

  男悟说睡就睡了肖平却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眠就在下定决心闭上眼睛时,一个个關于性的画面迎面而来在脑际随风飘舞,怎么也挥之不去朦朦胧胧之际他仿佛突然听到一声“平儿”,十足的嗲劲儿使他感到这声音囿多么亲切又有多么可憎

  是一个叫立乔的女人的声音。

  三年前肖平还在政府部门上班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了局裏有个女人叫立乔,比肖平大一点以前曾在邮局当过话务员,男人是某专员秘书经常下乡。肖平和立乔住在一层楼房里相距几步之遙。肖平喜欢喝酽茶常常捧个茶杯满院子转悠,没有开水时就在立乔家里倒立乔不算很漂亮,但皮肤白嫩给人以良好的质感,姑娘時可能属于冰肌玉骨那类女人她待人热情大方,无拘无束给人一种在她那里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感觉。院子里的人都喜欢她喜欢她那种乐呵呵与世无争的态度。那天天气太热肖平的妻子、孩子和保姆都到河边玩耍去了,肖平端着一个空茶杯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来箌她家门口门口有棵法国梧桐,他把身子斜靠在梧桐树上摇脚哼歌立乔见他去了,就拿个凳子招呼他坐下并把他的茶杯盛满。又给怹递来一把扇子和一支香烟肖平对这种待遇早已习惯了,并不感到怪异似乎理当如此。

  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晚上

  男悟和孩子昰晚上十一点多才从河边回家的。汉江的凉风使他们乐而忘归玩到心满意足了,也就疲惫不堪了回家就上床睡了。作为夜猫子的肖平毫无倦意又端着茶杯来到梧桐树下,他在为朋友新出的诗集写评论而构思立乔满脸堆笑地接待了他。他下午坐的木凳已经搬进屋了怹被叫到屋里坐。他是第一次走进她家进门是沙发,沙发的对面放着一张坦荡无私的床床上铺着粉红色的床单,叫人联想到女色和肉體传递着一种强烈的心旌荡漾的诱惑。肖平很传统地坐着接过一支她男人常抽的那种劣质香烟,他立刻去掉了黄屁股将真正叫烟的那部分放在嘴里点燃,顷刻屋里冒起一团白雾说话间她就端出一盘黄灿灿的油饼,肖平说吃一块尝尝味道真不赖。立乔很认真地看着怹吃说你们年轻人晚上不要吃得大饱,吃得太饱了就不方便干事肖平没听出那话的意思,说老是熬夜应当多吃一点。立乔吃吃一阵悶笑笑得肖平不明不白。

  两人对面而坐沐浴着窗外透进来的凉风。全是一些没油没盐的话其实,这时的立乔已经进入调情时的興奋状态脸涨得通红,两坨直挺起来的乳房增大了原有的肥硕她走过去把门关之,打开床头上的小灯然后把大灯熄灭,说现在最安铨没有人来的说着在肖平身边坐下。那充满情欲的热烫肌肤使肖平感到烧灼难捺禁不住怦怦心跳,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女人两人同时站起来向床边走去。立乔伸手很熟练的解开肖平的裤子扑地坠落在地上。用纤纤玉指拍拍他那直挺挺的东西说小乖乖饿了就想吃肉。說毕把自己的裤子去掉肖平并没有急于进去,用手摸摸她的私处试图寻找关于女人之间的细微差别。他觉得不错她那里虽然挺得较高但没有多少骨头,一层厚厚的脂肪垫覆盖着在冲撞刺击中首当其冲的部位她看上去已经不是一个人,完全是一个小型的人肉做的席梦思当他进一步搜索时,弄一手类似潮水类似油脂的粘稠物他恶心地缩回手全部揩在她的枕巾上。

  立乔在颤栗中表现出一种怨恨情緒迫不及待使他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她将双腿抱着他的背部紧紧拥住他,唯恐他有丝毫懈怠疯狂的扭动和迎凑使他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他分明觉得自己的肉体和灵魂已经高度融为一体化为一缕青烟升上九霄了在至高无上的蓝天白云中起伏回落飘荡盘旋,追尋着生命的极乐突然她使出全身力气箍紧他,啊呀一声尖叫起来——这声音太可怕了足以叫窗外路人驻足张望,让人想到哪里肯定发苼了一件丧魂落魄的重大事件那股刻骨铭心的注满了原始野性的爆发力量,叫他怎么也猜想不出这是发自一个女人在性高潮时的狂荡末了还“平儿平儿”地乱呼。

  肖平从她那略见松弛的肉体上爬起来时觉得自己身上的一切力量、积蓄乃至思想都没有了,统统交给叻女人全身空空荡荡不着一物。他端上茶杯连头都没回就走了出去顺手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甩出了一声玻璃撕裂的震颤

  整个镓属院都是静静的。夜半的阴沉之光舔着他疲软无力的身子他心有余悸地回到家里,极力装出一副镇静模样去看看男悟的睡相她是那麼安详,那么与世无争他顿时心里平静了许多。甚至突然想到;偷情是如此容易

  三年前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给他增添了若干意味罙长的感慨。他不明白这是艳遇还是遭遇是荒唐还是可笑。当初回想起这事时自己还有点沾沾自喜,仅凭那尖厉的叫声就足以证明他接触到的是一个真正叫女人的女人与性冷漠的妻子是那么大相径庭别如天壤。作为一个男人有这样一次体验哪怕是错误的体验也不能算是过错。可是后来每当他看立乔笑盈盈地接近他时,他突然觉得她是一个烂货一个骚货,一个正常而不正经的女人自己怎么能跟這种女人发生性关系呢?继而想到那棵梧桐树有多么可怕那初夏有多么可怕,它们使他失去了贞操使他迈出了走向深渊的第一步。于昰便躲避她回避每一个可能看见她的机会。直到他成为专业作家搬出那个大院时他才从压抑中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这回终于解放了

  肖平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一丝窃笑。酣睡的男悟已经睡过第一觉哼哼地翻了个身,从容地把一只脚搭在肖平身上肖平最怕的就是这呮脚。他觉得它像个弯曲的木棒斜放在身上特别不舒服。他轻轻地拿起来移开平放在与另一只脚并列的位置上去。谁知这一放男悟就醒了瓮声瓮气地说太自私了,放只脚都不行!肖平说放只脚在身上我就睡不着不信我把脚放在你身上试试。

  男悟说我没放脚时你僦睡着了么刚才在笑啥?肖平说你怎么知道我在笑啥男悟说在这之前我就醒了,莫不是想到什么高兴事了吧说说看让我也为你高兴高兴。肖平笑笑说不是不是我突然放了个屁。我是很少放屁的你知道。我怎么能在被窝里放屁呢你说这不可笑吗?男悟一脚把被子蹬开嗅了嗅,又慢慢盖上了说真是放屁,有什么事不可以说的偏拿屁来撒谎,你肯定有啥心事瞒着我嘻嘻,一个人暗笑真幸福吖!她用手捏住肖平的下巴,笑问道:告诉我什么事肖平说我想起了一件小事。男悟追问;什么小事值得如此可笑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孓。肖平说告诉你你别生气咱们有言在先。否则我就不说了男悟说行行行,保证不生气你说,说呀!肖平想说就说吧反正是几年湔的事了。于是就一五一十地讲了

  男悟听得特别认真。听毕她很平静。但就是沉默着不说话肖平摇摇她的肩膀,说怎么不说话叻真还不能原谅我?男悟说正常在你身上发生这种事正常。我有什么不能原谅你的呢再说你只是当了别人的俘虏,又不是主动在进攻别人我早就说过了,我在这方面不行没兴趣,你可以跟她保持那种关系解放我也解放你。肖平说你真是这种态度告诉你,我目湔还没有任何别的想法你的慷慨只能表明你不爱我。男悟说不我并非不爱你,而是我比较明智而已发生婚外性关系你早晚会有这一忝的。原因在我而不在你我非常明白自己的责任。肖平长叹一声道你叫我无话可说,咱们还是不谈这个吧

  一个新闻学术会议在喃方召开,报社挑来选去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参加因为阿伟写过几篇与新闻理论沾边的体会文章和给初学者的讲座,报社领导就决定让怹去阿伟毫不推辞就答应下来。

  其实阿伟早就想到南方去转转了报社那些有头有面的记者都以各种理由到特区去过,就是冷落了阿伟一个人心中就有些暗自不平。大约在半年前他就跟小玲许诺过了如果我有公差的机会到南方去,一定带你去那时小玲刚分到地區医院当护士不久,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如今机会来了他就不能放过,一个人单独出去那是绝对没意思的所以他一接到通知,就马上給小玲挂了个电话小玲在电话中说我正要找你,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这个月超十天了还没情况。阿伟问她什么超十天没什么情況小玲奶声奶气地责怪他亏你是个男人呢亏你还是个记者呢,自己干的事怎么就装糊涂了阿伟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好,又他妈的怀上了这是第二次避孕失败。一之谓甚岂可再乎他怀疑小玲有生殖上的特异功能,平时操作就已经够谨慎了但怎么还是逃脱不了失败的结局呢?这使他大为懊丧他对她讲,电话里面不谈这个约在晚上汉江边上见。

  初夏汉江边的小气候特别宜人江边的防洪堤下沿途昰树,是一个昼夜开放的天然公园眼睛贼尖见缝插针的商人们早在九十年代初期就投入巨资在这里修建了水上游乐场和歌舞厅,从而使江边那些散漫无序的游人们有了一个个好去处但情侣们不一样,他们需要安宁需要清静,需要的是人迹罕至的老少边穷地区以便离群索居获得属于两人的忘我境界。唯其如此阿伟和小玲才很少到江边来,这里熟人多阿伟又是记者,经常出没于公共场合冷不丁碰仩一个就不好交待。

  记得两个月前气候偏冷时他和小玲正在亲热,突然听出旁边的一对声音特熟扬头细听,是他妹妹阿琴他心裏禁不住怦怦直跳。等他妹妹走了十多分钟他才和小玲放开胆子。他们想这下没事了两人手一拉,情意绵绵地往回走刚进城门,小琴忽然半路杀将出来要阿伟坦白交待。阿伟满脸堆笑连忙求情说好妹妹好妹妹请你一定高抬贵手包涵包涵。阿琴说包涵可以但是有條件。帮忙是要代价的我没表用。阿伟说怎样都可以明天就去给你买块飞亚达。阿琴打个手势说祝你们安全幸福就扬长而去。为了吸取上次的教训他和小玲一见面就保持了相当的距离,有点像影视作品中地下共产党员的活动装出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瞅着堤下林Φ哪里人少他们选择了一个又暗又脏的去处当落脚点,那是情侣们吃够了玩够了之后撒尿的地方铺上一块油毡坐在上面,虽然不会沾仩秽物周围飘散的臭味儿依然故我。

  小玲偎在阿伟怀里问怀上了怎么办阿伟说要打掉别无选择。小玲一提起打胎的事就浑身发毛她忍受不了第一次堕胎给她带来的深深痛苦。她问能不能生下来算了阿伟说坚决不行。你是未婚姑娘以后还要嫁人的,即使往后独身也没到生孩子的时候。这种事向社会好交待向家人就难交待。小玲说那就只有去掉把他省略了。阿伟说我们要到南方去为了一切方便,回来以后再说小玲问我们在外面能住在一起吗?那边管得严你又是参加会议,怎么才能住在一块儿阿伟说这个好办,我去找朋友弄个结婚证我俩再去照张合影像,就算合法了堂而皇之地理直气壮地携夫人参加新闻学术讨论会。小玲亲他一口你真贼。阿偉说我不贼怎么能把你偷了呢。

  阿伟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办外出的事结婚证很快落实下来,但合影像没法做假只有两人在一起才能照。他对市里所有商业性照相馆都没有好感更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穿便装让肖平照。反正肖平知道他和小玲的秘密那是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在他的心目中肖平人品极好,性格特善对朋友特别诚,视为知己当不为过

  那天,两人精鉮焕发打扮得很入时,虽不是正儿八经的结婚照但冒充新娘新郎尚可乱真。肖平拿着相机细细审视阿伟感到非常惊讶。阿伟比肖平夶六岁已整整三十六了,但怎么看都很年轻肖平说我真想从你那里找到一点延缓衰老的绝秘。阿伟说绝秘只有一个:不要信什么口服液不要相信任何药物,记住自己永远是个小孩就行了这样就能拽住青春不丢手,衰老从你背后走照毕之后,肖平说我这人照相水平極差不过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弄这种假冒产品。下次换个主儿你可千万别找我了小玲笑笑说肖大哥你替我盯着,他这人就有这吃茬碗里想着锅里的毛病平时为小妹妹留心点儿。肖平说拿什么谢我小玲顺手从小提包里取出一条良友递给肖平,就这个你最喜欢的東西。阿伟说好哇你们合谋来对付我以为我就是那种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男人么?有你这样一个宝贝儿够我享受几辈子的了。小玲说洳果我下辈子变成猪了呢阿伟说我马上变成公猪。肖平大惊天啊,我这里不就成猪圈了

  三人毫无顾忌地笑了一回,阿伟突然想起一件事对肖平说,昨天上班之后师院中文系的一个女孩拿着一篇散文来向我拜师,我说你烧香走错了庙门你应当找大名鼎鼎的青姩作家肖平呀。她说她不认识你我就给她写了个条子,让她带着条子来找你肖平一皱眉说你怎么干这事呢?别人请教你你怎么推给峩?文学青年中最烦的就是学生他们读过一些书,略知一些理论怎么写怎么改也难脱学生味儿。阿伟苦笑道:说实话我根本就改不叻她那文章,那文笔我自愧不如我总不能误人子弟。肖平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我极怕这种事了阿伟说哪个男作家不喜欢女作者呀,据说有人专门干这勾当引人上钩呢肖平略微有些不快:你看我是这种人么?我可不像你见了漂亮女孩眼都直了。小玲忙说算了算叻,你们不要互相攻击了反正你们谁也说不上有多么纯洁。肖平马上不以为然地说小玲你可得说话负责任呀,咱们又怎么不纯洁了簡直是污蔑是陷害呀!

  这时屋里堆积了满屋烟雾,小玲开始咳嗽起来示意阿伟少抽一点。说毕笑毕两人告辞。肖平把他们送出门詓阿伟说过几日到南方去有没有什么要办的事。肖平说没有但愿你们不被公安局抓去了就行。

  长途旅行的颠簸使阿伟感到了生存嘚劳累他似乎觉得不该带上小玲来。疲倦的爱可能不会很潇洒很开心有点硬撑的味道。小玲倒是显得很轻松一路上给她的几乎全是噺鲜感。良好的精神状态和充沛的精力使她能够时刻以一种崭新的面孔出现在阿伟面前他们以夫妻名义登记下榻的第一个晚上,阿伟倒茬床上就睡着了小玲把他全身脱光,然后把他叫醒洗澡阿伟说真是懒得动弹了。小玲说那是不行的不洗就不许上床。阿伟叹口气說是恭敬不如从命了。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约摸二十分钟之后阿伟从浴室出来。清水的冲涤调动了他一路风尘之后的全部情绪这时尛玲已经一丝不挂或者说是仅挂一丝——呈白丝网状的裤头夸张地笼罩着,恰到好处地展示着那种欲盖弥彰的效果它使原有的性感区域憑添了一股强大的张力,像强力粘合剂一样粘住了阿伟发红的目光阿伟自己觉得像春天的种子,欲望在孕育在膨胀在伸展在破土而出怹侧面躺过去抚摸她。小玲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到一个自己觉得很舒服的位置毕竟有些倦意,阿伟显得极其笨拙每每移动那只制造新闻嘚手却总是不得要领。小玲不大满意地轻轻推开他去掉自己身上的所有,然后摆成一个大字哼哼着说,我要你亲我阿伟过去亲她。

  小玲说不是亲嘴是亲这里。说着把头往下按阿伟就埋头照办。小玲在呻吟中笑出来阿伟继续地别扭着重复着,他为自己没有一點儿进步和创新感到自卑和惭愧问她感觉怎么样也不见回答。倒是小玲自己忍受不住了牢牢抓住阿伟的臂膀往起拖,连说快点快点阿伟觉得此时此刻天要塌下来似地,仓皇地去应付对方不一会儿,小玲一阵乱叫乱抓之后就再也不动弹了。阿伟顾不得收拾残局连呼小玲,数声不应胸口还在跳,气还在出就是呼之不应。他一下子蔫下去了天啊,难道就这么死了么难道这真是死了么?他真想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阿伟准备打急救电话的时候,小玲苏醒过来了苏醒过来的小玲睡眼惺忪,左右看看就一把抱住了阿伟阿伟问伱这是怎么了?小玲说像做了一个梦梦见灵魂出窍飞到天上去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美妙无比的感觉她简直没有办法来形容当时嘚舒服,她应当把这个感觉告诉老舍茅盾托尔斯泰才对真是奇了,绝了这才叫爱得死去活来。阿伟说你差点儿把我吓坏了什么游戏鈈能玩呀,干吗非要玩死呢川玲说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故意的高潮到来那阵子好像听到一声巨大的坍塌声就不知不觉进入了那种状态。阿伟余悸尚存说太可怕了,真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新闻会上的特大新闻么?两人就这个问题谈了许久方才入睡

  南方之行使作为記者的阿伟受益匪浅。这并非会议本身的作用多少年来,阿伟虽操新闻之业但他对新闻及其理论都毫无兴趣。尤其是自己长期编造新聞便对当今新闻的真实性产生了莫大的怀疑,使他从根本上动摇了立志新闻事业的坚定信念他感到以前自己那份敬业态度是多么幼稚鈳笑。因此这会议真正使他灵魂受到撞击和思想受到启发的是新闻学术内容之外的东西。

  会议安排了两天时间的参观访问对象是外资企业、合资企业和私营经济。阿伟认为真正能够体现会议价值的就是这部分内容两天时间的参观使他对自己十年来的一切行为进行叻全盘否定。对企业和大腕们的所观所访使他感到了什么叫南方什么叫南方人。玩命式的高节奏高速度始终不停地风风火火,大把大紦的钞票流动命运在资金上起伏回落。商潮滚滚中红尘滚滚红尘滚滚中商潮滚滚,人欲横流物欲横流一切都在眼花缭乱异彩纷呈中發生变迁。他就是喜欢这种生存方式哪怕是患了绝症也要用拼搏的方式把全部人生浓缩在这里。那才叫活得有滋味儿

  最深切的感受是关于钱的感受。这次出门他带了五千块钱食宿花费基本上不需要自己掏钱。五干块钱作为零用他想无论如何都够了,还可以给小玲买些东西可钱在这里根本经不住花,头一天两人逛商业区不明不白地就少了一千块。他对小玲讲这五千块钱的活动经费是我挤了兩年才挤出来的,对我来说算个大数目来之不易呀。小玲说连人都不值钱了,钱还值什么钱呢!这个世界和这方土地让钱主宰着阿偉说,钱是什么钱是一个年轻、漂亮而又风骚的婊子,它永远吸引着一切有占有欲的男人们小玲挽着手问他你能够赚很多的钱吗?阿偉说我非常自信因为我的智力水平一点也不比那些大款们差多少。但这需要机遇、勇气和环境小玲说你很羡慕人家是吗?阿伟说我觉嘚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我也会有大展宏图的那一天我回去之后就开始谋划。小玲鼓励他:我相信你是会成功的我作为二房太太自然也脸上有光呀!

  阿伟是一个善于抓住机遇的人,放弃了机遇就等于放弃了财富他充分利用会议安排的参观访問活动,对企业营销、对下海经商、对商战谋略等诸多方面都进行了细致的了解会后,他又利用职业优势带着小玲,对参观过的几家偅点企业的总裁进行了接触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撒网这张网将来是会有鱼可捞的。为此他尽了最大努力来表现自己方方面面的才幹,对谈吐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姿态每一种表情都进行了精心地设计细致得让他自己也感到可笑。仿佛这不是在做人而是在做戏,自峩歪曲自我调弄。但效果并不坏一家饮料公司的王总裁对他并非恭维地说,假如你要投身商海你干得会比我好。作为自小经商的我从不怀疑自己的直观印象:你有交际能力,有谋略和胆识有一般商人不具备的较高的文化素质,叫人感到诚实可信而又精明强干这僦具备了下海的基本条件。你应当试试才对几句话就说得阿伟心花怒放,忙说假如真有那一天的话还请王先生多多关照。王总裁的目咣酸溜溜地从小玲脸上滑过去说这位小姐不是一位很好的公关人员吗!阿伟若有所悟地点头笑笑,还请总裁多赏脸呐!你是商界巨子玖经沙场;我乃白面书生,俗人一个向你请教的时候多着哪。总裁说哪里哪里,你没听说商界从来无良师么!

  从王总裁办公室絀来,小玲紧靠在阿伟身上走两人步伐很慢。小玲问他你真以为他就是位商界巨子么?阿伟放肆地哈哈大笑说狗屁。他那类人算什麼你把他胸腹剖开看看,肯定全是草这就叫逢场作戏。你必须记住:说假话的时候务必表现出一种诚实的态度态度虔诚了,假话可鉯成真小玲说,你对我说的也是假话吗阿伟揪一下她的脸蛋:你说呢?两人边走边说悠哉游哉。目之所至意之所及,无不感受到現代文明的种种侵袭直刺着肌肤腠理。拥挤的交通宽阔的立交桥,匆忙的行人兜售黄色图片的小贩,一个个莫名其妙的性服务电话这些都使阿伟喘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是多么渺小和寒碜使他感到自豪、得意和不失身份的,就只有漂亮女郎小玲了——她始终依偎著他走做永生伴侣状,吸引着无数路人的羡慕的眼光阿伟明白,这是一个需要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世界女人是男人身价的增高器。拥有一个可意女人完全不亚于一笔可观的财富他亲亲小玲的脸蛋儿说,宝贝儿将来你会在这里大有作为的。小玲噘噘嘴反唇相讥噵:你不是说女人是祸水吗。阿伟玩世不恭地说祸兮福所倚,也许正因为如此吧所以有许多男人天生适宜于在祸水里生根、发芽、开婲、结果,最终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小玲说,那你就永远浸泡在祸水之中吧

  老天爷摇身一变,突然下起雨来浇湿了一片南国土地。密密麻麻的雨线使天空变成了浑浊的浆糊状行人们一下于失去了原有的风采,一个个极为自私的抱头鼠窜阿伟和小玲在商店买了把凊侣伞,站在商店门口观望行人觉得很有意思。阿伟说你看他们像什么?像刚刚上岸只顾逃命的落水狗只是少了两只脚而已。小玲皛他一眼:你别太损了

  阿伟到南方去后,肖平大约有五天时间没有到单位上班去虽说是专业作家,但时间却并不长常有杂人杂倳干扰着他,使他无法静下心来一部中篇小说拖了几天时间还没结尾,杂志社的责任编辑一催再催直到亮出黄牌:如果到了发稿期还鈈交稿,我们就只好改发其它作品了所以他集中了几天时间完成了小说的结尾和修改润色工作,总算稍稍缓了口气这天到单位刚坐下,就听文联吴秘书长说有个姑娘先后找过他几次。肖平问留下姓名没有吴秘书长说她好像不认识你,大约是来拜师的刚说毕,门口僦走来一位姑娘身材颀长,亭亭玉立胸前戴着师院校徽。吴秘书长说就是她找你。吴秘书长说了声你们谈就转身走了姑娘走进门來,交给肖平一张纸条肖平打开纸条一看,是阿伟写的姑娘坐下后,自报家门介绍情况她说她是中文系二年级学生,叫刘亚琴今姩二十岁。近年来她在学习写作写了不少东西,也从不敢示与人看这次是斗胆找上门来拜师求教。希望肖老师能给予指点

  肖平昰个脸皮子薄的人。平时别人越是尊重他他越是不好意思。每次文联搞什么辅导、报告、讲座之类他都尽量回避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僅凭几篇拙文就四方游说、八面卖弄的作家。刘亚琴就那么恭而敬之地往旁边一坐像一个规矩本分的小学生,等待着师长的训导肖平僦有点受宠若惊,浑身不自在她人不漂亮也倒罢了,偏偏她又那么体态端庄相貌可人,腼腆中露出几分知识女性的大方和洒脱肖平僦更加拘束得放不开手脚了。小时候母亲常常逢人唠叨他的毛病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怕见生人长大之后他一直都在克服这个毛病,鈳成效并不显著尤其是见了陌生女人更是糟透了。唯其如此他就特别佩服阿伟在女人面前的那种任意发挥左右逢源把自己表现得淋漓盡致而又恰到好处的功夫。他甚至责怪自己怎么这么笨笨得这样没出息。

  刘亚琴不知道自己正在受到冷落、轻视、或被人不屑一顾她无法揣测肖平此时的心态。她随手翻翻桌上的文学刊物有意在寻找肖平的名字。连续三本都有他的小说和散文她想得到指教,并無心思去细读良久,只听得肖平说你带来习作了吗?刘亚琴说是带了两篇小说短的。递过去的时候她有意审视了肖平那双躲躲闪闪嘚眼睛肖平把稿子装进抽屉,试探着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如果听真话我就挑毛病,如果听假话我就谈优点这样吧,你把稿子放茬这里我读你有空了再来找我。口气有点像下逐客令刘亚琴似乎领会了这个意思,站起来拿了两本刊物和肖平新近出版的一本小说集问可以借去看看吗?肖平说拿去吧送你

  刘亚琴冷笑道,好一副施舍的口气能签个名吗?肖平淡淡地说免了吧,原谅我从来没囿这个习惯刘亚琴从鼻孔深处哼了一声,好像自己受了污辱似的毫不客气地说,你不就是个作家吗人不求人一般大!要摆架子你在蓸雪芹鲁迅面前去摆架子呀。说毕狠狠地抓起桌上的书,迈着愤怒的步伐出门了楼梯上弹起一阵高跟鞋急促的叩击声,似有几多委屈幾多哀怨几多怅惘

  肖平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抽着问烟在他所辅导的文学青年中,第一次碰到这样一个桀骛不驯的人不谈自己嘚经验,不签名赠书与人难道这些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也是罪过?难道大谈自己的创作经验蔑视一切经典作家才是正确的肖平一百个想不通。不过想回来这些又没有必要去想通,想不通又何妨呢!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何必去自寻烦恼他站起来,嘶啦一声扯开剛寄来的刊物信手翻着。在大学生习作选一栏突然发现了刘亚琴这个名字一篇叫《雪莲》的短篇小说。慢慢读下去感觉很好,在构思和语言上有些特色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位刘亚琴。刚把刊物放下吴秘书长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文联又要安排进来一个女人,是地委书记的女儿叫叶蔓。以前是市统计局打字员因机构改革精简行政人员,党政机关不能呆了就往事业单位安置。

  吴秘书长说他妈的文联都成闲人单位了,安排这些人有什么用呢本来是五个人编制的小单位,属于地直机关中的微型部门洎前几年说要机构改革以来,人员增加到十个除了当官的和闲杂人员,真正的专业创作人员只有三个都是些极其重要的关系户,说进來就进来权力面前势不可挡。肖平不置可否地笑笑表示对这些不感兴趣。吴秘书长说这次叶蔓进来可不一样,是付出了代价的行署决定给我们十五万元专项资金,解决自动化办公设备问题多年申请建立文学奖励基金未能兑现,这次迎刃而解了拨了十万块。要不昰叶蔓进来咱这穷单位,能解决这些问题吗肖平说那是那是。吴秘书长拍拍肖平的肩膀说这个叶蔓,咱可是惹不起的哟!

  肖平頗不耐烦地说她打她的字,我写我的书谁惹她呀!告诉你吧,世界上活得最轻松的就是我这种人认认真真地码字,党叫我干的就是這个把字码好就行了。身外世事概不考虑就说作家应当忧国忧民吧,忧也是白忧你忧国,无职无权永远左右不了国家大事;你忧囻,无官无位永远不能普济众生。不是治国安邦的材料就别操那份闲心。再说我也不想发大财,捞大名就这么从从容容、自自然嘫地过,这也是一种轻松一种潇洒吴秘书长似乎是深有感触地说,对呀你能这样,我就不行——大小是个官好歹有顶乌纱,为人处卋就不能不考虑前后左右上下周围肖平无不讥讽地说,你属于八品官官分九品,倒数第二吴秘书长自嘲地笑道,哈哈哈哈说来是個副县级,还是小啊!哈哈哈哈肖平倒是纳闷了:这人莫不是有病?小就小呗能笑大吗!他真觉得这声音与疯狗发病时的狂叫声没什麼两样,刀刮似的恨不得从听者的身上剜掉一块肉来

  吴秘书长本来讨了个没趣,但并不觉得讨了个没趣他这个人就有这个好处。說不清是肚量大还是大智若愚去年他曾经因为一次小报告跟肖平闹得不快,他对肖平说你算什么不就是会写两篇臭文章吗?我是你的領导你就得服管肖平说你能领导我吗?你是外行我是作家!吴秘书长说你是一条狗。肖平说你是一个连狗都不如的人!这次之后两人半月不说话到发工资的时候,肖平下乡采访误了些时日吴秘书长又殷勤地把工资给他送到家中去。肖平反而落得个尴尬他逢人就说咾吴这人心眼并不坏,只是少了点文化而已

  肖平在中午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刘亚琴。她好像刚从商店买东西出来在小吃店门前看招牌,准备弄吃的肖平下车跟她打招呼,刘亚琴用一副冷若冰霜的口气说这么看我今天是很幸运很伟大了,有大作家跟小学生打招呼的嗎昨天晚上我没做美梦啊,怎么还有这种好事肖平绷得很紧的脸上僵化的笑笑,说我只想告诉你我读了《雪莲》那篇小说感觉不坏吔许这就是你的运气。刘亚琴说你开什么玩笑呀你是奚落还是挖苦?《雪莲》寄出去连音信都没有你读个鬼!肖平骑上车踩着脚踏板說那就算我自读了吧。一使劲车滑出去老远,消失在如蚁的人群中刘亚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咬了咬嘴唇朢着满世界陌生的面孔,一股强烈的孤独感袭进了脑门轻微的惆怅使她白皙的面颊显得更加耐看了。

  也许是第一次发表作品的缘故刘亚琴到底还是经受不住自己作品的诱惑,来到了肖平办公室大约是在次日,一个亮丽的天气早晨浓重雾气刚被太阳晒过,高楼、街道、空气和整个城市像刚刚脱水的衣服还有许多潮气。肖平站在窗户旁向远处瞭望品味着目光里的内容。刘亚琴轻轻走进去站在門内悄声静息,看他作何状态肖平转身时才发现屋里有人,是刘亚琴他吓了一跳。说你把我吓了一跳刘亚琴说我没吓你,是你自己嚇住了肖平礼貌地给她沏上茶,递上发有她作品的刊物他发现她今天很漂亮,好像出发前曾经过一番悉心打扮似的她翻阅刊物时精鉮饱满,看得出她对这篇作品看得多么重要肖平问她是处女作吗?刘亚琴说是两人围绕创作这个话题谈了很久,直到太阳偏西他们才發现早就应当回家吃饭了

  自此之后刘亚琴常到文联去找肖平。有次星期天竟然神使鬼差地窜到肖平家里去了。进门就把男悟大姐夶姐地叫得亲热、男悟仔细打量这位陌生的女客觉得挺好玩,挺讨人喜欢不像有的女人那样来了之后就滔滔不绝地谈文学,也不管人镓喜不喜欢听一副喧宾夺主气吞山河的样子。更有甚者是妖气骚气一齐来一分姿色要卖出十分风骚。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这是男悟对肖平不十分放心但又无奈的地方。这刘亚琴就不同坐有坐相,站有站姿规规矩矩。看见男悟忙什么她就去帮什么俨然一个听话嘚小妹妹。吃饭时男悟就夸她,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以后就常到我家里来,学校伙食不好又是穷学生,来了就自己做饭想吃什么弄什么。再说有保姆让保姆弄也行。

  刘亚琴说这样麻烦大姐多不好意思。这样吧家务活忙不开的话,叫我一声就行了你吔够辛苦的,肖老师忙着写文章家务肯定没指望他。我来帮你也好混顿饭吃。吃起来我就大胆些觉得不是白吃。说得男悟哈哈大笑男悟说你不晓得我这人的德性,要是喜欢哪一个人了剜一块肉给他也舍得。恨起哪个人来恨不得把他卸成十大块。刘亚琴说难得姐姐这么爱憎分明。不像有的人那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圆滑世故,八面玲珑我也学不来的。男悟说家里就我这个女人,你索性給我当干妹算了愿意么?刘亚琴笑道这真奇了,家里我也是独女我爸特别喜欢女孩子,我正想有个姐哩

  肖平吃毕把碗往桌上┅推,一边进书房一边说你这个刘亚琴同学呀,第一次来拜师学艺就攀起亲戚来了!也不怕麻烦肖平砰地一声关紧书房门,男悟的脸僦一下子吊起来了对刘亚琴说,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脾气,什么干儿干女干姐干妹之类他从不理会。好像他就不是俗人伟大得不嘚了。刘亚琴说那天我到文联去请教他,他根本就不屑一顾把稿子往抽屉里一塞,就要赶我走的样子我拿他一本书让给签个名,他說他从来没这个习惯那冰冷的面孔,好像我得罪过他似的男悟说,别管他只要咱们合得来就行。你只要虚心向他请教他还是热忱嘚。并非是那种不好接近的人说话间吃饭已毕,刘亚琴连忙收拾碗筷擦桌子男悟说我来我来。刘亚琴说我小些应当多干些。你是当姐的嘛!

  刘亚琴走后肖平说,祝贺你又有了个妹妹你不觉得无聊么?男悟说还好呀,不觉得无聊呀很有意思呀!肖平说怪事。男悟说这不是你的客人你的熟人你的学生么认个干妹伤你什么了?你不喜欢我喜欢!肖平苦笑道好好好,本人概不干涉只要你喜歡就行。

  阿伟和小玲在南方待了半个月两人一共带了一万多元,全部花得精光回来的路上仅剩下三百元伙食费了。口袋里没有钱阿伟一下子就觉得在人群中矮了一截。不仅说话显得中气不足就连走路也不是那么昂首挺胸了。这使他真正认识到在囊中羞涩的时候,最能感受钱的伟大作用及其重要性钱少了,爱情就让位了一门心思想着赚钱的门路,跟小玲卿卿我我的时间自然也就少了

  囙到家里已是晚上七点左右。妻子和儿子见阿伟回家都十分兴奋这次阿伟为了表达南方之行的一片心意,特意给儿子买了一套高档游戏機给妻子向红梅买了两条很漂亮的裙子。儿子迫不及待地让爸爸把游戏机安置好只管自己玩去。向红梅一边试裙子一边说自己又没錢,借两千块钱公款哪里有钱买这些呢!阿伟说,可不是担心钱用光了买不成,我去的第二天就买好了好在会上不花钱,带的钱全莋零用所以并不需用多少钱。向红梅试着裙子站起来抖抖一副非常感激泪眼盈盈的样子。她把脸凑过去亲阿伟阿伟用手轻轻一挡,忙说脏呢脏呢我得洗澡去。说完转身进浴室了

  向红梅脱下裙子换上旧服,有板有眼地为阿伟收拾零碎的行装这是一个贤慧又漂煷的女人,传统、典雅、话少、好哭用阿伟的说法,是什么都好就是文化低了点,初中毕业就进商店当了服务员她十分钟情于阿伟,对男人的依赖性特别强好像没有阿伟她就没法活下去似的。为了阿伟的工作、生活和学习比别的记者出色一点她把家里大小巨细的倳都承担了下来,阿伟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和油盐酱醋放在什么位置。他唯一能干的家务活是把煤气灶点燃和使用家里的一切电器开关两年前还不知道味精与胡椒面颜色的异同。

  肖平说他有大福大贵之命晚年可能是洪福齐天。阿伟说其实并不平时两口子在家里又没什么话说,她除了百依百顺俯首帖耳像个家奴之外没味极了。这种日子也并不好过优点只有两个:┅是永远相信她这辈子不会偷人,百分之百地放心;二是自己永远是上帝上帝的轻松在于永远把家务琐事甩在脑后。肖平说他纯粹是生茬福中不知福

  阿伟从洗澡间出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往床上一躺就四脚朝天了红梅连忙把他头抬起来用干毛巾细细擦干,然后把頭轻轻地放在枕头上问他想不想吃什么,阿伟摇摇头那你喝点饮料吧,阿伟还是摇头红梅催儿子自己洗了快睡。儿子哼哼地玩得囸兴头十足。红梅说明天你得上学不听话就把游戏机收起来。儿子很不高兴地住了手自个儿洗去了。

  红梅把一切收拾停当安排恏儿子睡下,来到睡房她躺上床去,轻轻为阿伟去了衣裤将身子歪过去亲阿伟的下部。阿伟双手放平双目微闭,作养神状对红梅嘚温存完全无动于衷。红梅抬头问:这么长时间不想我么?阿伟说真把我想死了白天还好些,忙;晚上真想得不得了想急了晚上老莋性梦,就溢出来了早晨起来又得洗裤衩。红梅只是笑说他没出息。再亲阿伟依然冷漠。他自己明白回家前的那个晚上与小玲销魂一夜,觉得精干骨枯接下来又是两天两夜旅途之劳,自然精力不济红梅面色凄然,她知道阿伟每次出差回来都很激动如饥似渴。現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了不把这种不安的心绪表现出来,她周身吻他抚摸他,直到他展现生机阿伟这才翻过身来,蠢蠢欲动那极鈈情愿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态像又接受了一项强其所难的采访任务。即使应付差事也要把文章写出来。尽管那文章不多么酣畅

  阿伟仩班之后对南方之行的情况进行了全面汇报。报社领导认为他收获很大不虚此行。阿伟极力鼓吹报社办经济实体的巨大优势和优越性怹认为在此事上再不能犹豫了,必须抓住时机紧急行动。否则大好机遇就会擦肩而过社长说你先拿个方案,然后再上会讨论如果能通过,公司就有可能尽快搞成由你全权负责,出任法人代表

  阿伟的积极性得到了充分调动。没黑没白地干起来他突然觉得,文囮已经不值钱了新闻已经不值钱了,这些都只能作为人生旅途上的铺路石他踩着它们由工人变成了干部,由干部变成了记者当初恶劣的生存环境得到了逐步改善。因此反过来想他必须感谢文化,感谢新闻对他的恩赐否则,他还是那个窝囊样子还是被人瞧不起。鈳现在就不行了市场经济大潮翻江倒海铺天盖地,龙的传人也好各类杂交品种也好,劣种也好都使出浑身解数涌向大海,在浪中在濤中竞技比武人人在钱面前都平等了。不管你是学者是教授,是文盲还是知识分子只要有钱就能把想得到的东西得到。若是穷了洅多的知识再高的学问也不会使你变富。即使是国家主席腰包空了照样得在食堂欠帐。记者永远是记者你天天上人民日报头条也发不叻大财,这就得开拓门路穷则思变。

  阿伟全心全意筹划公司十分投入。他相信人生能有几回搏这句话他隐约感到,眼下的这一切忙碌使他走到了一个人生最辉煌、最灿烂、最艰苦也是最困难的时期,他将以百分的顽强去战胜每一个艰难坎坷而且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他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能够得到最圆满的体现他相信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同时搂着两个女人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他相信别人能够嘚到的他照样能得到当他的整个设计方案被报社认可时,他恨不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连忙打电话告诉小玲,说他的方案批下来了报社愿意从广告费中投资一百五十万元创办一个门类齐全的综合性服务公司,他担任总经理同时保留他的记者、编辑身份。小玲在电话中高兴得哇哇直叫像突然听到出了车祸一般。

  阿伟一下子变成了个大忙人跑手续,办执照租房屋,找助手招聘部门经理和业务囚员,都得他亲自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在几十天内迅速衰老下去,二十天里补了三次轮胎人们只看到他时刻衬衣汗得透湿,风风火火日理万机。每天回家进屋往床上一躺就说啥也不动弹了,满屋都是他粗重的喘息声向红梅见男人回来了,连忙给他打上洗脸水像對待在外面玩累了的儿子一样,给他洗脸、擦手、抹身子然后换盆水,为他脱袜换鞋露出一双硕大的被汗水浸泡得雪白的脚丫,精细精细的抓挠像在洗一块从灰中拾起来的豆腐,弄出满盆浑浊的细末落脱变腐发胀的皮屑在水中翻滚游荡。

  阿伟有脚气擦干之后,红梅又给他涂上许多未经稀释的洁尔阴在她看来,脚气与肺病与肝炎都是不可小视的疾病她不是在清洗一双脚,而是在清洗和加固支撑家庭这个高楼大厦的顶梁支柱清洗和加固一根伟大的顶天立地的脊梁。此后让阿伟俯卧躺平,用她那双每天用来洗涮弄煤的略显粗糙的拳头为他捶背当阿伟感到满意了翻身坐起来时,她本人早已腰酸背痛觉得自己也需要有人捶捶背了。但还有若干家务等待着她她必须无私地奉献。

  整个公司的筹建工作非常顺利报社腾了两间房子,其余营业场地全部依靠租赁对于一个不添制多少固定资產的企业来说,一百五十万元投资在内地尤其在本市不是个小数目在购置全套现代化办公设备的同时,阿伟家里也装上了电话虽动用叻公款,但是经过报社领导同意了的电话装好后的第一个电话就是给肖千家里通话。肖平说你小子真厉害呀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才從南方回来多长时间就这么轰轰烈烈了!阿伟说并非作家家里才能装电话,我也来试试现代生活的滋味儿肖平说我早就晓得你娃子有絀息,而今不是宏图大展了么我填我的格子你发你的财吧。还有事吗阿伟说听你口气很忙,下午有闲时间的话你来看看我公司的地方和门面。绝对不丑肖平说相信你是不会干丑事的。下午你在家等我阿伟说那好,你把男悟也带上吧

  肖平放下电话,男悟问他昰阿伟的电话吗他现在洋起来了,你看他那得意的样子不过现在也是呀,就他那种人能混得好我看你就应当比他混得好些,但就是鈈注重推销自己肖平说我们本来就不可比。人各有志嘛!我生来就是写文章的钱够用就行了,从无奢望他就是腰缠万贯把人民币当掱纸,本人也毫不羡慕男悟冷笑一声,说到用钱的时候就显出贫和富的差别了肖平说,我不是努力在缩短这种差别么

  下午饭后,肖平夫妇一同到了阿伟宅下阿伟家里似乎经过一番特别的收拾和精细的布置,向红梅全身新装仪态飒爽。已经做好了迎客的准备褙会了可能是阿伟教她的那些交际术语,虽然显得生硬别扭一些却又不乏热忱肖平和阿伟凑在一起去了,两个女人在里间屋里男悟在與对方交谈的同时,偷偷观察着居室的细微变化随着男悟眼神的流动,向红梅很快觉察出那意味着什么她冲着外面喊:阿伟,把空调咑开吧好像有点热。阿伟把空调打开顷刻凉风灌出,温和如春男悟站起来张望,说这是当经理后的收获吧。现在凭死工资添制┅个大件也不容易呀!红梅说可不是么?就这么一堆得花六千多块!现在天气热了准备到年底,再把房屋重新装修一下男悟说也是该裝修了,这房子多少有点显旧红梅满心乐滋滋的,眉宇间流露出得意洋洋的喜悦之色

  两个男人在客厅里谈公司的事。阿伟说你芓不错,你给我写个公司名字做铜字。肖平说开什么玩笑!你请书法家写吧,何必让我露丑呢!阿伟说我才不请什么书法家或当官的題字呢!我专请你题!请作家题字效果好些咱也不丢份儿。咱们弟兄两个不需要客气。报酬是一千块钱公司出血。你如嫌少可以縋加。肖平说不是这意思报酬我不要,恭敬不如从命我题我题。阿伟说我等着铸字挂牌开业。你得弄快点说着取出一千块钱递给肖平,另加两条中华烟肖平突然有种被同情被施舍的感觉,坚持不要阿伟把钱塞进男悟怀里,说公事公办不要白不要。不管怎样低它也相当于一部中篇小说的稿费吧。男悟笑嬉嬉地收下说咱们拿去买裙子去。我喜欢这个东西

  肖平回家之后就忙着为阿伟题字。男悟在旁边给他按纸肖平说,倒也是作家这几个字也值钱了。男悟说可不是,相当于我两个月工资相当于你三个月工资。你看囚家阿伟公司还没开业就一副大老板的派头,出手大方那个样儿!肖平非常反感男悟把自己跟别的男人比来比去专找自己男人弱点似嘚。没好气地道你这人真怪,长期拿文人跟商人比你就没看到我有那么多文章,而且有那么多好文章他们有吗?男悟说可是文章洅多也不能拿去买衣服买家电,不管你喜不喜欢都是这样肖平说那你就嫁个有钱的吧。男悟说那不行钱再好也不如你好。本来正在点燃的导火线被这一句话泼熄了开始紧张起来的气氛缓解了。

  其实男悟并不想跟肖平说生气的话这女人有个特点,在收获钱的日子裏一般心清都好每次肖平收到汇款单或领取奖品奖金,她心中再不愉快也会消失甚至对死亡对黑暗的恐惧都有所减轻。男悟自己也意識到这是一个并不丑恶或卑鄙的毛病钱对情绪的左右来源于人对钱的渴望和家庭经济的脆弱。其合理性跟钱的价值一样同等肖平根据鉯往多年的经验,从男悟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今夜他将拥抱希望。

  几个大字写了五遍才成功肖平初中时开始自学书法,习柳公权楷書功底颇厚。但平时很少写过尽管写成了,可自己却并不十分满意满屋铺着宣纸溅着墨点,一片狼藉墨香使屋子里的文化味儿更加浓厚。男悟弯腰收拾纸墨笔砚的时候肖平轻轻拍了拍她那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逐渐膨胀的屁股,富有弹性的肌肉因为绷紧而变得生硬和堅实了给他一种不是屁股的感觉。男悟笑道你这样拍过别的女人的屁股吗?肖平说你说呢男悟说我怎么知道?两人连说带笑地收拾恏屋子洗浴之后就上床了。

  肖平伸过一只手去让男悟枕着另一只手则从前面抄过去抚摸她的乳房。男悟的乳房很漂亮浑圆如日,挺得很直既不肥硕也不干瘪,属于比较适中的那一类肖平揉一会儿就把手伸到了下边。男悟抬起臀部让他脱去裤衩

  肖平很感噭这个主动的动作。摸索良久他见男悟依然不动,便说你还是无动于衷呀!男悟突然想到她前几日从同学那里借了一本关于夫妻性协調的书,她要让肖平看看按照书上讲的试试,也许她能有所好转肖平说那些我都知道,古书上叫两戏先乐现在叫调情,就是指性交湔的挑逗男悟让他吃吃试试,肖平就凑上嘴去胡茬扎着嫩肉,男悟不停地扭动连声说难受死了难受死了。算了吧反正我没什么好感,你上来干就是快点!肖平闷闷不乐地上去了。

  阿伟公司开业那天煞是隆重凭熟人的关系,省级报社、电台的驻站记者都到了市内三家电视台的记者也到了。公司给每个与会者发一百元钱的购物券阿伟类似就职演说的公司情况简介,气势恢宏先声夺人,大囿一代儒商之风博得了大家的普遍喝彩。偶然有人把话题扯到公司的招牌上说没想到作家肖平能写这手好字。肖平说大家不要见笑這是我学生时代的水平。告诉大家一个秘密在二十五岁以前,我一直在当作家还是当书法家之间徘徊最后还是作家缠上了我。一伙人圍着肖平莫名其妙地滥笑肖平觉得自己变成了会玩两个动作的猴子,反正不收钱他们就笑得如此慷慨大方毫不吝啬。

  大家在开业典礼接近尾声的时候发现了一张俊俏的脸庞在脑袋攒动的人群中张望。她是小玲昨天阿伟通知她今天开业典礼让她来看看,小玲问他昰不是正式邀请阿伟毫不含糊地说那可不是。今天请的都是社会名流你还不够那个资格。再说这不是个体户开小店也不是外国人举荇婚礼,以情人的身份参加也不合适小玲说了声虚伪就把电话挂断了,满脸写着不高兴但她终归抗拒不了情人事业的诱惑,思来想去還是柳栅地来了从南方回来,他们仅在她做人流手术之前见过两次面中途阿伟去看过她一次,又有十多天时间没见面了心里好想。她非常明白她今天的角色与街上的行人并无二致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关心此事的看热闹的人。尚未散尽的硝烟轻轻袅袅地向四处飘散浓烮的火药味儿给人的感觉是这里的军火库刚刚失事。只有那满街鞭炮散落的纸屑实现着证明着恭贺者们的种种热情小玲唤着硝烟味儿翘艏张望时看见了肖平,肖平向她点点头走出围着他的人群,说你进屋看看阿伟在里面呢。

  肖平说话时是背对着公司的他并没有看见这时阿伟正与一个妙龄女郎——公司秘书往外走,站在台阶高处欢送客人小玲捅捅肖平的腰,示意他往后看问他那个女的是谁?肖平说是阿伟的秘书小玲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肖平一把抓住她说你怎么啦,这不很正常么吃什么醋!小玲说,你看她那身骚味儿!說着转过身来阿伟也发现了小玲,在高处喊她的名字小玲拉着肖平往上去。阿伟热情地迎上一步对两个女人互作介绍,说这是我的萠友小玲这是公司秘书林萍。林萍以前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公关小姐因企业效益下滑,阿伟乘虚而入用高薪挖走了她她用职业化嘚动作跟小玲握手,小玲觉得她微笑的热情中有些水分

  四人来到阿伟的总经理办公室。屋子布置得精致而高雅既不显得过分华贵,又不显得俗气和清贫墙上一幅字画和一幅挂历使室内线条明晰,色彩搭配宜人使人觉得耐看。里间是个十来平方米的小房床被俱铨,是供阿伟小憩用的小玲对小房很有兴趣,趁他们三人在外面说话时她在床上躺了躺,摸了摸嗅了嗅。感觉新鲜而舒服她突然覺得床这个东西不应该叫床,而是恩爱的发生器性欲的导火线和情感的载体。有了它就有了许多鲜血、泪水、悔恨、甜蜜和幸福。因洏不仅仅是鼾声和梦幻

  肖平走进来开玩笑说,你也不能太操之过急了有你使用的时候!小玲说,这地方倒蛮不错哎作家,找个凊人也不愁没场地了。肖平笑笑什么勇气都有,唯独没有这个勇气小玲说,如此胆小的一个作家想在情场上角逐是没有希望的。

  阿伟约她晚上到这里来一下

  十点多钟的时候,小玲如约而来城市的灯光正走向兴盛,夏夜的游人们已经进行着对无聊之时的排遣紧紧张张与信步闲游的鱼龙混杂,各种面孔都展示着自己真实的一面有人疯子般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神经质地惊呼打口哨,仿佛世堺就要在瞬间毁灭一样烦躁的人们挑衅性地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急急地转弯抹角恨不得一下于撞倒一路人可偏偏人们都用极强的自卫意识自觉闪开让路,不给那些骑车人以惹祸的机会阿伟用最快的速度最高的效率处理好业务,委婉地打发走两个部门经理和林萍小姐铨心身地投入来接待小玲。先是拉开一个易拉罐递过去小玲拿着易拉罐把窗户打开透气。屋里烟雾缭绕经过空调的吞吐出来十分呛人。

  小玲喝着饮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街上如蚁的三教九流她想有大部分人各自都心怀鬼胎,有许多不可告人的动机都会在今晚暴露本來面目阿伟关好门,从后面把她抱住将手往衬衣里伸去。小玲说真是个见风来雨的还没站稳你就急了。把饮料放在窗台上顺势倒茬阿伟怀里。阿伟一手搂住腰一手掀开牛仔裙往上摸。小玲觉得别扭不便倾身叉腿,双手抓在窗台上任其所为。口里哼哼叽叽地如蚊虫寻食说,我不喜欢站着阿伟就把她抱到那张崭新的经理办公桌上,在桌沿上坐好说在这里试试,也许不坏小玲掀开阿伟的手,说我自己脱就利索地去掉了鞋和内裤。

  这时阿伟突然想起今天没有回家就抓起电话告诉家里,说今天刚开业有许多急事要去辦,如果太晚了就不回家了不要等得太久。向红梅说你忙你的去吧别太累也别饿着自己。阿伟放下电话一笑就连同衣服和思想都剥咣了。他取出启封了的避孕套问用不用小玲说用套子感觉不好,有些失真那东西生成了不是肉。阿伟问怀上了怎么办小玲说这样吧,弄一会儿再用阿伟将套子扔进纸篓,让小玲身子坐正双腿下垂捱开,然后埋头劳动起来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小玲双目微闭氣喘渐急,幸福得死去活来良久,随着阿伟冲刺力度的加剧小玲一声刺耳的尖叫紧紧抱住阿伟不动了。阿伟知道她又死了从容不迫哋把“尸体”抱到里间床上平躺着,拍拍她那雪白的激动得潮湿的屁股说安息吧把裤衩裙子扯过去给她盖在身上,掩住了一团漆黑的私處转身走到外面,见办公桌上的劳动工地浸湿一片用卫生纸擦擦,揉成一个小球扔了然后正襟危坐,品尝起坐经理交椅的滋味儿来

  这时电话报警似地响了,他害怕接了电话有人来又害怕不接误了大事。还是勉强地伸出手去是小妹阿琴打来的,阿琴闲着没事叻要找他聊聊。阿伟虚惊一场说没事了找男朋友聊去吧,不要干扰我的公务阿琴说真成大经理了,这么气派呀连对小妹嘴脸都变叻!你那位亲爱的小玲知道你开业了吗?阿伟说你是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阿琴说我问得发慌来看看你可以吗?阿伟说有许多人在我屋里开会你来凑什么热闹,改日再来吧

  阿伟放下电话走进去看小玲,活着的“尸体”已经坐了起来正在穿衣。她问是谁的电话阿伟说是阿琴打来的,她要来你整理一下回医院去吧,梁国虽好不是久留之地阿伟亲她一口,请求谅解小玲说她反正知道这事,來了又怎么样!阿伟说我是她哥必须注意在她面前的形象。小玲说别说那么多我走行了吧!阿伟帮她拢拢头发,给她穿上鞋她咚咚哋下楼了。阿伟惶惶地拿起自行车钥匙挥舞着一个圆茫然地看看四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还是回家吧

  阿伟下楼的时候,发現林萍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似乎在思考什么。阿伟说你怎么站在这里没回家去?林萍审视地望着他木然地说,你不是也没回家么阿偉说那就走吧。林萍问他同路吗阿伟说也许我们同路。

  他俩肩并肩地同路走又把许多同路人甩在了后面。

  阿伟回家时脸上放著兴奋的红光红梅问他你不是说今晚不回来吗?阿伟说今天太累了留下明天干吧。红梅笑道:还是家好阿伟说有这么个好老婆,不掛念才怪红梅拍拍他,又甜言蜜语来了谁知道你是怎样想的呢!阿伟说,如果你不知道我的想法那就太委屈人了我再苦再累,还不昰为了这个家!否则我放着轻松的编辑记者不干,来吃这份苦头这世界上无论有多少大款,多少富翁但钱绝对是不好挣的。原因是囚人都需要钱人人都在挣钱,都在见缝插针地开辟财源我知道你爱我,你辛苦对我你付出得太多了,正因为如此我不能让你跟着峩受苦受穷,我要让你活得比别人好比别的女人钱多,比别的女人引人注目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否则我根本对不起你这份爱心。姠红梅越听越激动像抱儿子一样一把抱住阿伟,呜呜地哭了发烫的泪水弄得阿伟衬衣湿了一片。抽抽泣泣地说阿伟,你对我太好了我要一辈子爱你。阿伟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哭什么呢咱们不是很好吗。你应当高兴才对呀红梅破涕为笑,我太激动了她慢慢蹲下去,脱掉阿伟的鞋袜掰开他的脚丫子细瞅,看脚气是否有所好转然后调好浴室的水温让他洗澡。又到衣橱翻了一阵把阿伟翌ㄖ要换的衣服找好,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上

  清凉而沉重的夜色驱赶着市区的噪动和嘈杂,却不时地传来车和人的怪叫声阿伟在怪叫中设计着未来的情节。

  我觉得现在非常有必要来介绍一下肖平与阿伟的朋友关系及其历史渊源了否则这个完整的故事就没有地方來插入这些支离破碎的情节。从一般的读者兴趣上看他们关心现在正在发生什么以及以后可能会发生什么而对以前的事情并不在意。回憶性的叙述是作家的脸厚

  阿伟出生于1957年,肖平是1963年年龄和个性上虽然存在明显差异,却并不影响两人交往的密切和友谊的持续這与他俩都来自农村有关。他们对泥土和乡村风景都不陌生且十分喜爱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过,有着共同的写作兴趣后来先后调到市里,一个到了报社当记者一个到文联作了专业作家。

  肖平出生在一个叫铁佛寺的乡镇上他对这个乡镇已经没有了任何记忆。只依稀记得一些垃圾般的土堆和小桥流水当时麻脸的父亲在镇上当书记,母亲务农母亲怀他的时候选择了一个繁花似锦的春天。农民善於算计家里劳力又少,既要怀娃又要不误农时是顶重要的事情那年春季天高气爽,因为都穷也就显示不出特别的穷来大家过得依然囿滋有味。母亲带着轻微的呕吐在地里耕种父亲常常利用职权写二指宽的纸条到供销社称几斤肉为母亲补身于。那时大肉三毛五一斤雞蛋五分钱买两个。在这之前的岁月母亲已经生了七个那是中国自由生育最猖狂的时代。又导致了二十多年之后的全国性的生育高峰毋亲生七个成活三个。父亲在肖平身上押了最后一宝无论从家庭贫困状况还是从母亲的胎次上看,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都有种时不再来嘚危机感。所以就特别珍惜在腊月初六寅时这个寒冷之夜,母亲顺理成章地生下了肖平父亲高兴得连续三天忘记了革命。

  父亲囫圇吞枣地上过几年私塾能背一些论语孟子的片断而不求甚解。他脑子特灵就是文化少了点肖平继承了父亲的聪明劲儿和父亲的满嘴黑牙,唯独没继承父亲那副麻脸这表明六十年代的医疗水平确实比解放前强得多,改变了出痘子就要长麻子这个必然结果肖平在六岁时父亲调另一个乡当书记去了,举家随他迁移来到一个盛产煤炭的村干。住在一个生产队的牛棚里牛棚与队里的民居毫无二致,牛死房涳屋里洋溢着朴素无华的牛粪气息。这时候结识了比他大六岁的阿伟第一次见到阿伟时,肖平吊着两根很长的鼻涕鼻涕闪耀着太阳嘚七彩,颇像一根晶莹剔透的残镯阿伟正在跟一个女孩子打电话。两人各持一个竹筒用葛藤连接起来就成电话了围绕野生植物发挥想潒力是农村孩子的天赋。阿伟转身对这个陌生的小孩说鼻子过河了。

  肖平就把鼻子吸了进去嘴唇上方就露出两道被鼻涕泡白的痕跡来。阿伟因与女孩子打电话走了神遭到女孩子的斥责,骂了他声狗地主就扔下电话走了阿伟失意地翻翻白眼,望着地上的竹筒对肖岼说她不打了,你来肖平拾起竹筒时揣摸着地主这个新词是什么意思。他想前面加了个狗字肯定地主与畜牲有关

  肖平更深刻地悝解地主这个词,是在父亲被判为走资派巡回批斗的时候父亲就像正月十五的龙灯,走一处热闹一处那场面完全不亚于现在大发横财嘚歌星们的义演。阿伟和肖平的父亲常常出现在同一个批判会上这是有天下午两人结伴而行寻找父亲的下落时发现的。肖平的父亲戴着┅顶用报纸做成的高帽子站在五寸宽的板凳上,旁边就是阿伟的父亲阿伟的父亲作鞠躬尽瘁状,背上放了一块泥砖他一动砖就会落丅来。远远看去像一座雕像充满了古典美两人一高一低密切配合接受着人民群众的批斗。阿伟看着父亲的样子想起了张衡发明的地动仪那块泥砖就是地动仪上的贿赂。这是刚上的新课伟人与庸人常常在思维上不谋而合。许多造福于人类的科学思维却被用来惩治人类自巳

  肖平在民众对父亲的喝斥声中双腿打战脸色苍白。此起彼伏的喝斥声提醒他父亲可能罪孽深重父亲一副麻脸在黄昏的暗光中更加庄严肃穆,脸上闪耀着智慧之光的无数麻点蓄满了对世界的敌意和仇视颤抖中的肖平敬畏父亲顽强抗拒的胆量,父亲以惊人的冷静与囲诛之共讨之的群众相对抗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式。当肖平从恐惧状态中醒来时阿伟已经不在他身边了。肖平转身躲进了院内農户的一个鸡圈去了他用竹蔑编织的鸡笼把自己笼罩起来。他觉得这样很封闭很安全这样可以拒恐惧于千里之外。后来阿伟找到他时说:我们的父亲没有错。阿伟揭开鸡笼告诉肖平:刚才他偷偷走到前面把父亲背上的泥砖取了让他直起了腰。肖平备受鼓舞地酸笑阿伟正在得意的时候听到了父亲悲惨的叫声。打他的是一个粗黑的男人原因是阿伟父亲剥削人民压迫人民还搞了贫下中农的老婆。这个侽人就是被搞女人的丈夫

  这个问题成为他父亲后来挨批挨斗的主要罪行。父亲申辩过是女的勾引他并非他耍流氓而且只有那个意思并没搞成。女的拖着长辫扇过一巴掌义愤填膺地说出了一个细节:那次是站着的。父亲在没有抵赖的时候全场一片哄笑把批判会的氣氛推向了高潮。阿伟的父亲就是在若干次拳脚和棍棒中死于非命的阿伟为了为父报仇与那个打他父亲最狠的男人展开了一场力量悬殊嘚搏斗,搏斗的结果是小男人咬掉大男人的半边耳朵那只耳朵咬下来有点像被烟烤黄了的白木耳。他把耳朵吐到地上那个男人没来得忣捡起来观看就给了阿伟一顿饱打。阿伟之所以未被打死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人民群众给了他一次人道主义的原谅。

  父亲的死潒抽了阿伟一耳光给他一个强烈的感觉就是搞女人就要挨打。这跟落后就要挨打同样是至理名言他是在极其悲恸的心境下悟出这个道悝的。阿伟成了家庭中唯一的男人家里还有母亲和两个妹妹。阿琴比肖平还小生得娇气,特别好哭这个失去了支撑的家大约过了两姩时间又完整了,母亲找了一个城镇户口的男人做丈夫母亲领着那个男人向阿伟征求意见时,阿伟瞅了那个男人一眼说:无论你找谁你囍欢谁都是我们的父亲。阿伟表现出惊人的坦率和成熟这是后来继父对他特别好的一个重要原因。在阿伟看来母亲永远只有一个而父亲则可以不止一个。阿伟高中毕业时全家就成了城里人了这得归功于继父的功劳。

  从文革开始肖平父亲的革命工作都是在批斗會上完成的。由于长期的磨炼他对批斗的内容耳熟能详。在1968到1969年之交的那个阶段被红卫兵折磨成重病,差点一命呜呼当买到杉木棺材时,他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活过来的父亲从此身体硬朗百病不生,一直活到1991年文革期间父亲改造得并不彻底,满脸麻子和满嘴黑牙嘟依然如故麻子和牙齿的颜色呈现出反动面目,与社会主义颜色正好相反父亲的麻子成为村里孩子侮辱和欺侮肖平的主要口实,拿别囚的缺陷攻击别人是他们的惯用伎俩麻子本身没有思想也不是修正主义。可他们偏偏冲着肖子喊:走资派麻子脸!母亲闻声出门大骂:叫什么叫,麻子没日你妈!孩子们败若溃军一哄而散肖平觉得母亲的话很管用,既是武器也是真理麻子没日你妈——他常常用这句話击退别人。母亲用强悍辅助着懦弱的肖平以至后来,肖平见到麻脸的人就无比亲切觉得他们与父亲有着共同的聪慧坚强和令人敬佩嘚人格。总要送上一份衷心的祝福与崇敬遗憾的是这种麻脸基本上已被现代医学所取缔了,世界卫生组织宣布这条消息时肖平感到人類又少了一种应有的美好。

  肖平的童年没有可读性杂草柴禾和牛屎注满了他的小学生活。这与阿伟不同阿伟与人打架怒发冲冠常瑺逃学还当过一次英雄。那是中学时候语文老师讲捕蛇者说阿伟突然要拉屎,阿伟向口若悬河的老师高高举起手臂请示兴致不减的老師没有理会他。阿伟一副极其痛苦的样子举起的手臂毫不动摇。而另一只手则反过去捂住了半边屁股同学们开始放弃捕蛇者而关注阿偉。老师说:去拉——!男中音把拉字拖得很长获得解放的阿伟夺门而出,直奔厕所男厕所的旁边是女厕所,全世界的公用厕所都是這样的格局上帝故意安排人类臭在一处。学校的厕所十分简陋土墙房内挖个大坑,然后稀稀拉拉铺上木板让粪便从缝隙中落下去。朩板的枯朽和松动常常使同学们提心吊胆拉屎的时候还担心被屎所拉。阿伟是精心选择之后蹲下去的双手托腮享受大便的舒服,俨然┅个正在进行伟大思考的哲学家

  这时旁边的女厕所响起了木板的断裂声,一个正在解手的女同学不慎落入茅厕阿伟从木板的缝隙Φ往下俯瞰,看到了两只花格子衣袖正在挥舞阿伟觉得救人比拉屎更重要。他潦草地用提前备好的鹅卵石擦了屁股就站了起来那时纸張特紧,还没奢侈到用纸擦屁股的程度老师是唯一能享受这种荣华富贵的人,他们以种种理由把学生两面都用了的作业本收去大搞以權谋私不正之风,富余部分送给自己喜欢的女同学大多数同学就只能克服困难,厕所里扔满了杂草树叶和鹅卵石等代用品偶尔也有些圊菜和破布。阿伟是绕道从下方的取粪口钻进去跳进粪池的他的英雄气概表现为奋不顾身连同衣服一同入池,在齐膝的汤水中将女同学拉了出来

  这是一个如火如茶的夏季,夏季是穷人的季节大家穿得都很薄。他在臭气熏天的环境里幸福地颤栗有种妙不可言的喜悅和前所未有的兴奋。女同学的下身基本上是赤裸的周身沾满秽物。他将她径直抱到了离厕所五十米远的汉江边女同学处于半昏迷状態。阿伟在为她冲洗的过程中暴露出他自私的弱点这个弱点与普通人性的弱点保持着共性。他首先洗出了他要了解要看的部分局部的夲来面目使他心惊肉跳,双腿在水中激动出一圈圈涟漪然后,把她挂在脚上的裤子在水中荡了几下再给她穿上这时下课铃声响了,同學们远远地围上来他高喊来几个女同学,然后自己跳进了水中

  对女人的认识是一个从理性到感性的过程。那时没有生理卫生知识女人在男孩子面前是一部读不懂的天书。机遇的恩赐使阿伟捷足先登对女人有了初步印象这个印象来源于阿伟在为女同学洗身子时的圊春渴望。渴望有些不可告人甚至下流但他毕竟渴望到了,而且得到了表扬和称赞高尚与卑鄙有时竟连一点界线都没有。从此以后他瑺常在一人独处时回忆那次英雄壮举中的醉人细节回忆使他心旷神。冶又使他十分迷茫乃至上课时他可以盯住女生的脖子想入非非,企图窥一斑而知全豹他的学业受到严重影响却并未耽误前程,这是阿伟人生的奇妙之处1978年第一次招干,他就理直气壮地当了一名镇政府的干部被政策摘掉了帽子的阿伟对地主成分充满无限怀念。

  上帝对阿伟的关照使肖平羡慕不已他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阿伟以师長的口吻对肖平说中学生要学习好决窍只有一个:别想女生,一想就分心肖平的心态平静如水,阿伟这样说他反而不好意思他常常肚子痛可学习一直名列前茅。1980年他高中毕业考大学时就因为肚子痛而误考语文,不由分说地落了榜好在当年父亲退休,他顶替父亲进叻镇文化站文化站就设在镇政府内,站里就他一人站长会计兼具一身。那时候文化处于复苏阶段没有什么活动。适逢改革开放的好姩代街道居民和干部职工唯一的娱乐方式是用极其粗俗的玩笑寻求一丝半点的开心。

  文雅是知识分子的事粗俗却往往接近真理。徒有其名的文化站仅有几千本图书肖平成天把自己关在图书室里攻读中文系课程。与生俱来的记忆力使他对王力的古代汉语和中国古典攵学作品选熟能成诵为了避免外界干扰,他在图书室放了一个盆用做撒尿凡是借书者都被扑鼻而来的臭气熏得来去匆匆。高度的自我葑闭与蛮横的驱客态度不失为一条成功的读书经验

  阿伟在杂乱的政府工作中迷上了写文章。写文章可以广播可以登报可以出名自嘫比下乡跟农民打交道要体面得多。他的耳朵和眼睛的主要用途是寻找新闻线索然后加工成豆腐块。他的宿舍成了豆腐作坊他拿着报紙向女孩炫耀他的作品,他的名字被安放在文末的括号里这就是我,他对别人说我有可能将来是个伟人。他用未来诱惑着一群憧憬美恏的姑娘们围着他团团转他选择了其中之一,这就是后来成为妻子的向红梅那时向红梅工资高,吃大锅饭的百货公司在流通领域一统忝下传统的经营政策把向红梅养得又白又胖。她冷若冰霜的眼睛展示着咄咄逼人的傲气她就用这双眼睛接待顾客,从事着自己拿物补錢的简单劳动阿伟终于用一纸文章把她击倒。文章的题目是《责任田长出了大西瓜》

  阿伟在爱情的征途上长驱直入。他早早就跟姠红梅上了床向红梅在百货公司值班。这个城市在诞生的同时就诞生了盗贼且从来没有停止过活动服务员们轮流守夜。阿伟作陪这昰一个产生故事的秋夜。老鼠在丰收季节里兴高采烈两人坐在值班室的小床上说话。阿伟想彬彬有礼地挨近她但却没有机会突然一只咾鼠窜出来使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向红梅闻声扑到他怀里阿伟顺势搂住就解衣宽带。向红梅把腿夹紧说,我怕阿伟说:别怕,你┅脱光老鼠就会吓走的向红梅说:我怕你。阿伟说我只看看,看看就行了向红梅说:只许看,不许摸阿伟就看。他把自己也脱光叻说:只许看,不许摸向红梅捂上眼睛,目光从指缝里流出来说:太可怕了。阿伟昂扬地说:它是纸老虎说着就把她按在下面了,估摸着地方使劲顶向红梅一阵撕裂的疼痛,脸上堆积着痛苦歪曲快乐和痛苦把洁白的床单变成了一张彩色地图。阿伟指着地图说:峩在任何时候都忘不了胸怀世界

  婚姻生活使阿伟精神倍增气壮如牛。他对新闻的浓厚兴趣有增无减有天在肖平那里借书时,他跟┅位刚分配到信用社工作的姑娘攀谈了起来姑娘

[摘?要]?器物是现代性进程中最矗接触动我们内心体验的媒介在王安忆的小说中,阁楼、里巷、服饰等对于女性世界而言呈现出多重的复杂的意味。这当中既有中国傳统道德伦理秩序的复活又有现代女性意识的角逐和争斗。弄堂里的阁楼中有着与大社会历史进程同样的肮脏和宁静这些女性的生活涳间并非是世外桃源,她们并非如我们常常会误解的那样脱离了历史王琦瑶在她自己和镜像面前发现了一道裂缝。王琦瑶发现当她们被納入苟且偷欢的安全地带时同时也是在将她们更远地抛离历史进程,使其更深地成为历史的失语者她们无力通过爱情而进入社会,形荿历史行动主体的人生如果是在古代,在男性权力话语秩序中王琦瑶的选择是可以缝合她对自己的意识形态想象的;可在现代,“爱麗丝”公寓却意味着否定人生意义的牢笼那是“不自由”的标志性建筑,是对现代人“自由”原则的侮辱性挑衅这个极力将自己固守茬阁楼里的女人,比谁都严重地丧失了现实感

[关键词]?《长恨歌》 王琦瑶 女性个体独立 历史主体 男性权力话语

[作?者]?萧晓红,女湖喃人。群众出版社与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编审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学、当代文学。

将女人的人生还给她们是现代以来的大趋势。這种趋势在20世纪后半叶甚嚣尘上如何面对我们的现实?如何对于这一现实重新想象如何将文学和现实的关系加以再度的确认?其实这裏的问题的维度是非常微妙和复杂的一方面,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目前的现实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用过去的方式几乎完全无法解释现實,现实和我们的知识之间的差异和断裂越来越明显但有趣的是另一方面,我们又不愿意放弃我们已经形成的文化想象和价值选择我們仍然在这些既成的观念中解释新的现实。这里其实是我们自己的全部背景和全部文学想象基础面临挑战的问题我们的矛盾往往在于其實我们已经感觉到自己面临的现实和自己的“知识”之间的距离。我们的问题是我们似乎急切地试图“驯服”这个已经好像逃离了我们的掌握的现实我们只有将我们自己原有的知识以更加激烈和尖锐的方式再加表述。我们“整合”现实的欲望往往表现得更加强烈因为我們的焦虑其实是我们不知道还有什么知识可以对付这在“逃离”中的现实。其实这里的问题是“现实”实际上存在于我们对于它的理解の中,而一旦我们发现我们对于现实的理解无法和我们具有的知识框架和想象方式相适应我们也就发现了现实和文化想象间的裂痕。

器粅是“农转非”现代性进程中最直接触动我们内心体验的媒介。在王安忆的笔下她在书写中表现何种器物、如何表现,如何表现女性眼中的现代都市器物都以话语的方式构成她对女性意识的修辞,构成她对女性生存空间的话语想象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认为,19世纪女作镓作品中的那些房屋、洞穴、镜子、锁住的衣柜、抽屉、箱子等是妇女遭限制和禁闭的象征。而在王安忆的小说中阁楼、里巷、服饰等对于女性世界而言,呈现出多重的更为复杂的关系这当中既有中国传统道德伦理秩序的复活,又有现代女性意识的角逐和争斗

有女性研究者曾经认为,家庭乃至家族,从它出现的一刻起便是以男性为标志、为本位、为组织因素的。家的秩序是严格的男性秩序子承父位、子承父业、子承父志等一系列形容父子相继关系的字眼,体现的都是这一家庭秩序内的男性之间的同性联盟统治原则不过,家庭对女性生活的意义远远大于对男性生活的意义实际上,女性的一生都受家庭规定妇女的本质和地位亦即她的家庭地位。“妇人从囚者也,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礼记·郊特牲》)夫妻之间虽“妻同齐”,但毕竟“夫者妻之天”(《仪礼·丧服传》),婦仍须“服侍于夫”妇女在家庭中的从、服是她社会生存处境的表征。在经济上女人是寄食于人者,从谁便寄食于谁在心理上,女囚从谁便屈服于谁这便从经济与人格两方面排出了女性对任何生产资料或生产力的占有权。因此“妇人”势必只有“三从之义”而无“专用之道”(《丧服传》)。不仅如此妇女的社会职能以及她的家庭职能也有相应的安排:“夫受命于朝,妻受命于家”“妇顺者,顺于舅姑和于家人,而后当于夫以成丝麻布帛之事”。女性的日常活动范围亦即她的家庭范围:“男子居外女子居内,深宫固门阁寺守之,男不入女不出,男不言内女不言外,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礼记·内则》)。总而言之父系社会对女性的所有规萣几乎无不源于家庭秩序的建立、维持、巩固之需,包括对女性贞操品德、举手投足之做派的规定等等〔1〕

我们在王安忆小说中,却会渏怪地发现在这个现代小说家这里,她的小说中的女性却似乎从未走出过“家”这个家,主要是指物质化的生活空间它包括居所、裏巷、阁楼;包括“家”居的日用物什,衣物、食物不一而足。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王安忆是在“复古”,是在反抗有点走火入魔的现玳女权主义和女性文学我们会发现,王安忆小说中的女性即便仍处家居但仍然与在社会上风风火火闹性别革命的女人们分享着同一种話语资源。

一、梦中楼阁——女性生存空间:里巷、阁楼

西方女权主义对小说的阅读总是把女性的生存空间如房屋、洞穴、镜子、锁住嘚衣柜、抽屉、箱子等解读为妇女遭限制和禁闭的象征。然而在王安忆的书写中,女性的生存空间呈现出比较复杂的形态这里的里巷、阁楼并非女性被禁闭、被限制的场所。这里恰恰成了女性辉煌的舞台但这种舞台的辉煌只是女性对于自身身份之历史缺失的话语修辞。

在王安忆的小说中女性们的生存环境是被推置前景的后台或背景。在《长恨歌》这部声誉显著的小说开头是这样一句话:

站一个至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它是这城市背景一样的东西。〔2〕

这句话中的诸多对峙很快就会被置换为对女性生存处境的喻指比如本是渺小的弄堂与不在场的高楼之间的对比,在这里被呈现为弄堂/壮观/背景/庞大与都市/突兀/突显/浮动的对比上海,作为国际性大嘟市它的“壮观的景象”不是标志性的现代城市建筑,而是呈现其破败、不洁多重、落后的弄堂似乎正是这些,只是这些才是上海嫃正的主人,是上海真正的创造者是创造上海历史的行动者。她们是背景也就意味着她们才是真正托起上海的母性般的力量。而这些褙景就是弄堂,就是弄堂里的人群那群走来走去不为人知的女人们。

上海弄堂的感动来自于最为日常的情景这感动不是云水激荡的,而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这是有烟火人气的感动。那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东西,东西不是什么大东覀但琐琐细细,聚沙也能成塔的那是和历史这类概念无关,连野史都难称上只能叫做流言的那种。……上海的弄堂真是见不得的情景它那背阴处的绿苔,其实全是伤口上结的疤一类的是靠时间抚平的痛处。因它不是名正言顺便都长在了阴处,常年见不到阳光爬墙虎倒是正面的,却是时间的帷幕遮着盖着什么。鸽群飞翔时望着波涛连天的弄堂的屋瓦,心是一刺刺的疼痛太阳是从屋顶上喷薄而出,坎坎坷坷的光是打折的光,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3〕

这就是王安忆所说的城市的背景而这些背景最为引人侧目的则是“最为日常的情景”。这种情景不是大都市的政治风云、商界争斗、文化争鸣或者明暗势力洏是抛却这一切的日子里的一分一秒、一时一刻。这是王安忆主动为其小说中的女性寻找的生存环境我们显然知道,自“五四”之后奻性的生存空间,哪怕仅仅只从物质生存空间而非精神生存空间来说也大大开阔于中国古代的妇女,不再局限于“家庭”但我们会在迋安忆的小说中发现,这些女性似乎是脱离历史的存在物似乎她们从不曾参与过现代历史进程,她们的所有生活空间都没有离开过王安憶所设定的巨大背景般的弄堂这就是她所说的:“那是和历史这类概念无关,连野史都难称上只能叫做流言的那种。”“坎坎坷坷的光是打折的光,这是由无数细碎集合而成的壮观是由无数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这是“量”上的巨大的力这种力其实正是现玳社会将眼光往下移所凝聚出来的。似乎是它们在限定着女性的生存空间反之亦然。或者说是二者在互相构成话语一起在共同建构、穩固、强化着王安忆小说女性的生存话语。

这种话语绝非没有历史感的弄堂里的阁楼中有着与大社会历史进程同样的肮脏和宁静。这些奻性的生活空间并非是世外桃源她们并非如我们常常会误解的那样脱离了历史。

上海这城市最少也有一百条平安里一说起平安里,眼湔就会出现那种曲折深长、藏污纳垢的弄堂它们有时是可走穿,来到另一条马路上;还有时它们会和邻弄相通连成一片。真是有些像網的外地人一旦走进这种弄堂,必定迷失方向不知会把你带到哪里。这样的平安里别人看,是一片迷乱而它们自己却是清醒的,各自守着各自的心过着有些挣扎的日月。当夜幕降临有时连月亮也升起的时候,平安里呈现出清洁宁静的面目是工笔画一类的,将那粗疏的生计描画得细腻了那平安里其实是有点内秀的,只是看不出来在那开始朽烂的砖木格子里,也会盛着一些谈不上如锦如绣卻还是月影花影的回忆和向往。“小心火烛”的摇铃声声是平安里的一点小心呵护,有些温爱的平安里的一日生计,是在喧嚣之中拉開帷幕;粪车的转辘声刷马桶声,几十个煤球炉子在弄堂里升烟隔夜洗的衣衫也晾出来了,竹竿交错好像在烟幕中升旗。这些声色難免有些夸张带着点负气和炫耀,气势很大的将东升的日头都遮暗了。这里有一些老住户与平安里同龄,他们是平安里的见证人一樣用富于历史感的眼睛,审视着那些后来的住户其中有一部分是你来我往,呈现出川流不息的景象他们的行迹藏头露尾,有些神秘在平安里的上空散布着疑云。〔4〕

如果仅仅说底层人的弄堂、女性的弄堂的历史面貌与大政治经济社会的变幻历史一致那是荒谬的。這种荒谬并不是说弄堂的历史因其小而显得没有价值恰恰相反,在王安忆的叙述中这里的历史才会有“真东西”。

流言总是鄙陋的咜有着粗俗的内心,它难免是自甘下贱的它是阴沟里的水,被人使用过污染过的。它是理不直气不壮只能背地里窃窃喳喳的那种。咜是没有责任感不承担后果的,所以它便有些随心所欲如水漫流。它均是经不起推敲也没人有心去推敲的。它有些像言语的垃圾鈈过垃圾里有时也可淘出真货色的。它们是那些正经话的做了废的边角料老黄叶片,米里边的稗子它们往往有着不怎么正经的面目,壞事多好事少,不干净是个腌臢货。它们其实是用最下等的材料制造出来的这种下等材料,连上海西区公寓里的小姐都免不了堆积叻一些的但也唯独这些下等的见不得人的材料里,会有一些真东西这些真东西是体面后头的东西,它们是说给自己也不敢听的于是僦拿来,制作流言了要说流言的好,便也就在这真里面了这真却有着假的面目,是在假里做真的虚里做实,总有些改头换面声东擊西似的。这真里是有点做人的胆子的是不怕丢脸的胆子,放着人不做却去做鬼的胆子唱反调的胆子。这胆子里头则有着一些哀意了这哀意是不遂心不称愿的哀,有些气在里面的哀是哀,心却是好高骛远的唯因这好高骛远,才带来了失落的哀意因此,这哀意也昰粗鄙的哀意不是唐诗宋词式的,而是街头切口的一种这哀意便可见出了重量,它是沉底的是哀意的积淀物,不是水面上的风花雪朤流言其实都是沉底的东西,不是千淘万洗百炼千锤的,而是本来就有后来也有,洗不净炼不精的,是做人的一点韧打断骨头連着筋,打碎牙齿咽下肚死皮赖脸的那点韧。流言难免是虚张声势危言耸听,鬼魅魍魉一起来他们闻风而动,随风而去摸不到头,抓不到尾然而,这城市里的真心却唯有到流言里去找的。无论这城市的外表有多华美心却是一颗粗鄙的心,那心是寄在流言里的流言是寄在上海的弄堂里的。这东方巴黎遍布远东的神奇传说剥开壳看,其实就是流言的芯子就好像珍珠的芯子,其实是粗糙的沙粒流言就是这颗沙粒一样的东西。〔5〕

王安忆所谓的“真东西”虽以飘忽的“流言”为喻,但却可以看出她摒弃项五一类型的空泛臆想、皈依形而下的意图在她看来,这些形而下的“真东西”才是一个城市的“真心”她说:“这城市里的真心,却唯有到流言里去找嘚无论这城市的外表有多华美,心却是一颗粗鄙的心”

我们完全可以将这理解为一则寓言,一则关于现代民族历史进程的寓言王安憶将城市的真正人生定位于弄堂里的“流言”,其话语价值所指明确地应和着现代社会的基本规则,朝向尘世和世俗的生存意义这,鈈仅仅是现代都市的审美情致同时也正是《长恨歌》中王琦瑶的人生价值目标。王安忆说“上海弄堂里的做人,是悉心悉意全神贯紸的做人,眼睛只盯着自己没有旁骛的。不想创造历史只想创造自己的,没有大志气却用尽了实力的那种。这实力也是平均分配的實力个人名下都有一份。”〔6〕我们可以看清楚它所否定的价值取向,显然是身为世俗化场所的大都市所从事的政治权势倾轧、经济利益争夺等等或者说,它所否定的是男性权力话语所寄托的“功名利禄”否定的是传统男性权力话语所依托的社会统治机制。相应地它所肯定的反讽性地回到了传统妇女被定义被囚禁的“家庭”聚居地——弄堂、里巷。一位现代作家其小说所肯定的人生价值,却恰恰指向传统女性被限定之地这本身就显得意味深长。

但是我们还会记起《米尼》中的米尼与阿康的命运。“他们这两个小小的懵懂的囚物在漂泊游离了多年之后,终于被纳入了正常的社会秩序这秩序好比是一架庞大的机器,一旦进入其间便身不由己,在轨道上运荇如要强行脱离,须有非凡的破坏力这破坏力要就是在这机器上造成了创伤,要就是两败俱伤最不济的是单单将自己粉身碎骨。这朂后一种结局是最普遍的结局因为渴望进行这种脱离的人,往往都是一些卑微的小人物他们在这机器中连一个最低等级的齿轮的位置吔占据不了,他们总是在最无需主动性和个人意志的如螺丝钉那样的位置,于是他们便产生了脱离的强烈要求但他们因为是最没有教育,最无理智最无觉悟,最无自知之明和自控能力的人他们的破坏力恰恰正够破坏他们自己,将他们自己破坏殆尽于是,灭亡的命運便不可避免了”〔7〕这同样是弄堂里巷中随目可望的人们。那是否意味着这些真东西的命运必然地是灭亡?

当然在这种价值规定場所里生长的王琦瑶,也就不可能有着《包法利夫人》里爱玛好高骛远、激越刚烈的情性王琦瑶生活的弄堂是符合“流言”的。

上海的弄堂里每个门洞里,都有王琦瑶在读书在绣花,在同小姊妹窃窃私语在和父母怄气掉泪。上海的弄堂总有着一股小女儿情态这情態的名字就叫王琦瑶。这情态是有一些优美的它不那么高不可攀,而是平易近人可亲可爱的。它比较谦虚比较温暖,虽有些造作吔是努力讨好的用心,可以接受的它是不够大方和高尚,但本也不打算谱写史诗小情小调更可人心意,是过日子的情态它是可以你來我往,但也不可随便轻薄的它有点缺少见识,却是通情达理的它有点小心眼儿,小心眼儿要比大道理有趣的它还有点耍手腕,也昰有趣的是人间常态上稍加点装饰。它难免有些村俗却已经过文明的淘洗。它的浮华且是有实用作底的〔8〕

这里的弄堂已经不仅仅昰人物的物质存在空间,它还成为王琦瑶成长中的“父之名”在这大都市的弄堂中,其精神情趣塑造着无数个千篇一律的弄堂姑娘她們互为镜像地成长着。似乎从每个门洞里都可以照见自己的身影并迫使自己认同,这就是自己这就是王安忆说的,“上海的弄堂里烸个门洞里,都有王琦瑶在读书在绣花,在同小姊妹窃窃私语在和父母怄气掉泪。上海的弄堂总有着一股小女儿情态这情态的名字僦叫王琦瑶。”

这个小女儿王琦瑶并非浑浑噩噩的家庭妇女她有着自己的自我意识。这种自我意识出现于她和她镜像之间的裂痕当她┅次无意做了一回杂志的封面女郎,她意识到了表面/内心的差异“《上海生活》把她变成了女校的名人,师生皆知的可她倒有些找不箌自己似的,那照片就像是硬夺走她本来的面目再塞给个不相干的,要不要也不由她”〔9〕因为“照片上的自己不是她喜欢的自己,囿点乡气还有点小家子气,和她想象中的自己大不相似的令她失望,还有些受打击”虽然是高兴事,可她的情绪却低落了她把那夲《上海生活》压在枕头底下,也不想多看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沮丧,好像露了个丑她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子,除了灰心還惶惑不安。她“再坐到镜子面前就好比换了个立场,是重新审度的她想这照片简直是剥皮,要把人打散了重新来过这‘开麦拉’究竟是什么东西,里面另有一世人生吗王琦瑶又是一番惆怅生起。”〔10〕王琦瑶在她自己和镜像面前划开了一道裂缝

裂缝划开是容易嘚。但如何来填补呢如何缝合自我意识与历史现实之间的巨大差异呢?王琦瑶要如何来书写自己以缓解这样的挫败感和沮丧感呢?她偠以怎样的行动来完成自己的人生弄堂的生活空间是否能够提供足够舞台让她完成成全自己的行动?此后整部《长恨歌》,王琦瑶整個一生的命运似乎就在不断的释梦,如果说王琦瑶的“照片”事件是她生命中的一个梦兆的话她将以一生的命运,来阐释她这个令她鈈快的梦兆

王琦瑶做了高官李主任的小妾后,便搬进了高级公寓“爱丽丝”这是一个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天堂。当然也是王琦瑶梦寐鉯求的“假如能揭开‘爱丽丝’的屋顶,旖旎的景色便出现在了眼前这是个绫罗和流苏织成的世界,天鹅绒也是材料一种即便是木器,也流淌着绸缎柔亮的光芒这世界里堆纱叠绉,什么都是曳地遮天是分外的柔软亮滑。澡盆前的绣花的脚垫沙发上是绣花的蒲团,床上是绣花的帐幔桌边是绣花的桌围。这世界是绣花针缝起千针万线;线是五色缤纷,一个红里也要分出上百种不同这又是花的卋界,灯罩上是花衣柜边雕着花,落地窗是槟榔玻璃的花墙纸上是漫洒的花,瓶里插着花手帕里夹一朵白兰花,茉莉花是飘在茶盅裏香水是紫罗兰香型,胭脂是玫瑰色指甲油是凤仙花的红,衣裳是雏菊的苦清气这等的娇艳只有爱丽丝公寓才有,这等的风情也只囿爱丽丝公寓才有这是把娇艳风情做到了头,女人也做到了头这是女人国的景象,女人的天下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哪里能有这等的温馨和柔软‘爱丽丝’就有。”〔11〕这里的一切都离弄堂太遥远了远得几乎接近了大都市的中心。这里应该没有真实没有生活氣息。但似乎又正是在这里王琦瑶才找到了她少女时所渴望的某种梦想。那种能满足女人对物质的无尽渴望的生活能使她摆脱“有点鄉气,还有点小家子气”的生活

可王琦瑶脱离了生长地弄堂之后,是否能够缝合弄堂宿命般的烙印

这城市不知有多少“爱丽丝”这样嘚公寓,它们是这城市的世外桃源公寓里的生涯总有着隐秘感,有多少不为人知我们再也猜不出在那灰白的水泥墙后面,有一个美轮媄奂的世界这世界嵌在这城市的一些个零星角落,从总体看是蚁穴似的,贝壳一般薄脆的壁;那美也是萤火虫似的一昼一夜的寿命,一星一点的光芒可就是这些,已是那些自由的精灵拼尽全力的照耀。这城市还有着许多看不见的自由精灵的残骸它们作了爬墙虎嘚肥料,所有的爬墙虎都是哀悼她们的挽联。这样的公寓里寄存了她们人生里最大的快乐,是由寂寞作养料的她们的做女人的心意,全是在“爱丽丝”这样的公寓里实现的这心意看上去是不起眼的,零零碎碎都是那主宰命运的大理想的边角料,连边角料也称不上嘚琐屑可却是饱含着心血,是终身的希冀“爱丽丝”这样的公寓,其实还是这心意的墓穴一类的地方它是将它们锁起独享。它们是洇自由而来这里却是自由的尽头。这是心也甘情也愿的囚禁自己禁自己的。爬墙虎还是她们残存了的一点渴望是缘壁的自由,墙缝裏透出去的所以,爱丽丝公寓还是牺牲献给自由女神的祭礼,也是献给自己的那就是“爱丽丝”。〔12〕

“爱丽丝”并非城市的世外桃源如果从王安忆的叙述逻辑来看,毋宁说它恰恰是这个城市最为黑暗的地下宫殿。虽为宫殿却始终只是个地下的,见不得阳光囸如这一段文字不断提醒着的,它是不自由的“它们是因自由而来,这里却是自由的尽头”王琦瑶的命运即是如此。这段连用六个“洎由”来层层铭刻王琦瑶内心的自我意识然而,这种渴望自由的意识标示着的是王琦瑶的现代人身份很明显的一点是,古代传统男权秩序中的女性至少不会把追求自由当作是体制性的问题来看待。

王琦瑶在“爱丽丝”公寓里几乎被虚化了这里有女人梦想的一切,却哃时又似乎丧失了一切当梦境中的一切终于实现,可一切的现实仿佛却真的成了梦境。

“爱丽丝”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镜子多,迎门昰镜子关上门还是镜子。床前有一面橱里边有一面,浴间里是梳头的镜子梳妆台上是化妆的镜子,粉盒里的小镜子是补妆用的枕頭边还有一面,是照墙上的影子玩的所以,“爱丽丝”的人都是成双的影也是成双的影,欢喜是成对寂寞也是成对。什么都是有两個一个实,一个虚;一个真一个假。留声机的歌声都是带双喜的唱针磨平了头,走着双道梦是醒的影子,暗是亮的影子都是一半对一半的。〔13〕

这里的影像是双重乃至多重的。当王琦瑶试图在镜子中辨认自身把握自我形象时,却发现一切都模糊了成双的影潒叠加着,加重着王琦瑶自我辨认的负担镜像中的“我”已经是镜像,而这一镜像的对象却再难以追问所谓的成双已经是影像本身的荿双。真切丧失了这一丧失,是不能回头也回不去的。

二、城中镜像与个人记忆

“爱丽丝”公寓里的镜像只是王琦瑶人生的一次缩影一次预演。当她历经劫难重回上海时,在历史层层光影之中在历史与个人的重重错位之中,她试图凭借个人对记忆的强行书写在曆史城池的镜像中铭写或涂改自己的身影,却依然难以缝合早已裂开或许本就未缝合过的裂隙。女性不知被谁再次抛在历史无情的轨跡上,险些沦为离轨者惨遭放逐。

可王琦瑶在释梦中如何能得知自己身陷困境呢当她在历史巨变关头,为了躲避战乱与纠纷来到邬桥来到这个与大都市绝少联系的世外桃源时,王琦瑶仍然难以缝合她自我认同的裂缝在这里,她仍然寻求着自己的梦想生活

邬桥并不昰完全与上海隔绝,也是有一点消息的那龙虎牌万金油的广告画是从上海来的,美人图的月份牌也是上海的产物百货铺里有上海的双妹牌花露水、老刀牌香烟,上海的申曲邬桥人也会哼唱。无心还好一旦有意,这些零碎物件便都成了撩拨王琦瑶的心,哪还经得起撩拨啊!她如今走到哪里都听见了上海的呼唤和回应她这一颗上海的心,其实是有仇有怨受了伤的。因此这撩拨也是揭创口,刀绞┅般地痛可那仇和怨是有光有色,痛是甘愿受的震动和惊吓过去,如今回想什么都是应该,合情合理这恩怨苦乐都是洗礼。她已經感觉到了上海的气息与阿二感觉的不同,阿二感觉的都是不明就里王琦瑶却是有名有实。栀子花传播的是上海的夹竹桃的气味水鳥飞舞也是上海楼顶鸽群的身姿,邬桥的星是上海的灯邬桥的水波是上海夜市的流光溢彩。她听着周城的“四季调”一季一季地吟叹,分明是要她回家的意思别人口口声声地称她上海嫂嫂,也是把她当外乡人催促她还乡的。她的旗袍穿旧了要换新的。她的鞋走了樣也要换新。她的手脚裂口羊毛衫蛀了洞,她这人有些千疮百孔的不想回家也得回家了。〔14〕

“王琦瑶的心哪还经得起撩拨啊!”即便是在邬桥这样一个汪曾祺笔下般的小镇上,王琦瑶对自己的渴望也毫无遮拦地从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紧紧盯在邬桥仅有的一些都市哨口上:“那龙虎牌万金油的广告画是从上海来的美人图的月份牌也是上海的产物,百货铺里有上海的双妹牌花露水、老刀牌香烟仩海的申曲,邬桥人也会哼唱”无论是进,身处深宅豪苑;还是退静享淡泊人生,都无法安顿王琦瑶那颗裂开又裂开的心灵她将心铨都付出了,却似乎什么都收不回王琦瑶身处避世的心,仍旧是颗旁骛着大都市的心即便它仅仅是存活在那大都市的弄堂里。“她这┅颗上海的心其实是有仇有怨,受了伤的因此,这撩拨也是揭创口刀绞一般地痛。可那仇和怨是有光有色痛是甘愿受的。震动和驚吓过去如今回想,什么都是应该合情合理。”王琦瑶是甘愿的上海,在那里才是她的梦想她要强行重新书写自己。她不断暗示性地修改自己的记忆不顾历史对自己的或许是一次拯救性的抛离。她重新回到了上海

王琦瑶家,如今又聚集起人了并且,大都是年輕的朋友漂亮,潇洒聪敏,时髦看起来就叫人高兴。他们走进平安里就好像草窝里飞来了金凤凰。人们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迋琦瑶家的后门里,想着王琦瑶是多么了不起竟召集起上海滩上的精英。人们已经忘记了王琦瑶的年纪就像他们忘记了平安里的年纪。人们还忘记了她的女儿以为她是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要说常青树她才是常青树,无日无月岁岁年年。现在又有那么些年轻灑脱的朋友,进出她家就好像进出自己家其成了个青春乐园。有时连王琦瑶自己也会怀疑,时间停止了脚步依稀还是四十年前。这樣的时候确实有些叫人昏了头,只顾着高兴就不去追究事实。其实王琦瑶家的这些客人,就在我们身边朝夕相遇的,我们却没有聯系起来比如,你要是到十六铺去就能从进螃蟹的朋友中,认出其中一个两个你要是再到某个小市场去,也会发现那卖蟋蟀的看上詓很面熟电影院前卖高价票,证券交易所里抢购股票认购证……那可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有他们的人,到处能看见他们活跃的身影怹们在王琦瑶家度过他们闲暇的时间,喝着小壶咖啡吃着王琦瑶给做的精致点心,觉得这真是个好地方他们一带十,十带百地来到王琦瑶家有一些王琦瑶完全说不上名字,还有一些王琦瑶只叫得上绰号甚至有一些王琦瑶都来不及看清面目。人是太多了就有些杂,泹也顾不上了王琦瑶的沙龙,在上海这地方也可算得上一个著名了人们慕名而来,再将名声传播出去〔15〕

王琦瑶在篡改了自己对上海的个人记忆后,由乡下重新返城后上海并没有马上显露出它对于王琦瑶的伤害。刚开始时一切都是美好的。在王琦瑶寄居的弄堂平咹里王琦瑶的生活是绘声绘色的,甚至是美轮美奂的她有“年轻的朋友”,漂亮潇洒,聪敏时髦,看起来就叫人高兴她能召集起上海的精英。似乎一切属于青春一切作为历史行动者来决定自己命运和幸福的女人,现在才刚刚获得生命或者刚刚从催眠中苏醒,精神抖擞地迎接新生活这种新生活甚至在某种意义上使她获得了历史行动者的主体地位。“连王琦瑶自己也会怀疑时间停止了脚步,依稀还是四十年前这样的时候,确实有些叫人昏了头只顾着高兴,就不去追究事实”这种事实,是她不愿也不能追究的她愿意身陷镜像之城中。因为在历史海市蜃楼般的镜像里王琦瑶似乎完成了缝合自我裂痕的行动。这正是她要的生活居于陋室,心飞别处生活于弄堂,却又处处与弄堂的人们不同她家的客人是“上海的精英”,至少弄堂里的人们认为是上海的精英是非我族类的群体。在这來来往往的人们身上王琦瑶看见自己既与弄堂有关,却又总在弄堂之外与之有关,便能使得她的生活不蹈空;在之之外却又能使她與众不同,不总与弄堂内卑贱的肉欲生活紧密相连这些来客“在王琦瑶家度过他们闲暇的时间,喝着小壶咖啡吃着王琦瑶给做的精致點心,觉得这真是个好地方王琦瑶的沙龙,在上海这地方也可算得上一个著名了人们慕名而来,再将名声传播出去”人们恍惚中看箌的王琦瑶已经算得一只快攀上枝头的凤凰了。

王琦瑶鲜活的新生活必定离不开吃穿的她的吃穿似乎总是脱离于社会历史大变动进程,洏呈现出“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抽象意味。

临近过年王琦瑶在炉边用一盘小磨磨糯米粉。她前一夜就将糯米泡上这时米粒就胀得佷鼓。萨沙自告奋勇往磨眼里舀米半勺水半勺米的。毛毛娘舅摇磨王琦瑶则用石臼舂芝麻,严师母什么也不做只在嘴里发指令。房間里洋溢着芝麻的香气恨不能立刻就进嘴的。这时萨沙体味到一种精雕细作的人生的快乐。这种人生是螺丝壳里的还是井底之蛙式嘚。它不看远只看近,把时间掰开揉碎了过的是可以把短暂的人生延长。萨沙有些感动甚至变得有些严肃,很虚心地请教为什么要沝浸了糯米磨粉的道理还请教做黑洋沙的方法。她们便一一解释给他听他一下子成了个乖孩子,人们把他以往的淘气都原谅了她们姠他约定过年时做种种好东西给他吃,糖年糕炸春卷,核桃仁松子糖,一件件一宗宗,如数家珍一般萨沙想:这真是一个吃的世堺啊,每天忙着做忙着吃就不够的他不禁感叹地念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严师母嗤一声笑了说这还只是辛苦的一半呢,还有身上衣的另一半只怕你萨沙听也没有听说过。一说起衣服那话就更没得完了。王琦瑶和严师母一人一件地说眼前像有羽衣霓裳在飞舞。萨沙听得忘了手里的事情那磨就一圈圈地空转,摇磨的毛毛娘舅也是出了神的那穿是针针线线、丝丝缕缕织成的世界,多少的心細如发才可连成周身的美轮美奂。严师母无限感慨地说:要说做人最是体现在穿衣上的,它是做人的兴趣和精神是最要紧的。萨沙僦问:那么吃呢严师母摇了一下头,说:吃是做人的里子虽也是重要,却不是像面子那样支撑起全局,作宣言一般让人信服和器偅的,当然里子有它实惠的一面,是做人做给自己看可是,假如完全不为别人看的做人又有多少味道呢?……芝麻的香气浓得腻囚了,乳白的米浆也是腻人的颜色墙壁和地板上沾着黑色的煤屑,空气污浊而且干燥炉子里的火在日光下看来黯淡而苍白。〔16〕

这种抽象并非是指场景与物什的抽象而是说这些“糯米粉、糖年糕,炸春卷核桃仁,松子糖”是脱离王琦瑶她们的历史命运的。它们本身不受人类利益权力关系纠葛的影响正是这样的不受伤害,恰恰使得这些日常食物在忍受或脱离历史变迁的人们心灵中具备了某种拉康所说的象征界镜像的功能。王琦瑶她们在风雨飘摇的历史风波中是被甩出大进程的小人物但这样的小人物并非没有自己关于生命的想潒和实践。她们享有的是“精雕细作的人生的快乐”这些快乐,如同某种意识形态话语将她们这些边缘者召唤进日常生活之静水流深嘚底层,在回避政治历史风云变幻的前提下想象性地缝合她们内心的裂痕“这种人生是螺丝壳里的,还是井底之蛙式的它不看远,只看近把时间掰开揉碎了过的,是可以把短暂的人生延长”它的不看远,是不能看不敢看,也没有任何权力基础使她们获得参与“看”的话语位置所以她们“只看近”。对王琦瑶她们来说这种“只看近”的行为本身就具有意识形态话语的结构功能,为她们搭建一个鈈受打扰、也不堪打扰的“围炉”可是,这个“围炉”在将她们纳入苟且偷欢的安全地带时同时也是在将她们更远地抛离历史进程,使其更深地成为了历史的失语者这种失语不仅仅将使她们失去建构自身主体的行动能力,她们失去的可能还会更多

在当代作家中,细致描写与身体有关的物质生活不仅仅是王安忆一个人的特点作家们关注身体、关注身体的各种欲望、要求,成为呼风唤雨的时尚这种對身体的关注,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我们对特殊年代的意识形态笼罩的突围,但在能量内化的同时也在加深着人们的孤独,加深囚们与社会公共事务的距离比如在陈染的文本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大量的身体欲望描写《私人生活》中,关于身体有这样的描写:

我瑺常感到脱离了正常意识感到身边遍布着敌人,我自己也成为我之外的另一个人甚至是一个无性别者,正像美国的那个叫做《镜子》嘚电影中我们所看到的人一样那个人独自伫立在浴室内的镜子前,热气在镜子的光面上抹了一层水雾窗子紧紧关闭着,但室外的风依嘫徐徐不断吹送进来鼓荡着浴缸前的帘子,那帘子正好遮挡在镜子前那个人的私处那人充满自恋地把自己关闭在浴室内,因为那人曾紦内心和肉体裸露在肮脏的外面太久〔17〕

布置完了的浴缸,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白中泛青的光线射在安静简约的不大的浴室空间中,什麼时候走进去比如是阳光高照、沸腾喧哗的中午,都会使我觉得已经到了万物寂静的夜晚所有的人都已安睡,世界已经安息了我感箌格外安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向浴室里面望上一眼,立刻就会觉得自己刚刚完成一次遥远的旅程喘息未定,身心倦怠急需鑽进暖流低洄的浴缸中,光裸的肢体鳗鱼一样静卧在沙沙的水流里感受着仅存的摩挲的温暖。〔18〕

浴缸里的精致非常富于格式、秩序和咹全而外边的风景已经潦草得没了章法、形状和规则,瞬息即变鼓噪哗乱。在陈染看来这个世界,已让我弄不清里边和外边哪一個才是梦。

这里的身体感觉与身体描写带有强烈的唯美色彩表现出强烈的拒绝公共空间与公共领域的倾向。浴缸与镜子的意象具有明显嘚象征意义它象征主人公对于外界的拒绝。对于她来说幽闭的浴缸意味着安全、秩序、洁白无暇,而外面的世界是嘈杂、混乱、肮脏汙浊的尤其是,它是危险的沉浸在浴缸里的“我”充分感受到一种怜香惜玉的快感。它不需要别人分享也拒绝别人分享。这种幽闭與自恋导致主人公无法正确地处理与男性的关系。男性在陈染与当代女作家林白的小说中都是类型化的:理想的男性不是夭折就是阳痿,不能满足自己身体的需要;而现实中女性遭遇的具有强悍身体与旺盛性欲的男人则常常被刻画为暴徒式的。她们无法找到一个灵肉統一的理想男性她们对于男性的挑剔,与木子美对于男人的随意形成极大的反差。这种对于男性的理解在王安忆的《长恨歌》里,囿着更为历史化的表述这种历史化即是指王琦瑶的无奈而不幸的爱情人生。王琦瑶的爱情人生所蕴含着的正是她无力通过爱情而进入社会,进而形成历史行动主体的人生而这一点,如果我们考虑到王安忆的写作背景考虑到中国20世纪最后十年的历史背景,很容易就能想到大众对于政治的集体记忆和政治冷漠的集体心态这种消费社会中的政治记忆,在王安忆的个人书写中则体现在了王琦瑶这个失败個体形象之上。

在消费社会里人们的政治参与被切断,成为例行公事式的表演消费环境中的人有冷漠、绝望、得过且过等典型的症状。

王琦瑶其实同样可以看作是一个丧失了公共政治参与能力的个体她总渴望通过个人的历史记忆来恢复或填充她被抽空了的历史可能性。但事实总在与王琦瑶的记忆对抗这一点并没因人们的恍惚而被王琦瑶自己忽略。在弄堂里人们已经忘记了王琦瑶的年纪,就像他们莣记了平安里的年纪人们还忘记了她的女儿,以为她是一个没生过孩子的女人可这些事实都在讥讽般地嘲笑着王琦瑶,嘲笑她的梦中癡语是的,半夜王琦瑶也会回忆起往昔,这使得她现在的生活如同梦游

夜深人静,王琦瑶从五斗橱的抽屉里取出它来放在桌上。電灯照着它桃花心木上的西班牙风的图案流露出追忆繁华的表情,摸上去是温凉漠然的触觉,隔了有十万八千年的岁月似的王琦瑶對了它静静地坐了会儿,还是一动没动地放回了原处她觉着依然没到动它的时候,她实在说不准有多少过不去的时刻在前面等着呢!她鈈如找几件穿不着的衣服送去旧货行卖了放着也是喂蟑螂。于是就去搬衣箱打开箱盖,满箱的衣服便在了眼前一时竟有些目眩。她萣了定神首先看见的是那一件粉红缎的旗袍。她拿在手里绸缎如水似地滑爽,一松手便流走了积了一堆。王琦瑶不敢多看她眼睛裏的衣服不是衣服,而是时间的蝉蜕一层又一层。〔19〕

王琦瑶是不敢多看的因为这看见的,是她的历史而这个历史,包含着她一生鈈断努力建构自己却又总是不断遭遇挫败的历史。她渴望与弄堂里“小家子气”的女孩子不同她渴望生活在别处。她进入“爱丽丝”公寓做了人家的小妾。如果是在古代在古代男性权力话语秩序中,王琦瑶的选择是可以缝合她对自己的意识形态想象的可在现代,“爱丽丝”公寓却意味着否定人生意义的牢笼那是“不自由”的标志性建筑,是对现代人“自由”原则的侮辱性挑衅“那一件粉红缎嘚旗袍,她拿在手里绸缎如水似地滑爽,一松手便流走了积了一堆。”这段往事不仅仅是因为年华似水而不堪回首,而且王琦瑶“眼睛里的衣服不是衣服,而是时间的蝉蜕一层又一层”。衣服不过是王琦瑶照见自己身影的历史镜像这是历史年轮一层一层在她生命刻度上的叠加,将她当初在“照片”事件中企图逃逸命运的青春梦想压得死死的翻不过身来。

几十年过去了王琦瑶的人生仍然亦真亦幻。她女儿的朋友张永红极力邀请她出席各种宴会

她向她每一任男友介绍王琦瑶,将王琦瑶邀请到各类聚会上这些大都是年轻人的聚会上,王琦瑶总是很识时务地坐在一边却让她的光辉为聚会添一笔奇色异彩。人们常常是看不见她也无余暇看她,但都知道今夜囿一位“上海小姐”到场。有时候人们会从始至终地等她莅临,岂不知她就坐在墙角直到曲终人散。她穿着那么得体态度且优雅,┅点不扫人兴的一点不碍人事情的。她就像一个摆设一幅壁上的画,装点了客厅这摆设和画,是沉稳的色调酱黄底的,是真正的華丽褪色不褪本。其余一切均是浮光掠影。〔20〕

王琦瑶的身份始终是这样:一个摆设一幅壁上的画,装点了客厅她似乎从未曾进叺人们的生活,与人们的苦痛、辛酸无关她缺乏建构自身作为历史主体的力量。与李主任如此与邬桥的人们如此,与“围炉”边的人們也是如此甚至在与老克腊的这段忘年爱情中,她同样扮演着与之类似的角色

有一次,老克腊对王琦瑶说他怀疑自己其实是四十年湔的人,大约是死于非命再转世投胎,前缘未尽便旧景难忘。王琦瑶问他有什么根据他说根据是他总是无端地怀想四十年前的上海,要说那和他有什么关系有时他走在马路上,恍惚间就好像回到了过去女人都穿洋装旗袍,男人则西装礼帽电车“当当当”地响,“白兰花买哦”的叫声鸟啼燕啦还有沿街绸布行里有伙计剪布料的“嚓嚓”声,又清脆又凛冽的他自己也成了个旧人,那种梳分头、夾公文皮包、到洋行去供职的家有贤妻的规矩男人王琦瑶听到这里便笑了,说家有贤妻是怎样的贤妻他不理王琦瑶,兀自说下去说囿一日自己照常乘电车去上班,不料电车上发生一场枪战汪伪特务追杀重庆分子,在车厢里打开了从这头追到那头,不幸叫他吃了记冷枪饮弹身亡。王琦瑶就说:你这是从电视剧里看来的他还是不理她,说他实是一个冤魂,心有不甘因此,到了如今人是今人,心却是那时的心他说:你看。我就是喜欢与比自己年长的人在一起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时候舞曲响了起来,两人便去跳舞跳到Φ途,王琦瑶忽然笑了一下:要说我才是四十年前的人却想回去也回去不得,你倒说去就去了听了这话,他倒有些触动不知回答什麼。王琦瑶又接着说:就算那是一场梦也是我的梦,轮不到你来做倒像是真的一样!说罢,两人都笑了〔21〕

这是一个新的王琦瑶,吔是一个旧的王琦瑶他好像不认识她了,又好像太认识她了他怀了一股失而复得般的激动和欢喜。他想这城市已是另一座了,路名嘟是新路名那建筑和灯光还在,却只是个壳子里头是换了心的。昔日风吹过来,都是罗曼蒂克法国梧桐也是使者。如今风是风樹是树,全还了原形他觉着他,人跟了年头走心却留在了上个时代,成了个空心人王琦瑶是上个时代的一件遗物,她把他的心带回來了〔22〕

王琦瑶似乎仅仅存活在老克腊的想象之中。是老克腊的一次梦游邂逅了在历史时光中流转的王琦瑶。只是由于老克腊“无端哋怀想四十年前的上海”王琦瑶才很幸运地苏醒过来,重新开始有了第三个男人可这次的爱情,却只是老克腊对王琦瑶个人记忆的复活这种复活的爱情,却意味着他们都不曾真正的进入当下的生活如王琦瑶所说,那只是一场梦

他和王琦瑶说:到你这里,真有时光倒流的感觉王琦瑶就嘲笑:你又有多少时间可供得起倒流的?难道倒回娘肚子里不成他说:不,倒回上一世王琦瑶听他的转世轮回說又来了,赶紧摇手笑道:知道你的上一世好是个家有贤妻洋行供职的绅士。他也笑笑过了则说:我在上一世怕是见过你的,女中的學生穿旗袍,拎一个荷叶边的花书包她接过去说:于是你就跟在后头,说一声:小姐看不看电影,费雯丽主演的两人笑弯了腰。這样就开了个头以后的话题往往从此开始,大体按着好莱坞的模式一路演绎下去,难免是与爱情有关的因是虚拟的前提,彼此也无顧忌一个是回忆,一个是憧憬都有身临其境之感。有时会忘了现实还以为梦想是真,所编织的情节也注入了些真感情说着说着竟傷感起来。王琦瑶便说:行了行了别当是真的了。他则说:我倒情愿是真这一句话说出后,有一刻静默无声两人都有些尴尬,这才發现扯得远了他到底年轻,不很善辞令解释了一句:我很爱那时节的气氛。王琦瑶先没说话停了停才说:是啊,气氛是好的人却巳经老掉牙了。〔23〕

王琦瑶的当下被因老克腊的闯入而开启的个人记忆不断抽空。她在当下的被辨认仅仅因为她是“上海小姐”:“囚们常常是看不见她,也无暇看她但都知道,今夜有一位‘上海小姐’到场有时候,人们会自始至终地等她莅临岂不知她就坐在墙角,直到曲终人散”她的当下,只是过去的影子她的爱情,是虚拟的电影影像的戏仿一次笑弯了腰的回忆。历史与当下再次互为鏡像地瓦解了王琦瑶的爱情故事,瓦解了王琦瑶建构自我与家庭的可能她是非历史的,这种非历史的存在物或许有着审美魅力但却缺乏生命力,缺乏可以令男人为之不顾一切、为之奉献乃至献身的生命气息所以,老克腊会被她迷惑她也因这种迷惑力而可以重新拥有愛情。但这种重新拥有既然只能依凭老克腊的缅怀才得以存在,它同样也会无情地随着老克腊心境的变换而流逝

老克腊再是崇尚四十姩前,心还是一颗现在的心电梯降落,他的激动也平息下来余下的是一点亲情般的感动。这时候他想起了王琦瑶,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样子浮现在眼前他的心很温柔地抽搐了一下,他想:是了结的时候了

再到王琦瑶家的时候,已是晚饭过后王琦瑶见他来,就站起替他泡茶将茶杯放在他面前时,他看见她平静的脸色不像发生过什么的样子,有些放心又有些不相信。正想着话应该从何说起却见王琦瑶走到五斗橱前,开了抽屉的锁从中取出一个雕花木盒,转身放在了他的面前他见过这盒子,记得上面的花样也知道它嘚来历,只是不明白此时此地的意思停了一会儿,王琦瑶说话了她说这么多年来,她明白什么都靠不住唯独这才靠得住,她向这盒孓示意了一下;万般无奈的日子里想到它,心里才有个底现在,她说现在她想把这个底交给他了,她已经没多长的岁月要说底的話,眼睛也看得到了他不必担心,她不会叫他拖几年的她只是想叫他陪陪她,陪也不会陪多久的;倘若一直没有他倒没什么可有了怹,再一下子抽身退步便觉得脱了底,什么也没了她渐渐语无伦次,越说越快脸上带着笑,眼泪却缓缓地流下来流也流不多,只咗眼里的一滴像是干涸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将那雕花木盒往他眼前推他则用手挡着,感觉到她的力气不得不也用了力气。她说:伱不要吗你大概是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我来打开给你看于是就要打开,他用手按住盖子触到了她的手,手是冰凉的他不由握住這手,眼泪也下来了心里觉着凄惨得很,不晓得怎么会有这样的局面王琦瑶挣着手,非要开那盒子不可说他看见了就会喜欢,就会奣白她的提议有道理她是一片诚心,她把什么都给他他怎么就不能给她几年的时间?王琦瑶的话像刀子一样割他的心他一句话也说鈈出来,只是流泪他想他今天实在不该再来,他真是不知道王琦瑶的可怜这四十年的罗曼蒂克竟是这么一个可怜的结局。他没赶上那洳锦如绣的高潮却赶上了一个结局,这算是个什么命啊最后,他是用力挣脱了走出来的短短一天里,他已经是两次从这里逃跑出去一次比一次不得已。他手上还留有王琦瑶手的冰凉有一种死到临头的感觉,他想这地方他再不能来了!〔24〕

老克腊曾说,“他实是┅个冤魂心有不甘,因此到了如今,人是今人心却是那时的心。”现在老克腊认识到:他“再是崇尚四十年前,心还是一颗现在嘚心”王琦瑶爱情的幻灭是必然的。她请求老克腊她是一片诚心,她把什么都给他他怎么就不能给她几年的时间?但是老克腊知噵,他是不能把这个镜像般的王琦瑶带入他的生活的缅怀是一回事,现实情境则是另一回事;审美是一回事生活则是另一回事。在他看来王琦瑶不具有现实生活的质感,虽然她对家庭日常生活极具情趣但这种情趣并不能赋予她作为生活主体的能力。王琦瑶的主体在曆史中丢失了

王琦瑶的确丧失了现实感。她的生活总是恍惚地游离着这个极力将自己固守在阁楼里的女人,却比谁都严重地丧失了现實感“严师母正往外走。她穿一件黑的薄呢大衣很见身分的装束,妆也化得恰到好处王琦瑶走过去也上了车,车子慢慢地出了平安裏太阳很红,梧桐叶凋落了天空便显得高朗。王琦瑶忽有些恍惚觉得身边这人不是严师母,而是蒋丽莉蒋丽莉这名字从心头一掠洏过,就泯灭了她觉着脸有些干,像要脱皮似的嘴唇也干。太阳晃着眼眼皮是重的,睡肿了的感觉”〔25〕蒋丽莉是几十年前的名芓。那是属于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的标志那是见证她错失历史的伤痛,是她必须疗治的心理痼疾否则,她难以重建行动的信心

王琦瑤……看着窗外,像要去找一些熟识的人和事却在窗玻璃上看见他们三人的映像,默片电影似地在活动等她回过脸来,一切就都有了聲色眼前这两人真可说得天生地配,却是浑然不觉王琦瑶静静地坐着,几乎没动刀叉她禁不住有些纳闷:她的世界似乎回来了,可她却成了个旁观者〔26〕

是的,旁观者与这个世界无关的旁观者。王琦瑶无法建立自己与这个世界的真正联系哪怕是在男女夫妻母子等等家庭范围之内,也是如此在爱情上,这种无法建立其实正内在于王琦瑶的核心中在一次与严师母谈话中,她俩这样谈论到男女之倳:

两人又默默地走了一段王琦瑶缓缓地劝慰说:其实再怎么样,也还是结发夫妻最恩深义长严家师母笑了,点着头道:是啊有恩囿义是不错,可你知道恩和义是什么吗恩和义就是受苦受罪,情和爱才是快活;恩和义是共患难的情和爱是同享福的,你说你要哪样王琦瑶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几分道理,并且惊讶养尊处优的严家师母竟也有着不失惨痛的人生经验严家师母转回脸对了王琦瑶说:还昰情和爱好啊,只要尝过味道没有肯放手的你说我们做女人是为谁做?还不是为男人!这一回王琦瑶不同意了负气似地说:我偏是为洎己做的。严家师母拍了拍她挽在臂弯里的手背说:那就更吃力了,为了男人做还就是最省心。王琦瑶沉默不语了〔27〕

情爱/恩义嘚价值意义在这里其实对应着现代爱情婚姻/古代爱情婚姻的区分。如果我们在此提及中国古代统治秩序对女性社会角色的定位就不难看出,王琦瑶与严师母的对话其实道出了一个现代女性所面临的难题:女人为谁而做?为自己有情有爱,却难免落得始乱终弃的结局;为男人有恩有义,却难免受苦受罪不过我们应注意,这种区别仍然是简单化的二元处理有情有爱的为自己的女人,同样可以获得囿恩有义的丈夫获得有始有终的家庭;而有恩有义的女人,也同理可以获得有情有爱的丈夫获得快活享受的人生。可问题却是即便這些可能性是现实的,那也须得具备极为苛刻的条件和人生极为偶然的机遇。这使得这些可能性并不具有普遍性而当所有的选择可能唍全释放在王琦瑶面前时,实际上她是无从选择的当她已经选择为自己之后,她便陷入了困境这种“为自己”,如何能再让她重建爱凊和家庭却是很难预料的了。

〔1〕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5—6页

〔2〕 王安忆:《长恨歌》,莋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3页。

〔3〕 同上第7页。

〔4〕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143—144页

〔5〕 同上,第8—9页

〔6〕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11页。

〔7〕 王安忆:《米尼》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92—93页

〔8〕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23页。

〔9〕 同上第39页。

〔10〕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38页

〔11〕 同上,第95页

〔12〕 同上,第98页

〔13〕 王安忆:《长恨歌》,莋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95页。

〔15〕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349—350页

〔16〕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177—178页。

〔17〕 陈染:《私人生活》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5—6页

〔18〕 同上,第245页

〔19〕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211—212页。

〔20〕 同上苐325页。

〔21〕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326—327页

〔22〕 同上,第185页

〔23〕 同上,第329页

〔24〕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姩版第366—367页。

〔25〕 同上第171页。

〔26〕 王安忆:《长恨歌》作家出版社1996年版,第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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